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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冷太太见冷清秋把这事完全当故事听,苦笑了一下,说道:“后来,你大姑虽然入了府,但是那是被逼无奈,所以一直闷闷不乐。那个军阀刚开始还对你姑妈有点耐心,之后见你姑妈一直冷着个脸,很快就把她丢到了脑后,又娶了一房。本来你二姑是不用那么早嫁的,就是因为她和你大姑长得极像,你爷爷他们担心她被那个军阀看中,来个‘姊妹同侍一夫’就糟糕了,因此很快的和你二姑家订婚的那家联系,把你二姑嫁了出去。”
    叹了一口气,冷太太继续讲述。“你大姑是为家人做的牺牲,你爷爷和奶奶,看到你大姑在那府里过得不好,老是被欺负,他们又帮不上什么忙,又气又急,心里窝囊得慌,而且在强逼你大姑嫁过去,做人质被抓的时候,又受了气,因此作了病,所以,等我过了门,没几年就过世了。死前你爷爷还一直叮嘱你父亲,让你父亲争气,考状元,作大官,将强抢你大姑的军阀压服住,将你大姑从那府里救出来。为了达成你爷爷遗愿,自此之后,你父亲就废寝忘食的读书,最终熬坏了身体,结果丢下我们俩,早早的去了。”说到后面,冷太太满是惆怅。
    “原来是这么回事。”冷清秋没想到家里老人和父亲的过世和大姑还能扯上联系。她想起一事,忍不住问道:“妈,之后的事,多多少少都和姑妈有联系,父亲过世的时候,你恨姑妈吗?你会不会因此怪到表姐的头上?”迁怒呀!
    冷太太笑了笑,叹道“当年你父亲刚过世的时候,我那个时候伤心欲绝,沉浸在失去你父亲的悲痛里,是有点怪你姑妈,所以在我写信给她报丧,没有收到回信之后,就再没和她联系。等之后想通了,再想联系的时候,却联系不上了。”
    “如今,我早已经想通了。这一切没有该怪谁那一说,都是命数。难道你没听过那句话嘛,就是‘阎王让人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你父亲的寿数在哪,就算没有你姑妈,他也会在那个年纪过世,所以我谁也不怪,只能说是我命该如此。至于你表姐,当年的恩怨和她有什么关系,我要是那么不讲礼的怪到她的头上,我也就不会让她来家里住了。何况当初那事,你姑妈也是受害者,真的要怪也该怪那个抢人的军阀,不干你姑妈的事。而且你父亲和你姑妈都已经过世了,我还在这里记着这个‘仇’,又有什么意思。”冷太太神色释然的说道。
    由冷梅这个大姑姐,想到她的孩子陆轻萍的身上,冷太太长叹一声,又道:“你这位表姐是个命苦的。你大姑已经去世,她年纪轻轻又和丈夫离了婚,今后怎么样,还不知道呢。所以等她搬过来后,你和她说话的时候注意一点。”一些敏感的话题不要问。
    “离婚?”冷清秋觉得今天的事一件比一件让她惊讶,先是久不联系的姑妈家表姐上门,跟着听闻了家族秘闻,然后母亲又抛出这样一枚“炸弹”,炸得她头晕眼花,她好奇的问道:“妈,表姐竟然离婚了?为什么呀?她怎么会离婚?你知道原因吗?”表姐告诉你了吗?
    因为西方思想的碰撞,民国时一些思想新潮的男男女女因为对婚姻生活的不如意,而选择离婚。冷清秋在学校虽然接受新思想教育,但是这不同于她在报纸上看到的离婚声明,那些人对她来说不过是个陌生的名字,她根本不认识,看了之后也没什么感觉。
    陆轻萍是她表姐,是要搬来和她生活在一起的,可是活生生发生在她身边的例子,冷清秋接受的新式教育让她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自小由父亲以儒家文化启蒙,接受的传统文化教育又让她觉得这是惊世骇俗,不容于世的行为,所以此刻冷清秋的心里怪怪的,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冷太太一面掰着芹菜梗,一面叹道:“嗨,说是离婚,其实就是换个名头罢了,和以前的和离没什么区别,只是现在是民国,不兴以前的叫法了,其实事情还不是和以前一样。”
    冷清秋是知道母亲的,接受三从四德传统教育,遵循老派作风的冷太太对离婚是持反对态度的,她觉得两口子哪怕有天大的争执,也不至于闹到要离婚的地步!而且她觉得妻贤夫祸少,要是离婚的话,一般都是作妻子的不对。但是这次母亲竟然没有批判陆轻萍,她觉得这不可是因为陆轻萍是自家亲戚,所以母亲态度才这么偏向。因为陆轻萍虽然是自家亲戚,但是两人这才第一次见面,母亲和她没什么感情,所以其中应该另有原因。
    “妈,表姐到底说没说,她为什么要离婚呀?”冷清秋虽然心有疑惑,但是她没有直接询问母亲为什么对陆轻萍离婚之事态度不同,而是选择追问陆轻萍离婚的原因,以此来知道事情的缘由。
    冷太太叹了一口气说:,“东北不是被日本占领嘛,她那个丈夫被一位日本商人的女儿看中,但是人家不肯做小,而你表姐也不能接受丈夫做汉奸,所以两个人就这么离了婚。你说说那个东洋女子在想什么?难道她们国家的男人就挑不出一个好男人不成,干嘛非得去抢人家的丈夫,这算是怎么回事?还有她嫁的那个丈夫,当初也是三媒六聘的将你表姐娶到家的,若是外面有人,纳回家来也没什么,但是为此赶你表姐下堂,这事做的可不厚道,而且为的还是个东洋女子,数典忘祖!当初你大姨真是看花了眼,怎么给你表姐挑了个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女婿!”
