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师映川的喉头突然发紧,发涩,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还好。”连江楼背对着师映川,因此只能看到男子那颀长修高的背影,却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他说道:“当初我不是没有办法可以寻你回来,不过好男儿志在四方,你既然有心锤炼自己,去追求另一种生活,我自然不会阻拦,如今你既然平安归来,就是给我的最好答复。”
这番话听起来很是平淡,但对于连江楼一贯的性情来说,已是相当罕见,师映川闻言,先是一呆,他抬起眼睛怔怔看着连江楼的背影,紧接着,却是被这番话引动了情绪,有什么东西一下子从心间喷薄而出,嘴角微微抽搐着,此时此刻,他看着男子那无比熟悉的背影,突然间便吐出一口浊气,一手捂住面孔,失声痛哭,泪水大滴大滴地从眼窝里掉出来,仿佛要把这两年里的酸甜苦辣统统冲刷干净,那一开始还想极力控制住的哽咽声很快就支离破碎,再不成音,此时连江楼背对着少年,他不需回头也能够猜到师映川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一时间心中微微一波,不过他并没有出言制止,而是任凭师映川宣泄着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师映川渐渐平静了下来,他从怀里掏出手帕,有些粗鲁地给自己擦了擦脸,他刚才经过一通痛痛快快的发泄之后,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轻松了,放下了许多东西,这时就听连江楼开口道:“……当初即便你不曾主动出去历练,我也会有所安排,毕竟体验一下另一种道路,对你有益无害,现在看来,你有这个自信,也有这个能力。”
师映川不言声,却是忽然丢弃了那条沾满了眼泪和鼻涕的手帕,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没来由地想用一个奇妙的方式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而且这个冲动一旦萌发便不可遏止,让心脏也不可抑止地蓬勃大跳起来,师映川想也不想,上前一步一把从身后抱住了连江楼,一口气说道:“……师尊,我好想你!”而这一句话,也仿佛耗尽了他此刻所有的力气,致使后面再没有一个字能说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事件让连江楼微微一顿,眼里倒是瞬间有了情绪起伏之色,师映川如今已经长高了不少,但也还是只能抱住他的腰而已,不知为何,感觉到腰间被箍上的两条匀称手臂,以及后背紧贴上来的温热身体,这些就形成了一种说不清楚的体会,令连江楼原本幽利深邃的眼睛此刻变得好似冬日寒江一般,而这时师映川在最初的拥抱之后,口鼻之间就溢出了一声模糊又恍惚的低语,他似乎是稍稍迟疑了一下,但不管怎样,到底还是慢慢地坚定地贴紧了,也抱紧了,把自己的额头缓缓贴在了连江楼的背上。
那丝幕一般垂在身后的黑发清凉而顺滑,被少年的额头挤压着,连江楼垂下眼皮,没有半点儿反应,也捉摸不透他此刻脸上的表情透露出来的究竟是什么信息,更没有搭理师映川,只是静静地听着身后少年口鼻间泄露出来的细微呼吸声,而这时透过薄薄的衣料,师映川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男子腰腹间那坚硬结实的肌理,健美的身体下蕴涵着巨大的力量,他下意识地用脸蹭了蹭男子出奇顺滑的长发,然后又用和刚才一样的话却不一样的口吻又说了第二次:“师尊,我好想你……”
连江楼感觉到少年的脸正在似若无意地轻蹭着自己的头发,他不是很习惯这种接触,不过也谈不上反感,唇边倒是流露出一点弧度来,说道:“……你如今年纪渐长,别在我面前总做出这等妇人之态,你可听到了?”说话间,男子唇边的弧度却越发地鲜明起来,让人隐约觉得他也许是在笑,不过师映川当然看不到这些,他有些孩子气地装聋作哑,反而把连江楼抱得更紧了,某些连他自己也看不清楚的念头在脑中闪了闪,让心脏也有点莫名的浮躁,他狠狠用额头顶了两下连江楼的后背,道:“我不,这才刚刚见面,师尊你就又训我。”
这句话一出,彼此之间的气氛忽然就好象回到了从前一样,连江楼与师映川他们两个人之间相处的模式说不清究竟是师徒还是父子,或者是别的什么,但至少这种感觉最为符合彼此的本心,至于其他的,那反而是微不足道的了,一时连江楼眉毛微展,轻喝道:“……不成体统。”与此同时,师映川只觉得两只臂膀被什么东西震得一麻,不由自主地松开了连江楼的腰,身形不稳地向后退了一步,男子倒是根本不看他,也没有开口或者转身,只是略一停顿,然后就自顾自地向外面走去,师映川见状,连忙紧紧跟上。
这时已是黄昏,两人出了大殿,便沿着青石路不紧不慢地散步,黄昏时分微风习习,吹动着身上单薄的衣袍,连将楼的眉宇间神情已略微消去了一分锐利,变得松弛了一些,显得多少有点平易近人了,两人此刻一前一后地走在路上,师映川跟在后面,不复前时在其他人面前的从容之色,而是流露出了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少年应该有的姿态,而对于这些,连江楼只作不知,他并不是一个对徒弟和蔼可亲的师父,当然,这也只是表面上的现象。
一开始并没有进入正题,后来又走了一阵,到底还是师映川忍耐不住,率先开了口,他将自己这两年里的经历都一一详细说了,如此一来,师徒彼此之间虽然不会有言笑晏晏的氛围,但也显得随意了许多,连将楼大部分的时间里都只是听着师映川在滔滔不绝地说话,自己却并不多言,末了,连将楼忽然停下脚步,转首去看师映川,师映川被他突如其来的目光当头罩住,只觉得那目光森利如神剑出鞘,直指人心,两人的视线如此一触,以师映川如今的修为,都还是禁不住本能地敛下了眼帘,不可正视男子的目光,不过他虽然这样做,却并没明白连江楼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这与男子一向的差别颇大,但那目光却依旧透彻人心。
