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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伴君如伴虎

      睡一覺就會沒事的……他每次都是真心誠意地這麼希望啊,只是~真正成功的次數……唔~其實他也沒有認真數過。
    尤其每次戰事結束回到府邸,他一定二話不說先回房裡蒙頭大睡,天塌下來也不管~到底,他這麼做真正想要逃避的是什麼?是殺戮的記憶?還是滿手血腥的自己?……也許一開始他是有個目的的,只是……時間久了之後,現在他已經弄不明白了。
    而,這一覺,一如往常地,睡得十分不安穩……夢境一個接著一個……他無助地看著在戰場上慘死的士兵們,低下頭就看見幾乎要染紅整片土地的鮮血……他看著敵方的首領騎在馬上,嘶吼著朝他衝來,臉上分不清是血、是汗、還是淚—雖然沒照鏡,但他自己大概也就是這副德行。
    他看著對方揚高手中的長刀,不過~他的動作硬是快上一步—『唰唰』兩聲,兩把長劍都出了鞘,一把割斷了對方的喉嚨,溫熱的鮮血濺到他臉上,他感到連眼瞼都要刺痛起來的鹹澀;另一把則是格擋住對方帶著破空之勢揮落的長刀—
    『鏗—』在耳膜嗡嗡迴響的金屬相擊聲。
    薄薄的劍刃很利,據說是天山上的什麼稀奇古怪的金屬打造的,利到連長刀的刀柄都在他這麼一擋之下給削斷—滑落的刀鋒部分就這麼順勢地,朝他的臉劈了下來……
    「呼!呼呼……呼……」他猛地彈開眼皮,小口小口地喘著氣,微涼的夜晚他卻感到整個背部都被冷汗所浸濕。
    觸眼所及是一片漆黑,算算時辰應當已是晚飯時分,不過如果清揚還沒有來喚醒他那也許表示……
    「誰?」他突然沈聲低喝。即使黑暗中目力所及有限,但空氣中某種不自然的波動沒逃過他異常敏銳的感官—左手悄無聲息地上移,握住了他連睡覺都不離身的長劍。
    「還會有誰?」清冷的嗓音迴盪在偌大的寢房內,更顯得空寂。下一秒,『嚓』的一聲輕響,房內的蠟燭被點著,昏黃的光線瞬間籠罩了整個室內。
    而~其實在燈點著之前,他便已從聲音得知了對方的身份—緊繃的身軀放鬆下來,他緩緩收回握劍的左手。
    自始至終都沒動過的右臂沒逃過來訪者在黑暗中也能視物的冷凝黑眸。
    「皇……烜~」意識昏昏沈沈之際,他差點喚錯了稱呼,幸虧他反應快,及時修正了過來。「怎麼來了?」
    他側過頭,望向來者—
    對方一身單調的夜行衣裝束,烏亮的黑髮亦用黑色的緞布束起—這樣冷肅的顏色穿在他身上,反倒襯得他的臉龐宛如玉雕般白皙精緻~蝶翼般的長睫,狹長的鳳眸,挺直的鼻梁,薄薄的紅唇……整體看來,就是美—美得強勢,美得倨傲,美得讓人膽戰心驚。
    搖晃不定的燭光在他皎白的臉孔上灑下明明滅滅的陰影,亦替他增添了一股莫測高深的神秘感。
    薄薄的紅唇動了動:
    「李副將來向我傳捷報,我知道你回了城,便來了。」言簡意賅,十分符合他說話的調性,只是,真正的理由,他掩蓋了不說。
    打了勝仗,主帥卻可以直接回宅邸,不必親自進宮稟報,這~也是他給他的,專屬的特權。
    「這麼好?!」紅髮男子半是詫異半是逗弄地輕笑出聲,柔軟的笑聲令聽者為之舒暢,連帶地,似乎也軟化不少黑髮男子唇邊緊繃的線條。「算你這小子有心,還懂得向你大師兄噓寒問暖~不錯!有進步!」半真半假的稱讚說完,又是一陣止不住的咯咯笑聲。
    黑髮男子對於對方瘋瘋癲癲的發言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只『看似』附和地應道:「是啊,大~師~兄~」他平板的嗓音一旦拖長了語調講話聽來便帶著那麼一絲嘲諷。「話說我方才在門廊上遇見了你家總管,他要我帶來這個~」
    他探出手,將原本就擺在桌上,卻一直被人忽略的物事往前推了幾吋—是一個密封著的瓷盅。
    「據~說~是您愛吃的粥點呢,大~師~兄~」
    這小子,要用殭屍語調講話能不能不要拖長話尾啊~聽起來說有多刺耳就多刺耳!算了!本大爺現在填飽肚子重要,不想跟這沒大沒小的傢伙計較!
