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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欢 第2节

      李雍越众而出,站到湛君对面,饶有兴味地看着湛君以及她怀中的鲤儿。湛君不由得将鲤儿抱得更紧。
    “既喊殿下姑母,这位想来便是皇孙了。”他笑一下,依稀能窥见旧日影子,“我丢了宝玉,却捡到黄金,也不算是亏了。”
    湛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李雍是杨圻的侄儿。昔日大魏尚在,杨圻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元熙五年七夕,帝王诞辰,满宫欢庆之时,杨圻率部入宫,弑君谋逆,屠戮宗室。杨圻大逆不道,天怒人怨,各地纷纷起兵讨伐,自此天下彻底大乱。
    杨圻崛起行伍之间,有万人不当之勇,可谋逆之臣,天命不佑,作乱后不久便病死,杨圻之子果而无谋,难成气候,不多时便被义军击破,脑袋挂上了城墙。
    大魏国祚已绝,乱党亦被诛灭,只各地诸雄,谁可号令天下?于是各地诸侯,称王称霸,太平之日遥远无期。
    李雍既是杨圻的内侄,杨圻及子丧生后,李雍收编了杨圻的残部,转入北境,占据奉州之地,又怎会在此?
    湛君立时想到了元凌。
    李雍从湛君手里夺过鲤儿,捏着他的下巴看他的脸,志得意满:“大魏皇孙在此,天下谁敢不从?”
    湛君想要上前夺回鲤儿,但被两个人按住肩膀,压着跪倒在地。鲤儿因为恐惧而大哭。湛君咬着牙,“如今各地尽是皇帝,大魏皇孙又算得了什么?”她放软了声调,哀求道:“我们不过孤儿寡母,天下大局,既无心也无力,看在你我昔日尚有些交情的份上,放过我们吧,你要皇孙,我找信物给你,有了信物,你说谁是皇孙谁便是皇孙……”
    “交情?”李雍冷笑道,“公主殿下,我同你可没有什么交情,倒是与你那情郎交情颇深,我正好许久不见他,不如你写信,请他来,咱们几个叙一叙旧情!”
    陷入此等绝境,湛君一口气没上来,泛起心绞痛,倒在地上,痛到以手抓地。李雍手里捏着人质,不怕她有诈,因此只是冷眼看着。鲤儿却不能看姑母这般,于是张口去咬李雍的手臂,李雍吃痛,下意识松手,鲤儿连滚带爬跑向湛君,嘴里不停喊姑母。李雍伸手要抓他回来,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冷风滑过耳畔。
    李雍机警,立时抓起一人挡在身前才保全了性命,惊起抬头,只见他带来十数人已尽数倒地,生还者唯他一人而已。李雍额间冷汗低落,当即猱身上前要去抓湛君,然而被一支利箭阻退,没有片刻疑虑,他立刻闪身飞入草木丛中,于黑暗中消弭无形。
    乱局方始,湛君便把鲤儿压在身下护着,此刻她仍旧喘息困难,鲤儿哭着在她腰际摸索,找到一个药瓶,倒出一丸药,扒开她的嘴喂了进去。
    湛君的脸已涨成了青紫色,缓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好转,可也红润的不甚正常,鲤儿抱着她哭。湛君仰面躺着,双目难以聚神,迷迷糊糊看见一个人模糊的脸,正低头与她对望。
    湛君昏过去前想,我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了?
    湛君醒来时仍觉不适,胸口疼闷,鲤儿伏在她肩膀上低泣,元衍站在桌旁静静望着,一双眼睛未见波澜。
    英娘从外头进来,她一早便吓晕了过去,此刻也是才醒,扑到床边便是一阵痛哭。
    鲤儿和英娘的哭声,湛君全都无暇顾及,她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恰如他一般。
    他实在变了许多。
    又有人从外头进来,行至元衍跟前,急声道:“找不到小郎君。”元衍变了脸色,怒斥道:“怎么会找不到!”
    “除却小郎君和刘先生,其余人……的尸体,已尽数找到了……”
    听得这消息,元衍闭上眼,身躯摇晃。
    “他在哪儿我知道的。”湛君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就在这儿的啊。”湛君声音颤抖,仍在不停翻动灌木丛,她急得要哭了:“我明明叫他在这里不要动的!”
    元衍已经将唇咬破,顶着一张青白的脸,他一把将湛君从地上拽起来,咬牙切齿:“你知道是他,你还叫他一个人在这里!”
    湛君哭着说:“他在这里又不会有事,他们围了竹舍,我得回去找鲤儿,鲤儿不能有事!”
    “鲤儿鲤儿!”元衍怒喝,“你眼里只有他是吗?当初是现在也是!你从来没有选过他,你就是不要他!”
    “你不要他。”
    元衍抹掉自己的眼泪,冷冷地看着面前哭泣的女人。
    湛君伏在地上,除却哭泣,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她不能想象,如果元凌遭遇不测……
    夜里的风冰凉,一下下,一刀刀,只管将人凌迟。
    远处忽然传来呼喊,“将军!找到了!”
    湛君猛地抬起头来。
    元凌被裹在披风里抱给元衍。
    他四岁,长得那么高了,可现在缩成小小一团,睡着了,睡不安稳,他流眼泪,身体还不时轻轻地抽搐。
    元衍将他小心翼翼抱住,脸轻触他额头,满眼尽是心疼。
    “找到时,小郎君已经睡着了,趴在刘先生的尸体上……”
    一群人沉默不说话。
    湛君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再痛苦的哭泣也没有声响。
    元衍转头看她,笑起来,嘲讽道:“你现在又哭什么呢?”