    冷太太的一番话,让冷清秋明白了个中缘由。虽然冷太太遵循传统教育的,但是她也有着自己朴素的道德观。她对侵占国家领土的列强很是看不上眼,连带着对洋人也没什么好感。虽然民国的婚姻法规定一个男人只能娶一个老婆,但是纳妾这一风俗,一直没得以制止,冷太太对男人三妻四妾并不反感,但是她不能接受男人作“陈世美”。而陆轻萍的丈夫因为洋婆子作了陈世美,将这两点占全了,因此,冷太太轻易的接受了陆轻萍离婚的事,而且对于处于“弱势”的陆轻萍心有怜惜,态度不由自主的占在了她这边。
    看着气愤的母亲,冷清秋安慰道:“这人是会变,当初大姨想必是看着原来的表姐夫人不错,才将表姐许给他的,谁知道后来他会变成这样,所以大姨看走眼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事生气也生气不过来,好在表姐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就这样离开了也好,免得将来他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来,带累了表姐。”
    “这话说的是。”冷太太点点头,叹道:“只是可怜你表姐了,她一个离了婚的女孩子,就算条件再好,就冲她曾经结过婚这一条,也打了折扣,再找恐怕也找不到什么好的了。她将来的婚事,是个难事!”
    对此,冷清秋不予置评。对于爱情处于幻想年龄的她,觉得如果两个人相爱,身份、地位和是否曾经有过婚姻等因素并不能构成阻碍爱情的条件。在这方面,她和冷太太没有共同话题,所以干脆闷声不语。
    在冷清秋和冷太太谈论陆轻萍的时候,陆轻萍拿着行李正往冷家走来。陆轻萍离开冷家,并没有第一时间就会旅店取东西,而是去了百货商场,添置了一些东西,然后找挑夫挑着她买的东西回到旅店,收拾东西,结算房钱,又由挑夫挑着她的行李物品奔向冷家。
    在回旅馆路上,陆轻萍和系统在她的脑海里又起了一番争执,原因就在系统给她安排的身份上。刚开始,陆轻萍对系统给她安排的离婚女人的身份并没有抵触,因为在现代,离婚并不算什么,但是在和冷太太说起自己离婚了的时候,冷太太那时的目光让她意识到现在是民国,哪怕再受西方思想冲击,思想进步,走在前面的人只是一小撮,实际上传统文化还是占据社会主流。
    作为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在这个社会,这个身份还是让人为之侧目的。陆轻萍觉得她再一次被系统给坑了,忍不住低咒了系统几句。面对陆轻萍的诋毁,系统不肯乖乖接受,跳出来,挥着手,抗议道:“你竟然不满意我给你安排的身份?你知不知道为了给你找个合适的,不被空间排斥的身份,我费了多大的气力?你竟然不感激,反而埋怨我,真是岂有此理!不识好人心,太让我伤心了,今后你的事情我再也不管了!”
    面对系统的大撒手,陆轻萍并没有如系统所想,惊慌失措,向它说好话,求饶,安抚它,反而松了一口气,很高兴的说:“你要真撒手不管,我巴不得。你可要说话算话,说道做到才行!”
    “你——”陆轻萍的态度气到了系统,它一蹦三尺高,叉腰指着陆轻萍说:“你过河拆桥,忘恩负义!我帮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你一点不感谢我也就罢了,竟然还想像丢垃圾一样,把我丢到一边,你实在是欺人太甚!”
