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一百二十二、乱花渐欲迷人眼
温渌婵将手中的玉蝉递到季平琰面前,季平琰年纪还很小,自然没有什么迟疑,更不懂得客套推辞,见那玉蝉温润剔透,十分好看,很能吸引小孩子的目光,当下便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拿,把玉蝉抓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把玩着,他还这么小,自然也不在乎别的,小脸上很是开心的样子,而季玄婴见此情景,只是眉头微微一动,倒也没有阻止季平琰收下温渌婵的东西,这时温渌婵却伸出手来,顺势轻抚着季平琰的童髻,神色似乎有几分爱怜地道:“琰儿,你今年几岁了?”
这是大人们经常会逗小孩子的问话,季平琰闻言笑嘻嘻的,奶声奶气地答道:“我今年两岁啦。”他说着,仰头看着父亲季玄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小手扯了扯青年的袍角,道:“父亲,爹爹怎么还不回来?”一旁温渌婵听了,脸上似乎滞了一瞬,不过这刹那间的变化并没有被察觉到,季玄婴见儿子问起师映川,便一手抚摸着季平琰的发髻,淡淡说道:“你爹爹有事,等一会儿才会回来。”朦胧的夜色中,青年垂目轻抚幼儿的头发,整个人依稀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美,那是一种让人生出‘既种孽因,便生孽果’之感的奇异美态,仿佛一切眩目的色彩都汇聚在了那张画卷一般的面孔上。
温渌婵见状,看着这仿佛似曾相识的情景,一时间不禁略有些走神了,不过很快她的脸上就再次露出了一个笑容,使得原本有些僵滞的表情立刻柔和了起来,她觉得自己似乎在风中依稀嗅到了季玄婴身上的味道,那是草木混合在一起的气息,好象还有湖水的湿润清凉,但无论究竟是什么味道,都令她感到淡淡的沉醉之感……温渌婵美丽的玉容上微微显现出一丝潮红之色,飞快地出现又更快地消失,与此同时,她的双目当中闪过一缕温柔,袖中的素手却已悄悄握起,整个人有了几分斩钉截铁的味道不,哪怕他已经有了孩子,有了别人,可是我怎能心甘情愿地将我最喜欢的季哥哥让给其他人,我是那么地喜欢他……不能!
这时季玄婴正替季平琰整理着衣领,温渌婵暂时收回心中百般念头,微笑道:“这么长时间不见,季哥哥看起来比起以前却没有什么变化。”季玄婴看了她一眼,道:“……你与先前也是一样。”温渌婵闻言,一手轻抚自己的鬓发,轻叹道:“是么,可我却觉得和从前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了……”她言语之中不知道是不是意有所指,或者只是随口道出的无心之语,不过这时温渌婵很快又笑了笑,对季玄婴道:“怎么不见师剑子?”
温渌婵虽然这样问,但也只是为了引出话题而已,毕竟方才季平琰已经问起,而季玄婴也已经说了师映川有事要办,不在此处,更何况其实温渌婵已经从某个渠道得知师映川去了万花宫,并不在这里,否则她又怎会贸然到来。不过她的这些心思季玄婴自然不会知道,因此他便很是不经意地说道:“……映川先前去了万花宫,还不曾回来。”
温渌婵眼中很明显地闪过一丝不赞同的神色,说道:“师剑子已经离开了两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琰儿,实在应该多陪陪孩子才是。”她只提季平琰,却不肯说师映川与季玄婴久别重逢,应该多多在一起相处,不过女性的这些细微之处才会流露出来的小心思却往往是男人不会注意到的,所以季玄婴并没有听出什么端倪,他看了温渌婵一眼,那目光明明擦过了对方娇艳如花的脸,但神色之间却完全是没有放在心里的样子,与他看师映川时的样子差距极大,不可同日而语,季玄婴说道:“既然是宗主派人请他过去,想必是有要事。”他其实并不是特地为师映川说话,但却自然而然地就开口维护着对方。
温渌婵笑了笑,没有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什么,但季玄婴维护师映川的态度却令她心中不禁微微刺痛起来,不过温渌婵马上就调整好了心态,她望向远处的瀑布,淡然笑道:“季哥哥和琰儿想必也是刚刚用过饭罢,不如一起走走?”她如此开口相邀,季玄婴也没有什么拒绝的必要,虽然他心中早就知道温渌婵对自己的情意,但季玄婴认为只要自己本身没有这种回应对方的意思,那么就没有什么必要刻意地不与温渌婵接触,更何况他性情坦荡直接,并不觉得与温渌婵在一起有什么让人误会的,况且两人自幼相识,他虽然对温渌婵没有男女之情,但至少也算是朋友,因此便很干脆地同意了对方的提议:“……也好。”
一时三人便慢慢散步,季平琰天真可爱,时不时就有令人发笑之举,不经意间活跃着气氛,温渌婵则是与季玄婴轻声说着话,不过季玄婴虽然也时不时地回应着温渌婵的话,但很快的,青年的目光便只在前面蹦蹦跳跳玩闹着的季平琰身上流连,时刻注意着男孩的情况,这也表明季玄婴即使平日里并不见如何宠爱季平琰,但事实上却还是非常在乎自己儿子的,这也是天下间所有为人父母之人的共性,似乎只从自己的孩子身上,就可以得到极大的满足和安慰。
两人交谈之余,季玄婴也不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温渌婵时不时投来的明亮火热的目光,他望了一眼温渌婵,心中不禁有些古怪的感觉,这个女子不但容貌极为美丽动人,而且天资修为也是不错的,出身也很好,确实是世间一等一的女子,不知有多少人爱慕,想要博得佳人芳心,而且他自己也很清楚温渌婵对自己的情意,按理说能够受到这样一个美人的青睐,只怕是天下绝大多数男人的梦想,但自己却偏偏对温渌婵生不出什么男女之情,即使在还没有认识师映川的时候就是如此,更不必说现在自己对师映川的感情已经颇为深厚了。