而这时候连江楼看到师映川低着眼睛,精致的脸蛋被黄昏时的晚霞涂上了一层淡朱色,显得柔和无比,那两只眼睛偏又低垂着,居然就有了几分怯生生惹人怜爱的错觉,师映川在他的印象中是个完全与‘妩媚’二字没有丝毫关系的小孩子,但此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容貌的原因,少年有意无意间总会有让人眼前一亮的心动之感,连江楼稍稍打量,发现少年虽然还没有他生母的那种倾世之姿,但眉眼轮廓确实已经长得很像曾经的燕乱云了。
这些念头只是一闪即逝而已,连江楼的神情气度也在瞬间就恢复成了师映川最为熟悉的形态,他淡淡扫了一眼师映川,道:“……这两年的历练对你而言是一件好事,虽然会吃些苦头,不过当你因此而得到了很多,提升了很多之后,你就会发现这一段过程虽然艰难些,却终究是值得的,甚至会从中发现一些乐趣,你当初既然走在了自己的路上,既然选择了坚持,所以你如今才会见证了你自己的道,也与以前的你有所不同,你的这些变化,让我感到满意。”
说到最后,连江楼的声音几近若无,轻淡得迅速就湮没在微风之中,师映川受到这不轻不重的一记赞许,眼睛不禁就笑得眯了起来,像是弯弯的月牙,这样一笑之后,他的心情便完全平缓下来,此时就恢复了平常心,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一直以来都存在心头的问题就被他拿了出来,师映川微微踌躇了一下,便向连江楼问道:“师尊,我堂兄……”
师映川的话只说了个开头,连江楼就已经眸光一转,那眼中闪现的犀利光色立刻就好象把少年内外都看得通透,知道自己这个徒弟到底想问什么,便道:“……两年前他生了个儿子,取名季平琰。”说着,目光在师映川脸上一掠:“倒是很像你。”师映川的心情有些难以描述,他仰头看看天边的晚霞,轻叹道:“师尊,我真的是个很不负责任的父亲啊……那是我的儿子,我却没有看着他出生,也没有陪过他,以他现在的年纪,应该会跑会说话了罢。”
师映川说着,微微闭上了眼睛,他很明白无论有多少看似正当的理由,问题的根源也还是出在自己身上,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对于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他是有所亏欠的……这时连江楼却道:“既然已经见过了我,如此,现在你可以动身前往万剑山去看看他们父子二人。”
师映川闻言睁开眼睛,神色间有些莫名的平静,说道:“现在我还没有想好究竟要怎样去见他们,我要想一想……而且,不知道堂兄会不会不想见我,毕竟当年我突然离开,就连他生下平琰的时候都没有在他身边,也许他对我已经很生气了。”连江楼听了,并没有什么表示,他也不会干涉小辈们之间的私事,但有一件事他却是要过问的,便淡淡道:“……你这次回山是带了那个方梳碧一起回来,可对?”
师映川听到连江楼问起,便应道:“是,她现在正在下面休息。”连江楼没提到前时少年在桃花谷抢亲之事,也没有提到有关的一切,只是直接说着:“你要娶这女子为妻?”师映川顿了顿,垂手道:“我打算让她以后就随我一起住在白虹宫。”连江楼道:“这是你自己的事情,自然由你自己决定。”说到这里,连江楼却看了师映川一眼,淡然道:“……聘则为妻奔为妾,虽然这种迂腐看法不在我辈之人眼中,往往只能束缚普通人,但前时你与方梳碧所做之事无论如何也谈不上光彩,日后你二人究竟如何,你自己总须考虑清楚。”
此间虽是处于封建时代,但女子地位却并非如何卑微,某些忌讳也不是很多,盖因之所以有男尊女卑的说法,是由于男女之间的身体素质差异所决定的,社会的发展很大程度上是依靠人力基础,男子体力上的优势使得男子的地位不断提高,压倒了女性,除非等到社会生产不再需要体力作为基础,男女身体素质上的差距不再成为问题,这才有可能实现彼此平等,而如今这个时代虽然还处于躬耕渔樵阶段,然而女性由于同样可以修行习武,并且武功也根本不是粗浅的体力上的锻炼,因此男女之间身体素质的差异已经被很大程度上弥补了,历代甚至也不是没有女性大宗师出现,所以在这样一个以武为尊的世界上,女子的地位并不是卑微的,对她们的束缚也不多,即使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男女平等,但女性已经有了很大的自由,方梳碧逃婚与人私奔的举动虽然被人所诟病,对她有不小的影响,却也不至于被社会用道德枷锁一棒子打死,不得翻身。
师映川听了这话,一时不禁沉默,但很快他就摇了摇头,道:“先前桃花谷之事是我莽撞了,但当时情况紧急,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才会出此下策,原本我早一些时候就准备去方家找梳碧,可是很不巧,那时我却是遇到了意外,实在无法上路,等到后来我可以动身去桃花谷的时候,我还不急,因为梳碧曾经对我说过她的婚期,但没有想到,方家却是把婚期提前了,所以阴错阳差之下,我走到半路才得知她马上就要成亲,我一路赶去,等到了那里的时候,婚礼已经开始了,除了当场将她带走,我真的没有其他办法。”
☆、一百零九、误认
师映川一时说罢,微微摇了摇头,语气之中终于变得有了点儿涩意,脸上原本清淡的表情也总算是显得浓重清晰了一些,连江楼一字不漏地把这些话听在耳里,心中了然之余,似乎就有了计较,道:“原来如此。”他说完这番话之后,便沉静了片刻,心中微动,一面微微抬起脸来,迎着黄昏时分的美丽天光,似有似无地合上了双眸,脸上却是略显从容的表情,似乎在考虑这件事,然后又张开了精光尽敛的眼睛,说道:“……那么,你是要娶这方梳碧?”