    “你是人吗?”面对系统的指责,陆轻萍不为所动。“你说你为我做了很多的事情,我应该感激你,可是我为什么要感激你?现代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们先不提,就说说我到民国之后的事吧。我承认,你帮我做了不少事,但是你为什么帮我作这些事?做这些事的基础是什么?是因为我这个人来到了民国?但是我为什么会来到民国呢?”
    说道这次莫名其妙的穿越,陆轻萍就生气,忍不住大声指责起来。“要不是你,我在现代过得好好的,怎么会跑到这个鬼地方来?而且来就来吧,竟然因为本尊不存在这个时空,要想不被这个时空抹杀,只能选择一个被这个时空承认的身份在这个时代生活下去,因此才有了你为我的身份忙忙碌碌。但是这归根究底该怪到谁呢?你应该最清楚!如果不是你瞎胡闹,我还在现代享受着我的美好生活,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明明是你的原因造成的‘事故’,你之后的一系列行为不过是为你的行为查漏补缺,但是我却要为你的行为买单,怎么我说说你,你还不愿意了,那我,我该和谁抱怨去?”
    被陆轻萍这么“疾风骤雨”的一番数落,系统态度立刻软了下来,幻化出来的人形涎着脸,笑道:“那个,那个我们俩谁跟谁呀,大家在一起生活这么久了,哪里用得上计较那么多!我不和你生气,你也比和我计较,就当刚才什么也没发生,好不好?”
    “不好!”陆轻萍态度坚决的拒绝。她觉得,她一直拿系统没办法,被系统牵着鼻子走,可能是方法没用对,她不能让系统蹬鼻子上脸,今后在她和系统之间必须由她来主导话题,不然又会被系统拉偏思绪。
    “我知道你对我给你安排个离婚的女人身份不满,但是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你这具身体并不是黄花大姑娘,而我手里的保养美容手段,只能改变你的外在,对内里却没办法,不能让你变回一个处/女。作为一个系统,在我的程序里,是不能说谎的,因此除了给你安排一个离婚的身份,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身份适合你的这种情况。难道作离婚女子总比舞女、交际花这些要好吧?”系统没办法了,只好老实的交底。
    “算了,其实离不离婚对我来说,也无所谓。”陆轻萍沉默了半晌,说道。这会子陆轻萍也想通了。她内里的灵魂是来自二十一世纪,并不是本土土著,难道就因为生活在民国时代,思想就被这个时代给同化了?何况,她头上又没顶着一顶写有离婚少女的帽子,如果她不往外说,谁会刻意询问她的婚姻状况呢?
    系统见陆轻萍沉默不语,觉得事情棘手,赶忙提出建议:“这样好不好,因为我给你安排的身份带来的不便,我尽力从其他方面补偿你……”话说出口,就听到陆轻萍说算了,它傻了,没想到一贯难缠的陆轻萍这次会这么好说话,轻描淡写的就把事情给揭过去了,正想着把这事马虎过去,陆轻萍跟着来了一句“既然你想要补偿,那么看来你知道是亏欠我了,你的补偿我接下了。”
    如果它有舌头的话,系统恨不得把舌头咬掉,让它嘴快,不过既然陆轻萍话都撂在那里了,系统也不能再反悔不承认,因此老老实实的就赔偿一事和陆轻萍进行协商。直到陆轻萍到了冷家,她还笑得合不拢嘴。从来都是系统坑她,她终于占了一回系统的“便宜”,怎能让她不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冷太太是思想守旧,而且相信命运的那种人,冷清秋是旧思想和新思想都有,所以有的时候她的想法和行事有的时候会很守旧,但是有的时候又很新潮。其实这是那个时代即接受传统文化教育,又接受西方思想女孩子的特点。
    ☆、第13章
    陆轻萍领着挑行李的挑夫来到冷家,冷太太让韩妈和挑夫一起帮她的行李拿进屋,然后向陆轻萍介绍了冷清秋。表姐妹认识后,陆轻萍将她带来的东西放好,然后三人在一起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自此陆轻萍在冷家就安顿了下来,她和冷家母女的同居生活由此展开。
