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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节

      张允钊对李氏叫:“怎么不行?!我师弟都要去住了!在山上!我也要去!”
    李氏要哭了:“儿啊……”
    张允钊双手在面前乱挥:“娘!我师弟,比我都小呀!他都去啦!我的脸往哪里放啊!我都十一岁了!娘!我撞墙啦!”
    李氏哭起来:“你怎么也要走?!你们一个个的,都离开娘!让娘一夜夜地担心,怕你们出事!你们对得起娘吗?!呜……”
    张允钊跑过来拉李氏的手臂:“娘!那是大哥做的不对!是不是?我可从来没有让娘担心过吧?!”
    李氏抹着眼泪点头:“没有,你是娘的好儿子……”
    张允钊瞪大眼:“那现在该轮到我了呀!娘!你总担心大哥,你也该担心我了呀!不然太不公平啦!”
    李氏又哭又笑,平远侯苦笑着叹气,对李氏说:“你就让他去吧,那庙里我安排了人,能守能退,不该有事的。”
    李氏用手帕蒙着脸:“你们两个一起来气我!”
    两个人听这话是同意了,忙一人一边对李氏说好话:“娘!我肯定忘不了您的!”才怪!“夫人,不必担忧,钊儿是个大孩子了……”总算把李氏劝好了。
    李氏没法阻止张允钊,只能让平远侯在那里安插上郎中,以免张允钊生病。
    张允钊知道过了年就能出去住庙,激动得度日如年。他自幼还没有离开过家,这要是出去住段时间,还是和那个黑小子作伴,那得多高兴呀……弄得他新年都没有心思过了。
    四皇子对行将临近的新年也没有什么兴趣,主要是他差不多忘了还有过年这档子事。他屋中的书籍整整占了一面墙,从地上摞到了一人多高。每天起床后,他站桩后就开始读书做笔记,午饭后休息会儿,接着通读律法,晚饭后是他写文的时刻,现在因为读的历史多些,他准备先写本《权谋论》。这本书很好写,有上千年的史料,他将权谋分为几类,君臣之间的,臣子之间的;与裙带有关的,借助军权的,与外夷有瓜葛的……他借助三十六计的题目,还总结出一些模式,比如敲山震虎,杀鸡儆猴,旁敲侧击,曲径通幽……
    各色权谋,在史籍中俯仰皆是,数不胜数。他觉得这本书可以轻易写成三百多万字的长篇大作,能把古今的权谋和手段分析清楚。他算是看清楚了,这千百年来,所有的动乱纷争,都脱不过一个“权”字。因为权力能给人带来生存的资源和靠山,人们为了得到权力,保住权力,窃取权力,滥用权力……真是费尽了心机,用尽了谋略。
    在权谋之下,那些思想经典,成了随手可用的工具。作为治人者,需要人们的服从和尊重时,就选择文化中强调等级和臣服的著作。可如果要推翻统治,就要引经据典,指责在任者所行之不符合道义,标榜自己掌握了经天纬地的真理……说到底,是治人之道,是役人之术,只可惜这样蝇营狗苟,到最后,一个个朝代还是难逃覆灭,纠葛在权谋斗争中的一代代人,并没有逃出权谋的生天……
    也许是经历了生死,四皇子再读过去读过的那些书,却看出了完全不同的意思。许多他曾经虔心信服的词句,此时却让他难忍冷笑。他觉得他能够看穿书中文字后面的用意,明白了字面下隐藏的种种暗语。
    只有在临睡前,他躺在枕上了,才允许自己读读《江南美食记》。这本书他已经读了许多遍,现在拿在手上,就是眼睛看着,也不是在分辨笔画,而是在想象。
    他想象着书中所说的江南小城中的街道,道路两边的铺店,各色招牌,竹竿上的酒旗……他想象着那些食品的色泽形状,所盛盘碟上的花纹,飘在空中的香气……他想象着有一天,就如那时在边关燕城,他能和苏婉娘一同沿街而行。只不过张允铮肯定是会和沈汶在前面引路的,而且,肯定也不会是个冬天,该是个春末夏初。大家都穿了单衫,苏婉娘的衣袖会在风中轻飘,一下下地沾在他的手臂上。他也该能闻到苏婉娘的衣香,和着温暖的风……
    四皇子手中的书倒在床上,带着微笑睡着了,丁内侍悄悄过来拿开书,灭了灯。
    老道士和小道士又一次站在了严氏书院的附近,准备再次对苏传雅进行围追堵截。
    北风凛冽,两个人都袖着手。远远地看着苏传雅又被一帮小孩子簇拥着走出一个房门,老道士催促小道士:“快去快去!好好打个招呼!跟他说……”他没词了,他们现在借住着一个破道观,只勉强有口吃的,也没钱,没法请苏传雅吃个饭游个玩之类的。苏传雅是已死之人,老道士那些八字测命之类的也没有用了。老道士用手肘推小道士:“去呀!别管什么,让他打一顿也行!不然今晚你就别吃饭了!”