    紅髮男子皺了皺臉,慢吞吞地自床上坐起來,本欲站起身去端桌上的粥盅,卻因突然想到了什麼而復又坐回床上,瞪著瓷盅發起呆來。
    「怎麼了?」黑髮男子原本平板的嗓音現下不知為何,摻了一些惡意的絲滑。「難不成……你要我餵你?」
    「不……」紅髮男子搖著左手嘿嘿傻笑。讓他餵?!不不不……他可不敢想~
    紅唇一張一闔:
    「還是……」
    原本嘻笑著揚起的柔軟櫻唇因著黑髮男子越來越顯陰沈的臉色而不知所措地僵住。
    「你根本~不能用右手!」這次,翻湧的怒意奔竄在微微上揚的語調中,再無掩飾。
    金眸大睜。
    「你怎麼知……」他本能而反射地脫口,說到一半又後知後覺地煞住話尾—黑髮男子卻已不耐地打斷他:
    「我怎麼知道?!」嗓音再度恢復平板,只是更為森冷。「李副將進宮稟報的時候說了很多有趣的事……包括你是怎麼樣在全軍都為你捏一把冷汗的情形下,從馬上摔跌下來。」擱在桌下的大掌捏緊成拳,語氣開始帶著一點咬牙切齒。
    話說他當時聽到這段幾乎連心跳都要為之停止,想也不想~夜裡便喬裝打扮溜出了宮外,就為了確認對方是否安好……結、果~這傢伙不但睡得挺安穩,甚、至~還壓根兒不打算讓他知道這件事!
    很好很好~他這是何苦來哉。
    金眸轉了轉,有意無意地避開了對方冒火的瞪視。
    呃……話說那李副將不是只是去傳個捷報嗎?幹嘛自動兼差當起說書人來了!真是……
    他在心裡暗咒了聲,不服輸的個性讓他嘟嚷著反駁:「但是其實~沒有……怎樣……」越說越小聲,越說越氣若游絲的理由是因為黑髮男子陡地站起身,自上而下,死冷地瞪著他。
    開玩笑~那時候那柄長刀的刀鋒可是直直地朝他劈過來耶!如果不是他反射神經驚人,反手揚起長劍擋住長刀凶猛的來勢,同時翻身下馬躲避的話,他現在就不會是完好的整個人坐在這兒了。雖然說他翻身下馬的過程中,出了點……『小』意外,讓自己右肩著地摔了個狗吃屎,但終究比身首異處的下場好得太多太多。
    「為什麼不來找我?!」男人森冷的語調開始帶著無法扼抑的怒氣。「你是覺得你廢了一隻手沒什麼大不了,還是覺得朕宮裡的太醫全是廢物,沒人可以醫得了你的手傷?!!」
    惹得他如此失控狂怒的不是對方的受傷—上戰場哪有一定毫髮無傷的道理—讓他無法忍受的是,即便在對方一隻手不便,最需要人照顧的時候,他也不會想到要依靠自己!!甚至,自己都找上門來了,對方還一再隱瞞,嘻皮笑臉的,完全沒有告知他的打算!
    自己在他眼中,究竟算什麼?!!
