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255节
有人躲进了民房,但很快被搜检而出,一一围杀。
还有人直接降了。京兆尹孙揆带着千余手下俘虏了三百人,准备请示圣人后就把他们打散重整,编入自己的部伍——经历了这么一遭,人人都知道兵权的重要性。
不过孙揆确实是个忠臣,他考虑的则是另外一方面。
神策军已经荡然无存,为了确保长安的大体秩序,确实需要对其重建。有经验的降兵岂不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神策军也不是第1回干这事了。收降兵嘛,不寒碜,老传统。
战至傍晚,突入城中的千余乱军骑兵大部清理干净,只剩寥寥百余骑溃围而出。
在城外,跑得脱力了的泾原乱军成片成片地投降,再不复之前的骄悍模样。
而随着他们的投降,泾原军声势浩大的进薄长安之役,就此告一段落。
咸阳到长安的路上,据说还有两万余人,不过多是临时入伙的贼寇及神策军溃兵。折嗣裕懒得派人去收拾了,大帅给他的命令是保住长安,其余可便宜行事。
豹骑都十将折从允跃跃欲试,最终带着一千战兵、两千辅兵朝咸阳方向杀去,应该多少会有点斩获吧。
圣人还在安远楼上没走。
已经有中使前去知会铁骑军,圣人要当场发下赏赐,以酬将士们的擎天保驾之功。
这是孔纬出的主意。
大头兵嘛,拿钱卖命,谁的钱不是钱?或许别的藩帅很难做到,但这是圣人,是天子!
天子发下赏赐,众军还不尽皆跪倒,山呼万岁?
军心可尽收矣!
圣人耐心在城楼上等着。
半个时辰之后,他有些累了,中官们搬来了椅子。
又半个时辰,铁骑军押着大群俘虏返回。圣人打起精神,站了起来。
但事情走向似乎出乎他的意料,铁骑军大队往光化门的方向走去,仅数百骑朝这边奔来。
折嗣裕的将旗很快到了安远门。他们并未停止,而是直冲城楼。
楼下的禁卫有些慌张,想要抽刀,直接就被打翻在地。
折嗣裕大步冲上城楼,身后是全副武装的亲兵。
“让开!”面对阻拦着的禁卫,折嗣裕眼一瞪,斥道:“今日乱军薄城,不见尔等死战,此时阻拦我等是何道理?”
禁卫为难地看着全副武装的铁骑军军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滚!”折嗣裕直接一把推开。
禁卫正想抽刀,却见折嗣裕停在了君臣十步外,大声道:“圣人好不晓事!”
圣人正面对着他,闻言只觉热血上头,脸涨得通红无比。
这话,太刺耳了啊!
“乱军薄城,其势汹汹,眼见着满朝公卿、全城百姓要遭大难。灵武郡王遣我等火速来援,力战破敌,此乃擎天保驾之功。”折嗣裕手抚剑柄,右手指着一众君臣,道:“若无我等,陛下头上通天之冠,腰间白玉之玺,尽皆为贼人掳去。尔等财货家眷,已尽在贼军营中。不感激涕零便罢了,何乱我军心耶?”
周围一片静默,只余西北风呼啸。
武夫们的目光在君臣身上逡巡着,似乎只等一声令下,便要把他们全砍了。
圣人的脸色第二度发生变化,又从红色变成了白色。
武夫之跋扈嚣张,各镇皆然。
朔方军这头猛兽,目前看来只有一个人可以降服。今日他不在,这头一贯温顺示人的野兽便展示了它凶悍的一面,给一众君臣狠狠地来了个下马威。
不过好在来的是有点政治素养的折嗣裕,不是更粗鄙的其他将领,在发泄了一通后,他换了副口气,道:“朝堂诸公,短谋竞陈,间于内外,只会令天下藩服,强者扼腕,弱者自动,流言窃议,固非中兴之术也。”
“破敌之赏赐,吾等自取,无需陛下操心。”说罢,直接下了城楼。
在他的命令下,很快便有军士开往琼林、大盈二府库。
此非有司之库藏,实乃皇帝私库,用于收纳诸镇藩帅私献于帝之财货——汴人所献金钱、晋人所献甲胄、赵人所献绢帛、吴人所献器具、蜀人所献茶叶等,皆在其中。
“此与泾师何异?”圣人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群臣默然。
邵树德还没来呢,若他来了,局面不定又是什么样了。
最好不要让他来了,眼不见为净。
第043章 众矢之的
琼林、大盈二库是有守卒的。
不过在看到大群骑士奔涌而来之后,镇守中官直接翻身上马,从另一个方向跑路。
守卒一溃而散。
有军士拿来斧子,斩落铜锁。
大门徐徐打开,堆放得整整齐齐的财货显现在众人眼前。
“侯判官,你便在此登记入册。”副使刘子敬转了一圈后,说道。
“拿多少?”军判官问道。
“全拿走,一个不留。”刘子敬理所当然地说道。
“那圣人可真是厚赏了。”侯判官笑道。
“擎天保驾之功,取之应当。”
军士们在外头早就按捺不住,不过待他们得到命令,进去搬东西之后,一个个又轻手轻脚了。
柔软艳丽的丝织物、黄澄澄的铜钱、香气扑鼻的茶饼、名贵的药材,有多少拿多少,全部装上大车。
外头有百姓围观,看到这么多的财货被运走,无不目瞪口呆,继而叹息不已。
圣人是有钱,就是不会花钱。
编练那么多神策军,各种赏赐是外镇兵马的三倍,战力连十分之一都没有。上上下下就全是混日子的,骗钱!
