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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如娘脸红了,羞涩看他一眼,扭头道:“孟大哥,你救了我,我还没有好好谢过你,那天去镇上买布想给你缝件衫子,明天就能好了,到时候你试试?”
    她露出如此女儿情状,又轻声细语的,孟仲景突然很不自在,婉拒道:“何姑娘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他怎么能收她送的衣裳?被阿桔知道后肯定更生气了,她醋劲儿那么大,他多看旁人一眼都气成这样。
    “孟大哥真会说笑,我留着男人衣裳做什么?”如娘有些埋怨地道,娇娇柔柔,似对情.人撒娇。
    孟仲景无言以对,正琢磨换个理由拒绝,如娘突然抬头,朝他走近一步,用一种依依不舍的目光望着他,“孟大哥,其实,其实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明晚二更,我在你救我的棒子地前等你,你来我就跟你说,你不来,我会把衣裳留在那儿,你记得去取。”
    孟仲景被她诀别般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慌,听她语气不对,不由拦住她:“何姑娘,你到底有什么事,现在说不行吗?晚上,晚上实在不方便。”半夜三更男女私.会,被人撞见该说不清了。
    “孟大哥觉得不妥,不一定要去的,只是如娘自此多了件憾事罢了。”如娘低低说完,绕过他往前走。
    孟仲景越发糊涂,跟在她身后想问个清楚,如娘顿住脚步,红着脸道:“孟大哥,大姑娘还没走远,你我这么久不出去,她该误会了,我不想让她猜忌你。”
    孟仲景一愣,朝前看去,那边林家姐弟已经过了河。
    如娘趁机跑了出去,快到林子边上时回头看他:“孟大哥,明晚如娘会一直等你的。”
    山风吹拂,将她梦语般的轻柔声音送到男人耳边,孟仲景情不自禁将视线挪到前方,只见如娘小跑着离去,红衫白裙,脚步轻盈地像朵逆风而飞的山花。
    那一瞬,他忘了负气离去的未婚妻,只呆呆凝望如娘身影,脑海里全是明晚的约定。
    她到底有什么事要对他说?
    ~
    阿桔走出林子时,虽然没有回头,却一直留意着身后动静。
    那里有她的未婚夫,她怎么可能不留意?
    可他的未婚夫不但没有出来追她,还跟另一个女人在里面待了至少半刻钟的时间。她牵着弟弟过河,都没有等到他们出来。
    他们在说什么,说她的不讲道理?
    胸口像是被人堵住了,难以呼吸。
    “大姐,你怎么了,跟孟大哥吵架了?”林重九仰头看她,不安地问。
    阿桔抿唇,扭头望远处青山,不肯在弟弟面前落泪,平复下来才道:“没事,过几天就好了,这事儿小九别跟旁人说。走,咱们换个地方割草去。”言罢牵着弟弟快步往前走。
    长姐脸色不对,林重九乖乖地跟着走。
    姐弟俩赶在晚饭前回了家,林重九去喂鹿,阿桔倒水洗手。
    林竹好奇地走了过来,小声问她:“大姐,何姐姐不是跟你们一块儿出去的吗,怎么她先回来了?”
    阿桔头也没抬:“她在做什么?”
    “就在炕上待着呢,什么都没干。”林竹歪头看她,
    阿桔不想给她看,撩水洗脸,擦完脸,神色已恢复正常。
    晚上用饭时,三个姑娘在厢房里吃。
    如娘比以前任何一天都要安静,林竹跟她说话她就答,不说她低头吃饭,跟前几天言笑晏晏的样子判若两人,更是没有看过阿桔一眼,也没表现出半点心虚。阿桔心里乱,也懒得理她,她气如娘在林中的冒然插手,却更恼孟仲景……
    本来就没胃口,这样想着眼睛就泛酸,阿桔勉强用完一碗饭,出去了。
    林竹看看晃动的帘子,皱眉问如娘:“何姐姐,你们出去时到底发生什么了?你跟我说实话。”
    如娘叹口气,小声解释道:“到了林子,我跟小九一起折树枝,大姑娘在另一边割草,后来不知怎么孟大哥也在那边,两人好像吵了一架,大姑娘就走了,她走得快,我脚……没追上,只好先回来,想着大姑娘应该不想让你们知道,就没告诉你。”
    跟孟仲景生气了?
    林竹顿时没心思吃饭了,追出去问长姐,阿桔不想说,林竹改去问林重九。林重九人小嘴巴却严,答应过的事情绝不反悔,况且他真不知道两人为何吵架。林竹问不出来,看着栅栏旁静静看鹿的长姐,气得将孟仲景好一顿埋怨。
    天很快黑了,众人一一歇下。
    夜深人静,阿桔仍然睁着眼睛。
    如果没有赵公子,没有如娘,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他还会偷偷看她,老实巴交的,她也会继续羞涩又甜蜜地躲他,跟他一起盼着九月快点来,可是现在……
    “大姑娘,你还没睡着吗?”