    金眸眨了眨。
    他知道,當男人開始無意識地自稱『朕』的時候,要嘛就是他開始要抓狂的時候,要嘛就是他不容輕忽的皇家自尊開始抬頭的時候……通常,這種時候,他最好還是……
    僅著單衣的結實身軀一個前傾,他在黑髮男子還來不及反應過來時便已撲身跪倒在地—額頭敲在冰冷的青花磚上,發出響亮的聲響。
    「末將不敢!末將忙中有錯,請陛下息怒!」清亮的嗓音畢恭畢敬地朗讀出這些字句,心裡卻哀叫著:哇咧~一個不留神磕頭磕得太大力了……去!真是虧大了!
    什麼叫『忙中有錯』?!這傢伙連成語也亂用一通,道歉的真心程度完全由此可見一斑。幽冷的視線瞪著那一團看來就不是十分心甘情願下跪的身影,臉色仍是不豫,握緊的拳卻稍稍鬆開了些。
    「起來。」聲音中的怒火褪去,又變得清清冷冷的。
    地上的紅髮男子卻是執拗地在地磚上磨了磨額頭,做了個搖頭的動作。「除非陛下息怒,否則末將不敢起來。」
    什麼叫『伴君如伴虎』,他此刻總算有了深刻的體認。真是超級喜怒無常的啊這小子!
    還鬧?!
    黑髮男子皺起眉,幽深的眼眸掠過一絲淺淺的焦慮—因想到方才對方額頭朝地上的那重重一擊。
    「我叫你起來!」他加重語氣再說了一次,命令式的語氣將他的強勢個性一展無遺。
    可惜,紅髮男子生來就不吃他這套。只見他抬起頭,光潔的額面帶著一抹紅,眨了幾下眼之後反問道:「你是誰?」
    「我……」黑髮男子咬咬牙,氣自己還在心疼著眼前這明顯沒心沒肝的傢伙額頭是不是碰傷了,更氣自己終究還是屈服於對方試探與挑釁的問句—沒辦法,誰要自己無法忍受對方這副卑躬屈膝的模樣~真是自作孽啊!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終於鬆了口:「我……是你的小師弟。」
    啊哈!紅髮男子二話不說,立刻從地上一躍而起,臉上掛著的是大大咧著的招牌笑容。「乖~這才是我的好師弟……嘶~」
    一聲來不及煞住的抽氣聲來自於黑髮男子在他站直身的那一剎那,猝不及防地探手握住他的右肩。
    白皙的手指只微微收攏,掌下便傳來筋骨錯位的輕微『喀啦』聲。
    紅髮男子這次反應倒是迅速,搶在黑髮男子再度要皺起眉之前,好心地給予一個充滿安撫意味的解釋:「只是有點脫位啦。」骨頭應該沒斷。
    他們習武之人,身上哪個不是大傷小傷不斷,就算只是一場無傷大雅的比試,都有可能會擦槍走火了~所以,肩膀脫位這種程度的創傷,他才沒放在心上嘛……雖然是有點痛,不過不去動它,倒也還能安安穩穩地睡上一覺。
    而且,他的寶貝長劍在他最後揮開那柄掉落的長刀時也跟著被劈斷了—話說那把劍可是師父送他的下山禮物,雖不是什麼名貴之物,但睹物思人,他可是寶貝得要命!現在弄斷了,又悔又嘔又無奈的心情,讓肩傷這檔事在他心中硬生生地又往後挪了好幾個順位。
    所以囉~怎麼能怪他蓄意隱瞞呢?他是根本沒想到嘛。
    他在心裡滔滔不絕地替自己辯駁,不過倒是聰明地沒敢在臉色始終不豫的黑髮男子眼前吱聲半句。
    黑眸深處迅速地閃過一絲光芒,沒讓對方察覺。骨節分明的長指一面熟絡地摸索著對方肩膀上的筋絡走向,一面狀似不經意地問道:「要幫你復位嗎?」
    哦?這麼好心?紅髮男子頗感驚訝地微挑起一道眉。
    其實他本來打算睡醒後,再要他的全能總管幫忙復位就行—畢竟不是什麼太困難的任務……不過,如果這傢伙這麼有誠意……
    「好啊,那就麻煩你了……」金眸四下逡尋著可以咬住,避免到時丟臉地痛呼出聲的小道具。
    要知道,肩膀復位瞬間的那種痛,可是要比當初脫位的時候痛上太多太多~所以事前的準備是一定要的,不然堂堂男子漢叫得鬼哭神號能聽嗎?!
