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触底而发。
    赵子璇气极反笑。
    将手旁原本准备下午开完会做的那沓文件抱起来，直接都递给程云珂：“把这些文件以项目为单位整理成报告。快下班时我会把今天整理好的所有文件拿去一起给贺总签字，所以你至少要在下班前半小时将整理好的报告发我。”
    “希望和你说的一样，至少八成内容都是合格的，不需要我或秘书部其他人通篇反工。”
    她语气嘲讽：“随便看看就能全部学会的天才秘书。”
    第九十六章
    斯——
    闻言, 一旁的袁涵妮顿时倒吸口凉气。
    只要是私企，无论老板良心与否，雇佣员工时最先考虑的永远都是工作效率。龙腾给的薪资待遇固然好，加班费等从来不拖欠, 但工作量也是完全成正比的。饶是她这般先前就已经在其他企业有工作经验的“老社畜”, 初入职也用了好一段时间才适应这个工作强度。
    赵子璇给程云珂布置的工作, 对正常员工来说固然正常, 但落到毫无经验甚至连基础常识都是刚接触的程云珂身上就是极为严苛甚至明显在为难的过分要求了。
    想着自己刚吃到点矛头的暧昧瓜，作为繁忙工作日常中难得一见的乐趣，不想将之变为乏味的职场上、下级矛盾，她笑呵呵地往前迈了步, 就准备打圆场。
    作为副部一职有力竞争者，她的未来上司, 赵子璇的台阶必须给。
    而程云珂虽是新人，但工作就是为了赚钱, 她过去吃了那么多苦, 好不容易洗白并重新走红，脑子瓦特了才会放着能赚大把快钱的娱乐圈工作不做跑来做一点都不懂的秘书，显然是别有“用意”, 俨然是老板娘一职的有力竞争者，也必须给台阶。
    袁涵妮想好了, 理由都是“新人不懂”，至于具体怎么说成两个人都能接受的台阶, 就要看她多年社畜锻炼出来的临场应变能力和口才了。
    可她什么都想到，就是没想到, 自己还没上前，竟就听程云珂当真一口应了下。
    “好。”
    按亮手机屏幕, 程云珂确定了下时间，又大致翻了翻自己手中的文件，再次肯定自己方才的应答：“虽然我会尽力，但毕竟刚接触这份工作，以防万一有需要修改的缺漏，我会在下班前1小时把整理好的文件发你的。”
    袁涵妮：？？？
    这个工作量，赵子璇要求下班前半小时交给她，就已经是对正常入职龙腾秘书部员工才会要求的难度了。结果程云珂不仅应下，还给自己增加难度，又主动将ddl时间往前提了半小时……
    她顿时满脑子都是“你没事吧”。
    除了轻视秘书工作，袁涵妮想不出程云珂如此表现还会有什么其他可能的缘由。
    即便再想吃瓜找乐儿，作为秘书行业从事者，又多次体验社会对这一行恶意，袁涵妮也控制不住对程云珂产生了些恶感。
    见赵子璇也被程云珂这态度气笑，一个字都懒得再说就直接埋头继续工作，袁涵妮无声撇嘴，脚下方向一转，亦直接往自己工位走回去。
    嗤。大明星，自己说的话自己负责吧。
    程云珂虽不是什么八面玲珑的社牛，但情商也在正常范围，自是察觉到赵子璇对自己若有似无的排斥。不过她只以为这是因为自己免面试空降或被误会了和贺枕玉关系的原因，寻思着自己来上班也不是为了交朋友，体验角色职业和完成系统任务更重要，就就打定主意，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就好。
    这么想着，在确定赵子璇没有其他工作要安排给自己后，她便利落走开，径直朝章庭走去，准备拿了贺枕玉安排给自己作为简单欢迎仪式的下午茶就全身心投入工作。
    “给，抹茶布蕾。”见她来了，章庭将放在左手边点缀了雪白奶芙的墨绿色布蕾递过去，“贺总选的，说是欢迎仪式虽然简略了，仪式主人公吃到的下午茶口味起码要是心怡的。”
    “好耶。”看到甜品，尤其还是自己最喜欢的味道，程云珂心情也甜了起来。
    还有工作要做，她拿了布蕾就准备走，却耐不住章庭一肚子想说的，一把拉住她。
    “这还是贺总第一次给新员工办入职欢迎仪式。”他语气微羡，“我都没有这待遇。不过贺总怎么知道你喜欢天狼工作室的抹茶布蕾？我觉得贺总是真的很欣赏你。”
    程云珂心说欣赏不欣赏的不一定，互相认错人的黑历史回忆才是人间真实。
    不过有一说一，天狼工作室有什么甜品不好吃？那可都是一分钱一分货堆出来的美味啊。
    路过倒水的袁涵妮正好听到，脑袋里的吃瓜雷达立马“叮”的一声响起，旋即想到程云珂方才的“大言不惭”，又很下头地蔫吧了下去，懒得继续听便离了开。
    见甜品分发得差不多了，让一个下属来收拾包装袋等物以免影响部门工作环境，章庭把程云珂拉到旁边，眉尾挑了下，视线瞥向仍坐在工位上工作，没有丝毫来拿“下午茶”意思的赵子璇，又落在程云珂左手搂于胸前的那沓文件，压低声音，调侃：“怎么样？是不是和我中午说的一样？”
