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迢迢仙途 第119节

      “招凝!”
    纪岫惊喊,冲出船舱,扑身至周边,看见招凝已只是黑点大小,她竟然直接跃身跳下了万丈高空。
    船舱外其他弟子忽而发现几名师叔扑倒舟边,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都围拢上来。
    “纪师叔,出了什么事了?”
    纪岫被其他弟子惊动,下意识想要去追回招凝的冲动被硬生生压了回去。
    若是他此刻去追招凝,那云舟上其他弟子呢,在高空停留,不说下面就是凡俗城镇,若是被其他弟子知晓招凝跳下去的原因,会不会都大乱起来,师兄保存清霄宗种子的打算还能完成吗?
    他抬头看身边的其他真传弟子,他们眼神中悲恸深藏,不约而同地朝纪岫摇了摇头。
    纪岫抿嘴,眼神颤动,对其他弟子的解释却是无情,“无事,不过是有人惧了人魔,临阵脱逃了!”
    他沉着眼盯着众弟子,“首座交代,凡是临阵脱逃者一律按叛宗处置,沈招凝自此不再是我清霄宗的人,尔等可要与她一般行事,那就此刻跳下去。”
    众人既没有一跃而下的勇气,更没有临阵脱逃的理由,只以为纪岫在借机儆自身。
    俱是拱手作礼,齐声道,“誓死完成宗门任务,绝不弃舟而去。”
    这一刻纪岫觉得无力,他向众人挥挥手,让他们各自离去。
    纪岫等人还站在舟边,众人看着平静而又无边的云海,再向下俯望,招凝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了。
    几个筑基真传中不知何人出声,“这般倔强的仙子,她不会明白,我们这些修真者空说一身修为,实际上在劫难面前不过蝼蚁,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任由命运安排。”
    纪岫微抬头,紧紧闭眼,长叹一声,“招凝小仙子啊,望日后还能再会。”
    招凝自万米高空坠下,御风诀施展到极致,坠落在浑黄大江之中,溅起百丈水花。
    江上凡俗船只以为龙王现身,纷纷逃离,江岸上凡人只见一道流光坠落,惊为神迹,在江边连连叩拜。
    可是水花落下,江面回归平静,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招凝瞬身术施展的毫无停歇,灵力耗尽了就吞服回气丹,数枚回气丹扔进寂灵之府逆天灵水中,消弭了所有的杂质,招凝不要命的服用着,不知停歇地向东而去。
    半月后,招凝终于穿过灵雾森林,进入了昆虚。
    可眼前的昆虚好似回归了原始,没有半点人影,所有人好似消失在了昆虚。
    招凝无法停顿,半月风雨兼程,她已经狼狈不堪,但她还是不愿停下,直至三日后她终于抵达了清霄宗山门。
    囊括整个宗门、百余座山脉的护山大阵开启着,黯淡浑黄的灵光隔绝了所有试图进入的人。
    山门前,招凝被迫落脚。
    甫一落下,血河透过护山大阵流至她脚下。
    第141章
    透过护宗大阵的光幕抬眼望去, 鲜血沿着山道蔓延,速度极慢,像岩浆般一寸一寸吞噬着土地。
    所有念头在这一刻都停滞了, 招凝不敢想也不愿去想,只剩下半月来几乎形成本能的动作, 向东去, 回清霄宗,就算被护宗大阵阻挡。
    “这是清霄宗的护宗大阵……一旦出现祸事, 大阵开启, 阵内隔绝天地, 无法出亦无法入, 阵法可抵元神大能全力一击, 不到宗门生死存亡之际, 绝不会开启……”
    耳边仿佛响起当年刚入清霄宗时,古悭向新入宗弟子的介绍。
    内门弟子令已经无效了。
    招凝贴在护山大阵无形的光幕上,无力地滑落在地, 她的思绪是空白的,连日来的赶路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 全身所有的力气似乎只被一个信念吊着——她要进去,至少要让她找到秦师叔。