刘子敬在这边转运财货,折嗣裕就在那边处理俘虏了。
今日之战,大破乱军,斩首五千余,俘万人。
这时候不得不感叹长安之大,军营起码能驻扎十五万军队。
历史上神策军鼎盛时十八万六千人,最多时二十多个外镇驻地,巢乱前降低到八个,比如泾原的耀武镇。除去这些驻外的,城内还有容纳十余万人的军营,这会都派上用场了。
俘虏被收了器械,全部关押起来。
张钧兄弟二人,不知下落。尸体没找到,那么多半是逃走了。
其心腹幕僚陈讷被俘。
这也是个聪明人,主动表示在军中多年,熟悉泾原军的一切,愿意帮忙拣选军士。
降兵嘛,哪个军头不喜欢?
神策军喜欢,朱全忠喜欢,邵大帅应该也喜欢。
“陈从事,降兵万人,灵武郡王也不是谁都要的。”折嗣裕看着面前年约四旬的中年文士,说道:“其一,非精壮者不要;其二,技艺荒疏者不要;其三,油滑畏战者不要。”
陈讷有些惊讶,这般挑挑拣拣,还能剩几个?
而且,他也只能根据泾原军中各营日常的表现来提建议,具体到营中某一个人,可就不了解了。
“尽力挑选。”折嗣裕又补充道:“以三千为限。某觉得,这批降兵里,能打的也就这个数了。”
上万降兵,并不全是泾原衙军,还有外镇军、州兵、县镇兵、团结兵、蕃兵、神策军溃兵甚至是裹挟进来的关中贼寇。
从中挑选三千,确实是精华了。
但正如陈讷所担忧的,体格、技艺都好判断,习性则不行。只能按照以往的印象,问清楚军士所属营伍,整体挑选,再汰除体格不够精壮、技艺不够精湛之辈,尽量了。
“折将军,挑剩下的人呢?”陈讷小心翼翼地问道。
城外正在挖坑,虽然多半不关他事,但都是朝夕相处的袍泽,陈讷实在不愿见到不忍言之事发生。
“先假意安抚,事后全杀干净了。”折嗣裕道。
“将军,不可!”陈讷一急,直接跪倒在地,梆梆磕了几个头:“天生万物,必有其用。灵武郡王宽厚待人,素有信义,雄踞朔方十年,未尝听闻有厉行杀戮之事。便是作儿走役,亦赞一声仁德,将军若尽杀降虏,岂不坏了邵帅声名?”
“不杀怎么办?这帮桀骜之徒,欲壑难填,跋扈嚣张,难不成还能去河陇垦田?再聒噪,连你一起宰了。”折嗣裕一拍案几,怒道。
陈讷猛地抬起头,额上隐有血迹,不过脸上却是一副回过味来的表情。刚才关心则乱,没仔细深想,现在算是懂了。
“某知道怎么做了。”陈讷回道。
“知道就好。”折嗣裕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去找本军都虞候李仁辅,赶紧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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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已回到宫中,表情木然,就像庙里的佛像一般。
“方今天下,忠顺者唯汴梁朱全忠一人了。”圣人叹气道。
杜让能、孔纬、徐彦若三人皆在,他们各对视了一眼。
今上,其他方面还好,但心志不如吉王远甚!
得意时踌躇满志,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可一旦失意,就又自怨自艾,甚至怪起他人。
没有主见的人君,你要是有担当也好,自然有近臣帮你筹谋一切。可既无主见,又无担当,你让大伙如何是好?不敢做事啊。
当然,今上也不是一点主见没有。在他情绪激动的时候,主意还是很足的,谁都劝不回来。
“陛下,为今之计,还是得让夏兵退走。”见没人说话,杜让能看了徐、孔二人一眼,慨然道:“京师已安,夏兵长期逗留,恐惹中外非议。”
“杜卿所言甚是,便遣使至渭北。”圣人的兴致不是很高。
“夏兵退走之后,镇国军旌节甚为紧要。臣唯恐王卞阴附树德,请择重臣镇之。”孔纬突然说道。
徐彦若、杜让能皆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意思,好像是想自己出镇啊,连宰相都不想当了,效河渭萧遘故事?
“孔相,华州固为重镇,然王卞若不奉诏,阴结朔方,以沮王师,则何如?”杜让能不满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