    中午吃饭时章庭说了赵子璇很可能暗恋贺总的事，由此猜测她会对程云珂这个难得一见的空降兵抱有敌意，并采取无可指摘的职场上司打压人老一套。
    程云珂神情却有些迟疑，略思索几秒后还是摇了摇头：“别的不知道，但这个整理文件的工作确实是我自己要求的，也都在我能力范围内。”
    这回轮到章庭诧异了。
    猜错了？不应当啊。
    赵子璇这人作为下属很讨喜，因为执行力强，能力也好，平日就很得他用，不过性子也固执。不论工作还是个人生活，只要是她决定得到的，就不会因为任何原因半路放弃。
    自然，喜欢这种情绪属于人力不可为，她也不至于下作到追求不得就对情敌用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但她和程云珂不熟，事业、性格都看不到程云珂的优点，大概率会误会这都是“肤浅皮相”，觉得贺总一世英名昏头至此，不服气和失望的情绪作祟，然后一些属于正常安排但对新人来说会很为难的工作就出现了。
    简单来说，就是新人过渡期没了，直接上高难度模式。
    尤其他方才看得分明，赵子璇把文件拿给程云珂时面色冷硬，一旁本打算上去圆场子的袁涵妮也不知听到什么，神情大变，面露同情……
    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发生？
    “文件我看一下。”他道。
    纸页哗哗翻过。
    实验室本月芯片研发进度报告、洛林盛系列产品本季度盈利分析报告……
    都是前段时间才在手上过过的文件，有的项目章庭还代贺总督管过，印象很深，无一不是数据多、内容杂、涵盖单位和部门极广。
    正是印象深，才愈发难以置信。
    他忍不住和程云珂确认：“这些文件的整理工作是你自己要求的？你知道今天就要交吗？”
    程云珂点头：“她和说要在下班前半小时给她。我觉得时间还是挺充足的，又想着刚接触这个工作，很多不懂的地方，以防万一整理的文件有比较大的纰漏，就说下班前1小时发给她。这样就算出问题也能很快得到解决。”
    章庭默了。
    可能真的是隔行如隔山。别看程云珂“职业读者”这个马甲在作者、读者圈颇具名声，很多事都能做到了然于心并出其不意，到了秘书这行反倒很容易因无知无畏而出岔。
    尽管心里万般无奈，毕竟是朋友，又是贺总点头的实□□不好入职第一天就让她丢丑，偏她又一派自信，想也知道不觉得自己需要帮助，直说不仅尴尬，还会惹她不高兴，章庭只得将话转了山路十八弯地讲。
    将文件递回去，他笑笑：“好久没做这种整理文件的工作了，乍一看还真有点怀念。正好，我现在挺闲的，要不你整理完了先发我，我帮你看看？这样一方面我能追个忆，其次万一文件有需要修改的问题也能早点告诉你，节省时间。”
    还有半句他没说。那就是：也免得你过度自信最后却丢了大脸。
    人都爱在成功后回忆不那么成功的过去，以此体验“时光荏苒”的慨叹与“成长”的成就感，程云珂也不例外，在以“职业读者”身份做出前世平平无奇追文人不可能做出的捉虫大赛、签约作者等事后，闲下来也时常思考事情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觉得果真世事无常，听到章庭的话也没多想，一口应了下。
    “好呀，那就麻烦你了。”她客气地笑了下。
    章庭也笑了下，却是没把这当客气话，没再闲聊，则快步往办公室走去，琢磨着接下来办公速度必须加快，留时间给程云珂入职第一天就被安排的那个难度颇大的整理文件工作收拾摊子。
    唉，相当于他被变相加班了。
    所幸尽管不知道为什么程云珂如此自信，但据他平日相处，她本身是个十分理智的人，等试过一次，发现秘书这份工作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应该就会重新对自己的能力和工作难度进行判断，到时候就不需要他再额外花时间帮忙。
    回到工位，将分量并不多的抹茶布蕾几口嗷呜掉，感受着唇齿清甜，程云珂端正做好，新建了个wps文档开始整理。
    和小说新入坑者不同，除非是个人兴趣所在，老书虫看文习惯大多是一目十行：对话、剧情等认真看，陈述设定类的繁琐世界观大致了解就好。他们看文速度快除了日积月累锻炼出来，也有这个原因。
    程云珂便是如此。
    而这个阅读习惯带到整理文件工作中，再加上之前的升级福利，她记忆力极佳，即使只是扫一眼略过的粗看，也能将内容牢记于心，就演化成了她不仅阅读文件速度奇快，还在阅读的同时就已经下意识找到文件关键内容所在并进行脑归纳。
