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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上海滩 第29节

      张直敲开了门,见秦定邦正看向门口,没多说便把梁琇让进了屋。
    “秦先生,我可能打搅到你了。”梁琇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拿出那本画谱,放到秦定邦的桌上,“我今天本来是去银行的,以为顺路,想让你把这本画谱捎给安郡,这周天我有事过不去了。”
    “可我没想到平日里,你们公司这么多人……”梁琇自责道,“就这样过来,是我太冒失了。”
    秦定邦看着她额头有细汗,应该是在外面晒的,给她倒了杯茶。
    “先坐着喝杯茶吧。”
    梁琇并没有坐,本来打算放下画谱就走的,但是秦定邦茶都递过来了,不接着失礼。她接过茶几口喝完,着急似地放下茶杯,“没有别的事了,谢谢秦先生的茶,我该告辞了。”
    还没等秦定邦开口说话,门,突然开了。
    “秦三……唉?”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冯龙渊没敲门就直接推门进了屋。
    他和梁琇二人,俱是面面相觑,看了眼对方,愣住,又都看向了秦定邦。此时秦定邦已经面露不虞。
    片刻后,冯龙渊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哎呀我说映怀,你这是佳人有约呀。我这还想着过来找你去吃饭呢,看来我这……来的太不是时候了。”说完之后咧着嘴一脸狡黠,目光在二人脸上来回打转。
    梁琇一听这话脸腾地就红了。看来这人是秦定邦的朋友,她又不好发作,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只得略略低下了头。
    秦定邦看到梁琇这个样子,转向冯龙渊的脸瞬间便冷了起来,“有事说事,你来找我干什么?”
    “你看看,你看看,你有了这么个大美人在身边,就对我是这么个态度。”冯龙渊转头就打量起梁琇。
    梁琇见这人这么不庄重,心里不舒服起来,可毕竟是秦定邦的朋友,她又发不得火,真恨不得遁地而逃,撂下句“你们二位聊,我先告辞了”,转身就要走。
    秦定邦抬手拽住梁琇的手,“你不用走。”
    梁琇一口气堵在胸口,脸立时就烧透了。她转头瞪向秦定邦,想甩手又被他握着,力气根本不够。
    冯龙渊看见秦定邦竟然去拉人家姑娘的手,霎时睁圆了眼睛,张了张嘴没说出一个字,突然仰头大笑起来。
    梁琇眉头紧锁,红透了的脸上已经露出羞怒。
    “你笑够了么?”秦定邦看向冯龙渊,声音已经散着寒意。
    屋里气氛骤然降到冰点。
    冯龙渊也终于觉出自己的笑不合适了。眼前这个姑娘显然不是外间的莺莺燕燕。不着粉黛,端庄秀静,一打眼就是正经女子。冯龙渊不自觉地就收敛了起来,他这样放浪不羁,会吓着人家的。
    他迅速收敛了刚才的那套做派,清了下嗓子,跟梁琇正色道,“小姐,抱歉我刚才吓到你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和映怀这个样子习惯了。今天就是找他一起吃个午饭,我俩挺长时间没一起聊了。”
    秦定邦冷着脸问,“有什么可聊的?”还攥着梁琇的手。
    “好多事呢!”冯龙渊特意把“好多”二字声音拉长,“哎呀,咱们一起吃个饭吧,你看你,请你吃个饭难成什么样子,多大脸面呀。带着这位小姐,我们一起去吃饭。”
    梁琇站在那,想走却走不掉,真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中午有约吗?”秦定邦看向梁琇。
    梁琇脑子涨涨的,本能地摇了下头,突然反应了过来又紧接着点了两下头,“有约。”她直恨自己笨,连谎都不会撒。
    秦定邦笑了,“一起吃个便饭吧。他是我朋友,不打紧。”
    梁琇本还想拒绝,只见秦定邦又微笑说道,“你是要让我牵着你的手,一起下楼么?”
    梁琇害怕得又往后缩,秦定邦这下松开了钳制。梁琇赶紧把手背到了身后,她到现在都还躲着他的触碰。
    冯龙渊转身就往门外走,只当没看到也没听见。但走的这一路,嘴角却一直咧到了耳根。
    他没想到,堂堂的秦家三少爷秦定邦,秦映怀,也能有今天——
    这个闷葫芦,难道开了窍了?
    第32章 “你烟是不是为她戒的?”