    早有過多次復位經驗—不管是幫人復位還是被人復位—的他相當未雨綢繆地想著。
    豈料,該找到的東西都還沒找著,腰際便被一股蠻力摟過—下一秒,看來豔紅得有些過份的薄薄唇瓣便粗暴地堵上他的……
    被嚇呆的金眸對上近在咫尺的,瞬也不瞬瞅著他的黑眸……唇上傳來的,熟悉的溫度與壓力,暴虐而熱情的啃咬,成功地讓他的腦袋化為一灘空白的漿糊,一壺溫溫燒著的開水……什麼都不能思考,也不知道該思考什麼……就在他恍恍惚惚之際,肩上突然傳來一陣劇痛—
    『喀啦~』筋骨移位獨有的脆響。
    「呃~」突來的痛楚讓毫無心理準備的他失聲驚叫,卻全數被堵住他的紅唇給吞吃—甚至,趁著他啟唇的瞬間,滑溜的靈舌肆無忌憚地探入,原先的四唇相貼開始變調為唇舌相濡的激情。
    這傢伙……原來打的是這種主意!!被人莫名其妙地奪去雙唇,佔去呼吸的他在恍然大悟之後,萌發的是羞窘與怒氣—他想也不想,用恢復功能的右手使盡吃奶力氣地推開了對方。
    「你這小子……」金眸惡狠狠地瞪著黑髮男子,裡頭未褪的激情水光卻微微削弱了原本應有的氣勢。蜜色的雙頰此刻是一片緋紅,一路可疑地延伸到頸脖……原本帶笑的淡色唇瓣現在亦是又紅又腫,隱隱帶著被肆虐過後的齒痕……噢!即使不照鏡子他也知道自己此刻看來有多狼狽!
    天殺的!明明找個東西讓他咬住就可以了,這傢伙竟然會想到要用自己的嘴!!簡直是無恥、無賴、色情……到最高點!!!!
    他憋了滿肚子的髒話,偏偏礙於對方的身份,沒能痛快地宣洩而出,心中真有股即將內傷的悶哪!
    許是他想要發作卻又不敢發作,只鼓著腮幫子生悶氣的模樣取悅了黑髮男子,原本冷凝的眉眼此刻放柔許多,緊繃的唇角更是不甚明顯地微微揚起。
    「好了,我幫你把肩膀復位了。」沒有抑揚頓挫的語氣隱隱有種施恩予人的高傲,聽起來實在有~夠~令~人~不爽……
    紅髮男子一口銀牙都快咬碎,偏生還是得皮笑肉不笑地硬擠出:「真~是~謝…謝……你……」其實他現在比較想給對方一巴掌,但做人嘛~眼光要放遠點,如果為了逞一時之快,而得到更『殘虐無道』的懲罰,划不來~實在划不來……
    他深吸氣,又吐氣……重複了好幾次……藉以平復心中的鳥氣。反正早都已經被這傢伙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被他輕薄了一下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吧……沒事沒事……
    黑髮男子頗感失笑地望著對方明明白白寫滿心中思緒的臉孔,猝不及防地一個箭步上前,大手一撈便把個頭與他差不多高壯的對方打橫抱起—
    「喂!你幹嘛?!」才一回過神就發覺自己雙腳離地,紅髮男子這次的脫口驚呼終究沒能成功地憋住。
    現在這傢伙又想怎麼惡整他了?!
    黑眸垂下,淡定地望著驚疑不定的金色眼睛,慢條斯理—卻帶著一絲惡意—地開口:「師兄~你該沐浴淨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