    第九十七章
    将赵子璇给的文件全翻了遍, 又结合上午百般无聊时看的各类文件行文用词和格式，程云珂心中便对要如何整理以及具体怎么写文件有了想法。再加上有先前在超话写同人文和在绿江写《朋友日常》随笔的经验，她码字速度机快，纤白藕指在公司统一的黑色机械键盘上几乎敲出了个残影。
    指节飞舞的同时, 一行行清晰的黑字也在文档里愈积愈多。
    企业选用的机械键盘大多轻便, 敲着很软适, 但声音也比较大。程云珂在这边文思泉涌, 来找她隔壁工位同事要文件的袁涵妮却是被那几乎没停过的“噼里啪啦”敲击声给惊到。说着话，眼角余光控制不住一瞅一瞅地瞄过去。
    赵子璇安排的那些工作，即便是她这般有一定秘书岗工作经验的人乍入职都很难保证按时保质地完成，何况程云珂这么个纯外行？
    看文件、思考文件彼此关联、确定逻辑线……每个前垫步骤都要时间。这才过去多久？哪里就能到可以新建文档打字的环节了？
    但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坐在电脑前认真敲键盘的程云珂竟有种云淡风轻的从容气质，时不时还要拉动滚轴回到上面的部分进行删改。
    ——就好似她不是在瞎打装腔作势, 而是真的这么快就已经完成所有前期工作。
    微微摇头，袁涵妮暗骂自己“颜控要不得”。
    程云珂一个连大学都没读完的外行怎么可能工作能力比她还强？气质什么的绝对是颜值带来的错觉, 装腔作势罢了。
    下定结论后, 拿到文件的她回去继续工作。而程云珂对袁涵妮的“装腔作势假气质”一无所知，只专心完成自己入职后的第一份工作。
    与写随笔和超话同人文需要打章纲和修文一样，文档也不是一下就能整理好的, 饶是程云珂胸有成竹、敲字如飞，也时不时得翻到前面删改, 好不容易写完亦要从头再细化逻辑和图表相关。
    “呼……终于写完了。”
    好不容易搞定，程云珂再三核查, 确定以自己目前的水平看不出任何问题，也想不到还有什么更好的修改办法后, 整个人往身后椅背上一靠，十指交握, 用力抻了下胳膊，一直笔挺的腰也总算放松，长长舒了口气。
    看了眼时间，见离承诺交文件给赵子璇的时间还有二十来分钟，她心说让章庭帮自己通篇细看可能来不及了，顶多只是稍微提点格式之类好改的小建议，不由有些可惜。
    打开微信，就见章庭不知什么时候发了一堆消息，都是问进度和要不要帮忙，最后一条信息甚至干脆直言他已经在帮着做，让她把一份后来修改过他那边备份暂时没找到的文件电子稿发过去。
    直到这会儿，她才终于反应过来章庭突然的“回忆过去”是什么意思，哭笑不得几息，把自己写完的文件发过去，对他的好意表示感谢：【！太麻烦你了！我刚刚一直在忙着写文件没看消息，刚刚才写完。】
    她本想说不用他继续帮忙写，自己已经搞定，也反复检查了很多遍，对质量有信心，但消息打出来却没能敲下回车键。
    人们讨厌外行指点江山最大的原因就是“不懂还盲目自信瞎叭叭”。她的确反复检查了文件细节很多遍，自觉没有任何有问题的地方。
    但那是出于她个人水平的判断。
    就好像小学生自己看小学满分作文会觉得好厉害，自己不可能写出那么好的文章，但高中生看小学生满分作文会觉得幼稚简单极了，甚至怀疑当初写不出来这种水平作文的自己脑子咋长的。
    她这份整理文件实际“没问题与否”很有水分和待确认。
    ——甚至说，“有问题”但可能很大。
    工作做不好，最大的问题不是自己丢脸，而是给需要这份工作配合的其他同事带来麻烦。
    嘴唇微抿，顿了顿，她将已经写好的文件发过去：【这是我写完的，你帮我看下。小问题直接改，暂时改不了的大问题告诉我下，我交文件时直接和赵子璇说，尽量节省她的时间。如果我有问题的部分你正好写了就直接复制进去。】
    【放心，要是这份文件最后还是我做，署名时我会把你也加进去的。就是可能要麻烦你稍微快点，因为还有二十分钟就要交了。】
    【麻烦了麻烦了，回头请你和你老婆吃饭！吃大口的！】
    消息发出去，变成几条绿底黑字的块块。
    看着那片绿，程云珂微微愣神，方才就隐隐约约冒出的悔意终于彻底蔓入心头。
    人贵自知之明。她一个要学历没学历、要经验没经验的外行确实，没有这个能力，别人不想给她收拾烂摊子就不好安排工作，才会布置个看文件的事先拖着给她适应期。可她不仅没利用这个适应期多和同事们学习，还自大地主动要求被布置工作……
    手肘支起，两掌捂脸，她闭目，无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