想到此处,季玄婴神色不动,只负手与温渌婵慢慢走着,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却不知温渌婵走在他身旁,心中却在想着许多事情,彼时清风拂面,温渌婵感觉到身旁男子所独有的气息,一颗心却已经恍惚起来,只觉得人生至此,也许就是再无遗憾了。
这时三人已经来到了瀑布前,此处原本是季玄婴经常流连的地方,景色很美,温渌婵从来没有来过这里,现在却终于得以一窥全貌,她环视着周围,虽然季玄婴的这处清修之地的环境十分幽雅宜人,可看在温渌婵眼中,却是与旁人的侧重点不同,她无心去赞叹这里的景色是如何美法,她关注的是其他方面瀑布这里也许是季玄婴时常抚琴的地方,远处的小楼里有季玄婴住过的痕迹,草地上有季玄婴踏过的足印,花丛中有季玄婴赏玩过的鲜花……整个的这片地方,每一寸每一分都沾染着自己喜欢的男子的气息,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她与季玄婴两个人。
这个想法不禁让温渌婵觉得有些欢喜,她心念一动,蹲下来将纤纤素手伸进瀑布下方的水潭里,只觉得十分清凉,便笑道:“……季哥哥住的这个地方当真很是不错,也算一方世外桃源了。”季玄婴不知温渌婵的心思,只微微点头道:“此处的确风景宜人。”
两大一小的三个人在瀑布这里,看起来倒很像是和睦美满的一家三口,只是温渌婵此时正怀着极重的复杂心思,虽然表面上似乎看不出什么,但若是极细心之人的话,就能捕捉到其中的蛛丝马迹,不过季玄婴是个男子,哪里有那么细腻,因此也没有察觉到什么,倒是季平琰兴致勃勃地在水边玩着,气氛似乎还不错。
不过就在这时,远处却有人正冷淡地看着这里的画面,这人身姿笔挺如松,站在一大片花丛之后,一袭白底金领的对襟衣裳,青白大外袍,正是向游宫,他冷冷遥望着远处瀑布那里的两个身影,尤其是其中那个窈窕的倩影,极清秀的面容上一派淡然,可他神情之间虽然似乎没有丝毫的变化,但细细看去,就会发现那双目深处好象有什么东西在隐隐流转,依稀有火焰生出,不过很快向游宫的眼神就平静了下来,他不再看温渌婵,而是将视线的焦点移到了季玄婴身上,目光也随之柔和,但更夹杂着深深的莫名之色就在这里,就在这个地方,自己曾经与季玄婴谈论武学之道,切磋琴技,也与对方聊聊天,不着痕迹地说些让季玄婴开心的话,那是多么好的时光,可惜却太过短暂。
思及至此,向游宫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那座小楼,之前他离开之后,季玄婴与师映川两个人会做些什么呢,也许是彼此亲昵相拥,也许是亲吻狎作,那秀美如玉的少年很可能很惬意地躺在季玄婴的怀里,两人说着情话,在那种情况下,季玄婴可还会记起他向游宫么?
一时间向游宫忽然就有些意兴阑珊,这些无所谓对错,也无所谓黑白,他的问题仅仅是这看似荒唐的心思而已,这些念头,没有办法寂灭……不知不觉中,向游宫的目光已经直直地看着季玄婴所在的方向,兀自出神,半晌,他面上神情一动,目光已是凝定起来,向游宫再次看了远处的季玄婴一眼,却没有走过去,只是转身静悄悄地离开了。
一时向游宫回到他与白照巫的住处,他刚一脚踏入院内,就见白照巫背着手正在一丛早开的白菊旁边站着,似在赏花,当下两人目光一触,白照巫道:“出去散步?”
“嗯。”向游宫有口无心地应着,白照巫却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一般,他看了看向游宫,眼中若有所思,当然,他不想将某些话直接说出来,目光瞥向青年的脸,心中微微摇头,此时白照巫看到向游宫这般情状,他甚至不用再多想什么,就知道向游宫所去的地方必定是某人所居之处,一时间似笑非笑地扬眉道:“散步……是去妙花公子那里‘散步’了罢?”
此话一出,向游宫眉心顿时一跳,隐约感觉到某些事情,但他很快回神,反问道:“那又如何?”白照巫听了,心中暗道果然如此,他看着向游宫,这人与他是师兄弟,都是武帝城城主赤帝姿的徒儿,两人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自然不同,既是朋友也是兄弟,虽然平时白照巫看似性情懒散,与向游宫相处之际往往没有什么正经的态度,但是事实上他还是关心自己这个师兄的,并不希望向游宫为了什么事情而自误,因此在发现眼下向游宫的情绪隐隐有些不太对头的情况下,白照巫想了想,便比向游宫更早一步,开始转换话头道:“你可真有雅兴,莫非这个时候还去季玄婴那里斗琴?现在映川已经回来了,人家两个人这么长时间没见面,只怕是如胶似漆的,里面还夹缠着一个小鬼头,一家三口团聚,想必是不欢迎旁人去打扰的……”
照理说,白照巫应该好好劝解向游宫一番,可他知道自己这个师兄的脾气,这种事情基本上是听不进劝的,所以最好还是先旁敲侧击为好。
如此一来,白照巫就好象是不经意似地聊着闲话,说的大多都是有关师映川与季玄婴的话题,他一边说着,一边注意观察向游宫,却见向游宫神情平平,似乎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不过白照巫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对他实在是太熟悉了,到底还是捕捉到了一些端倪,每当白照巫的言语涉及到季玄婴时,向游宫就显得关注起来,虽然很不明显,却瞒不过白照巫的眼睛,看着向游宫这个样子,白照巫不免摸出了一些门道,他顿了顿,忽然间话题一转,说道:“你今日自从白天的时候给季玄婴送琴谱回来,就显得闷闷不乐,这是怎么了?”