习武修行之人与普通人不同,没有太多重男轻女的想法,只看重资质天赋,在大多数情况下,女子与男子的地位是差不多的,甚至人们还因为女性天生应该受到保护的这种思想而使得女子往往会受到更多的尊重与照顾,所以在这种大形势之下,方梳碧逃婚一事虽然令许多人对她有些不齿,但在名声上也不至于是什么致命的打击,因此师映川这个断法宗剑子若是要娶她,倒也不算太令人惊讶,更何况两人原本就是共同私奔的一对情人。
但师映川却是很了解连江楼,他知道以对方的性情既然这么问了,那就是表明连江楼对这门婚事并不满意,至少不是抱着赞同的态度,更不用说支持了,一想到这里,虽然这个事实其实并没有出乎师映川之前的预料,而且这种感觉转眼间就已消失不见,但师映川还是心中微紧,一时间他不由得静静地垂下眼皮,眉眼压抑着看着脚下的地面,似乎在发呆,也似乎只是沉默,但事实上,这已经算是一种对于连江楼所提出的问题的正面回答了。
连江楼显然也看明白了这种无声的回应,他淡淡扫了师映川一眼,道:“看来,你确实是想要娶那女子。”师映川抬起眼来,轻声道:“师尊,我的确是很想和她在一起,好好照顾她。”他刚想继续再说点儿什么,却看到连江楼做了个手势,明显是示意他坐下,而与此同时,连江楼已经神情自如地席地而坐,此前两人已经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处湖边,草地绵软如绿毯,其间点缀着各色野花,师映川见状,没有任何迟疑,当下便在距离连江楼只有不到一尺的地方坐了下来,以嫡传弟子才有资格侍奉亲师的礼仪端正跪坐着,双手放在膝上。
师映川刚刚这样坐正了,却突然看到连江楼向自己伸出了一只手来,师映川顿时微微一怔,也就是在这一恍神的工夫,这只稳定修长的手掌已经抚上了他的头顶,拍了一下,那手上好象是存在着一股无形的魔力,让师映川立刻凝住了呼吸,身体一动不动地挺直了,就听连江楼语气平缓道:“……你的事情我向来很少干涉,不过我既然是你师父,有些事情就总要提点你一二。”
连江楼说着,似乎略侧了身子,他看着自己眼前的少年,似乎在观察自己这个弟子的神情变化,也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只是语气依旧不紧不慢地说着:“你的天赋是超众拔卓,你的悟性也实属罕见,所以你的人生一开始就注定受到命运的青睐,日后成就不可限量,我相信你终有一天会达到我所在的高度,而且这个时间不会太久,所以,有一件事你也要明白。”
连江楼如此说着,目光如清风不波般投注在师映川的脸上,瞳孔中一片冷静清明,同时也将少年面部的每一丝表情变化都尽数收入眼底,而相对的,师映川也能从男人那漆黑瞳孔的倒影之中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平静中带着压抑的脸,就见连江楼神情平淡,看不出心态如何,此时他明明是坐着的,但看上去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巍峨感,道:“求道之人,最是明白此路多艰,路途遥远,或许也没有尽头,然我辈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只能一意而行,除此之外,其余皆可抛,因此我不希望你在其他问题上过于花费精力。”
听到这里的时候,师映川已经觉得脸上有些微微的僵滞,但这于他而言已经算不得什么了,他盯着连江楼平静而从容的面孔,一时间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他想痛痛快快地排出此刻胸腔里有些憋闷的空气,但现在与连江楼距离这样近,他本能地觉得自己这么做好象会污浊了对方,正在这时,连江楼的声音已经缓缓刺入耳中:“……你是我唯一的弟子,我对你期望很高,所以我不允许在你修行的路上有人成为阻碍,因此我对你与宝相龙树以及季玄婴之间的事情从来不曾干涉,只因这二人都是出类拔萃之辈,他们非但不会成为你的阻碍,反而还可以是不错的道侣,但那方姓女子却十分平庸无奇,她此生与普通人不会有明显的差别,一样的生老病死,一生无非数十年时光,她与你,并不匹配。”
师映川一言不发,只是沉默而已,他无声地垂下眼去,也因此错过了男子唇角处那一丝微微的冷然弧度,连江楼双眼望着平静的清澈湖面,语气并无起伏地说道:“……不必担心,我从前就已经说过,不会干涉你的私事,到如今也还是一样,所以我刚才说的这些话只是提醒你而已,至于究竟如何作出决定,那是你自己的事,但是你要想清楚,情爱之事不过是过眼云烟,难以长久,你现在对那方姓女子情义匪浅,日后却未必能够数十年如一日。”
师映川身上绷紧的肌肉缓缓松弛下去,面部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他听到连江楼的这番话,心中终于止不住地困惑起来,难道感情这种事物,就真的那样现实,那样无法持久么,一份感情所能保持的期限莫非就是如此不确定?想到这里,师映川摇了摇头,然后微偏过头去,对连江楼正色道:“师尊,那么你的意思,是不希望我与梳碧她……”连江楼的目光看向远处,没有立刻回应少年,而那面容上也是无波无浪,沉凝不动,过了一会儿,这才再次看向师映川,开口淡然说道:“……如果我不希望你与那方姓女子有所牵扯,你又待如何?”
师映川心头一震,他久久不能言语,到最后,才终于满是艰难地道:“……师尊的话,我总是要听的!彼此孰轻孰重……只能是我对不起她!”连江楼目光深邃地看着少年,似乎是在审视这番话是否出自真心,然后男子便收回了目光,道:“不必担心,我说过,不会干涉你的私事,我说过的话,现在依然不会改变。”说罢,起身一拂衣摆,掸落了上面沾着的草叶,师映川急忙也跟着起身,道:“师尊,梳碧她现在就在大光明峰,是否让她前来拜见?”