    冯龙渊总能找到好吃的地方,这次他带秦定邦和梁琇去的,是爱俪园旁边的一家西餐厅。
    还不是正午的饭点,食客并不多。几人落座后,冯龙渊见这位窈窕淑女不言不语,他难掩好奇和激动,脱口问道,“映怀,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位佳人在侧的?”
    可转头一见秦定邦的脸色,立即觉察好像又失了言,赶紧把接下来的话咽了下去。
    梁琇红着脸皱了皱眉,“我不是秦先生的女朋友。”
    秦定邦冷冷看着冯龙渊,“找我什么事,赶紧说。”
    终于轮到冯龙渊尴尬了。
    他握拳堵嘴干咳了一声,身子朝梁琇侧了侧,“都怪我这大嘴,我跟映怀没正形习惯了,小姐你不要介意。唉对了,小姐怎么称呼?”
    “梁琇。”
    “哦,梁小姐,我叫冯龙渊,‘潜龙腾渊’的龙和渊。”
    “冯先生你好。”梁琇向他点了下头,算是认识了。
    冯龙渊见梁琇没跟他计较,心情轻松了起来,招了招旁边的服务生,“来壶茶,上次那种碧螺春就行。”
    虽说是家西餐厅,但在中国的地界,架不住总有人要,潜移默化也好,不得不入乡随俗也罢,总之,也能叫得来中国茶。
    “还是换红茶吧,中式红茶。”秦定邦补了句。
    服务生正不知听谁的,“听他的。”冯龙渊摆了摆手。
    片刻后,服务生真就送来了一壶,“诸位要的红茶,请慢用。”
    茶要半酒要满。冯龙渊先给梁琇和秦定邦各倒了半杯,最后也给自己来了点。一边咂摸了一口尝味道,一边又抬眼去瞄这二人。
    冯龙渊早在永顺公司的楼里,就觉察出秦定邦对这位梁小姐不一般。现在看,岂止“不一般”,简直“太不一般了”。只是这梁小姐,好像还在有意保持疏离,不愿意让人觉得和秦三走得近。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秦三也有吃瘪的这一天!
    冯龙渊就好像突然发现了宫廷秘辛,心情一时大好。正暗自偷笑间,却撞见秦定邦的眼风扫过,窃喜被当场勘破。他连忙闪躲了眼神,下意识地耸了下肩膀,连忙接过服务生送来的菜单,递给梁琇,“梁小姐,你先点。”
    梁琇婉拒道,“客随主便。”
    他又把菜单递向秦定邦,见这人根本就没伸手接,冯龙渊晃了下脑袋,“得,不用问,还是我来吧。”
    他轻车熟路地点了若干道自己觉得不错的,随手把菜单交还给服务生,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跟秦定邦说起话来。
    “映怀,长沙打得挺厉害呀,国府在那边,看来有一场硬仗。”
    秦定邦知道国民政府正在长沙组织一场大会战。相比前线,租界这片孤岛虽然也乌烟瘴气,但远没见那么激烈的战火。
    “你说中国这么大,鬼子打咱中国这些年,怎么感觉,好像有点打不动了似的。”冯龙渊转了转放茶杯的小碟子,“都这样了,他们又去打越南。年初还能搞点越南米过来,现在这越南给日本占了,那米也不知还能不能再弄来了。本来这租界里米就不够吃,唉,真不知老百姓的日子该怎么过。”
    “你什么时候这么忧国忧民了?”秦定邦早看透冯龙渊是在没话找话,必是在酝酿着怎么开口说他的“正事”。
    梁琇偶尔会端起茶杯抿一口,大部分时间则是端坐着,听他俩毫无方向的闲聊。这个冯龙渊可真能说啊,怎么有话这么密的人,嘴就没停过,不带冷场的。
    秦定邦偶尔会接几句,但大部分时间,都是不冷不热地听着。梁琇心底暗暗好奇,不知这一头热的朋友关系,是怎么维系的。但这份探究,却敌不过她的如坐针毡。她本就不愿意和冯龙渊这种公子哥样的人有什么瓜葛,菜还没上,心里就默念起倒数,盼着吃完了好赶紧离开。
    冯龙渊掏出一支烟,刚朝秦定邦递过去一半,就收回了手,“忘了,你戒了。”他随手把这支烟点着,抽了一口,往旁边吐了一圈烟。
    但气味很快就弥散了过来。
    烟味穿过鼻腔,刺激着梁琇的咽和肺。她压抑着呼吸,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可还是没忍住,捂嘴咳了一声。
    她难受的样子没躲过秦定邦的眼睛,秦定邦黑着脸盯着冯龙渊的烟,“她闻不了烟味儿。”
    冯龙渊一愣,“诶呦对不住,对不住,”赶紧把烟往茶碟子上按,“是我大意了。”
    他本来正手忙脚乱地掐着烟,却突然像触电了一样僵在那里,瞪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秦定邦和梁琇。片刻后,就换了表情,扬起眉毛忍着笑,对着手里已经没了火星的烟,没头没尾来了句,“唉,我就是个傻子。”
    菜陆续上来了。冯龙渊的刀叉用的还是没有筷子得心应手,一桌三人就他吃得狼狈。他一见梁琇的这套西餐礼仪既熟练又优雅,便又起了好奇,饶有兴致地问道,“梁小姐经常吃西餐?”