“哪有,我有什么事情能闷闷不乐的。”向游宫极不明显地一怔之后,便立刻扬眉轻笑起来,顺着对方的语气往下说道:“莫非你以为只有像你这般没心没肺的,才算是开心不成。”
“也许罢。”白照巫模棱两可地认同了向游宫的说法,不过他显然并不打算就此结束两人之间的对话,但正当他要再度说些什么的时候,向游宫却先他一步说道:“……不过是出去一趟而已,莫不是如今我去哪里,还要向你汇报行踪了?”
这话听起来似乎只是正常的玩笑之语,语气也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白照巫却从中听出了一丝隐隐的躁意,一时间白照巫心中已是再敞亮不过,而这情形也看得让人有些无奈,毕竟这其中的复杂关系当真是叫人眉头不展,因此白照巫沉默了半晌,方抬眼朝着向游宫看来,甚至连称呼也变得正式了:“师兄,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刚说了这么一句,他似乎就才反应过来,又觉得这么说的范围太过模糊,不够准确,因此便皱了皱眉头,干脆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为的什么事烦心。”
向游宫眼神一动,目光却从白照巫身上移开了,只当作看不见,淡淡道:“没有什么……你今天怎么忽然变得这么罗嗦。”白照巫冷笑一声,负手看着向游宫道:“我罗嗦?我是为你好,你以为我白照巫愿意像个老妈子似的这么跟你说话?”说罢,白照巫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绕下去,于是决定干脆直接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算了,他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面前的向游宫,道:“我承认那季玄婴的确是一个极为出色的男子,但是向游宫你不要忘了,他早就是映川的情人,甚至他们还有一个儿子,而今天在吟雪小筑你也看见了,他们的感情很好,所以你告诉我,你凭什么想介入到他们之间?你觉得你有机会吗?!”
一言既出,周围顿时死寂一片,向游宫目光一震,牢牢迫视住白照巫,片刻之后才再次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样子,他似乎迟疑了一下,但当他看到白照巫的眼神时,不知怎地,便不想否认什么了,只淡淡道:“……你都知道了?”白照巫显然是对此事颇有不快,一贯性情肆意的他在这个时候,言语之中甚至都流露出了几分尖锐之意,道:“我自然知道,莫非你忘了,你跟我可是打小儿就一起光屁股长大的,你近来的一举一动有哪一点能瞒过我的眼去?你的心思别人看不出来,不代表我也什么都猜不到……”
白照巫说着,看着神色微动的向游宫,心中不由得生出许多感慨,便住了口,暂时将这番话告一段落,但是他顿了顿,还是沉声道:“没可能的,你认识季玄婴太晚,若是你在映川之前与他相识,或许还能有些指望,但事到如今,你觉得你凭什么能让有情人又有儿子的妙花公子移情别恋,跟你成就好事?向游宫,你还是算了罢,不要自寻烦恼。”
“……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夜间的风不暖,似乎有些隐隐的凉意,就好象向游宫此时的语气,男子清秀的脸上表情沉沉,若是平日,向游宫不会如此,但现在他心情低落,却是没有心思做什么表面功夫……就像是所有的天之骄子一样,向游宫一直都是个骄傲的人,他的天资,他的修为,他的身份地位和才情等等,都是他骄傲的理由,但如今看来,这些东西却无法给他任何的倚仗之力。
白照巫见向游宫态度如此,分明是不听劝告,心中还是存着那种念头,一时间不禁有些担心与恼怒,他皱眉看着向游宫,道:“总之我话已经说到了,听不听只在于你……”但这话却已经迟了半步,向游宫转身而去,已走得远了。
却说师映川在万花宫陪着傅仙迹与连江楼用过晚膳,又喝茶闲谈了几句,他是极有眼色的人,知道傅仙迹和连江楼一定有话要私下商议,因此不等有人开口,便自己先起身向傅仙迹笑吟吟地道:“我以前听玄婴说过,他说万剑山的万花宫比我的白虹宫还要好,今日既然有机会来了,我就想到处看一看,真君应该不介意罢?”