“……不必了。”连江楼眼也不抬地说道,他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你带她回你的白虹山罢,如果你想让她留下,就随你。”男子说着,大袖飘飘,转眼间就已经走得远了。
师映川心事重重地带着方梳碧回到白虹宫,叫人带方梳碧下去梳洗休息,这时候山上的人早已接到消息,够资格的人都齐聚白虹宫前来拜见,一时师映川打发了众人,便去看方梳碧。
用来安置方梳碧的是一处清雅的居所,师映川沿路走近,就看见少女坐在窗前,一手托着腮,似乎正在发呆,此时天已经有些黑了下来,室中点上了灯,光线倒是很明亮,能让人看个清楚,如此一副佳人倚窗静思的场景,倒是看得人心旷神怡,这时方梳碧本来还在看着烛火出神,然而忽然间似乎心有所感,她下意识地扭头一看,就看到了窗外的师映川。
看到情郎,少女的眼中不禁漾起微微的喜色,师映川索性从窗户跳进去,方梳碧对着他展露笑颜,笑得一片温柔,此时方梳碧换了一身鹅黄的裙衫,颜色很淡,却与她的气质很配,头发梳成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简简单单的样子,却很可爱,师映川看着女孩在灯光中显得格外细长的睫毛,心中忽然就生出了一丝拥抱对方的冲动,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少年伸出手臂,将少女轻轻环住,一时软玉温香在怀,两人的身体都是微微一颤,方梳碧更是俏脸微红,她虽然与师映川是一对情侣,但两人这一路上却是并没有什么逾矩之处,此刻这样的亲近自然就让她产生了一些女子天生的羞涩,不过她一颗心早已系在了师映川身上,因此也不推却,更没有拒绝,立刻也回抱了对方,身体刚才因为羞涩而产生的轻微颤抖反而因此消失了,灯光中,两人的影子就这样合在了一处,十分契合。
师映川从少女的反应中感觉到了这个女孩子对自己的亲近与信赖,一时间忽然想到连江楼所说的那些话,不禁就轻轻叹了一声,却不知方梳碧虽然心思纯净,不曾过多接触世事,但也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少女,她听到师映川这声几近若无的轻叹,就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再加之一些事情,就让她隐隐猜到了某些东西……思及至此,方梳碧心中微涩,好看的眉尖如同被风吹皱的春水般微微蹙起,她沉默了片刻,不由自主地就搂紧了师映川的腰,然后将脸蛋贴贴在了师映川的耳根那里,静静感受着对方的气息与温度,窈窕柔软的身子也更紧密地投进了师映川的怀里,仿佛想从中得到某种让自己安全的力量,紧接着,少女幽幽叹息了一声,脸上的血色似乎消了几分,变得略显苍白,却还是很平静地问道:“……映川,你师父他……宗正大人……是不是不太喜欢我?讨厌我?他不喜欢我和你在一起,是不是?”
师映川闻言一顿,有片刻的沉默不语,然后他就轻轻与方梳碧分开了,两手放在对方肩头,仔细地看着女孩,他回忆起连江楼当时与自己在一起时的情形,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就认真地说道:“你放心,师父他并没有讨厌你,他这个人只是性子一向如此罢了……梳碧,我会对你好的,我保证,你相信我吗?”方梳碧静静地看着他,看着少年的眼睛,忽然间那秀丽的面孔上就流露出了笑容,重重点头道:“嗯,我相信的。”说罢,她没有半点犹豫,直接抱住了师映川,窈窕可人的娇躯却分明在微微发抖,显然她此刻的心情很不平静,而眼下师映川就是一个最重要的依靠对象,在她的眼中,也只有这个少年才能真正让她感到安全。
此时师映川心中一紧,他把方梳碧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摩着她的背,他知道她在想什么,所以现在自己要做的并不是什么安慰,而是让她依靠就是了,一时间方梳碧的心情渐渐渲泄而出,也平静了下来,她静静靠在师映川怀里,声音低低若游丝一般,呢喃道:“映川,你不必担心我,我既然决定和你在一起,就不会后悔……”话中似有深意,师映川心中一软,不由自主地就将女孩柔软芬芳的身子抱紧了:“……傻瓜。”
从方梳碧房中出来时,已是月色如水,师映川漫无目的地走在小路上,这时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想回自己的房间,只想到处走走,但忽然抬头看到夜幕中几乎高耸入云的大光明峰,不禁心中一动,他将手指勾在唇边,响亮地打了个呼哨,片刻之后,只听一声清唳,月色下,一线白影闪电般自黑夜中直射而下,最终来到师映川面前,师映川轻轻一跃,跳上了雕背,用手一拍白雕翎羽,顿时白雕振翅而起,旋飞直上。
一时到了大光明峰,正停在莲海处,这里乃是大光明峰素有名气的一处景致,水中寥寥有着几处莲台,池水看起来清幽冷冽,其实却是温热的,水面有隐约的淡白之气潺潺流动,致使一年四季水中的莲花都是开放着的,花期无尽,无数朵颜色品种不一的莲花一朵一朵地盛放,当然也有含苞待放的,莲叶青青滴翠,大小皆有,有的甚至可以当作雨伞,这壮阔绝美的一幕画面看在眼里,实在令人难以忘怀。
夜风柔软如绵,师映川也不急着去见连江楼,只是背着手沿着水边散步。
周围风中尽是莲花的清香,传闻这莲海中曾经葬过一位女性大宗师,当年第一代莲座修的是一门特殊功法,须得终身保持童身,不可破了元阳,否则一身修为立刻一夕毁去大半,功亏一篑,因此第一代莲座向来无论对男女皆是不假辞色,清心寡欲,更是不肯婚配,但尽管如此,后来还是命中注定遇见一个女子,那女子惊才绝艳不下于第一代莲座,当时距离大宗师之境只有一步之遥,乃是当代年轻一辈女子之中首屈一指的绝代佳人,此前一心求道,无意于情爱之事,哪知却偏偏遇到命里的魔星,就此痴心爱慕,为此不惜叛出自己所在的宗门,但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第一代莲座好似铁石心肠一般,不肯有所回应,这女子却是个痴情种子,孤身闯入断法宗,什么也不说不做,只在大光明峰最近处的一座山上结庐而居,日日遥望心爱之人所在的大日宫,之后第三年,女子红颜白发,成就大宗师,然而却终身不曾离开过断法宗一步,再后来,这痴情女子寿命将尽,临终之前踏上大光明峰,此时第一代莲座终于与她相见,两人风华不减,却相对无言,其后女子便含笑气绝于心爱之人怀中。
而在这女子身亡之后,第一代莲座便将其葬于这莲海中,当时还不叫莲海,也没有如此胜景,但第一代莲座葬下此女之后就在这里栽种了莲花,到了第二年,竟是形成了一片莲花的海洋,其形之美,其景之胜,令人瞠目结舌,与此同时,女子生前所居的那座山上便建起了宫殿,取名为白虹宫,只因这女子的名字,便是‘白虹’二字。
一时师映川无意间就想起了这一桩有些凄婉的传闻,他沿着水边漫步,品咂着前辈们之间曾经让无数后辈浮想联翩的爱恨纠葛,想到这些,他不由得却想到了自己的身上来,自己身上背着情债,缠着情丝,他喜欢的人不只一个,是那么地贪心多情,世上弱水三千,独独没有办法决定去取舍哪一瓢,不管他选择什么,结果也许都是错的。
夜风轻轻吹起了发丝,吹得纷纷扬扬的,师映川却也不理会,只是静静地看着天边明月如霜,在心中默默品味着自己的心事与此刻的复杂情绪,这世上有些心事是永远不能说出口的,只可以自己品尝,哪怕是最亲最爱的人也不能分担,想到这里,师映川看着黑黢黢的天空,忽然间就很想知道上天究竟为自己安排了一个什么样的未来,是不是会自此顺利而平淡,还是会让自己以后走在前路茫茫的困惑当中?