    小道士不情愿地蹭着脚步,抱怨着说:“本来晚上就没饭吃,还提?我更饿了……”往苏传雅的方向慢慢走去。
    老道士正皱着眉望着,只听旁边一声:“老道长,又来了?”
    老道士一扭脸,见施和霖笑呵呵地到了身边,举手行了个礼。老道士忙还礼,说道:“官人也来了?”他好几次来,这是头一次遇到了施和霖。
    施和霖方才听到老道士对小道士的催促,实在弄不明白为何一定要那个小道士找上苏传雅。施和霖觉得大家都不容易,决定问问老道士,开口道:“这位道长如果不嫌我多嘴,能否告诉我为何要你的小童去结识我那个小徒弟?”
    老道士心里一动,笑着问道:“我只是看到令徒骨骼清奇,日后必有奇遇,我那童儿方才涉世,多交几个朋友总是没有坏处。你眼下阴鸷纹明显,定是多有善行之士,敢问你姓甚名谁?所做何事?”
    施和霖忙说:“在下只是一个郎中,姓施名和霖。”
    老道士拱手道:“施郎中在哪里行医?这里可有医馆?”
    施和霖摇头说:“我的施氏医馆原来开在京城,这里我住在严府的一个宅子里,有时随便给人看个病,没开医馆。”
    老道士心头狂跳起来,问道:“好可惜,能把医馆开在京城,一定是很有名的郎中了。怎么离开了呢?以后还会回去吗?”
    施和霖点头说:“我那房子应该还在,有个师弟说帮我看着些。”
    老道士再次循循善诱:“在哪里呀?日后贫道回了京城,也可去找郎中。”
    施和霖不疑有他,就把自己医馆的地点说了。老道士抑制住自己的兴奋,似是无所谓地问:“那位小公子是你在京城时收的小徒吧?”
    施和霖点头说:“是呀,原来想带着他回去继续开医馆呢,他说要在这里继续上学,尽早下场考试。我只好在这里陪着他……”
    老道士附和道:“那孩子的确是天性聪颖……”听小道士所说本是个短命之人哪,可现在全变了。
    施和霖满是自豪:“就是,他学什么会什么呀!前些天书院的人来说,他几乎可以去考秀才了。他要是明年下场,可算是书院去考秀才最小的童生呢。我倒是不想这么逼他,别累着,最好再等等。他这孩子胆子大,过去跟我在一起读了几本医书,就敢给人家看病……”
    老道士喃喃道:“这可不该是好事吧。”
    施和霖忙说:“是呀,我也跟他说可不能乱说呀。你知道,学医就是这样,刚学的时候,什么都敢治,真的治上几年病,那就什么都不敢治了。但是我那个大儿子,原来是我大徒弟,是个另类天才,他可了不得!他没学就敢治啊……”
    老道士满怀着希望,听着施和霖的唠叨,那边苏传雅对着面前眼神飘忽的小道士厌恶地说:“你又来干嘛?”
    小道士在苏传雅的脸上又看到了隐约的骷髅形状,实在不敢多看,没底气地说:“来……来……和你交朋友……”
    苏传雅周围的小书生们起哄道:“你是谁呀?想来结交我们的大师兄?先跟我们说说……”
    小道士大红脸,结巴着:“说……说什么……”
    几个孩子笑着:“你是道士,说说画符什么的呀!”
    小道士更难受了:“我……我背……背不下来……”
    苏传雅皱眉:“去去!背下一个再来,笨头笨脑的,怎么跟我们这些精英人士在一起?”旁边的少年们都一起嘲笑。
    小道士垂头丧气地走回来,施和霖迎上去,主动去接苏传雅手里的书,问道:“小雅呀,今天书院干什么啦?”
    旁边的孩子们又起哄:“小丫丫?!”“小牙牙?嘻嘻……”
    苏传雅险些脱口给他们纠正一下,可想起沈汶经常叫他“小哑巴”,就只抬头哼声道:“说怪话的人就别来问我功课!”
