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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452节

      这两个州一设立,京兆府差不多就被拿走一半了,可想而知朝廷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也不知道历史上他们是怎么维持过来的,可能因为不用养多少军队了吧,只需有个几千人、万把兵,维持下长安的秩序就好了。
    “殿下,此事难矣。”西门重遂当然知道邵树德这话有试探他的成分,一个回答不好,很可能就会招来大祸,但他还是觉得得争取一下:“京兆府,朝廷财赋重地,割五县隶乾州,恐致朝廷财计困难,京中再生变乱。”
    邵树德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道:“西门宫监真乃忠贞之士,陛下中兴有望矣。”
    西门重遂也是掌权多年、喜怒不形于色的场面人,但在面对动辄直接掀桌子的武夫时,依然感觉难以招架,听了邵树德的话,背生冷汗,心中不住叹气。
    或许,刚才那番话,已经大大地得罪了夏王。
    ※※※※※※
    莎城镇内,圣人正与崔胤、王抟、郑延昌三位宰相议事。
    至于以前的大红人崔昭纬,则已经失去了参与机要的资格,下一步很可能就是被贬谪出京。当节度使什么的可能性不大了,能当个刺史就不错了。最惨的情况是被贬到某个边远军州当司户参军,比如崖州、虔州什么的,这往往是赐死的前奏。
    圣人之前的“心腹”张濬就是如此,不过他暗中勾连上了朱全忠,如今跑到河南了,朝廷不能诘。
    崔昭纬是圣驾前的第二代红人,圣人一度对其言听计从。但正所谓爬得高,摔得重,圣人一旦恨起某一个人,那恨意也是滔天的,崔昭纬只能自求多福了。
    “燕兵构乱至此,朕是没有想到的。”圣人眼眶微红,道:“此朕之失道,连累诸卿了。”
    崔、王、郑三人亦面有戚容。
    良久后,还是崔胤说道:“陛下,今宜速定乱兵,还驾京阙。若久播迁在外,恐有变故。”
    “有何变故?”圣人心中隐有猜测,声音都有些不对劲了。
    “臣……臣遣人至京师打探。”崔胤回道:“京中纷扰,乱兵肆虐,有传闻李匡威、时瓒欲立吉王为帝。”
    “什么?”圣人刚才还一副要流眼泪的样子,此时却勃然大怒,转头看向神策右军中尉骆全灌。
    “陛下,此事某也有所耳闻。”骆全灌是中官,说起话来就不像朝官们那么客气、婉转了,只听他说道:“匡威悖逆,言‘陛下倦临宝位,愿吉王监国,请陛下颐养于东宫。’”
    当然,骆全灌还是留了点面子,因为传言中李匡威说的话更难听,什么“主上所作所为,非社稷之主”,什么“废昏立明,国家大计”之类,几乎把今上贬低得一无是处。
    骆全灌再跋扈,也不至于这么刺激圣人,没必要。
    圣人听后紧抿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崔胤、郑延昌等人眼神交流,正待说些什么,圣人突然发话了。
    “以今观之,竟还是邵卿最忠。”圣人面有青色,寒声道:“朕临御已来,常慕好生之德,固无乐杀之心。不想有些人竟然如此狂妄悖逆!”
    很明显,因为总有人将吉王挑出来说事,圣人对他是起了杀心了。
    另外,圣人对忠臣的定义也太不靠谱了。同样一个人,有时在他嘴里是乱臣贼子,有时又是忠臣贤良,让人摸不着头脑。
    “陛下——”崔胤脸色有些变化,急道。
    “崔卿稍安勿躁。”圣人止住了崔胤的话,道:“诏命树德为京城四面行营都统,以讨匡威、时瓒。”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若有所思。
    有些话,他不方便说。吉王现在并未僭位,便是僭登大宝了,亦可托辞被胁迫,届时一定有很多朝臣求情,多半无事。
    圣人深切感受到了吉王的威胁,盖因这不是一次两次了。从先帝大行之日起,贤良年长的吉王就如同乌云一样笼罩在他的心头,时时噬咬着他的心灵。
    若能一劳永逸除之,那便再好不过了。
    ※※※※※※
    “华州民户所需之农具、种子、耕牛需备好。”送走西门重遂后,邵树德抓紧时间处理公务。
    “大帅勿忧,灵州诸库皆有积存,下发租给百姓便是。”陈诚道:“只是,强迁民户,尚需大军护送,大帅令何部出动?”
    一万户华州百姓,即将被强行迁往灵州,充实当地户口。
    这个州不过三个县,竟然有五十余万人口,户均不到十亩地,实在太拥挤了一些。
    同州与之类似,但没这么夸张,不过三十余万人。
    在与王府诸僚佐商议后,邵树德决定迁移同州、华州百姓各一万户至灵州,再迁华州百姓一万户至河阳。一方面可以延缓华州人多地少的压力,一方面也可以充实关北、河阳的户口,一举两得。
    “镇国军三万众,今有一万在青唐,一万在蒲津关、风陵渡,可择兵五千,护送华州百姓至灵州。再给任遇吉传令,让他派州兵,护送同州万户至灵州。”邵树德吩咐道:“王卞手头还有三千兵,给他说清楚,护送一万户华州百姓到河阳,完成这趟任务后,我给他寻个好位置。”
    “遵命。”陈诚想了想,觉得这番处置没什么问题。
    “大帅。”亲兵十将郑勇在外头轻声呼唤。
    “何事?进来说。”邵树德瞪了他一眼,道。
    “大帅,圣人遣内廷女官杨氏前来,言有大事相商。”郑勇走了进来,禀报道。
    陈诚、赵光逢二人几乎在一瞬间就猜了个七七八八,相视一笑。
    崔胤能打听到的消息,他们如何不知晓?事实上,他们知道得更多。
    李匡威已经在给吉王举办监国大典,并抓了部分未及逃跑的朝官,打算让他们参拜。
    圣人此时多半已知晓此事,可想而知他的心情。
    不派中官,也不派朝官来联络,独独派了内廷女官,所为何来,还不清楚么?