傅仙迹哪里会不知道师映川这是主动回避,给自己与连江楼空出地方议事,心中不禁暗暗点头,觉得师映川小小年纪,却难得是个眉眼极通透之人,一时便颔首微笑道:“去罢,只是我这里地方倒不小,你却莫要转晕迷路了才好。”师映川笑眯眯地道:“真君放心,我一向是极认路的。”他说着,又向连江楼道:“师尊,那我就出去了。”见连江楼点了头,这才退了出去。
师映川来到外面,一时清风拂面,又想起季玄婴与自己可爱的儿子季平琰,心情也不禁变得愉快起来,他沿着一条小路漫不经心地走着,无所谓走到哪里,一路上欣赏着沿途的景致,倒也自在惬意。
这万花宫不愧是一派宗主的所居之处,比之连江楼的大日宫也不遑多让,师映川走了不多会儿,就来到一处景致极美的所在,这里的花草、流水、小亭等等倒还是其次,难得的是栽种的树木并不是什么四季常青之类的观赏性树木,而是一棵棵的果树,并且枝头大多都沉甸甸地挂着已经成熟的果子,样子十分喜人,师映川见了,便走了过去,想要摘几个尝尝。
不过他刚一走近,就立刻发现了异样,当下师映川抬头向一棵果树上看去,道:“是谁在那里?”
☆、一百二十三、秋风沉醉的夜晚
师映川话音方落,树上就传来一声讶声,这时师映川已经来到了树下,就听枝叶茂密的树顶响起一声清脆的童音,满是欢快之意:“……呀,是映川哥哥!”随着这声音响起,从树上突然间就掉下了一团东西,师映川手疾眼快,下意识地就接住了这团物事,却只听一阵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响了起来,与此同时,一双软绵绵的小胳膊已经抱住了师映川的脖子,这从天而降的‘东西’额头上嫣红一点,白嫩的小脸蛋上带着淡淡的健康红晕,五官端秀,眉目如画,不是那个小侍人梵劫心还有谁?他咯咯笑着,脆生生地道:“是我啦,映川哥哥!”
这小侍人换了一身淡紫色的衣裳,原本的童髻被拆散,柔软的头发简单地束在一起,顺滑地贴在身后,脖子上的项圈不见了,换了一串别致的水晶链子,而且是由不同颜色的水晶珠子串在一起,五颜六色的,不但不显得杂乱,反倒透出几分活泼的味道来,倒是与主人的性格很衬,虽说是刚从树上跳下来,但他身上却没有什么凌乱的样子,笑嘻嘻的,不过鬓边的头发却是却有些散乱,让人一眼就知道这小家伙估计先前不知道在哪里玩得挺疯。
此时梵劫心两手勾着师映川的脖子‘咯咯’笑着,笑容里满是天真的快活意味,他是个充满灵秀之气的孩子,虽然因为年纪还小,并没有什么风情展露,但只看那体貌轮廓,那精致秀丽的五官,就可以想象此子日后必是个美男子,应该就是季玄婴那一级数的。
梵劫心笑得一双眼睛变成了弯盈盈的月牙儿,白嫩的小脸上一副可爱讨喜的模样,十分讨人喜欢,一眼看去,倒像是个瓷娃娃似的,他笑嘻嘻地将自己整个人都挂在师映川身上,甜甜说道:“映川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呀?”师映川被这可爱顽皮的小侍人虽然弄得有些头疼,但却并不讨厌这孩子,事实上,面对着这么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家伙,谁又能真的不喜欢呢?这孩子容颜秀美只是一方面,然而却是在这秀美当中透出一股钟灵之气,尤其在这样的夜色中,这小男孩从树上直扑进他怀里,倒像是一个从天而降的精灵一般,因此师映川便微微一笑,转眼便消去了眉目之间的愕然之色,道:“梵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明明是我先问你的,为什么你不回答我,反而先问我了?”梵劫心弯弯的眼眸睁大了些,扬起了秀气的小眉毛,极干脆地说了一声,然后又变得笑眯眯的,不过马上他就很认真地略仰起脸来,看着师映川,脸上的神情变得很快,小巧粉嫩的唇角牵出一丝再调皮不过的笑容,而且还带着几分小小的不满,眼光一转:“……而且映川哥哥你怎么叫我梵公子?我不喜欢你这么叫我,我的名字是梵劫心,你要叫我劫心才是。”
师映川见他这副认真的模样,倒是忍不住唇角微微一勾,他倒也没坚持什么,便干脆顺着这小侍人的意思说道:“好罢,劫心……”梵劫心听了,最终也只是撇了撇嘴,算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过他立刻就又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捏了捏师映川的耳朵,满是淘气的模样:“映川哥哥,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别人问你的话,不回答是很没有礼貌的。”
这小家伙……师映川有点啼笑皆非,一脸的无奈之色,这种表情便是典型的既郁闷还得憋在肚里的样子,把梵劫心逗得直乐,不过师映川当然不会因为梵劫心的这么一句话而觉得有什么尴尬,尤其他现在有了儿子季平琰,自己做了父亲,于是便很自然而然地对其他可爱的孩子也有了亲近喜爱之感,像梵劫心这样的小孩,他怎会不喜欢?理论上来说,两人的身分倒是差不多的,一个是断法宗剑子,一个是神殿殿主之子,而且梵劫心还年幼,所以即使这孩子有点娇气黏人,师映川也没有觉得不好,所以师映川倒也愿意让着他,对于梵劫心似有若无的小撒娇更是不置可否,因此便轻笑道:“好罢,是我不礼貌了……我是因为傅宗主派人来寻我过来,这才到万花宫的,我这么回答,劫心满意了没有?”