周围风吹莲动,花香弥漫,师映川沉浸在自己这种莫可名状的心情之中,一时间不可自拔,但就在这个时候,忽听一个声音道:“……什么闲杂人等在这里碍眼,三息之内,立刻消失!”
这突兀响起的声音分明是一个男子,嗓音略显低沉阴冷,而又极具魅力,实在是好生古怪,但就在有着异样磁性的声音当中,却有着一丝铿锵肃杀之气,突兀地从人的心底升起,冷飕飕地寒进了骨子里,冻得满身发僵,不过必须承认,此人嗓音悦耳之极,即使说的话颇为不客气,但语气却是平冷无波,那是久居上位者才会具有的风范。
师映川顿时愕然一惊,下意识地回头看了过去,不过在夜色的遮掩下,一时间并没有看到有什么人影,不过这声音他却是并不陌生的,稍一细思,脑海中立刻就闪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来,不过如今师映川今时不同往日,无论是城府还是其他的方面,都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此时他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情况,思维何其敏捷,当即心中念头一转,紧接着表面上便是淡淡一笑,没有半点迟疑就转身面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朗声说道:“……可是纪山主当面?”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师映川已经在脑子里迅速判断出接下来各种可能发生的事情,并暗暗做好了准备,不过他其实并不真的担心什么,来者虽然一向对他没有什么善意,但至少现在是在大光明峰,此人在正常情况下,应该是不会对他不利的。
师映川话音方落,风中便响起一声似乎显得有点意外的微咦,紧接着就是轻轻的嗤笑,这笑声绝不是真正的笑,反而让夜色都多出了一股森冷的煞气,然后在下一刻,那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大光明峰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没大没小的小子?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倒胆跟我这么心平气和地说话。”那声音似是褒奖又似是嘲讽,总之意思淡淡地让人摸不清楚,这时师映川循声望去,而那人也已经从夜色中走了出来。
入目的是一个挺拔如松的身影,在这个人现身的那一刻,师映川尽管已经提前知道了这个不速之客究竟是谁,但在看见那张脸的时候,还是情不自禁地全身微微一凛,刹那间衣衫无风自动,轻响猎猎,那人身穿一套黑色的宽大服饰,将整个人都好象完美地掩盖在了夜幕之中,同时也给人一种森然的冷意,心头发颤。
这不速之客整个人都仿佛溶化在阴影当中,黑色的华美长袍在风中似有若无地展动,袍袖微扬,这时此人的视线恰恰落在师映川正好被月光照亮了的面孔上,顿时就见此人神色剧变,脱口而出:“……燕乱云?!”
☆、一百一、欠下的债
此刻这个不速之客的肩膀在看清楚师映川模样的那一刻顿时微微一震,神色剧变,几乎同时脱口而出:“……燕乱云?!”那样子就好象是已经远去许久的厌恶存在又突兀地再次出现在面前,一瞬间就激起了无数惊涛骇浪,那人一步跨出黑暗,隔着十数丈的距离死死盯着师映川的脸庞,就好象要在少年的脸上挖出什么东西似的,在这一刻,师映川忽然就被对方那双幽亮如噬人野兽的眼睛弄得心惊肉跳,面上却还依旧维持着镇定,就见此人狭目高鼻,眉毛怪异得近乎于无,却是丰姿绝世,令人一见难忘,不是纪妖师又是哪个?
