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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61节

      三原县令仍是裴远,不过他马上就要挂印而去了。下家也找好了,夏州朔方县令,对,就是跳槽到邵大帅手下扛活了。邵某非常欣赏他筹措粮草、打探消息的能力,两年来帮了不少忙,也屡次表过忠心,于是决定将其任命为朔方县令。
    朔方县就在夏州城里办公,可以说是夏绥镇理所,对裴远来说也算不错了。
    “裴县令,可否筹措三万斛粮豆?”邵树德问道。
    “大王,这会县库空虚,不妨等到夏粮收了后再说?”裴远建议道。
    还有两个多月才收获夏粮,邵树德想了想,这会百姓手里怕是也无多少余粮,便点头应允。要走,也不急这两个月。如今关内无主,圣人和百官还在蜀中,没有丝毫动身的迹象,王徽、田从异二人只管着长安,余皆不问,地方上几乎都处于自治状态。要捞钱粮,夏天确实是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
    富平八县,一县弄个三四万斛粮食,算上缴获及剩余的军粮,估计最终能有三十万斛粮食带回绥州。
    算上刘子敬要带回绥州的六千巢众,此时绥州五县人口将达九万七千余人,比起两年多前翻了一番还多。去年新开垦的土地今年春播应是种上了,如果不出什么岔子,今年秋收时全州可获粟米约56万斛,去掉州内开支(州兵及政府支出)、百姓生活所需,还有约二十万斛粮食剩余。自己再从关中带三十万斛回去,明年一年军队的粮赐缺口已解决了大半,剩下的再卖点战马,应该也能凑上了,甚至还能余不少出来充作赏赐。
    明年是勉强支应过去了,可后年呢?巢贼已奔,关中安定,弄不到移民人口了啊。而没有移民人口,开那么多田地又有何用?根本没人耕种,除非抓党项人。
    陈诚在一旁听着邵树德、裴远二人的话,默默沉思。主公在关中攒下的好名声,怕是因为征粮一事又要削减不少。不过老百姓不是傻子,他们不会要求上位者是一个纯而又纯的道德君子,只要你给他们安稳,比其他军阀多一点仁义,那就足够了。
    遍数关中各路军阀,大部分人连给百姓安稳的生活环境都做不到。更别说还时不时劫掠地方了,有这些同行衬托,大王将永远是“道德君子”、“仁义之辈”。
    对了,关于买马的事情,刚刚升任邠宁节度使的朱玫表示想购买五百匹战马、三百匹驮马、一百匹骑乘用马。邵树德得知消息后也是一惊,这朱玫有想法啊,是要扩大骑卒?不过他也懒得管了,朱玫老相识,可以便宜点,粮食交易,大家各取所需。至于邠宁庆三州是否富裕,能不能拿得出粮食,这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
    今天是寒食节,刘氏在院里摆好了案几,布满了糖、杏粥、鸡蛋、麦粥等食物。封绚、封都二人也坐了过来,一家人开开心心地谈笑,甚至商议着出去踏青游玩,仿佛如今仍是太平年景一般。
    “邵树德才二十余岁,便已得封灵武郡王,以后怕不是能封亲王,位极人臣?”刘氏说这话时,已不再小心翼翼地观察自家小姑的脸色。
    事实上经过这一年潜移默化的灌输,她觉得事情差不多已经水到渠成了。小姑上次看过邵树德一眼,不是什么凶神恶煞般的武夫。形貌虽谈不上俊逸非常,但中上之姿还是有的,阳刚之气十足,气度不凡。刘氏觉得以前自己在他面前还敢说几句话,现在却没这个勇气了,当了大帅,掌兵多年,不知道杀了多少贼人,说话间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让她这个妇人感到有点害怕。
    还好,小姑现在对这个人已经不排斥了。看她最近的一些言行举止,好像也没了一定要守寡的意思。再加上刘氏时不时的吹风,比如郡王子嗣可蒙荫,一出生便有官身,比如郡王妻妾都有仪仗、华服等等,事情基本上已经成了。
    “就是夏州那地方不太好,夏日燥热,冬日酷寒,比关中差之远矣。”吃完麦粥,刘氏有些不满意地说道。
    “夏州风物,自不同于中土。妾闻有山川草原,野马、牛羊、雕鹘遍地,山中多奇木、异卉、良药,层峦叠嶂,苍翠如染。豹、虎、鹿居其间,云雾不退,亦有万般风情。”封绚自然而然地说道。
    “听说还有大漠,沙深三尺,马不能行,行人皆乘骆驼。沙中生草名登相,又曰沙米,收之可食。”封都亦补充道。
    这就触及到刘氏的知识盲区了。她出生军校武夫家庭,不像两位小姑饱览群书,可指点考学士子律诗文章,写得一手好字,能歌善舞,还看了诸般杂书,不好比。
    不过她也非常高兴,两位小姑下意识说起夏州风物,都是挑好的方面说,也不枉自己长达两年的耳边风。妥了!
