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节
正好对比来看。
见姜沃不只看舆图,还翻开了密密麻麻历书,崔朝就又点了两盏灯。
而姜沃看过历书后道:“其实孙神医哪怕不在江州,我可能也会选江南西道为第一站。”
崔朝明白:“因为粮食。”
姜沃点头:“对,两晋时朝廷空罄,百官无禄,惟资江州运漕。”[1]
可见赣水流域的水稻种植业的发达。
“而且江南西道还下辖潭州(长沙)、衡州(衡阳)。”湖南之地鱼米之乡,本朝便有‘潭衡多积谷’的俗语。
如今东南沿海以占城稻为主,江南西道则还是以原本大唐本土稻为主,都是大唐的宝贵粮仓。
姜沃方才翻历书的缘故就在这里——他们二月初出京,等到江南西道,应当正好能看到春耕。
*
“见旧历书,我不免想起师父。过两日咱们出长安,师父却一时不能跟咱们走。”
李淳风还在修历书的尾声,争取今年天后摄政,正好能颁下新历法。
自然没法这就与姜沃一起出京。
除了李淳风外,姜沃其实还有许多‘旅伴’都不能二月跟她一起出京。
比如文成,她在准备着返回吐蕃,她们二人可能只有吐蕃相会了。
再比如这两年常与她往来的英国公府宁拂英和顺顺,此时都在家中守孝,自不可能出远门。
甚至重孝在身,都不能出门拜访,更忌讳拜访病人。故而姜沃前番病的京城皆知,英国公府内也只能送了名刺和补品,还是这回英国公七七,姜沃上门祭奠,宁拂英和李敬业才见到她。
顺顺为曾祖父守孝,是满五月出孝。
孙辈原本是守九个月。但因李敬业的排行,他属于承重孙,将来要继承英国公府,按礼还是该守足二十七个月更显孝道。
只是英国公去前曾经留下遗命,令李敬业满九月即出孝,继续去辽东为国尽忠,毕竟他当年最后平定了高句丽的叛乱,孙子理应继承此志,而非只闭门守灵。
姜沃便与李宁二人说好了——到时候李敬业回辽东,宁拂英便可带着顺顺入巡视之伍,到时再去辽东汇合。姜沃总也要去一趟辽东,再去倭国看看闪亮亮银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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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姜沃没想到,她还未出巡,就遇到了第一只拦路虎。
来头还不小,正经的皇亲国戚,标准皇二代——
太平公主李令月。
在规划好出行前两站路线的次日,姜沃就带着婉儿入宫来。
姜沃去寻媚娘说起出行的计划,而婉儿则去与自幼为伴的太平公主告别。若无意外,再过两三日,她就要跟着师父出长安了。
然而这一告别,就告别出‘拦路虎’来了。
是真·拦路。
姜沃去接婉儿的时候倒是顺利进门了,然后出门时候,就见太平躺在了她偏殿门口的黑石地砖上,拦住姜沃的路道:“姨母若是不带我,我就不起来了。”
姜沃:……
不过,姜沃并不担心孩子卧地冻病了。因她很快发现,太平这孩子,着实聪明而灵活:她应该早就计划好了,所以穿了一件特别厚的宽大毛斗篷,还带了个大风帽——这一躺,简直是枕头和睡袋齐全,一点也不亏待自己。
帝后很快闻讯而至。
见此均头疼不已——这要是周王李显多半要挨家法了,偏生是最小的女儿令月。
媚娘甚至忍不住看了皇帝一眼,语气带了埋怨道:“这几个孩子除了曜初,没有一个省心的,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皇帝立刻回答:“总之不是随朕,满朝文武皆知,朕自幼是出了名的懂事有礼,从未令父皇母后生过气。”
然后又看媚娘:“朕也不知他们随谁。”
帝后相伴多年,一路为颇有默契的政治盟友,终是险些为‘熊孩子究竟随谁’而发生争执。
甚至开始怀疑教育问题:只有曜初幼时是长在宫外最省心,莫不是宫里教育出了大问题?