一别日久,男子丰姿如故,依然俊美邪异得令人眩目,然而最吸引人目光的却并非是纪妖师那张俊美无匹的面孔,而是他那一双眼睛,眸内寒光四闪,一望之下,便令人深深心悸,眨也不眨地盯住了师映川,即使师映川如今道心凝定,却也止不住地微微骇然,从他的这个角度来看,就会看到这个突然出现的绝顶美男子正用一种极为奇妙也极为寒毒的眼神死死打量着他,就好象蛇盯住了青蛙,那双幽深的眼眸中,堆积了层层的冰雪与寒霜,不过很快,在几次呼吸之后,就看见纪妖师忽然‘嗬’地一声,仿佛是无意识发出来的,伴随着明显的放松或者说是醒悟之感,那冰寒的眼神也随之迅速化冻。
这时师映川就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顿时一松,仿佛之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纪妖师眉弓微扬,似乎是想说什么,师映川却已经向男子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道:“师映川见过纪山主。”纪妖师好象没有听到一般,两只手负在了身后,衣袍被夜风吹得轻轻卷动,就好象蹁跹的黑蝶,他似乎有些用力地看了师映川一眼,眼神有点古怪,又有点释然,这一点,在男子不再有任何掩饰的情况下就越发地明显了,随后纪妖师整个人就放松了一般,再不复方才剑拔弩张的样子,片刻之后,这才有些淡漠又有些小小意外地轻喃道:“原来不是那个女人啊……”
说这话的时候,纪妖师的目光有些疏散,不知道究竟想起了什么,不过很快他的视线又重新落回了师映川的身上,在少年那张美丽的面孔上来回逡巡,仿佛在用锋利的刀子来回刮着,目光刺得人隐隐生疼,在月光下,那张俊美的面孔清晰无比,上面的每一丝表情变化都可以被捕捉到,无论从什么角度、以什么心态看过去,这张面孔都有着足以令无数女性倾心爱慕的本钱,风华无双,但此刻那脸上镶嵌的两只眼睛里却流露出某种莫可名状的光芒,十分微妙,牢牢地钉在师映川的脸上,那分明是表达着一种意思原来是你!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纪妖师倒是并没有像师映川想象中的那样,像从前一样用嘲弄厌烦之类的语气对他说什么,只是不住地审视打量着他,月光下,纪妖师看着少年清逸出尘的容颜,眼中难以抑制地闪过一丝深深的厌恶之色,男人负手在身后,袍袖轻拢,目光在师映川脸上剜着,仿佛要透过少年去掘出另一个人来,那眼中幽芒流转之际,就突然间似乎时光倒流,将某个绝代风华的身影重现眼前,半晌,纪妖师才微微启唇,满是冷诮之意地一笑,道:“我还以为是那女人……你果然长得和她很像。”说到这里,纪妖师眉弓一耸,厌弃满满地冷笑着说道:“相比起来,你以前的样子当真是好得多了,却偏偏长成这副让人倒尽胃口的模样。”
师映川听了,不禁有些无语,自己以前的模样与现在相比,根本就是天壤之别,从前他模样很不起眼,看不出半点父母的影子,而现在却长得越来越像生母燕乱云这个绝代佳人,完全是脱胎换骨,纪妖师之却好象瞎了一样地说他以前生得比现在更好,无非就是因为深恨燕乱云这个情敌,现在看见一张与情敌相似的脸,心中自然恨意难消罢了。
想到这里,师映川只觉得自己真是冤得很,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只因为生母的缘故,就要平白招人恨,一时间不免有些无奈与自嘲,不过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便向纪妖师浑若无事地淡淡笑道:“山主好雅兴,一个人到这里来散心?”顿一顿,师映川又是微微一笑,同时向纪妖师略一欠身,笑道:“……原来山主来了大光明峰做客,我今日才刚回宗门来,倒是还不知道这件事。”师映川说完这话,又看了一眼纪妖师,若有所思,不知道心里在琢磨些什么。
纪妖师黑眸轻抬,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看到了那个绝色女子,这令他的心情想不烦躁都难,而这时师映川却是面带微笑的,纪妖师与从前相比并没有什么改变,看人的目光还是那样的睥睨而俯视,而他师映川的变化却是太多了,此时他已经比从前长高了一些,以前在纪妖师面前的那种紧张与小心在两年后的今日已经看不见了,整个人从容而镇定,虽然保留着恰倒好处的谦恭,但却决不会给人卑微的印象这个少年与当年相比,已经不同了!
“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师映川这种自内而外的变化显然也让纪妖师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他挑起眉弓,有些懒懒地说着,又好象是在自言自语,与师映川明显青涩未褪的嗓音相比,纪妖师的声音充满了成熟男人的魅力,磁性与铿锵之气多了太多了,就连尾音里都是轻勾着,就像是一只意味深长的手在轻搔着人的下巴,让人心里痒痒的,但师映川知道,在一切光鲜诱人的表面下,这个男人本质上却是一条毒蛇,必须时时刻刻都小心提防着。
这时纪妖师的脸庞不知何时隐在了淡淡的阴影之中,但是那一双幽眸内闪烁的光芒却给人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感与压抑感,低声笑喃道:“真像啊……虽然还远远没有那女人的感觉,但是……”男人说着,脸色十分诡异,那光滑皮肤越发显得莹白如玉,不知道是不是隐在夜色中的关系,那脸上连半点血色也没有,月光自天上洒落下来,几乎使得那面庞好似透明了一样,尤其显得病态起来,但与此同时,那狭长双眸中的血色却是更加浓重,又妖异又惑人,男人冷冷地却又热切地盯着少年,那种眼神,就像是一条随时准备噬人的毒蛇,虽然那俊美的脸孔上没有什么恐怖的凶狠模样,但就是这种似是平静的表现,才真的是一种别样的压力。
师映川见状,心中一凛,他看着纪妖师此时的样子,即使他如今已非吴下阿蒙,但心中也仍然不禁微有寒意,一时师映川打心眼儿里不想再与这个男人待在一起,便拱手微笑道:“时辰不早,就不打扰山主雅兴了。”纪妖师闻言,幽眸闪动,一副不可捉摸的样子,虽是如此,却没有一点情绪外露,下一刻,他高高挑起了眉弓,这个稍嫌粗鲁的动作在这样一个有着妖邪之美的男人做起来,却是显得别具一番韵味,纪妖师轻掸着没有半丝褶皱的衣领,唇角微微抿起,像是在笑,只不过他的语气却决不是有着笑意,尤其其中还带着一丝怪里怪气的感觉,狠狠刮剌着师映川的耳膜:“……放心,若是无事,我自然也懒得寻你这小鬼的晦气!”
这种幽冷的感慨却是发自肺腑的,说这话的时候,纪妖师表情淡淡的,但字里行间却自有一股不屑虚言的高傲之感,意态豪肆,明显能够得出这确实是男人真实想法的这种结论,只是纪妖师的眼神实在是诡异,当他看过来时,眸间寒光烁烁流动,充满了令人畏惧的力量,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咆哮,师映川几乎要刻意稳定心神才可以平静对视,换了普通人,定然是不敢也无法与其目光相接的。这时忽然一阵较强的风吹过,卷起了师映川的衣衫,也吹乱了那青丝,师映川下意识地抬手压一压散乱的鬓发,却不知道这时纪妖师的眼神突然就变了,此刻在这个男人眼中,莲海边上有人玉面朱唇,青丝衣袂飘飘,从容挽发,那种样子,那种仪态万千的模样,实在是太熟悉了,太熟悉,熟悉到了极点,也厌憎到了极点!