梵劫心看似天真无邪的目光从师映川脸上一扫而过,马上又‘咯咯’地笑了起来,他笑着点了点头,却没有问傅仙迹要见师映川做什么,显然他问这些事情的目的并不是真的好奇,想要知道些什么,而只是要引起师映川的注意,不许他忽视自己而已,至于梵劫心的这点小孩心思,师映川也是猜得到的,但他当然不会戳破,只心中好笑而已。
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梵劫心如此,师映川便也起了童心,笑道:“你刚刚说了,别人问话如果不回答,就很没有礼貌,那么我方才也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了,你也应该回答我的问题了,是不是?”梵劫心闻言,吐一吐粉红的小舌头,笑吟吟地道:“我才不是没有礼貌呢,我是和师兄一起来万花宫的,我瞧见这里的树上有果子,就摘几个尝尝好不好吃。”说着,炫耀似地扬了扬左手,这时师映川才注意到梵劫心的左手里正捏着什么东西,他略一思忖,倒是并不在意这小侍人说的是什么,而是将目光投注到对方秀丽的小脸上,有点好笑地说道:“你肯定是自己偷偷溜出来玩的,是不是?”梵劫心嘟起小嘴,有些心虚地把目光撇到别处,底气不足地道:“才不是呢……”师映川似笑非笑,一只手抬起来捏了捏梵劫心好象水豆腐一样的脸蛋,揶揄道:“说谎可不是好孩子。”
梵劫心听了,有些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小声嘟囔道:“谁说谎了……”他忽然间眼珠一转,当即笑靥如花地说道:“映川哥哥,你尝尝这果子好不好吃。”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一直攥着的那枚果子塞到师映川的嘴边,看着梵劫心如此全不在意,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师映川反倒有点儿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了,只觉得好笑。
这小家伙直接就把东西送上来,甚至碰上了师映川的嘴唇,看这架势,是非让他尝尝不可了,分明是在转移话题,师映川见状,有些失笑,暗道这小家伙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倒是不赖,不过他也没有必要拒绝对方的好意,于是就顺势张开嘴,咬了一口那红彤彤的果子。
看来确实是熟透了,一口咬下去,只觉得又脆又甜,梵劫心将大半个身子都靠在师映川怀中,细细的手臂却勾在对方的脖子上,就好象顽皮的猴子攀在树干上一般,再是惬意自然不过,他歪着小脑袋看师映川吃得津津有味,问道:“映川哥哥,好吃吗?”
师映川点点头:“还不错,很甜。”梵劫心听了,忽然间露出虎牙‘哈’地一声笑了起来,道:“哦,原来不苦啊?”这句话尽现小孩子的本性,紧接着,梵劫心便把师映川咬了一口的果子拿到自己嘴边,张开嘴大大地咬了一口,香甜地吃了起来。
一时间师映川看得目瞪口呆,直到这时他才明白,原来这小家伙给他吃东西是假,主要用他来测试一下果子好不好吃才是真,现在知道是甜的才肯下口,果真是个狡猾的小人精!他有些哭笑不得地翻了个白眼,对于梵劫心这样小孩子式的狡黠他当然不会怎么在意,他随手在梵劫心的脸蛋上捏了一把,又轻轻拍了拍,哂道:“你这小家伙,鬼心眼儿还真不少,让我给你试口是不是?”
梵劫心嘴里嚼着果子,说话也就不免变得含混起来,唔里唔噜地道:“映川哥……哥不要这……么小气……”他总算没有再耍赖否认,干脆承认了,话里还有些类似撒娇的成分在里面,师映川忍俊不禁,对着这样一个小家伙,任谁也生不起气来,这时梵劫心已经吃完了果子,他皱皱眉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果子汁液弄得黏糊糊的手,无奈地拍了拍雪白的小巴掌,然后又看向师映川,甜甜笑道:“映川哥哥,有没有手帕给我用一下?”
师映川还能说什么?他脸上不由得抽动了两下,认命地从怀里摸出一条淡蓝色的手帕给了这小家伙,梵劫心抓过手帕,轻盈地从师映川怀中跳下地,用那精致的帕子把雪白的小手擦得干干净净,这时他看了看被弄脏的手帕,然后就把弄得黏脏的手帕揣进自己怀里,脸上就有了点儿不好意思的样子,一时张开小嘴正想对师映川说点什么,却又忽然停了下来,紧接着眼珠一转,向师映川做了个鬼脸,道:“这个手帕归我了,就算是映川哥哥给我的信物啦!”
师映川瞪圆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他看着梵劫心笑嘻嘻的样子,不禁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显得无奈之极,且不说这小机灵鬼究竟是什么逻辑,只从这随便就能捏造事实的本事上就能看出这小家伙的难缠,不过看着梵劫心仿佛小孩子玩家家酒一般的态度,师映川到底还是忍不住莞尔,不过还没等他说什么,梵劫心却已经摆了摆手,很是狡黠的样子,也不多说,只是笑眯眯的,仰头看着师映川,道:“我知道映川哥哥你不好意思承认的,其实你不用害羞的,我都明白。”说着,眼睛稍稍斜睨师映川,狡黠中又有些偷笑的样子,虽然师映川年纪不比他大多少,两人也只是今天第一次见面,并不熟悉,也不清楚师映川的脾气,但梵劫心这个骄傲的小家伙才不相信师映川会真的恼怒。
这种故作老气横秋的样子让师映川彻底被打败,只觉得自己直到今天才见识到究竟什么叫作小魔星,师映川面无表情地抽了抽嘴角,心想还是赶紧找个新的话题算了,不过虽然这样想,却又不能转移得太明显,否则面前这个小机灵鬼只怕会看出来,到时候还不知道小家伙会说些什么,因此师映川略一思忖,干脆却是冒出了一个釜底抽薪的想法,就见他忽然展颜一笑,这笑容里三分肆意,三分不怀好心,看得人情不自禁地有些心里发毛,梵劫心见状,被师映川的这种转变弄得有些愣了,这时却见师映川伸手轻捏了一下梵劫心嫩嫩的脸蛋,轻笑道:“好罢,你说信物就算是信物罢……小家伙,你就真的这么喜欢我?”