    鲤儿走到湛君身边,蹲下了身子,湛君自然而然抱住了他,让他趴在自己膝上,鬓角轻轻蹭着他。
    鲤儿小声问:“姑母怎么了?”湛君一时没有说话,鲤儿也乖乖的没有再出声。
    过了会儿,湛君开口:“鲤儿,昨天晚上吓到你了吧?”
    鲤儿抬起头,眼里浮现惧怕之色,点头说:“我真的好害怕,那些人要杀我们!他们是谁?”
    “他们是坏人,很坏很坏的人……”
    鲤儿变得很焦急,“那怎么办!”湛君拍他的背安抚他,眼睛里没有半点神采,“没事的,有姑母在,鲤儿不会有事的,不要害怕。”
    鲤儿最听湛君的话,她说不要害怕,他就真的不再害怕了。
    湛君说:“我们要离开这里了,鲤儿。”
    鲤儿仰着头,看着她,问:“那我们到哪里去呢?去找阿公吗?”
    湛君摇头,“有人知道我们了,其他人也会知道,阿公也护不住我们的。”
    鲤儿又开始急了,“那怎么办?”
    湛君抱住鲤儿的头,忽然问他:“昨天那个抢你娃娃的小孩,你还记得吗?”鲤儿点头,“记得,他怎么了吗?”
    湛君捧起鲤儿的脸,认真地告诉他,“鲤儿,那是弟弟。”
    鲤儿瞪大了眼睛,“弟弟?”
    元衍掀开了帘子进来,面无表情:“他们说你不肯吃饭。”
    元凌刚哭过,脸上泪痕未干,一双眼睛通红,看着冷漠的父亲,嘴一瘪,又哭了起来。
    元衍无可奈何,掏出帕子擦他的脸,但依旧冷声冷语:“你这样子怪得了谁呢?还不是你自己胡闹!”
    元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朝元衍张开双臂,要元衍抱他。
    元衍终究心疼,如他的愿抱他起来,拿下巴蹭他的脸,“好了,别哭了,就问你下次还敢不敢?命都要没了,你要是出了事,我要怎么办?”
    元凌抽噎着,搂住了元衍的脖颈不撒手。
    元衍把他放下来,端起粥碗亲自喂他,“怎么就从家里跑出来了?”
    元凌不肯吃,将脸转到一旁,愤恨地说:“我恨他们,不想看见他们。”
    元衍把勺子塞进元凌嘴里,硬把东西喂给他吃,问他:“谁惹你了?”
    元凌想起自己受的委屈,眼里又漫起了泪,恨恨说:“他们所有人!包括祖母。”
    元衍喂粥的手停了下来,“祖母?祖母怎么了?她那么疼你,你那么多兄弟姊妹,她最疼你。”
    元凌仰望父亲高大的身躯,眼泪从眼角滑落,他哭起来,话也要说不清楚。
    “他们说我是个孽种,我母亲不肯要我,我才生下来她就要掐死我。”
    元衍一瞬间变了脸色。
    第3章
    湛君十七岁了。昨日刚过的生辰。
    英娘送了她一身新衣做生辰礼物,说了好多祝福的话,先生什么也没有说,送给她一根簪子,还是旧物,看着有些许年头了,素净的过了头。
    湛君收到礼物之后,一整天再没有见过先生,同往年的生辰一样。
    湛君生辰这一天,姜掩总是很难过。湛君不知道先生为什么难过,也问过他,他从来不说。
    湛君是姜掩养大的孩子。她没见过父母,关于身世,她一样问过姜掩,姜掩倒告诉了她,讲她父母尽死了,他是她母亲的旧友,于是他接了她来养。
    湛君为此感到难过,难过了两天,也就不再难过。
    湛君在姜掩手底下长到十七岁,长了一张没人不爱的脸,且天真纯善,是个一定让人喜欢的女孩子。她又读过许多书,甚至算得上博学,所以她常有抱怨。她认识了世界,可这世界不是真实的。
    十七年来,她没有离开过青云山。
    姜掩会时不时外出,湛君向往青云山之外,想要跟他一起去,他不答应。
    湛君问为什么,姜掩望着她时,目光总是哀愁。他说不带她出去是为了保护她。
    湛君不解,她会有什么危险?
    “这世上总是有许多危险,所以你不要离开静谧的桃源。”姜掩谈不上年轻了,他的鬓发已经斑白,脸上有了纹路,岁月堆积着,无声爬过了他的脸。
    湛君讲:“我又不痴傻,知道有危险,难道不会避开。先生,我读了那样多的书,很想到外面看一看。”
    姜掩终究不同意。
    青云山很好,可湛君实在待的乏味了。
    “天生我一双眼睛,千山万水,我总要去看看。”
    于是她决定离开,就在今天。
    也就是下山的时候,她第一次见到元衍。
    后来湛君回忆此时,总有许多细则记不起来,她不知道他那天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带什么配饰,脸上又是怎样的神情,她原以为那只是一次再简单不过的擦肩而过。
    陈贺是姜掩的朋友,湛君见过他多次。她是个极有礼的人,可是当时她做坏事,表现得便不是那么大方,还要陈贺先开口。
    “湛君,你到哪里去?”
    湛君捏紧了包袱,声调也装得自然,“我四处走走。”
    陈贺想不到湛君是要出走,因此他只是说,“别跑太远,早些回来。”
    湛君压着喜意,点头应了,与陈贺致了意,侧身等候他们先行,她一直低着头,所以并不知道,那跟在陈贺身后的年轻人究竟以何种目光望她。
    湛君有惊无险出了青云山,眼前天地宽阔,她出了山,却好似鸟飞向了山,觉到了无比的舒心畅意。
    她在河边打滚,泥水脏污了她的脸,使她的头发板结,衣服再看不出原本的眼色,闻起来也不太妙,她却一点也不觉得难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