纪妖师镶嵌在俊美面孔上的一双眼睛猛然间就射出了幽幽的血光!那眼中在一瞬间就汇集了这世上所有的负面情绪,纪妖师品尝着这股滋味,眼前所看到的那个少年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不清,逐渐形成了另一个窈窕无双的人影,一股又一股灼人的热流从心底直冲上脑子里,就好象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涨裂感几乎塞满了整个胸膛,每一次碰撞都激起了千万朵火花,某个念头突然爆发了出来,纪妖师脸上勃然改色,他猛地一步踏出,两只几乎发红的冷眸简直就像是在燃烧,这一步直接就让他跨越了一大段的距离,瞬间就来到了师映川的面前,此时此刻,他的情绪就像是动荡不安的风暴,时刻都在咆哮变化,
这突如其来的异常情况令师映川眼皮一跳,但就在少年还没有来得及作出什么反应之际,眼前却骤然一暗,随即而来的就是一股冰凉入骨的感觉,寒意从尾椎处一直冲升上去,而纪妖师已经伸出手来,无声无息地用手指捏住了师映川精致的下巴,师映川瞳孔剧烈一缩,他下意识地向后仰去,想要脱开这种诡异得令人心慌的桎梏,但就在这时,男人那修长的手指却猛地加大了力气,牢牢地捏紧了少年的下巴,那力道之大,几乎把骨头都快弄得喀嚓作响。
师映川的全身立时猛地绷紧了,这是在这种情况下,身体最真实的回应,他表情一变,正要说些什么,下巴突然间就是一阵大痛,这时纪妖师的手指好似铁勾子一样,把少年扣得紧紧的,那种从下巴上传来的尖锐痛楚令师映川瞳孔微微缩起,男人的那种眼神更是让他几欲窒息,此刻在心中突然涌现出来的危险预感之下,师映川眼中的微光瞬间就变得凌厉起来,反抗的念头不可抑制地炸起,并且盘踞在他的脑海当中,然而这到底只是仅仅一瞬间的事罢了,冲动终究还是被理智及时压灭,此刻在他面前,纪妖师的身体所笼罩出来的暗影将他整个人都遮住了,这种情形令师映川愈加充分地感受到对方带来的那种巨大的威胁,如今事发仓促,既然自己已经在全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纪妖师近身,那么最聪明的做法就是静观其变,况且话又说回来,其实就算是反抗,以他师映川如今的修为,又怎么可能抵得住纪妖师?
这时月色朦胧,纪妖师捏住师映川的下巴,这是他第一次与师映川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或者说是纪妖师主动将自己的目光狠狠撞在师映川的视线上,这时候他的脸上已经呈现出一抹极不正常的红晕,看得师映川突然有些毛骨悚然,这个俊美男人就站在自己面前,用俯视的角度恶狠狠地看下来,漆黑的长发间露出白皙的面孔,那种亢奋诡异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力量,像钢针一样刺进心底,再也拔不出来。
这时纪妖师伸出另一只手,慢慢抚上了师映川的脸蛋,在摸到那温热的皮肤之际,纪妖师只觉得心底的一道伤疤仿佛被一双手狠狠地撕开,鲜血淋漓,在这一刻,有无数东西汇成湍流在胸腔之中排挞,厌恶的,憎恨的,恶毒的,杀戮的,太多太多,每一种负面情感中都有着一个女人的影子,这种嫉妒这种厌憎,就好象一团始终燃烧在心里的毒火,一点一点地侵蚀着他的心脏,无时无刻都在提醒他究竟被抢去了多么重要多么珍视的东西,嘲笑着他的失败,嘲笑着他最心爱之人被别人得到的那种耻辱,这种无法洗刷的耻辱愤恨之感就如同无数吐着鲜红信子的毒蛇,贪婪地不断啃啮着他的心脏,让人几乎要发狂,想要毁灭一切!
于是纪妖师就这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自己眼前的人,看起来似乎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然而在这样的微笑间,却深深深深地透出了无限的恐怖骇人之态,一时间手指轻摸着那凝脂般的肌肤,感受着那种丝绒也似的触感,纪妖师不禁无比满足地轻叹了一口气,在这一刻,他分明觉得自己正抓住的这个‘女人’、这个绝代尤物‘燕乱云’在自己的面前不断地颤抖,他极度享受这种甜美的绝望感,这真的是梦寐以求的东西,这种感觉,真的是绝妙无比!
纪妖师‘嗬嗬’地轻笑起来,双眼冷彻如冰,也血红如火,无以名状的暴躁情绪通过久久之前的记忆喷发出来,直至把心脏都满涨得快要裂开,那一股凛冽到极点的杀意,从男人雪白如玉的指尖上直透过来,沁进对方的肌肤,在这个时候,他仿佛就成为了主导一切的主宰者,掌控着他最厌恨之人的命运,与此同时,师映川忽然就觉得自己无法呼吸,纪妖师的眼神满满散发着令他全身都感到危险的力量,他虽然最终还是撑住了,但却依旧有什么东西在封死他的退路,一股股的寒气更是直逼心脏,这时就听见纪妖师拉长了声调,就仿佛是一丝一丝缠上来的结实绞索,死死勒住师映川,无比悠然地道:“……燕乱云啊燕乱云,你总算是落在了我的手里,你可知道,我生平最恨的,就是你这样无耻的下贱女人!贱婢!”