    几人吃完餐点,正商议是不是在庄子周围转转。突然间,远方有大队官军行来,人数众多,士饱马腾,队列严整,一看就是精锐之师。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队骑士,快速行至农庄后,纷纷下马,然后占据各个位置。
    随后,一将领着十余人入庄,庄丁莫敢阻拦,只听他大喊道:“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定难军节度使、夏州刺史、灵武郡王至矣,请速速出迎。”
    邵树德这便来了?刘氏一惊,旋即一喜,自家夫君也回来了吧?
    第056章 北归(下)
    “陈判官,你说关中民心,所来何处?”书房内,邵树德问道。
    “保境安民。”陈诚言简意赅地答道。
    邵树德点了点头。其实,老百姓最实际不过。他们只看自己的切身利益有没有受损,没有受损,哪怕是个人渣统治他们也会欣然接受;如果受损了,哪怕是孔子门徒在位也不行,绝对没好话。
    自己在高陵吊民伐罪,也只是给一些官宦家庭留下了好印象。真正给百姓留下好印象的,还是屡败贼军,令其无法北上,同时还约束住了军队,不令其劫掠地方。
    明白了这两点,以后就得沿着这个思路继续做下去。表面功夫当然要做,毕竟士大夫就好这个,但让百姓切切实实得到利益,这才是稳固统治的根本,不可或忘。
    “此番北行,走哪条路线?”邵树德看了看地图,问道。
    “大帅欲先往何处?”陈诚问道。
    “先至夏州。”邵树德说道:“诸葛大帅的三千亲军,某急着回去接手,万不可生乱。”
    那三千军士,都是原东都留守部队,也是老兵了。其中军官基本都是诸葛爽的人,之前已经打过招呼,其中大部分军官都要跟着他去兴元府享福。剩下的空缺由邵树德自己选人填补进去,可谓双赢。
    “那就得走芦子关了。”陈诚说道。
    芦子关在夏州宁朔县境内,当延水源头。两崖峙立,形若葫芦,为北塞东西南北交通要隘,杜甫曾有《塞芦子》诗。军争之时,南方伐夏地,或夏军南下伐关中,都是必经之路,可谓夏州最重要的门户,从延州向西北,经金明县、延昌县、龙交县、塞门镇可至。
    出了芦子关,经屏风谷、石堡城、宁朔县可至夏州。一路上关隘众多、峻谷遍地,且关城堡寨多建于水源旁边,其他地方很少能找到可供数万人马饮水之处,故从南向北打夏州,是真的很难,一不小心就是“军大溃”。
    “那就走芦子关,先去夏州城。某当了定难军节度使,还未在州城露过面,此番回师,便直接去了。至于绥州之家人,亦遣人接至夏州,日后便长居于此了。”邵树德决定道:“一路上亦可看下关防,听闻守御的主要是州兵?”
    “正是。”
    “好,路上看看。依照某的意思,最好还是换衙军或外镇军来守御各处关隘。芦子关、木瓜岭、青岭门等地,皆当要冲,不容有失。芦子关似乎还没关城,这不像话。”邵树德指着地图上的几个要点,说道:“驿道经此,水源在此,舍此路,便有饥渴之虞。吾得之,便进退自如,哪怕关中起十万大军,某也有信心守上一守。”
    “大王,关中诸侯,如何聚集得起十万大军。”陈诚笑道:“朔方、邠宁、泾原、凤翔、鄜坊等镇,大可分而化之,只要不令其联合起来,日后徐徐图之,夺其地易如反掌。”
    “关中诸侯,短期内还是得交好。李克用与赫连铎、契苾璋不睦,某担心他先击破这两镇,再吞天德军,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邵树德说道:“虎豹窥视于侧,对关中诸侯先以拉拢、结好为主,多做些生意,对咱们自己也有好处。”
    “大王所言甚是。”陈诚道。
    正事谈完后,眼看天色已暗,陈诚便告辞离去,结果在院子里碰到了魏博秋。
    “魏将军,封队头在何处?”陈诚问道。
    “尚在营中。将军并未给假,将士不得擅自离营。”魏博秋答道。
    “唔……”陈诚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某差点忘了这事。魏将军,你可知封队头尚有两从妹?”