    “大帅,或可以此为条件……”陈诚含糊地说道。
    邵树德微微点头,示意知晓。
    在试探西门重遂之后,他已经给此人判了死刑。未必要杀他,但换个听话的人却是必须的。中官韩全诲,是邵树德属意的人选,但他还是打算和韩全诲谈一谈,方能下定最后的决心,即这场造化到底给谁。
    另外,南衙朝官也需安排一下。
    他想让萧蘧来当宰相,但又感觉资历有些不足,年岁也太轻了一些——他今年不过三十余岁,四十都未满,这个年纪对宰相而言,实在太过年轻了。
    实在不行的话,只能让杜让能回京了。
    当然邵树德更希望在京城再找找,看看有没有人主动投靠过来。崔胤也是一个备选方案,但还需要再观察观察。
    这个人,一定不能有太多的雄心壮志,免得搞出一摊子事情来,让他后院起火。同时也要有点手腕能力,可以摆平朝中诸多事务,为人还得圆滑一些,不能弄得人人自危。
    最后,忠诚心一定要够,这是最基本的。
    这人选,还真不太好找呢。
    “让杨氏进来吧。”邵树德让人将桌案上的地图、牒文、军报收起来,吩咐道。
    第016章 合围
    杨氏甫一进大帐,就见里面或站或立着十几个人。
    两名文吏正将一大摞公函捧走,一人在上茶,一人在磨墨,还有一人在记录什么。
    “参见殿下。”杨氏行了个礼,说道。
    “坐下吧。”邵树德指了指对面一张马扎,道。
    杨氏没有坐,看了看帐内这么多人,有些犹豫,似是在暗示邵树德将无关人等遣走。
    陈诚、赵光逢两个油腻男端坐着一动不动,邵树德也没什么表示。
    “殿下,事关机密——”杨氏嗫嚅道。
    邵树德仔细看了看这个内廷女官,年岁不大,二十许人的样子,颇有几分姿色,洋溢着一股妇人的风情,偏偏又带着点楚楚可人的模样。
    “听闻你出身麟州杨氏?”邵树德突然问道。
    “是。”杨可证回道。
    她很聪慧,知道邵树德这话的意思。
    外命妇封爵是新秦郡夫人,新秦郡即麟州,那么很容易就能知道她的乡籍,如果再找麟州杨氏求证一下,那么来龙去脉都清楚了。
    不过她祖父那一辈就搬出麟州了,已在关中生活多年,与麟州杨氏走动很少,关系淡了很多。
    “你所来何事?”
    杨氏左看右看,神色不安。
    陈诚笑吟吟地坐在那里,赵光逢端着茶碗,细细品啜。卢嗣业、杜光乂等文吏忙活个不停,亲兵笔直地立在那里,虎视眈眈。
    “直接说吧。”邵树德手指轻敲了敲桌面,道:“帐内皆我心腹,无妨。”
    杨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圣人欲授殿下京城四面行营都统之职,讨李匡威、时瓒。”
    “诏命几时下来?”
    “明日。”
    “东西南北四面行营招讨使是谁?”
    “自然由殿下委任。”
    邵树德突然笑了,道:“而今关中,还有别的能战之军么?这都统还有别人能做?痛快说吧,圣人想要做什么?定然不是这类无意义的琐事。”
    私下里的交谈,并非朝堂问对,邵树德也不想说什么官话套话了,直接询问。
    “匡威欲立吉王为监国,此等大逆不道之举,人神共愤。望殿下诛杀乱党时不要心慈手软,陛下自有厚赏。”
    “吉王贤良忠厚,百官称赞,士人景仰,我亦敬重其为人。匡威狼子野心,或胁迫吉王僭位,平定乱党后,只要说清楚了,大可不必杀了贤王。”邵树德仿佛听不懂一样,皱眉道。
    陈诚、赵光逢二人连连点头。
    “听闻当年百官皆欲立吉王为君……”陈诚看向赵光逢,说道。
    “陈长史所言不差。吉王贤良,有君子之风。时宰杜让能私下接触过一次,回来后兴奋得不能自已,高呼‘有贤君矣’。”赵光逢似乎在回忆,说完后还感叹了一下:“奈何造化弄人。”
    杨可证脸色有点难看。
    “殿下……”杨可证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正要递上前,被郑勇拦住了。
    郑勇将信接过,检查了一下之后,方才交到邵树德手里。
    邵树德拆开一看,嘴角含笑:“陛下可真是大方。奉天节度使真舍得给?”
    其实,不给又能咋样?保得住吗?如今关中除了烂到根上的神策军外,就只有一家兵马,邵树德真要割个乾州出来,谁能阻止?只是他不想做得那么难看罢了,毕竟万一圣人、朝官真的硬顶,然后他用武力胁迫,让人家不得不屈服,这样可就闹得人尽皆知了。
    圣人能主动提出来,那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百官未必会同意吧?
    “也罢。”邵树德笑道:“吉王贤则贤矣,然参与谋反,便罪无可赦了。”
    皇权之争,无怪乎圣人如此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