    这股信念再次激起招凝,她起身窥视着内侧,一定有方法进去的,一定有的, 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护宗大阵是宗门防护的最后手段,只能宗主或者代宗主开启。
    这一刻招凝忽然想到了什么, 秦师叔作为宗门弟子首座,明面上其实已经是代宗主了。
    她从怀里取出龙纹玉佩, 所有的希望几乎都落在这么不足巴掌大的玉佩上。
    灵力注入其中,玉佩泛出浅淡的清光,指粗的龙灵在玉佩上抬头,而后轻吟一声,钻出玉佩,缭绕在招凝手上。
    招凝注视着这变化,又再次看向护宗大阵光幕,裹着龙灵的手掌小心翼翼地向光幕贴近,一寸又一寸,心头思绪万千,直到掌心触碰到光幕,光幕凭空起了一片波澜,招凝心中一震,再向内部试探,手掌竟这般穿过了护山大阵光幕。
    招凝面上终于露出一丝颜色,她不再试探,直接借由龙纹玉佩引领钻入护山大阵中,光幕在她进入之后,波澜回归平静,再次成为无法突破的强悍屏障。
    招凝御风向清霄宗内部飞,即使她没有往宗门重重山峰中去,却也看见重山间遍布血迹,以及混乱。
    再往里去,鲜血成洼,里面还裹着分辨不清的块状物,血洼成片成片,一眼望去足有上万之数,往里密集到连接成血色湖泊,成血色河流。
    血色印红了天空,遍地都是血肉淋漓。
    直到招凝在血水中辨认出一个块状物,那是一只眼睛,已经完全异化了的眼睛,瞳孔充血浑浊外溢,同眼白搅和成扭曲恶心的模样。
    是身体魔化后的修真者眼睛。
    这一滩滩血洼,就是一个身体魔化的修真者死后溃烂形成的。
    所有人……所有人都魔化了。
    招凝看着这一切,默然闭眼,压下所有的思绪,再睁眼毫不犹豫地向内门去。
    内门之中,奇花盛放,白玉仙台,金丹大典的盛大布置还残存着,但是到处残破不堪,血迹遍布。
    除了随处可见的血洼,还有遍布的尸体,有清霄宗门人,有其他宗的弟子,还有散修,他们死状扭曲,身体异化,面目狰狞,瞳孔浑浊占据整个眼球。
    他们眉间都有一个血洞,是被贯穿识海而死。
    站在云霄峰下,金丹大典之时的盛况越是显著,奇花异草,玉树琼枝,凤阙龙楼,此刻却被血色覆盖。
    血水染红了招凝的鞋面和裙摆,抬头看山顶那座完全黯淡的云霄大殿,大殿顶上护宗大阵阵法光柱直冲云霄,自穹顶上铺开繁复玄秘的灵纹,灵纹幽幽旋转,除此之外一片死寂。
    强行按下所有的情绪,她奔走上云霄峰,可还没有走几步,却听到脚步声。
    此刻甚至不知道该是恐惧还是惊喜。
    摇晃不稳的人影从云霄峰半山腰僵硬走下来,那人长发散乱疯癫,衣着混满了血迹,是一个女修。
    女修摇晃着停住,似乎察觉到有人,她抬头斜勾着,像是脑袋仅被皮肉连接着,下一刻就要从脖子上坠落。
    可招凝却满是骇然,这个女修,她是,她竟然是……
    “沈招凝……”她声音极度嘶哑的喊着招凝名字,“哈……真是……好久不见……”
    “叶紫莹!”招凝辨认出女修,却没有半分喜色,反而有一种铺天盖地的惊惧,“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看见叶紫莹的心口空洞,她的心脏完全破碎了,心脏碎块从伤口流淌下来,形状格外恐怖,可是她还站在这里,甚至还有意识,还辨认出招凝是谁。
    叶紫莹僵硬地往招凝方向迈出一步,她咧开嘴,满嘴鲜血,大股大股地鲜血从她嘴中吐出来,她却还在说,“你看到了吗,都死了,哈哈哈,全都死了。”
    她展开双手,仰天大笑,“所有人都死了,都在为你陪葬,白师兄你看到了吗,哈哈哈哈。”
    招凝神色大变,不可思议地看着疯癫的叶紫莹,“是你,竟然是你,你对昆虚做了什么。”
    她的身形巨幅摇摆,笑声撕裂了嗓音,但她的笑声没有停止,“我做了什么,哈哈哈,我只是……只是种下了一个小小的种子,哈哈哈哈哈,太美妙了,太畅快了。”
    种子?魔种!