    “以前常吃,现在吃的少了。”
    “她小时候在国外待过几年。”秦定邦接过了话。
    “嚯!梁小姐真是……”冯龙渊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忍不住又端详了这位佳丽几眼。
    这恐怕这不光是个良家子,还是位见多识广的新派女性了。相貌一等一的出众,一身诗书气质,举止大方得体,难怪能让秦三铁树开花,厚着脸皮,也要抓人家过来吃饭……
    秦定邦见冯龙渊又不知琢磨起了什么弯弯绕,放下刀叉,“你今天让我过来吃饭,就是为了和我聊这些?”
    “你看你,咱这多少年的朋友了,你非得把老友聚会,搞成公事公办?”冯龙渊撇了下嘴,“詹四知,你的四知老弟,那小子最近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在忙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你和他见过面吗?”
    “没有,别再拐弯抹角了,有什么话直说。”秦定邦知道冯龙渊仍在顾左右而言他,动不动还要扯梁琇,让她没法吃个消停饭。
    “嘿嘿,还是你了解我,”冯龙渊扒拉掉盘边的一片青菜叶子,压低声音道,“我还真是有件事要跟你说。不过……”
    秦定邦见冯龙渊有点犹豫地扫了眼正在闷头吃饭的梁琇,点头道,“你说吧,没外人。”
    “欸!”冯龙渊视线又在二人身上流连了一遍,思考了片刻继续道,“你知道王茯?”
    王茯?
    秦定邦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但并没接触过,他等着冯龙渊把话说下去。
    冯龙渊抿了口葡萄酒,四下望了望,低声道,“王茯手里有武器,想要出手。”说完,就直盯着秦定邦,等他发话。
    秦定邦把一块牛排放进嘴里,并没抬头看冯龙渊,一边细细地嚼着,一边又切起另一块,直到嚼完咽下,那一块也切了下来,才道,“你确定你选的这个地方,适合说这种事?”
    “秦三,你太小心了,你看现在有几个人在这吃饭呢。”冯龙渊刚刚一直盯着秦定邦优哉游哉地品尝美食,心里急又不好摧,可算等到这尊佛开了口,忙又道,“你门路广,能不能帮着把这批硬货销出去。”说着挪动了一下久坐的屁股,“中间有的赚,大数。”
    秦定邦看着冯龙渊激动又急迫的样子,冷静问道,“都有什么?”
    “可是不少呢。”冯龙渊把椅子朝秦定邦拖了拖,手肘搭着桌子低声道,“当年淞沪会战,他就是国军部队的。仗打完了,他偷偷收了一批枪械。后来他从国军脱离了,本打算留着自己办民团,步枪几百只,机枪至少……上十挺,而且听说还有一些迫击炮。”
    “那为什么现在要脱手?”
    “情况有变,民团办不了了。他想保命,这些东西变成了烫手的山芋,想赶紧出手变成钱。”
    “你不怕风险?”
    “怕,小心点儿呗。人家钱给的也是多啊。”
    秦定邦放下叉子,不动声色地看向冯龙渊。
    “怎么样?有没有下家?”冯龙渊殷切地追问。
    过了片刻,秦定邦又拿起叉子,叉起刚切下来的牛排,摇了摇头,“没有,你恐怕得找别人。”
    冯龙渊顿时泄气地跌向椅背,精神蔫了蔫,“我本想着,有钱先让你赚的。”
    秦定邦心里一乐,这个鬼滑头,分明是自己也有利可图,却偏偏不这么说。这人清楚跟他打交道没有亏吃,单上次北边那一趟,就从他这里得了不少好处。
    不过这种牵线的事,有一搭无一搭,成了有钱分,没成朋友照做,都是要往长远里看的,谁知道下次捞的鱼,能有多大。
    之后冯龙渊又跟秦定邦说了好些他近期的见闻,啰嗦唠叨的一顿饭,可算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