梵劫心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他发现师映川此刻的眼神和先前的有很大的不同,但是如果让他说说到底有什么不同的话,他却也说不上来,这时师映川笑吟吟地又摸了摸他的脸蛋,甚至用修长的手指轻佻地勾了勾他的下巴,师映川的这种行为确实就等于是在调戏了,虽说梵劫心还是个孩子,但是毕竟还是很聪明的不是?从一开始师映川的无奈头疼之色,再看现在这种让人有点儿心里毛毛的模样,对比之下,梵劫心惊讶之余,眼中也不由得透出些许小孩子怯怯的本性来,他眼下有点搞不清楚师映川这个‘漂亮哥哥’是什么意思了,不过这小侍子到底不是普通孩子的想法,那小脑袋里面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东西,总有惊人之语,只见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师映川,然后脆声道:“映川哥哥,你是在轻薄我么?”
“呃……”师映川顿时哑然,什么叫作无话可说?现在师映川就是这种感觉,原本在心中想好的一套说辞在此刻全部飞到了九霄云外,不见踪影,只能干笑两声,有点手足无措的意思,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他面皮抽搐了几下,哭笑不得地叹了一口气,道:“什么轻薄?小孩子家家的,你都是从哪里学的这些东西!”
梵劫心笑眯眯地背着小手看向师映川,一派无动于衷的样子,他狡黠地道:“映川哥哥你难道刚才不是在轻薄我么?呐,既然这样,我还是去问问师兄好了,他一定知道究竟是不是的。”说着,作势就要转身离开,师映川见状,当真是被吃得死死的,这小鬼头儿简直是个魔星,虽然知道这只是小家伙的要挟调皮之辞,但是谁也保不齐梵劫心这个满脑袋稀奇古怪想法的机灵鬼到底会不会真的问他师兄去,要是当真被李神符知道,虽然李神符正常来说不会真的以为师映川会对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做出调戏之举,但师映川这面子也够丢大发的了,因此师映川只能叹了一口气,伸手按住梵劫心的肩头不让他转身,道:“梵小公子,我可真是服了你了,你这小脑袋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东西?”梵劫心嘻嘻一笑,旋又拉住师映川的手:“映川哥哥,你陪我玩一会儿罢,好不好?”
这种小要求并不过分,如此一来,师映川便暂时和这小侍人待在了一起,梵劫心似乎是天生就闲不下来的性子,没有多少消停的时候,他爬上树又去摘果子,摘下一个就直接往下扔,师映川便在树下用袍子下摆兜住这些被丢下来的果子,不一会儿就收获颇丰,随后梵劫心从树上顺顺利利地下来,两人就去了不远处的水边洗果子。
“映川哥哥,你是不是要在这里住几天啊,那样的话,我去找你玩好不好?”梵劫心手里拿着一枚果子,一边吃一边说道,时值秋初,虽有几许秋意,却还没有到花残叶落的时候,甚至是一年当中非常美好的时光,一路走来,满目都是美景,梵劫心与师映川两人悠闲地散着步,好不惬意,这时师映川也正啃着一只红果,闻言便道:“……我应该会在万剑山停留一段时间,陪陪玄婴和儿子。”
梵劫心闻言,嘟了嘟嘴,虽然他非常喜欢师映川这个‘漂亮哥哥’,可是他现在年纪尚小,心性从某种方面来说还很单纯,甚至还没有对季玄婴这‘漂亮哥哥’的情人产生什么嫉妒的意识,所以当他听到师映川提起季玄婴时,也仅仅是这一点小小的反应而已,并无更多的感觉,其实梵劫心虽然出身尊贵,是真正意义上的含着金汤匙出生,但他尚在襁褓之中的时候,他的侍人生父就已经因故去世了,而他父亲晋陵神殿殿主对这个自己唯一的孩子虽然十分疼爱,但当年神殿殿主与梵劫心生父鹣鲽情深,只可惜梵劫心生父身体羸弱,久久不孕,后来好容易怀上梵劫心,却在分娩的时候难产而死,因此殿主虽然对梵劫心这个自己心爱之人留下的唯一骨肉很是看重,但每每一想到爱人是因为生产而死,就无法释怀,这也使得梵劫心虽然一向在神殿之中生活优渥,却从来没有得到父亲无微不至的爱护,性格也就变得有些与旁人不同。
不过这神殿殿主也是专情之人,自梵劫心生父辞世之后,再没有亲近过其他人,梵劫心自己也争气,聪明俊秀,天资悟性都很不错,殿主心中也是爱如至宝,只叹偏偏有了这种隔阂,所以梵劫心什么也不缺,但终究没有父母的亲切抚爱,这一次他缠着要与李神符一同来万剑山,也是为了出来散心,却未曾想会遇见师映川。
两人边走边聊,忽然间梵劫心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停下了脚步,他跑到师映川前方,微微瞪大眼睛,也不吃果子了,只用一双漂亮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师映川,看得极为仔细,然后他又跑到师映川身侧,仔细地看着对方的脖子与脸部交接处,师映川见状,有些莫名其妙,便道:“怎么了?”梵劫心却不答话,只是目光炯炯地看着师映川的脸,然后招手示意师映川弯腰,师映川被他这一系列神秘兮兮的举动弄得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他还是在梵劫心面前蹲下了身子,看这小侍人要做什么。
梵劫心见师映川蹲了下来,便用手捧住对方的脸,借着明亮的月光仔细审视着少年美丽的面孔,然后两只小手以一种很古怪的手法细细揉摩着这张精致的脸,对于梵劫心的举动,师映川虽然奇怪,但既然没有什么损失,也不觉得疼痛,便也随他的便去了。