    “自然知晓。”魏博秋看了一眼陈诚,道:“上次给大王唱过曲。”
    陈诚一愣,这个魏博秋不简单啊,竟然找女子给大王唱曲,自己先机已失,只好说道:“魏将军,大王至今尚无子嗣,一旦有事,我等怕是皆无好下场。既然封氏给大王唱过曲了,不如便将二人送入大王房中,大王征战两年,一直严以律己,不近美色,咳咳……”
    魏博秋对陈诚说的其他话都没怎么在意,对没有子嗣却颇为在意。大王才二十余岁,虽有点晚,然尚可补救。有了子嗣后,悉心教导二十年,届时大王亦不过四十多岁,正当壮年,可领军出征,藩镇权力稳固,传承有序,他们这些老人也可安享富贵。
    魏博秋没什么野心,他只关心自家富贵能不能保全。若是连个继承人都没有,到时候换谁来当节帅?保不齐就是一场腥风血雨。
    他看了陈诚,没再说什么,而是直接点了十名亲兵,径自朝封氏姐妹住处行去。
    刘氏一直没睡下,事实上她总觉得今天晚上会发生什么事情。上次小姑给邵树德唱盐州曲时,他那位亲兵副将大概就想将两位小姑掳过去——好吧,请过去侍奉他家主公了。这些武夫可不讲什么风情,看到漂亮女子直接就扛走。
    听闻长安城里,多有公卿贵女被贼众用刀逼着下嫁,即便是嫁人多年的妇人也无法避免。人家直接将你一家老小砍了,然后要娶你,妇人能怎么办?难道还跟贼人拼命?不,几乎都屈从了,给杀夫杀子仇人生了孩子的数不胜数。
    外面响起了铿锵的甲叶声。事到临头,刘氏又有些自责,为了自家夫君的前程,这么做是不是有错?
    不过随即又安慰自己,邵树德又不是七老八十,亦不是那种满脸横肉的武夫,小姑跟了他,其实是一桩良缘。
    甲叶声消失了,然后有细微的话音传来,刘氏贴在门后仔细听了听,太远了,听不清楚。
    甲叶声很快又响起,至另一处门前停下了,然后又响起了说话声。这次声音有点大了,似乎还有争辩,不过武夫们根本不理。良久,争辩的声音消失了,甲叶声再度响起。
    “竟然将两位小姑都请过去了。”刘氏轻轻靠着门,心里有些害怕,不知道夫君知晓后,会怎么责骂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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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王。”魏博秋走了进来,轻声道:“上次唱曲的两位娘子,末将请过来了。”
    邵树德点了点头。掌兵数年,他现在对下面人给他提供的各种服务早就习以为常,认为理所当然。
    以前魏博秋就向他提起过,王重荣、李孝昌欲赠送美姬舞女,不过那会是战时,他不想这么做。现在讨贼之战已经结束,当然不会拒绝这种事情。
    挥手让亲兵们退下后,他仔细看了下两位女子。高一点的女子应该就是封绚了,上次对视过一眼,让他颇有惊艳之感。此时见她上身穿着纱罗衫,雪白的肩膀隐露在外面,下身是曳地长裙,裙腰很高,及至胸前,稍稍掩住了胸口,但也没有完全掩住。脸上则是晚唐时流行的泪妆,发髻挽在脑后,斜抛向一侧。
    这是晚唐时高门女子的风格,以前听赵玉讲过。给他的感觉就是,此时的女子在服饰上追求华贵、奢靡,在妆容上追求慵懒、无力、颓废,与社会情况是相符的。
    邵树德笑了笑,都晚上了,还打扮的这么正式,心里立刻就有数了。封绚也是冰雪聪明的人,见邵树德嘴角含笑,稍稍一想便知道原由,她端庄地站在那里没动,但脸上却有了淡淡的红晕。
    站在封绚身侧的封都则穿着件交襟的长袍,袍子上满饰花纹,这在近些年也非常流行,很明显吸收了大量吐蕃、西域胡服饰的元素,在关中、河东、河北一带很常见。这种服饰的一个特点就是不够“修广”,即比较修身,封都站在那里,胸前鼓鼓囊囊,脸上神色有些不安,欲言又止。有时候还会看一下自家姐姐,但封绚很显然没给她回应,于是她勇气瞬间消散,连话也不敢说了。
    “过来帮某宽衣。”邵树德张开手臂,道。
    封绚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前。白嫩的双手在邵树德身上解来解去,很快就把戎服解了下来。将戎服挂好后,她深深看了一眼邵树德,慢慢地解下了自己身上的罗衫、长裙。邵树德将她拦腰抱起,一边朝床铺走去,一边说道:“以后就跟某回夏州吧。”
    封绚微不可闻地应了声。
    封都愣愣地站在那里,走又不敢走,看又不好意思看。不知道怎地,想起了自家夫君魏绲好像去了蜀中很久没消息了。
    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脸,随着耳边传来某些不可描述的声音,只觉身上力气越来越小,渐渐坐到了地上。
    良久后,突然身体一轻,竟然被人拦腰抱起。她下意识地想要挣扎,不过身上衣物很快就被扯了七零八落。
    “大王,等一等。”封都被扔在了床上,旁边就是秀发蓬乱的从姐,她欲哭无泪地试图遮掩身上裸露处,道:“等一等,我夫君他——”
    “转过身去!”封都话没说完,只觉身体一个翻转,脸朝下埋在了被中。
    “罢了,认命了。”她放弃了抵抗。
    第057章 入夏州
    中和三年六月二十,富平县。
    邵树德刚刚送走了京畿制置观察使田从异。
    田从异是来催促夏绥军赶紧走人的。开什么玩笑!三千衙军屯驻华原,三千屯驻同官,两千骑卒(包括“借”的鄜坊军骑兵)屯于美原,主力铁林军逗留于富平。地方上每日供应这帮大爷,两个多月了,合着不走了是吗?