    耳边传来轻柔的问话,阿桔恍若未闻。如娘这个人,她真的看不懂了。
    如娘仰面躺着,对着窗外明月自言自语般地道:“大姑娘,我知道我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你放心,明天就十五了,十六你姨父姨母不是会过来吗?我等他们,如果他们还没有消息,我便走了,不会再让你跟孟大哥因为我闹别扭。”
    她声音空灵飘渺,阿桔眼睫颤了颤,最终合上。
    如 娘身世可怜,她同情她,可她真的不想留她了,一个赵公子已经让孟仲景不信她,她不想再因如娘怀疑孟仲景。就像母亲说的,夫妻相处,不可能一直和和美.美, 总会拌嘴吵架。她跟孟仲景是青梅竹马,两人彼此熟悉,只要这些陌生人都走了,只要他们成亲了,一定会过上她期待的那种日子的,像爹娘一样,平平淡淡。
    再睁开眼睛,天亮了。
    阿桔依然最早起来,还没出屋,先听见院子里弟弟兴奋的声音。
    阿桔脚步慢慢顿住。
    她想起来了,今日是十五,那人要来教弟弟功夫,然后明天,他还会来家里做客。
    因为如娘承诺离开而稍微明朗的心,再次乌云密布。
    ☆、第24章 夜半
    炎炎夏日,最舒服地不外是清晨傍晚凉风徐徐的时候。
    熹微晨光里,黑马低头吃草,马背上赵沉看着潺潺流淌的河水,惬意享受乡野清闲时光。
    直到陈平领着孟仲景出现在路口。
    赵沉玩味一笑,将手中荷包放进袖口,掉转马头,不缓不慢地朝路口而去。
    他往这边来,孟仲景停住脚步,沉着脸看着那富家公子慢慢靠近,看他面无表情,用一种清冷的目光打量自己,看他动作潇洒的翻身下马,长身而立,看他随意地掸掸衣袍,腰间一枚白玉玉佩微微晃动。孟仲景不懂玉,只是觉得那玉莹润剔透,绝非凡品。
    看完了,孟仲景抬眼看向男人的眼睛,等着对方说明来意。
    赵沉朝陈平使了个眼色,陈平迅速退了开去。
    赵沉这才对孟仲景道:“孟兄可否看过我送阿桔的鹿?”
    孟仲景攥拳,冷声提醒他:“阿桔是我未婚妻,赵公子与她非亲非故,请换种称呼。”
    “非亲非故?看来阿桔还是没有忍心告诉你,那就由我来说好了。”
    赵 沉置之一笑,转身看向那边村庄的方向:“那次在书房,我已经跟阿桔提过亲,可能是我克制不住冒犯了她,她没有马上答应,说是要考虑一阵。前几天我过去,她 显然已经想通,亲自替我开的门,趁机许诺与我。孟兄,说这么多你应该明白了,阿桔心地善良,不想主动退婚让你难堪,那我就替她做一次恶人,劝你识趣退亲, 这样大家都好看。你放心,我不会白白抢你的姻缘,你要钱要美人,尽管开口,我说到做到。”
    孟仲景一句都不信。阿桔会因为被欺负哭得那么伤心,怕他不要她,会因为如娘跟他拈酸吃醋,娇俏可爱,怎么可能跟这人示好?
    “你不信?”赵沉笑着问他,“那你知道明日阿桔姨父姨母也会过来吗?你觉得他们过来是为了什么?看你这个旧的准女婿,还是看我这个新的?不过你不信也好,届时你我站在一起,相信阿桔家人亲眷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话音未落,孟仲景一拳挥了过去,这人再三挑衅,他还能忍就不是人!
    赵沉闪身避开,眼中讽刺意味十足:“你不是我的对手,我劝你不要自取其辱。”
    孟仲景哪里听得进去,红着眼睛继续挥拳过来。赵沉冷笑,一个闪身回转,手肘已砸到孟仲景背上,那力道跟他看似清瘦的身影完全不符,孟仲景只觉得背脊一阵剧痛,回神时已经趴在地上。
    赵 沉并没有乘胜追击,站在一侧居高临下地看他,清冷声音伴着不远处的哗然水声,好听又残忍:“孟仲景,实话告诉你,别说你跟阿桔只是定亲,就算你已经娶她为 妻,我照样有的是办法把她抢过来。如果你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免于沦为村中笑柄,最好赶紧找个老实女人娶回家,否则我不介意陪你玩下去。”
    孟仲景握紧双手,抓起两把碎石,恨声问他:“你就不怕我把你做的事都告诉林叔?”