    旁边的孩子们马上说:“苏师哥,别理他!”“师哥!他才是颗小牙牙!”……
    施和霖笑呵呵地和苏传雅走了,小道士对老道士说:“师傅,他还是不理我。”
    老道士眼里闪光:“没事,我怎么过去没有想到?既然无法从他那里问出什么,就该试着从他师傅那里问问问呀!若是他师傅不说,我们还可以去京城他过去的医馆附近打听这位小公子的来历。他长得很像那位小姐身边的女子,必然是姐弟,知道了他,就知道了他姐姐是谁,在哪里,然后就知道了那位小姐是哪府里的了……我们等到一开春就去京城!”
    小道士大松口气:“太好了,我再也不用去讨好他了!就看师傅您的了!”
    老道士说:“你怎么也得去打个幌子,我好借机和他师傅聊天。”
    小道士努嘴:“您就是总想指使我!大冬天的,我就不能猫在屋里不出来吗?”
    老道士看他:“你这么大了还如此懒惫,老了可怎么办?人可有懒死的!”
    小道士害怕了:“怎么会?”
    老道士说:“当然了,懒到最后连吃饭都忘了怎么吃了,自然就死了。”
    小道士高兴了:“那我肯定不会死了,我忘了活命大概都不会忘了吃饭……”
    老道士一拍小道士的脑袋:“你要是用这种心思去背那些咒语和画符,什么学不会?!”话虽这么说,可他解决了难题,心情其实很舒畅。他带着小道士在寒风里回破道观,还顺便给他小道士讲了讲他经历过的一些事情,其中就包括许多年以前,他在南方游历时遭遇叛军,被贼人绑了和一帮百姓去挡箭。一个才十七八岁的少年将军,并没有命兵将射箭,竟然单枪匹马冲阵,连挑了敌军四五个将领,在一片箭雨里破了敌阵,他才捡了条命。至于他推算出这个少年将军日后会被灭门,因此给了那位救命恩人一条建议,救他孩子一命来抵偿他对自己的救命之恩这件事,鉴于现在命运更改,他也不知道准不准了,就没有提及。
    将近年关之时,各地普降大雪。朝廷上一片“瑞雪兆丰年”的喝彩声,可在现实里,大雪压垮了许多民宅,又阻塞了大多道路,让灾情更加严重。另一方面,大雪也造成了人们无法行动,零星的动乱全部偃旗息鼓,各地只有冻死人的报告,没有暴、、乱的消息。
    太子总结的奏章单子和成箱的奏章到了三皇子那里,三皇子见单子里有镇北侯的奏章,就单挑了出来,只读边关的奏章,其他的让叶大公子和沈卓核对。
    读了镇北侯的奏章,三皇子有些高兴地对叶大公子和沈卓说:“镇北侯说北戎今年雪灾格外严重,牲畜冻死无数,边境所屯之兵都有所消减,这是好事吧?”
    叶大公子慢慢摇头:“表面上看是好事,可实际不是。”
    沈卓也同意:“你肯定听说过狗急跳墙?他们遭了灾,没有了吃的,人要活下去,就得抢劫。那他们会找谁?”
    三皇子警惕起来:“那自然是要找我们了?在这篇奏章总结上加几句,让父皇增加……”他住了嘴,叹气道:“现在父皇就是想增加军需大概也没有东西了。四年干旱,粮产不及以前的十分之一,我听说朝廷库存的粮食都没了,肯定无法救济边关。户部掌握着薪银,那是太子的管辖,钱也肯定是要不出来的。”
    叶大公子也叹:“光靠朝廷怎么可能?我朝以前曾调动民间给边境运粮,朝廷给边境盐券抵粮,民众可以凭借证据去南方运盐,惠利多方。”
    三皇子瞪大眼睛:“我们现在为何不这么做?”
    叶大公子摇头说:“如此行事,对商家极利,据说江南首富李家当初就是如此迅速发迹。商家有车马行会,能迅速运粮,然后拿到大量盐券,再去运盐,得了暴利。商家贩盐与朝廷争利,也让许多官员少了入项,自然不会支持他们……”
    三皇子大骂道:“现在还想这些?若是江山不保,留着钱有什么用?”
    叶大公子举手制止道:“江山不保并没法发生,可是损失福利却是在眼下,没有人愿意别人来分自己一勺羹。”
    三皇子一摔奏章:“我就恨这种事,说来说去,什么也干不了!”
    沈卓知道三皇子没有耐心,也知道不能指望朝廷有什么举措,就说道:“不管那些,你就把这奏章单列出来,再写些建言。皇上会不会采纳,能不能做到,都不是你管的了。”不就是造个声势吗?日后又可以说三皇子高瞻远瞩什么的了。
    三皇子不屑地说:“有这闲功夫扯篇儿,还不如真的拉上几个人去筹备粮食,召集流民。”
    叶大公子对三皇子哼道:“没有皇上的旨意,谁敢那么干?你去召集流民?想造反吗?”叶大公子看沈卓,沈卓忙举手说:“我也不敢!”