    陆轻萍在冷家的生活差强人意,不关冷家人的事,是周边糟糕的环境让她不满。冷家现在租住的二层小楼,一共住了七户人家。房东为了最大效率的利用房屋面积来出租,因为有的人家是要自己煮饭的,所以没办法,不得不隔出厨房来,但是独立厕所没有,只能到外面去上公共厕所。
    冷家租住的这一带,房屋都是这个样子,因此住在这里的住户都只能到外面的公厕去上厕所。人多,卫生不到位,公共厕所的腌臜让人无法言说。这还不是最难以让人忍受的,最让陆轻萍发憷的是,因为房屋里没有厕所,所以夜里只能使用马桶。尽管每天洗倒马桶是韩妈的事情,不需要她沾手,但是不管马桶洗得多干净,用久了总有一股味道,而且冷家的屋子并不大,哪怕夜里把马桶放到厨房,其中的气味依然能飘散过来。
    生活环境已经这么糟糕了,一起住的租客还不消停。以那天陆轻萍第一次上门见到的王太太为首的一些人,总是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冷家起争执。起初陆轻萍不明白原因,听冷太太的话,想着大家住在一起,互相迁就一下,各自退一步就是了。但是日子一久,她看出不对劲来了,这根本不是普通的邻里纠纷,而是对方在针对冷家,在排挤冷家。
    刚开始,陆轻萍不明白,大家同住在一栋楼里,冷家也没妨碍着谁,他们为什么要明里暗里的欺负冷家,后来,从大家的言谈举止中,她拼凑出了原因。说到底,是冷家的“与众不同”惹得祸。其实租住在这一楼里的居民,家里经济情况都差不多,但是冷家多了一个韩妈伺候衣食起居,身份地位立刻就显得高出别人家一等来。
    因此一直觉得自家经济情况是楼里住户最好的王太太心中很是不忿,在她向楼里的其他人家高调的炫耀她的衣服首饰是多么多么昂贵的时候,有看不惯她得瑟模样的就用冷家来堵她,诸如你家既然这么有钱怎么没雇个人来使唤,人家冷家雇着人,比你家强多了,也没像你这样之类的言语。这样一来,本来就对冷家不满的王太太觉得冷家抢了她的风头,对冷家更加嫉恨起来。
    其实冷家所谓的经济上不太宽裕,是相对而言。同一栋楼的住客,看着冷太太不工作,优哉优哉的呆在家里,冷清秋去上学,家里雇着仆人,衣食无忧,心中不免嫉妒,时间久了,一些针对冷家的酸言酸话不免带了出来。再经由对冷家满心不满的王太太一挑拨,大家不由得挤兑起冷家来。
    冷太太若是出面和他们据理力争,恐怕局面还不会糟糕的这个地步。偏冷太太自诩为斯文人,家里虽然已经败落,但是到底不是普通人家,因此不和这些住户们一般见识,觉得和他们起争执,失身份,实在气不过,就将韩妈推出去打擂。这样一来,那些住户更加生气,因为他们觉得冷太太瞧不起他们,竟然派个佣人和他们打交道,这不是将他们放到和韩妈一样的身份上去了嘛,所以团结在一起,态度一致的排斥冷家。
    知道缘由后,陆轻萍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冷家的行事作风格和这栋楼的租户完全不同,完全是将一只鸭子丢进了鸡群里,相处愉快太难了!只是陆轻萍不明白,既然生活的这么不愉快,冷家为什么不搬走,受这奚落做什么?就这个问题,她不好直接问冷太太,于是旁敲侧击的询问韩妈,从她那里得到了答案。
    和楼里的住户相处不好,三天两头的起争执,冷家也烦,她们当然想搬走,但是冷家租的房子并不是像楼里有的住户那样,一月一交,而是一交就是一年。因为这种交租的方式,房租要比一月一交的便宜。当然,若是中途冷家反悔,想要搬走,房东不会退还已经缴纳的租金。
    因此,冷太太虽然每每生气起来,起了搬走的心思,但是想起要是搬走,多交的房租,又打消了念头。于是就这么拖延着,拖到现在,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冷家的租房合同就到期了,这个时候搬走,再去租新房子,岂不更亏了,而且这么长时间都忍下来了,也不在乎这点时间,所以冷家要等房子到期再作打算。
    至于到时候是否续租,现在还说不好。以韩妈的意思,要是王太太家继续住在这里,这房子就不要租了。冷家在这住了好几年了,一直和邻里相安无事,相处的还算不错,但是等王太太家搬来后,不知怎地,和邻里之间大事小事就不断,特别是王太太家,总是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起争执。而且因为王太太家就住在冷家楼上,上面有个晒台,王太太一在上面晾衣服,冷家在楼下十次得有九次漏水,不管说几次,王太太都当耳旁风,依旧故我。