    赵沉笑了,转身走到马前,一边顺马脖子上的鬃毛,一边闲谈般地道:“不提他们是否会相信你,你忍心阿桔身败名裂的话,尽管去说。在你眼里,阿桔是青梅竹马,在我看来,她只是一个难得的美人。只要她活着,我便会抢走,如果她不堪受辱自尽,我没有任何损失。”
    “你这个畜生!”孟仲景猛地起身,朝他扑去。
    赵 沉躲都没躲,却在对方一手碰到自己之前及时抓住,稍微一用力,孟仲景便再也无法前进分毫。与孟仲景痛苦愤怒的神情相比,赵沉脸上可谓极其平静,片刻后他甩 开孟仲景,在他踉跄站稳时开口:“与其在这儿跟我做口舌之争,不如回去赶紧另寻门亲事,你先不要阿桔,总比她不要你强,是不是?”
    孟仲景用杀人一般的目光盯着他。
    赵沉不以为意,牵着缰绳要走,忽的想到什么,笑着回身,从袖口拿出一物递到孟仲景面前:“这是那日阿桔给我开门时送我的定情信物,孟兄放心,阿桔如此美丽温柔,她嫁给我后,我会替你好好待她的。”
    他的手修长白皙,拇指食指捏着根带子,下面垂着一个小巧精致的荷包,天青色的绸缎,一簇兰叶栩栩如生。
    孟仲景死死盯着那簇兰花,阿桔最喜欢兰花,也喜欢在贴身物件上绣兰花。
    “看清楚了?”赵沉慢慢收回手,将荷包藏于怀里,意味深长看孟仲景一眼,牵马走开。
    孟仲景呆呆地站着,望着他背影。很快,他看见林重九跑了过来,看见他,林重九远远跟他打招呼,然后被那人抱到马上,沿着河边纵马而去,空荡的河滩上,男娃清脆的笑声渐渐扩散开来。
    听着听着,孟仲景忽然心如死灰。禽.兽又如何,他披着人皮,林家人都亲近他。
    孟仲景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走上路口的缓坡,他看向林家后院,想去找阿桔问个清楚,却记起她还在生他的气。
    昨晚他还因为她的生气而欢喜,现在想想,如娘把话说得那么清楚她还无理取闹,是不是在用这种方式逼他先放了她?昨天他说退亲,她还说气话般让他去跟她爹提……
    不会,那个小时候跟他一起玩捉迷藏的姑娘,那个看他衣服破了会拿回家让她娘帮他缝补的姑娘,绝不可能有那种心机。
    只是她长大了,她生的太美,她被纨绔看上了,他保不住她的人,怕是也保不住她的心。
    如果他也有钱,如果……
    可是他没有,他只是个下地干活的粗人,她答应嫁给他时他就开始做梦了,现在,梦醒了。
    回到家后,孟仲景去了新房,闭着眼睛躺在炕头,回想这些年的点点滴滴,想到甜蜜的地方会笑,笑着笑着变成苦笑。午饭弟弟叫他,他不想吃,晚饭父亲亲自来叫他,孟仲景不想让家人担心,勉强打起精神去了,却是食之无味。
    饭后闲聊,孟老爹问他明天去林家穿哪件衣裳。
    孟仲景愣住,想到了阿桔的姨父姨母。周家是镇上大户,绫罗绸缎穿金戴银,特别是阿桔姨母,极其喜欢送阿桔姐妹俩衣裳首饰。他们没有瞧不起他,可每次过去做客,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林贤体贴地跟他说话,却不知道这份体贴也让他难堪。
    或许,他确实该醒了,从始至终,他都配不上阿桔,他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心中愁苦,回到新房后,孟仲景把为成亲准备的酒拎出来一坛。盯着坛口,他犹豫不决头疼欲裂,最终闭上眼睛揭开,仰头灌下。他放弃了,他成全她,她那么美,就该做个养尊处优的少奶奶,而不是跟着他吃苦受累。他呢,他就该娶个相貌平常的……
    脑海里突然浮现一张面孔。
    孟仲景怔住,放下酒坛看向窗外。外面明月高挂,她说二更天要等他,她一个孤身女子,真的敢走夜路去棒子地吗?她到底要跟他说什么?
    孟仲景不太放心,悄悄出了屋门。
    林家。
    阿桔又失眠了。
    不 知是因为这一天孟仲景都没有如预料那般过来找她,还是因为明日那人就要来家里做客,她心里很不安,各种念头翻来覆去,快要折磨死人。阿桔抓着褥单,试图让 自己平静下来,可是不行,闭上眼睛,脑海里两个男人的面孔交替出现,偶尔也会有如娘,她跟孟仲景站在一起,一起斥责她。
    眼角泪珠滚落,阿桔没有理会,任泪水流到耳朵里,变凉。
    身侧突然有人慢慢坐了起来。
    阿桔呼吸一窒。
    她闭着眼睛,听如娘小心翼翼穿衣下地,她好像还拿了什么,阿桔没敢扭头看,紧跟着就听如娘很轻很轻地开了门,悄无声息往外去了。确定如娘出了屋门,阿桔扭头,借着皎皎月光,发现炕头白日里如娘收拾好的包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