    数日前,甚至就连赏赐才刚刚领足的河北军士都东出潼关回家了,夏绥军还留在这里做甚?难道盘踞不走?于是田从异过来了,想探听下情况。
    得知夏绥军也是因为“粮赐不足”才逗留之后,田某稍稍松了一口气。不过也有点气愤,这些军头都把关中当什么地方了?随意搜刮钱粮。就在上个月,守长安的忠武军等部又在闹饷,差点再次劫掠长安,最后还是紧急从畿县调了些钱粮过来才算安抚住。
    田从异从富平离开时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夏绥军征完粮后再走。反正天子在川中耍得高兴,尚未有返回长安的意思,邵树德最多再有一个月就走了,何苦与他撕破脸呢?
    “大王,已经有几县夏粮收完了。李延龄已遣人去各县收取约好的粟麦,统一运至同官县集中。另外,李仁军回来了。”陈诚走进书房,禀报道。
    李仁军在长安附近几县,连哄带骗弄了三千余户百姓,然后将其与巢众俘虏、粮草赏赐一起运回了绥州。
    这是邵树德最后一次在关中搜刮人力了。现在战争已经结束,没人再会跟你走。大家都觉得生活终于安稳下来了,农业、商业开始慢慢恢复,对外移民欲望大减。
    今年绥州开田2500顷,潜力差不多也用尽了。这些土地中,划了600顷给军属农场,至此农场共有地2000顷,目前约有万名巢众俘虏在种地。900顷给了军士,一人增领十亩地,铁林军全军每人有地三十亩。剩下的1000顷,纳入州中,使得州中公地数量达到了1500顷,暂时全部租给关中移民耕种。
    就总体而言,如果算上陆陆续续从其他地方迁移过来的军士家属、押运回去的巢众俘虏、吸引过去的关中民户,目前绥州共有人口124000余人,8800余顷土地,差不多接近上限了。
    不是不可以继续加大开发力度,但没这个必要。投资的效费比开始急剧下降,有这功夫,不如将重点转到银州去,那边投资回报相当高。绥州五县,以后就留给地方上的民众自己开发吧,撑死了再弄个三千顷土地,但邵树德不想砸这个钱了。
    而经过这不到三年时间的发展,现在绥州已成了夏绥第一经济重镇。银州、夏州七县的汉民加起来,也只有绥州五县六成的样子。地区发展严重不平衡,是时候慢慢纠正了。
    “告诉李延龄,收一批就运回去一批,不用等。走保塞军的地盘,没人敢拦的。”邵树德说道:“对了,三十万斛粮,二十万送往夏州,六万斛送到绥州,四万至银州,差不多就这样安排吧。”
    三十万斛粮食,真的不是那么容易运走的。铁林军连战连捷,缴获了大量马车、役畜,但这些粮食,也得分好几趟搬运,因此时间是非常宝贵的,到冬季下雪前,差不多也就能运两次,而且还挺勉强。
    衙军左右两厢的辅兵也被动员了起来,甚至就连保塞军李孝昌那边都接到了邵树德请求,让他出人帮忙运输,总之就是尽一切力量,赶在下雪前将粮食弄走。
    “大王,明年银州开渠,应有不少新增田地,然乏人耕种,如之奈何?”陈诚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