最后,还是皇帝选了个人背这口锅。
“应当是隔辈遗传,随了舅舅。”
皇帝想起贞观二十一年的旧事:“申国公(高士廉,即长孙皇后与长孙无忌之舅)过世后,父皇欲亲往祭奠,舅舅劝说不能,就这样躺在马车前面了,这才把父皇拦住。”[2]
当时皇帝也是亲眼所见,眼睁睁看着好大一个舅舅干脆利落‘咕咚’就躺在马车前了,那场面实在难忘,故而今日一见令月躺在地上,立刻就想了起来。
当时长孙无忌骤然如此,还吓得驾舆之人险些撅过去,这万一马不懂事,真把赵国公给踩扁了可怎么好——不过,当年长孙无忌干这一出不是胡闹,是因为二凤皇帝彼时圣躬不安,实在不适合去祭奠哭灵。
皇帝也不管舅舅的初衷了,见女儿如此,就把锅迅速扣在了舅舅身上。
而姜沃则抱着手炉望天:不知道今日他们还能不能出宫啊。
第206章 曜初的重生之骰
“李令月。”
说来,曜初如此沉声一唤,别说太平了,连姜沃都下意识想站的端正一点——回想起了被家长连名带姓一字一顿称呼的恐惧。
就差一个‘三、二、一’了。
*
其实在曜初解决拦路虎之前,还有个路过就被创到的倒霉蛋。
且说太平躺在她的殿门口不起来,与她住对过的殷王李旦倒是乖乖的,除了向长辈问好什么话也没说。
但闻声而来的周王李显就不是了。
他原就是十处敲锣,十一处有他的性子,见太平闹着要跟随姜姨母出行,而且父皇母后明显有点没法子,李显就也想来搭个顺风车,跟着出京玩玩。
然而皇帝对皇子,绝没有对女儿的耐心。
李显都没躺下,才站在门口说了句:“父皇,我也想……”就被皇帝勒令去抄二十遍《孝经》,抄完之前不用出门了。
虽说孝经只有两千来个字,但抄二十遍对李显来说,已经是一项极为浩大的工程了。
见李显垂头丧气而去,姜沃突然想到了那句:路过的小狗都被打了一巴掌。
直到曜初出现。
曜初有一兄两弟,但妹妹只有太平一个,待她自然不同。而媚娘这些年主外,更是曜初素日带妹妹多一点。
“李令月。”曜初走近后,又叫了一遍太平的大名,然后道:“坐起来,我跟你好好说话。”
姜沃就见太平方才那一往无前,坚决‘躺定石砖,扎根基层’的气势慢慢暗弱下去。
然后乖乖坐了起来。
曜初蹲下身来,跟太平对视。
“令月。”
“我已经与你说过了,姨母出门,不是去游山玩水的,是代天巡视、黜陟官员、访查民情。”
“带着你一个,只怕还要多带二十个人保护你,岂不是添乱?”
太平便反驳道:“可是婉儿与我一般大,怎么就能随姨母去呢?”
姜沃觉得出婉儿在自己身侧,靠的更紧了。姜沃安抚地拍一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无事,不会有人把太平的行径怪在她身上。
听曜初这话,看太平这一身齐全的行头——哪怕今日婉儿不来与她道别,只有姜沃自己进宫,太平也得躺下,甚至可能直接躺大门口去。
她这‘碰瓷’的主意,估计从听说姜沃要离京就准备好了。
曜初听太平如此问,就很冷静指了指妹妹的碰瓷装备:“你如此躺在地上,谁说都不听,父皇母后都拿你没法子,谁敢带你出门呢?若是到了外头,姨母该去哪一处巡查,你不想去,也躺在地上不走怎么办?”
“我若是姨母,哪怕原来愿意带你去,但见你这般放赖威胁后,也就不肯再带你了。”
而曜初接下来的话,姜沃听得很耳熟。
只听曜初道:“令月,这一年多,你不是常要文成姑姑给你讲吐蕃的故事吗?又问文成姑姑要了两个女卫。姑姑怎么说来着?好的兵士要服从命令,听于指挥,才能打胜仗。”
“姨母这次去做巡按使,也是去‘打仗’的,那怎么会愿意带你这种将士呢?”
姜沃:嗯,好红的语录。
而帝后虽然觉得这几句话有些直白,但因为这两年饱受‘不听指挥’长子的折磨,听曜初这几句教导妹妹的话,就很入耳了。
不由欣慰点头。
只见太平想了一会儿,然后坐在她的毛茸茸大氅上,牵袖相告:“那姐姐,我听从指挥。”
帝后均松口气:好了,有一个省心的孩子也不错了。
然而很快,在场的几位长辈,就听曜初又对妹妹道:“你这脾气急起来如烈火一样,也只有我说,你才听了。”
曜初转头,望向父母,柔和的杏眼里全然是仰望和孺慕的弧光:“父皇母后,那我带着令月一起跟姨母去好不好,我可以照顾她,也能管住她。”
帝后:……好家伙,在这里等着呢。
唯有姜沃猜到了,只是含笑。
*
其实姜沃辞官的那一日,就曾与皇帝说过,如果放心,可以让曜初跟她出门走一走。
她跟曜初还不一样。
姜沃前世是真正的普罗大众芸芸众生,而媚娘也是从宫外而来,年少时吃过苦,当年在掖庭的时候,与姜沃说起外头的常平仓、粮米铺子掺杂新米陈米勾当,都是很清楚的。
但曜初,对真正的民间门事,了解未必少(姜沃也有在按指南教导,也拿户部的奏疏给曜初看过),但她真正见过的太少了。
类比起来,就像是现代的孩子,很多都只从彩印的课本上,见过农民春耕秋收的照片一样。
知道有这么回事,但从未体验过。
姜沃对曜初的期许,自是比对自己还高。
更想她多见一见,体会一二。
但姜沃知道,帝后,尤其是皇帝,只怕不能允许自己带着曜初山南海北的到处去。
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