蝼蚁
身下骏马是匹难得的千里驹,飞驰起来玉疏只觉得衣袍都在烈烈作响,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被吹散了,长发垂落在脸侧,她的头也一直低着,折成一个柔弱形状。
后方一只手揽过她,若有所思地问:“真这么怕骑马?”
玉疏淡淡道:“在家时不教这些。”
赫戎无可不可地一挑眉:“啧,我知道,大楚的女人么,都在家中绣花呢。以前阿日斯兰和青娘的阿妈,来了北延生了两个孩子,呆了这么多年,也都是镇日躲在帐子中,不是读书就是绣那玩意儿,半步都不肯踏出来。”
玉疏一愣,不由问道:“阿日斯兰和青娘是亲兄妹?”
“不错。是我父汗和一个楚女所生。”赫戎深深打量了玉疏一眼,点了点头。
“你父汗……”玉疏竟一时没反应过来,许久之后才终于道:“青娘是你妹妹?!那你还娶了她?!”
“怎么,很意外?”赫戎恶意地在她腰后一顶,“也是,你们大楚那套破规矩太多,却不知道,这规矩往往是束缚了自己……”
赫戎后面说的什么,玉疏一个字都听不到了。
她觉得好笑。
她本来该忍的,但她就是忍不住。
最终玉疏伏在辔头上,近乎笑岔了气,笑到最后都有几分癫狂之态,眼泪挂在笑靥上,被冬日疾驰的烈风一刮,就散了。
真是……真是好笑啊。
这世上有些关系,想要的拼尽全力也求不到,不想要的用了半生想去逃开,最后还是逃不开。
她浑身虚软地瘫在马背上,只觉得最后一丝力气都耗尽了。
赫戎静静看了她半晌,等她终于止住了笑声,才问:“这样好笑?”
玉疏无言地直起脊背,回头冷冷望了赫戎一眼,“笑你说得对。”
赫戎挑眉,直觉她话中有话。
“你说大楚是为规矩所束缚,北延又何尝不是?你为何会娶青娘?汗王总不会告诉我,你对她情比金坚,非她不娶罢?”
“既然并非如此,那你焉何在战事那样激烈的时候,都不惜以身犯险,要去京城将青娘带回来呢?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你不得不做的理由,这理由甚至重要到你可以暂时抛下战事。而巧的是,这些天,我总听你们北延的人叫她神女。”
玉疏眼神非常冷静,完全看不出一丝刚刚的癫狂之态,锐利得像能直刺人心,“虽然我不知为何你一定要娶神女,但汗王,你也是因为神女之名才娶她罢?”
“这样伶牙俐齿。”赫戎一笑,不再继续青娘的话题,粗糙指腹缓缓刮过玉疏柔软的唇,察觉身前这女孩儿倏然一个激灵,才故意道:“只是再好的口齿,在草原上,也比不上实力好用。来,玉奴,让你的男人教你些真正在这草原上保命的方法。”
他说话之间,便从马背旁的囊袋里拿出了一副弓箭,将玉疏的手搭在了弓弦之上。
“大楚也不教女孩儿这个罢?”
玉疏垂着眼,“是。”
“以前射过箭、打过猎吗?”
“没有。”
“看着。”赫戎搭着她的手,将弓箭拉至与肩同高,目光梭巡了一周之后,就果断挽弓射箭,将一只疾奔的野兔射杀当场!
玉疏还未反应过来,就觉手指被震得发麻,整个掌心瞬间就红了,她默默握紧手心,见赫戎半天不动,“你不去捡你的战利品么?”
赫戎瞥了那只野兔一眼,笑道:“那也配叫战利品?”这个时节动物几乎都绝了迹,这些兔子野鸡的,不过是底下人特地放出来哄这些王公贵族玩儿罢了。
“现在纵打了这些,也没意思,等开春暖和了,那只鹰也驯好了,本汗再来教玉奴射箭罢。”
玉疏面无表情,眼神缓缓扫过他手上那张弓,乌木的弓身看着便觉沉重,他却轻轻松松拿起来,在手中摩挲着。这弓想来是赫戎多年的爱物,漆黑的表皮都镀上了一层油润的光。
赫戎见她眼神一直在弓箭上徘徊,“想试试?”还真递给了她。
玉疏抬手去接,然后便发现,他那边还未松开,她已觉掌心沉沉,差点将她双臂压弯。
赫戎见她面色一僵,已猜到缘由,将那张弓丢在她怀中,见玉疏被压得背脊一垮,才哈哈大笑起来。
玉疏冷冷道:“你不怕教我弓箭,然后——”她指着自己怀中的乌木大弓,问:“我用这张弓杀了你吗?”
她缓缓摸了摸黑到发亮的弓身,声音轻柔得一如对情人呢喃:“你用这张弓杀了许多人罢?那死在它的手上,也算死得其所了。”
“哈,玉奴,让主人说你什么好呢。”赫戎将她纤秀的下巴捏在手里,只觉手中如捏着一块奶豆腐,娇嫩得不得了,稍不留神就碎了。“心气这样高,不如,你先将这弓拉开,再谈来杀我,好不好?”说完又是一串大笑。
玉疏看他神色就知道,他真的是毫不放在心上。
蝼蚁放下狂言,说想杀了人,人会介意么?
不会。
她在他眼中,弱小一如蝼蚁,略踩踩,就死了。
“现在,该让我尝尝这最可口的战利品了。”
赫戎自她手中将弓抽走,然后欺身压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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