    打听清楚冷太太租房的底细,这对陆轻萍来说就够了。虽然才搬来住了一个多月,但是她实在是难以适应这里嘈杂而又脏乱的环境。哪怕就算王太太不继续住在这里,陆轻萍也不打算让冷太太和这的房东续租。她不介意和人合租,但是能不能不要这么多人,不说赶的上她在外高桥租的住处,但是这条件怎么也得差不一二的吧、不管是租的房子,还是买的房子,都是自己的家。既然是家,就该呆着舒服自在才是。
    因为冷太太是个寡妇,冷清秋又是个女孩,所以隔三差五的冷太太的娘家兄弟宋世卿就过来一趟,帮忙照料一二,顺便帮冷家撑腰,免得人家见冷家没有男人支撑门户欺上门来。
    宋世卿是毒品禁卖所里的一名职员。说句实话,这个毒品禁卖所就是一个笑话。满中国谁不知道,当年英国就是靠着一船船鸦片,打开了中国的大门,从中捞走了大量白银,进而扭转了对华贸易逆差。毒品的暴利,令人叹为观止。哪怕民国政府,一直喊着要禁毒,但是屡禁不止,不仅仅是洋人站在背后,更是因为上海的大大小小帮派都参与到了其中,甚至政府之中的军政要人,眼红其中的利益,也跟着做起了毒品生意。所以不管政府在上面怎么喊“禁毒”,但是从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下面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本来禁毒就难,警察局又从中插了一手,分去了不少利益,结果弄得毒品禁卖所跟后娘养的似的,完全是个冷衙门。宋世卿在那里不过一个普通的小职员,什么事都伸不上手,只能跟着在后面打打下手,办点零七碎八的小事,随着呐喊几声,没什么油水。冷衙门,冷板凳,他觉得自己空怀一肚子壮志,却怀才不遇,整日里慨叹不已。冷家他常来,冷太太又是他亲姐姐,所以宋世卿常向冷太太抱怨。
    这日宋世卿又来冷家,赶到饭口,冷太太看到他,忙让韩妈再加一副碗筷,留宋世卿在在这吃饭,笑道:“你今天可是有口福,轻萍上街买回了无锡酱排骨、鸭脚宝和白切羊肉加菜。因为秋儿不在家,只切了一点,剩下的本来是留着秋儿回来晚上吃的,我这就让韩妈切了去,你一会儿喝两杯。”
    在冷太太说话的时候,陆轻萍早有眼力价的将酒瓶和酒盅拿了过来,放到宋世卿面前,并给他倒满,然后在冷太太下首坐下,吃饭。
    宋世卿一开始知道冷太太收留陆轻萍的时候,颇有意见,并不赞同。照顾冷家这么久,他对冷家的情况也知道一二,他知道冷太太手里有点存款,但是冷太太不出去工作,家里没有一点进项,母女两个吃老本,物价一天天渐长,这样干出不进,冷太太手里的钱她和冷清秋两个花还未必够,哪里还禁得住加上一个陆轻萍!冷太太和冷清秋是他宋世卿的亲人,将来若是吃不上饭了,他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母女两个被饿死,但是到时候陆轻萍怎么办?他是管哪还是不管?
    因此宋世卿对冷太太没和他商量,就擅自做主将陆轻萍留下很是生气。但是陆轻萍并不是如他所想,一无所有的来投靠冷家来了。从陆轻萍的衣着首饰来看,她手里应该有点钱,而且也没有攥着钱,不肯花。她出门回家常买些吃喝回来,在冷家并不是白吃白住,他这才放下心来,对陆轻萍的态度有所改观。
    “轻萍,我听说你舅妈说,你打算开个裁缝店。你不想无所事事的呆在家里这个想法是好的,但是你不是要亲自出面去给人家做衣服去吧?这可不像话,不是我们这样人家的行事作风。整日点头哈腰的,低三下四的,直不起身来,这要是在旧时候,那可是下九流的职业,哪怕现在是民国了,但是你看看,哪有好人家女孩子去作裁缝的?你要是要出去工作,等我托托人,帮你寻个体面的职业,让你去上班。”宋世卿喝着酒,打开了话匣子。
    “谢谢舅舅了,不用舅舅帮我找事做了。我是要开店,但是我没打算亲自出面,而且我开的也不是裁缝店,我店里卖的是成衣,将来若是客人有需要,可以考虑量身定制。”陆轻萍将嘴里的饭咽下后,摆出一副乖乖听长辈教导的姿态,笑着答道。
    陆轻萍开裁缝店的想法在她在冷家安顿下来后,就开始张罗。冷太太看着她整日往外面跑,就出言询问,因为日后要同住一屋檐下,她也就没隐瞒,把想法和冷太太直接托出。结果直接在冷太太这里打了回票,冷太太不赞同她一个女孩子抛头露面去做裁缝。