很快,梵劫心突然‘哦’了一声,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师映川叹道:“小家伙,又怎么了?”梵劫心松开了师映川的脸,拍手一笑,嘻嘻哂道:“果然是这样!”师映川无奈笑道:“又在打什么哑谜?”梵劫心挺起胸膛,满脸得意洋洋之态,伸出一根白嫩的手指晃了晃,道:“我刚才用的可是神殿藏书当中的一种秘法哦,专门看面相,可以从一个人的皮肉骨骼这些方面看出这个人的真正模样,哪怕是最高明的易容术也瞒不过我哩,我下午的时候没仔细看,直到刚才我才发现映川哥哥你的样子有不对劲的地方呢。”
师映川听了这话,不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微笑道:“我可没有易什么容,这就是我自己的脸。”梵劫心皱了皱小鼻子,笑嘻嘻地道:“我可没说映川哥哥你易容,你的脸是从生下来就有问题的,有外力影响了你的容貌,从脖子和脸部的交接处就能看到肌肉纹理很奇怪,而且看这走势,以后你的脸部肌肉还会变的,样子当然就跟着变了,这门秘法我学得很熟,一定不会有错的!”
说到最后,梵劫心一脸笃定之色,师映川微微一怔,忽然就笑了,他摸摸梵劫心的脑袋,笑道:“很不赖啊,你看得很准……我还没生下来的时候我娘吃了一种东西,所以药力全都到我身上了,让我的体貌都受了影响,我师父说过,等到以后我渐渐大了,就会恢复了。”
☆、一百二十四、出游
梵劫心听了师映川的解释,立刻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拍手笑道:“我就说嘛,我一定没有弄错的,原来是这样……”师映川展颜一笑,揉了揉梵劫心的小脑袋,笑道:“你这桩本事确实很不赖。”梵劫心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得意之色,嘻嘻笑着,依旧滔滔不绝地说道:“那当然啦,这可是我自己瞧书慢慢学来的,连我师兄都不会呢。”
说到最后,梵劫心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之间都已经多了几分得意,师映川闻言,目光微动,语气却似乎没有丝毫的变化,依旧笑吟吟的样子,似有意若无意地道:“既然小家伙你是殿主之子,我瞧你也是极聪明的,为什么你爹爹倒没有让你做这一代的圣子,反倒是你师兄成了下一任殿主的候选人?”
梵劫心摊开小手,仿佛并不在意的模样,无所谓地说道:“我年纪还小,师兄十几岁的时候我才刚生出来,太晚啦。”师映川微笑道:“跟年纪大小这个问题可是关系不大,我记得你们晋陵神殿历代圣子也不是没有后来居上的,不过你师兄确实是很有能力的人,想来你父亲也算是有点儿大公无私的人了罢,不以私心为念,没有只想为自己的骨肉谋利,而是以神殿利益为第一,这倒是让人佩服。”梵劫心听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秀丽的小脸上忽然就闪过一丝黯然之色,不过他很快就又强打起精神,勉强一笑,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道:“佩服什么呀,我父亲这个人其实很没趣的,整天板着脸,就好象人家欠了他好多银子似的。”
师映川听见了梵劫心最后的一句话,倒是被逗乐了,几乎要大笑了出来,他伸手轻轻一弹梵劫心的脑门,道:“小家伙,那可是你爹爹,你就这么乱说?小心被他知道了,打你屁股。”
梵劫心抽了抽嘴角,淡淡道:“打我屁股?哼,他可从来都没有打过我。”嘴里虽然这样说着,但是只看梵劫心的样子,却让人只觉得他宁可被父亲打屁股,其实这世上哪个孩子会愿意被打,可殊不知父母如此教育子女在梵劫心眼里却也算是一种别样的亲近之举,比起父亲淡漠疏离的相待,他宁可像别的孩子一样,被父亲打骂教育。
师映川之前虽然不知道梵劫心的家庭情况,不过从刚才男孩的一系列反应来看,他大概也就猜到了几分,想来梵劫心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并不怎么好,不过这与师映川也没有什么关系,他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这时因为刚才谈起了梵劫心的父亲,让梵劫心的心情有些低落,下意识地便道:“好好的,映川哥哥干嘛提他?讨厌……”话一出口,梵劫心就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讲,大概是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话有点丢面子,不免有些尴尬赧然,因此梵劫心便立刻转移了话题,指着前方一间亭子道:“我累了,映川哥哥我们去那里休息一下罢。”说话之余,一双大眼睛带着谴责之色地瞥了师映川一眼,似乎是在怪他为什么提起自己父亲。
这种转移话题的功夫显然并不高明,师映川心中暗笑,当然明白这是梵劫心不愿意提起他父亲的缘故,不过他面上却不露出半点痕迹,只是说道:“好,我们过去罢。”