师映川眼看着纪妖师此刻的情态,心中不禁疾跳了几下,男人那双幽深血红的眸子正对着他,无论师映川怎么转动眼珠试图移开视线,却都根本没有办法躲避对方这种死死地攫视,少年的全身的肌肉都出于本能而绷紧了,暗暗积蓄着力量,以应对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任何变故,但此时师映川紧张归紧张,却还仍然保持着足够的镇定,一只手徐徐抬了起来,似乎有些迟疑,但到底还是慢慢碰触到了纪妖师的肌肤,既而试探着轻轻抓住了对方的手腕,试图拿开男人正捏住自己下巴的这只手,嘴里镇静地说道:“……纪山主,你怕是认错了人罢。”
手腕被一只柔软温热的手轻轻握住,纪妖师眼神顿时一烁,他立刻停止了另一只手在师映川脸上的抚摩,眼前那些虚幻的影像‘哧拉’一下尽数消散,所有的画面都破碎了,一股无法形容的感觉从脚底一直钻上大脑,迅速让他清醒过来,这时他才看清楚自己面前究竟是谁。
月光凄迷,少年的面孔被银色的光辉涂抹得柔和之极,这是一张迷人的脸,却还不至于令人疯狂,与燕乱云那种颠倒众生的绝顶风华相比,虽然相象,却还差了太多,纪妖师有些无意识地再次轻轻抚着这美丽的面容,逐步感受着娇嫩皮肤所带来的舒适感,手指滑过五官起伏的轮廓,一寸一寸地品咂着少年面部流畅的线条,似乎在确认这个人的真实身份,不知过了多久,纪妖师忽然低低笑了起来,他的眼内已经恢复了清明,变得犀利无比,这时他还是看着师映川,无数念头都在脑子里转动,但整体给人的感觉已经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纪妖师用一只手轻拍了两下师映川的脸蛋,笑道:“出了一点意外,我还以为是那个姓燕的女人……唔,小鬼你和她确实长得很像,同样都是那么令人厌烦的一张脸,真想把它剥下来。”
这种轻描淡写的口气却说出如此阴毒的话,即使以师映川的定力,也忍不住胸口微微一窒,纪妖师说着,哑然一笑,他仍然保持着右手捏住师映川下巴的动作,然后用左手的指尖划过少年的面颊,紧接着很轻柔地帮对方掖了掖鬓边的乱发,就好象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一样,他微阖眼眸,掩去眼中的一切内容,旋即又睁开,而此时他也随之微笑了起来,却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这时师映川不动声色地挺直起了身子,用最正常也最没有尖锐性的目光看着纪妖师,轻声说道:“……山主是何等身份,怎至于为难我这样一个晚辈。”
“呵……”纪妖师一笑,心中却有一股暴虐的冲动止不住地涌上来,在师映川谨慎的神色中,他伸出了手,用修长的指尖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少年柔嫩的脸颊,语气很是温和的样子,说道:“我自然不会为难你,因为你师父,或者说你爹,他很不喜欢我找你的晦气,而我呢,偏偏又一向不能不多听听他的话,尊重一下他的意见,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让我就是喜欢你这个无情无义的爹呢?”
纪妖师嘴里说着,一面微笑着看师映川的反应,一身华贵的长袍在夜风中被吹卷得微微作响,一时间贴住了身体,顿时就显出了男人近乎完美的成熟身躯,接着纪妖师唇边讥诮一笑,嘴上丝毫不停地又继续说道:“但是,每次一看见你,想到你是燕乱云那贱婢生下来的,我就忍不住想要好好折磨你一番,尤其你现在长成了这个模样……呵,真的是让我很难控制自己啊,我的忍耐力简直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说到这里,纪妖师灿然一笑,但下一刻,他的手却已经好似铁钳一般骤然扣住了师映川的咽喉,眸内闪动着令人恐惧的兴奋与残忍之色:“如果现在杀了你,连江楼那个铁石心肠的人,究竟会不会觉得心痛?”
☆、一百一十一、欢宜
师映川只觉得喉咙处骤然一痛,紧接着就是随之而来的窒息感,纪妖师的手指有力极了,牢牢抠住了他的喉咙,那种感觉实在难以描述,师映川的心在瞬间就微微发抖起来,这无关胆量大小,而是生物面对极度危险时的最真实反应,这时纪妖师一手掐着师映川的脖子,一手却好象蛇一般灵活黏腻地在少年的脸上游走,然后很快就来到了对方小巧圆润的耳珠旁,轻轻捏揉着少年的耳珠,这种行为之中并没有任何狎昵的感觉,就好象高高在上的人对待一件东西那样,而这种方式也淋漓尽致地体现出了男人对于少年的那一股强烈的俯视感。
喉咙在被紧紧扼着的同时,耳垂却被肆意揉捏,这两种对比鲜明的行为同时施加在师映川身上,令他的思维出现了一瞬间的混乱,在师映川所经历过的人当中,不是没有修为在纪妖师之上的,但若说性情变化莫测,喜怒无常的话,那么无疑是这纪妖师高居第一位,此人性格的乖戾诡异之处,哪怕是当初因为情场失利而心性大变的澹台道齐也比不上的,实在是难以对付到了极点!
顷刻之间,师映川心思百变千转,哪怕是身处这样不妙的境地,他却还能保持冷静,大脑中急速考虑着对策,但无论怎样,他现在还是没有做出丝毫反抗的行为,当然这可能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会有什么真正的危险,也或者说,他认为现在还没有达到应该反抗的最佳时机!
“很美,很像那个女人……”纪妖师的手揉了几下师映川的耳珠,然后就在少年细腻如绸缎的颈侧轻轻抚摩着,甚是微妙,然而男人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是阴冷如刀的,眼神也好似屠夫在看着案板上捆好的猪一样,在掂量着从哪里下刀最好,除此之外,一股磅礴的压力被纪妖师不知道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释放出来,直迫得师映川仿佛泰山压顶也似,勉强才承受下来,但纪妖师的手指已经一点一点地收紧,攥紧了师映川的脖子,师映川一时头脑发涨,双腿开始有些发软的迹象,不过他喉咙虽然被控,说不出话来,但传音却还是可以的,当下极力稳住心神,传音道:“纪山主真的是想要杀了我么?我相信山主是个聪明人,那么可就要考虑清楚,杀了我一个人自然不难,可是等杀了我之后,山主是否还可以安然无恙地离开大光明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