    兴致高昂的陆轻萍被冷太太泼了一瓢冷水下来,虽然主意未改,但是热度稍微降下来一点,她对开裁缝店不是那么有把握了,因此陆轻萍决定作个市场调查在决定事情最终走向。
    在走上街头作市场调查后,陆轻萍才发现,她把事情想简单了。哪怕是民国了,但是人们的老思想没有太多变化,在他们固有的观念里,没有服装设计师这一概念,只有裁缝这一认知。而裁缝,在大家的印象里,并不是一个地位高的职业,而且这个时代的人,人们更认同老牌子,推崇那些知名裁缝店的老师傅的手艺。
    因为陆轻萍的定位是中上阶层,收费并不比那些知名裁缝店低廉,但是她没有知名度,与之相较,人们自然更相信老字号的老师傅手艺,所以想要和那些老师傅竞争并赢取胜利,难度很大。因为比起那些从学徒干起,沉浸在这一行几十年的老师傅,陆轻萍不敢说,她的手艺比他们强,她只能在设计上取胜,但是她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觉得她的设计会赢得人们的青睐。
    但是陆轻萍不能降价,因为一旦降价,哪怕她的做的衣服更新潮时尚,质量也好,但是人们会因为价钱的缘故,觉得这是低档的衣服,衣服再也不会被上层社会接受。打个比方,著名电影明星胡蝶和一位黄包车车夫的老婆穿一样的衣服,不管胡蝶身上的衣服多好看,穿上多么合身,摩登,衬托的她更加有光彩,但是她若是这样穿了,小报上面还不定怎么笑话她呢!所以胡蝶是宁愿不穿,也不会愿意和黄包车夫的老婆撞衫的。
    因为没有知名度,而且因为定位的问题,所以陆轻萍的店面选址尤为重要,不能像那些老字号一般,哪怕在犄角旮旯也无所谓,但是好的地段租金不便宜。没有知名度,就不会有人找她做衣服,生意清淡,若是想要把本钱赚回来,太难了。
    若是换个方式,不做衣服,而是直接卖成衣呢?这个问题就得以解决了。有没有知名度没干系,反正衣服的质量款式在哪里,只要你看中了,穿着合适,能接受价钱就可以把它买回去!本来陆轻萍原来的计划是以裁缝铺为主,卖成衣不过是捎带的,经过市场调查后,她把计划改过来了,店里一开始不给人裁衣,专门卖成衣,但是店里依旧雇有裁缝,方便客户看中衣服,穿上后觉得哪里不合适,现场进行修改。之后,随着店里的生意做大,有了名气后,再推出高级定制服务。
    陆轻萍把这个意思和宋世卿一说,宋世卿眯着眼,点头说道:“嗯,这个想法不错,不用你抛头露面,完全可以雇人看店。可行,可行。”
    说话间,外面传来王太太的叫骂声,虽然她言语中没有直指冷家,但是大家都从她指桑骂槐的骂声中听出她针对的是冷家。冷太太无奈的叹息一声,其他人都在屋里,只能是在外面的韩妈得罪人了,因此将韩妈喊过来,问道:“你这又是怎么得罪她了,让她这么扯着嗓子骂?不是叮嘱过你了,让你少惹她,那就是蛮货,跟她是讲不出理来的。”
    韩妈委屈的说道:“太太,天地良心呀,我听了你的吩咐,现在见了她都绕着走,哪里还敢去惹她?再说,刚才我一直在厨房里忙着,也没工夫出去呀。早前我倒是出去来的,但是那个时候我没也碰到她呀!”
    陆轻萍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听明白了各种缘由,听到韩妈抱怨喊冤,忙道:“舅妈,不管韩妈的事,应该是我惹得祸。”
    对上在场的三位疑惑的目光,她苦笑了一下,解释道:“今天我回来的时候,不是买了不少肉食嘛,碰到了住在咱们家旁边的韩大娘,我和她打了招呼,她盯着我手里的东西好几眼。刚才似乎王太太回来,向韩大娘炫耀自家买的烧鹅腿,结果被韩大娘拿咱们家给堵了回去,还挑拨了几句,因而惹恼了王太太,所以招来这顿骂。”
    冷太太听清缘由,忍不住苦笑道:“这还真是无妄之灾。原来韩娘子那边我觉得人还是挺好的,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要是这样的话,这个地方可是没法再住下去了。”本来对冷家来说,只有王太太是个“毒瘤”,其他邻居还是很友好的,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其他人也跟着变了。这样的话,要是王太太一家搬走,她续不续约呢?