两人走进亭中,在石凳上坐了,梵劫心显然心情不大好,有些无精打采地坐在师映川的对面,两只手支着脸颊,在那里发呆,如此一来,他这样安静倒让师映川不习惯了,师映川想了想,索性作出没有发觉梵劫心神游物外的样子,自顾自地朝亭外看去,这时夜风微醺,空气里有着果实成熟的甜香之气,师映川看着动人的月色,一时间不由得就想到了季玄婴,想到了对方淡漠表面下的柔情,不觉便心中微微甜了起来,但很快的,另一张清丽的面孔又悄然浮上了心头,那是方梳碧似喜似嗔的容颜,然后紧接着,宝相龙树的身影也翩然闪过,不知道为什么,师映川只觉一阵淡淡的怅惘,在数年前他刚发现方梳碧是曾经的恋人香雪海的转世之际,惊喜之余他心中只想着以后好好疼爱照顾对方,但后来随着世事变化,他心中却又多了其他人的位置,这对那三个人来说,也许都是很不公平的罢?这时师映川和梵劫心两人各怀心事,都不说话,于是一丝有点莫名诡异的气息便渐渐在空气中浮荡起来。
师映川凝目望向亭外,目光却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景色,看向其实并不存在的一些身影,而那些影子也让他全身的肌肉都微微绷紧起来,还好,这些感觉很快淡去了,不知过了多久,师映川忽然间只觉得衣袖被人扯了一下,他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就扭头看去,只见梵劫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身旁,正皱着眉头,秀美的小脸已经涨得微红,显然是由于师映川的冷淡而觉得不满,不高兴地道:“映川哥哥,你怎么走神不理我了?”说着,见师映川一副茫然失神的样子,梵劫心忽然就似乎有些泄气,原本正扯着师映川衣袖的小手也松了开来,虽然不高兴师映川冷淡了自己,但是他到底不算是那种无理取闹的蛮横小孩,知道师映川与自己的关系还没有多么亲近,对方并没有义务对自己无限包容,因此梵劫心只是撇了撇小嘴,道:“映川哥哥你在想什么啊,想得那么入神。”顿了顿,眼神却委屈起来,皱着小鼻子嘟囔着:“……映川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跟我在一起,觉得我很烦啊?”
师映川虽然不是什么心肠软的人,不过在梵劫心可怜巴巴的眼神攻势下,他到底终于败下阵来,轻轻一叹,强抑住之前的心境,拍了拍梵劫心的头顶,道:“没有,我没有觉得你很烦,倒是觉得你很可爱。”梵劫心听了,脸上就露出了笑容,他笑盈盈地道:“真的?”不等师映川回答,他就拉着师映川的手,满脸认真地说道:“映川哥哥,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情好不好?”师映川道:“你说。”梵劫心抬头瞧着师映川,神色间带着点期待,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师映川吃了一惊:“映川哥哥,我不想在神殿里呆着了,我讨厌那个地方……我跟着你好不好?”师映川这一次是真的惊讶了:“什么?”
“我是说,我不要回晋陵神殿了,我想跟着你。”梵劫心脸上阴沉如水,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师映川第一次看到这性子古灵精怪的小侍人露出这种表情,不禁有些意外,那些刚想出口的疑问也就暂时先咽回了肚子里,安静地听梵劫心说话。
梵劫心低了头,垂眼看着自己的脚尖,他淡淡道:“我父亲待我不好的,他很少主动来看我,也很少和我说话,他一点也不像别人的爹爹那样疼我……既然他这么不喜欢我,那我为什么还要回神殿?映川哥哥我很喜欢你,你能收留我吗?”这样说了一大串,梵劫心的心情也阴郁下来,借着说这些话的机会,从另一方面来讲,也未必不是宣泄。
此时的梵劫心神色落寞,这时的他没有之前的那种天真活泼的样子,倒有一丝莫名的老成之意,师映川惊讶之余,不觉也柔和了语气,道:“怎么会,你父亲怎么会不疼你呢,可能有些地方他做得不够好,不过你现在还小,以后你长大了就明白了。”梵劫心显然没有听进去,撇了撇嘴道:“我已经不小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他仰头望着师映川,轻声道:“映川哥哥,你是不愿意吗?其实我很好养的,不挑吃也不挑穿,你的白虹宫很大,多我一个人也没什么的,是不是?等过几年我长大了,就可以做你的平君了,给你生很多小孩子。”
师映川有些哭笑不得:“不是这个问题……劫心,你父亲是晋陵神殿殿主,我怎么可能把你带回断法宗?你父亲不会答应的。”梵劫心忽然扯着嘴角勉强笑了一下,好象是漫不经心的神气:“他才不会在乎呢,我去哪里都好,他不会舍不得的。”
师映川无奈,只得好言劝说着,末了,总算是暂时把梵劫心稳住,准备将这个变得闷闷不乐的孩子送回去,不过他们两人都是第一次来万花宫,哪里认得路,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才在一个小花园里遇见了几名侍女,梵劫心这才被送了回去,而师映川则是去向连江楼说了一声,这才在一名侍女的引领下出了万花宫,好在他对来时的路倒是有印象,一时便速度飞快地朝季玄婴的住处赶去。
在师映川回来之前,温渌婵就已经告辞离开了,夜色中,小楼屋角悬挂着一盏轻纱织就的灯笼,从里面透出的灯光柔柔地照亮了一方天地,当师映川走进小楼,来到季玄婴的卧室门口时,就闻到从里面传出来的淡淡檀香味道,他还没有闻出是哪种类型的檀香,门就已经被下意识伸出去的手直接推开了,师映川走进室内,看见季玄婴正盘膝坐在床上,闭目打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