    三皇子推桌子:“没劲!你们写几行字,我递进去。就是这么空口白说,没劲透了!我去练武。”脚步登登地走出去了。
    叶大公子叹气:“他这个脾气……”
    沈卓说:“有你帮着盯着就行了。”
    叶大公子摇头:“现在我这么说没什么。哪天他真的……我可不敢……”
    沈卓切了一声:“那时再说那时的吧!咱们先过眼下的关口。”
    叶大公子觉得也对,就先专心写评点外加让朝廷以盐利吸引民间协助北疆的建言。
    他自然是白写了,这建言上去皇帝只看了一眼就推给了太子,太子写了“已知”,将此奏章随其他奏章入了库。
    这事让太子心中高兴了片刻,可也只是片刻而已。
    又一个年关到了,太子觉得过年的时候比以往的日子更难熬。年假一放,幕僚们就都回家过年了,就是太子想叫他们过来商量事,也不敢在朝政重启之前召集人:你难道能比以往皇帝还忙?
    皇帝后宫里还有那么几百佳人热热闹闹地过年,而太子东宫里就一个太子妃和几个躲在角落里原来东宫后宫的残余,冷清得像是死宫一般。放假的几天,除了参加年夜餐,祭祖和众臣的朝拜,太子不能待在皇帝那里,也不能随意出宫,只能枯坐在自己书房里,远远地离开后院。
    太子只能用喝酒打发时光。酒是很好的一种安慰剂,喝到醉时,身体飘飘然,感觉很舒坦。但是酒醒时分,那些酒中暖和的记忆和向往,与寒冬的现实产生了剧烈的反差,让太子的情绪又变得极为恶劣。
    他在无法排解的郁怀中,只想看到他仇恨的人的痛苦,比如怎么毁去那个讨厌的沈二小姐!这次不用那些幕僚来出谋划策了,他们过去怎么都办不成事!他要亲自想出个办法。……他要把这个沈二小姐纳为小妾,抬入东宫。这就给了三皇子一个大大的没脸!你这么多年想娶沈大小姐为正妃,本宫娶她的亲妹妹为侍妾!哈哈哈……东宫有谁?有太子妃!这两个贱人!不仅出了许多年的一口恶气,又让两个自己仇视的人对上,两败俱伤,也算是一石二鸟了。……就是太子妃认明大局,不把这个沈二小姐折磨死,他也会借着太子妃的名义弄死她!为了自己的母亲四妹妹,一定要让她死得惨!先毁容!……
    只是,怎么才能把她纳入东宫呢?明媒正娶肯定不成,镇北侯府绝对不可能让沈二小姐为妾的,所以只有弄出个丑闻,让她不得不从!什么样的丑闻?就是众目睽睽之下,她同意了!对,让许多人作证,她同意给自己做妾!当然,她才不会同意,可惜,本宫的证人会说她认可了……
    过了年,太子难得地脸上挂了笑意。他只需找到个和沈二小姐见面的机会,让自己的人把别人挡开,只有自己和沈二小姐选择的那些证人们在场就是了。
    太子想起许多年之前的那个元宵之夜,为了纪念当初的遇见,他想在元宵节这天如此行事最好。可惜打听来打听去,得知镇北侯府今年无人出街赏灯。沈大小姐年纪已长,为了避嫌,不会去公开场合遛达。沈二小姐从庙里回来懒得很,天天什么都不干。杨氏柳氏正在为她的及笄礼做准备,她也不出门了。
    太子知道沈二小姐的及笄礼定在了三月初六,就下死命令要人安排他与沈二小姐在这之前要见一面!不然及笄礼一过,沈二小姐立刻定亲可怎么办?他怎么能让沈二小姐像个名门闺秀那样好好嫁人呢?他要让她见不得人才行!
    幕僚们建议说可以借助一个京城的花会完成太子的心愿,最早的花会在二月里,是著名的建宁府杏花会。?
    ☆、离间
    ?  今年冬天雪水多,临到元宵节了,还下了场大雪。
    镇北侯府里遇到下雪的日子,就格外热闹。下雪天老夫人就不出后堂了,杨氏带着大家去见礼。见过老夫人后,沈强就带着沈玮和沈瑜两个人在老夫人的院子里打雪仗。
    老夫人喜欢隔窗看着孩子们尖声大叫,杨氏和柳氏知道老夫人爱热闹,自然不会阻止,只是在屋子里陪着老夫人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