    宋世卿在旁听得清清楚楚,闻言,直接说道:“住不下去就住不下吧,也不是什么好地,非要住在这里不走图什么?整天被人这么骂,又不该她的,欠她的,何必受这个气!而且轻萍来了,你们三个现在这么住,多窄吧呀,正好搬走挑个宽敞的地方住。要是大姐你手头不宽裕,我这里还有点,你先拿去用,租个大点的房子。”
    “我这里有钱。”冷太太婉拒了弟弟的好意,叹道:“我不是想着这房子不是要到期了嘛,所以想等到期再说。以前王太太要闹就让她闹去,我们都不搭理她,没人应和,她一个人在那里唱独角戏也没意思,所以没一会儿她也就偃旗息鼓了,谁知道她今天会闹这么久还不停歇。”
    “就是呢。”韩妈在一旁插话,“舅老爷你虽然常来,但是赶上的时候不多,所以不知道,王太太厉害着呢。她不指名道姓,这样的话,我们就算听到,知道她说的就是咱们家,但是因为人家没有明说,我们也不好上杆子承认,而且就算出头也没用,人家嘴皮子厉害,说也说不过她,所以只能忍着,自己在房子里憋屈。唉,太太这一年受的委屈大了。”韩妈最后不忘了替主家诉委屈。
    宋世卿听了,忍不住埋怨道:“既然这样,大姐你怎么不告诉我呢?”对自己的这个大姐还有外甥女,他还是很关心的。
    “和你说了又有什么用?你一个大男人,难道还要出面去和她吵架拌嘴去不成?既然不能,还不如不说,不然你听了,岂不是白白生气。”冷太太神色平静的说道。
    见宋世卿沉着个脸,冷太太赶紧尽力把事情由大化小,说道:“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了,这不算什么。这马勺没有不碰锅沿的,就是舌头还有被牙齿咬到的呢。和别人合住,哪有不起争执的,所以你也别这事太放在心上。你看看这片合住的,哪天不吵几次,别听韩妈大惊小怪的,这都是常事,我虽然是个寡妇,带着个女儿,但是也不是任由人欺负的,而且不是还有你给我撑腰呢嘛,所以,你放心,我这边没事,要是有事,我手里又不是没钱,早搬走了。”
    听了冷太太宽慰他的话,宋世卿这才放下心来,想了想,开口:“要我说,等合同到期,你们也别住在这里了。这有没什么好的,再租房子,说什么也不能和人合租,谁知道对方是什么成色,要是不好,岂不糟糕!独门独院,哪怕贵点呢,至少省心呀!”
    “等合同到期那个时候再说吧,现在先这么住着吧。”冷太太还没想到那呢,因此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拿起筷子,敲了敲盘子边说:“好了,别说那么多了,赶紧吃饭。桌上这么多的菜,剩下可不好,赶紧吃,把它吃光。”
    大家埋头吃饭。吃完饭,虽然有韩妈,但是陆轻萍还是自觉地帮着收拾碗筷。将碗碟送到厨房后,陆轻萍还想帮着洗碗,韩妈坚决不肯,陆轻萍见状转身回房,走到门口,听到里面宋世卿和冷太太说:“刚才饭桌上轻萍说开成衣店,这个主意我觉得不错,弄好了,绝对能赚钱。你手里的钱存着也是存着,银行里给的那点利息够干什么,你拿出来,掺一股,也跟着赚点钱,也松快松快,总比你们现在一直精打细算,紧巴巴的过日子好吧?”
    “好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和秋儿好,但是这话以后不要再提了。”冷太太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宋世卿的提议,说道:“轻萍这孩子不容易,这些天一直在外面跑,说是在作什么市场调查,可是累坏了。她费了好半天的气力才想出这么个赚钱的点子,我这个做舅妈的不帮忙也就算了,看着有利可图,就巴上去,这算什么?也未免太难看了。我这边虽然不宽裕,但是好歹还能吃得上饭,欺负她这么一个没爹没妈的孩子,我丢不起这个人,而且你让轻萍怎么看我这个舅妈,这事不能做,绝对不能做!你也比再提了。”
    冷太太态度坚决,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被冷太太说的,宋世卿脸色讪讪,他觉得自己完全是为了冷太太好,没想到冷太太不领情,反而说了他一顿,他干巴巴的开口:“既然大姐你不愿意,那么就算了,我不再提就是了,只是以后你可别后悔!”