    “叶紫莹!”招凝绝望地吼着她的名字,“你从哪里得到的魔种,交出来!”
    她低头看心口,疯疯癫癫地说,“哎呀,没了。”
    招凝冲到叶紫莹面前,揪起她的衣服,“你什么时候入魔的,你为什么这么做啊!!!”
    “入魔,哈哈哈。”叶紫莹撞开招凝,她僵硬地向后退步,心脏中的鲜血快要流干了,她的身体开始发僵。
    她最后一眼看向招凝,“我为什么会入魔?我从来都没有入魔,我怎么会成为那个肮脏恶心的东西,我只是想……想你们死而已,哈哈哈哈——”
    她在大笑声中轰然倒地,招凝扑上去,可叶紫莹已经全身僵硬了,瞳孔已经散了,血更是流干了,她已经死了。
    在将整个昆虚,整个清霄宗拖入深渊之后,她竟然就这么死了。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招凝不懂,她站在尸海血河中。
    她想,如果当初她不认识叶紫莹,如果当初封灵窟中没有放叶紫莹走,如果在之后数次同叶紫莹再遇时她察觉到这一点,会不会现在就不是这般情况。
    这一刻,招凝不断质问着自己,不断否定着自己,她甚至觉得这一切和她逃不脱关系。
    可是,可是,到了如今,一切都晚了,整个清霄宗漫地的血水和尸体,这里无数人被魔化。
    神魂深处好像有层层冰寒钻出来,好似要将神魂冰冻,好似在告诉她,快,快啊,以死谢罪,快去死啊。
    “不,不。”
    招凝猛地在意识黑洞中挣扎出来,她陡然抬头,目光在云霄峰峰顶上。
    她不能死,她还没有找到秦师叔。
    招凝发疯似的向山顶跑去,广场上,尸体表现没有那般扭曲了,他们看起来就像是正常人,但他们同样被一剑贯穿识海,这里面有金丹真人,有外宗的精英弟子。
    她穿过血河尸海,跌跌撞撞,跪在数不清的尸体中翻找着。
    她看到了火融宗师、看到了毕乌真人,甚至看到了云蔚真人。
    他们都死了,全都死了,除了被一剑洞穿识海,还有禹余天河大法星河一剑造成的伤。
    招凝心底甚至升起扭曲的欣喜,“秦师叔在这,他一定在这。”
    直到招凝爬上云霄大殿白玉云鹤阶石,她找到了秦恪渊,还有他那柄无锋的剑。
    秦恪渊浑身浴血,遍体鳞伤,面目全非。
    招凝指尖颤抖的停不下来了,她用着最原始的试探气息的方式去感知秦恪渊此刻的情况,可感知不到任何气息。
    她颤抖着伏在秦恪渊胸口,已经不敢再用灵力去探秦恪渊的神魂了,害怕得到一个无法接受的结果。
    但无论如何不能退缩,她指尖点在秦恪渊眉心,将散未散的神魂气息让招凝此刻恨不得大哭一场。
    秦恪渊还活着。
    “秦师叔。”
    招凝跪在血河中,四周是尸山血河,神色崩溃而绝望,她该怎么做。
    这时,天空忽而下起暴雨,雷鸣交加,轰雷声好似要将整个云霄峰夷为平地似的。
    招凝咬牙站起身来,摇晃着撑起秦恪渊,架到自己背上。
    她纤细的身子完全藏在秦恪渊身形下,几乎要压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