    冷太太轻笑出声,道:“有什么好后悔的,有多大碗吃多大饭。当初轻萍当我是她的实在亲戚,才奔来的,我怎能厚着脸皮去算计她,这事我做不出来。”
    ……
    陆轻萍听清里面的谈论的内容,因为涉及到她,知道自己不好进去,因此在门帘后站了站,转身离开。但是在心里,她把冷太太的这份情给记住了。有了宋世卿和冷太太的这番谈话,哪怕陆轻萍本来想成衣店算冷家一股,冷太太都不会应,而且她也不好提,免得被冷太太认为她听墙根。不过这次不和冷家合伙,不代表以后没机会,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不在这一时。
    作者有话要说:  下九流:一流巫(画符念咒招神驱鬼的南方巫师)二流娼(明娼暗娼歌妓)三流大神(以跳唱形式治病的神仙附体的神巫)四流梆(打更的更夫)五剃头的(挑担走四方的理发师)六吹手(吹鼓手、喇叭匠)七戏子(各类演员)八叫街(乞丐)九卖糖(吹糖人的)
    当然,从字面上看,似乎每一流就是一行,其实不然,因为每一流的行业名称都包括着很多同行或类似同行的职业,比如下九流中第五流“剃头的”,便把裁缝、修脚、跑堂、拉车,以及按摩、店员、舞女、帮闲等属服务性行业的均算在内。
    五行:车行、船行、店铺行、脚行、衙役行
    八作:金匠、银匠、铜匠、铁匠、锡匠、木匠、瓦匠、石匠
    ☆、第14章
    定下开成衣售卖店的计划,陆轻萍就开始张罗起来,她在以跑马厅为中心形成的南京路、淮海路、福州路、金陵路和西藏路大上海最繁华的商业街道寻觅再三,最终把店铺地址选在了西藏路。
    陆轻萍的这家店铺是个长方形,不过窄的一面才是店铺的门脸,长度则是店里的纵深。考虑到冷家现在住处狭窄的问题,她没有把整间店铺全部装修出来,而是从中将其隔为两间,后面这间被陆轻萍暂时作为她的制衣间,里面放置着陆轻萍花大价钱订购来的缝纫机、锁边机和绣花机。
    地段好,但是租金也不菲。订约的时候看到那高昂的租金,陆轻萍掏钱的时候心疼的直抽抽。虽然租金不过是半年一付,但是就这一笔,把陆轻萍手里的卖房钱差不多掏空了。没办法,谁让这里是整个上海最繁华、最中心的地段,堪称寸土寸金呢!要不是赶巧,她租的这件店铺的前任租客家里出了事,不得不退租,以至于她捡了个漏,不然根本找不到店铺。这里的地段,不是你拿钱就能租到的!
    而陆轻萍卖出的顾家那所房子,地段一般,建筑普通,没有特色,而且当时房子她卖的急,又担心普通买家会被顾家人闹个不消停,挑剔买家,而且由要求一次性付清房款,所以价钱不免被压了下去一些。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
    虽然租金高,哪怕这笔钱掏的心疼,但是陆轻萍不得不认掏。因为她的服装定位定在中高档,只有把店开在这里,才会有生意,因为这个地段是整个上海售卖高级消费品的地方,来这里的人不差钱,他们有足够的能力消费,买得起。
    装修店铺,定做牌匾,定做衣模,……又花了一笔,陆轻萍看着手里所剩无几的存款,着急了。俗话说“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虽然店铺开了起来,但是生意怎么样,还不清楚。万一生意不好可怎么办?陆轻萍不能不虑一下以后?还有,虽然住在冷家,冷太太不需要她掏生活费,但是她也不好白吃白住,总也要出点力才是,所以她时不时的买些蛋肉之类的东西回来,可是这些都是需要钱的!
    而且陆轻萍还想着等冷家租房合约到期搬家,重新租房呢。原本她对是否与人合租并不在意,只是想着换个好点的环境,但是饭桌上宋世卿的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不管最后是租还是买,就为了图个清净,也不能另外的人家合住在一起。陆轻萍不仅想要单独居住,而且对位置、厕所、空间、安全性等方面要求颇高,这样一来,满足她要求的独门独户的房子租金可是不菲。要是买的话,那更是需要一大笔钱。
    还有,顾曼璐的这具身体,尽管陆轻萍接手之后,一直在慢慢调养,但是顾曼璐的身体就好比一颗被虫子从里面蛀空的大树,虽然外面看着还好,但是里面已经被糟蹋的不像样了,这不是一年两天就能养回来的,需要常年补养的,这是个细水长流的过程,是要陆轻萍不断拿钱出来填补的。
    想到手里剩下的这点钱,根本支撑不了多长的日子,陆轻萍按捺不住了,不能把希望全都放在成衣店上,在一棵树上吊死。陆轻萍开始琢磨,有什么本小利大,而且又不引人注意的圈钱方法的时候。办法没想出,她在昨天宋世卿带来的《上海日报》上看到了圣玛利亚女中招聘教师的一则启事,眼睛一亮,将她的学历证件之类的东西收拾收拾,跑到圣玛利亚女中去应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