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珊冷笑道，“‘灵蛇毒刃’的研发、包装和部分生产环节，的确是放在擎天集团自己的武器制造中心进行。
    “但涉及到高污染，高腐蚀，高辐射，对制造者的健康损害极大，而又很难用自动化机械来取代的环节，便都被擎天集团外包出去。
    “当然，擎天集团不会直接将这些高危环节，外包给麻风村里的黑作坊。
    “通常的做法是，先选择一家位于外界，貌似设施完善，工作环境相对良好的制造企业。
    “然后，再由这家企业，将订单继续外包给巢城里的帮派。
    “最终，再通过巢城帮派，落到麻风村的黑作坊里。
    “如此一来，经过重重分包、转包，擎天集团便不需要对最终承接订单的麻风村黑作坊，承担半点儿责任。
    “即便黑作坊里的工人，因为终日沾染酸液、毒素和超强辐射的晶石粉末而死，和他们也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就算他们有监管责任，能够监管的也仅仅的第一重承包商。
    “而重重转包过程中，哪怕真有什么违规操作，要负责的，也仅仅是巢城帮派而已，擎天集团完全是干净的。”
    这是孟超从未听过和想过的操作。
    但看野狼和张铁的神色，却知道他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不但擎天集团如此，九大超级企业，哪个不是这么操作的？”
    白珊道，“麻风村民饱受过量辐射和污染的痛苦，用生命铸造出最致命的武器，这些武器通过巢城帮派运送到外面，再被承包商送到九大超级企业手里，贴上他们的牌子，采用精美的包装，再请绝世强者或者孟超你这样的超级新人打打广告，便能压榨出惊人的利润，而这利润，90％都是落到超级企业手里，我们这些付出健康和生命的可怜虫，最多吮吸那1％的残羹冷炙而已。
    “发现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之后，再回头看九大超级企业的宣传，便觉得格外讽刺甚至恶心。
    “尤其是擎天集团。
    “擎天集团，号称龙城最大的矿业公司，最早帮人类认识并利用晶石的价值，是龙城的中流砥柱。
    “集团创始人更是生存委员会的缔造者之一，几乎和‘武神’雷宗超并驾齐驱的绝世强者，是无数人敬仰的英雄，整个文明的守护神！
    “对了，最近擎天集团还砸下天文数字的经费，重点宣传所谓的‘模范超凡者’吕丝雅。
    “我看过很多她的宣传视频。
    “有时候是她在荒野中英姿飒爽，斩杀怪兽；有时候是她在城里义务劳动，为市民服务；有时候是她聚精会神学习生存委员会的文件，觉悟‘超凡者是人类文明的战刀，强者的鲜血要为弱者而流’的精神。
    “这些宣传视频，动不动就通过弹窗的方式，从网络终端上跳出来，久而久之，连不少麻风村里的孩子们，都把吕丝雅当成了真正的英雄，把她背后的擎天集团，当成了整个文明的救世主，守护神。
    “对了，差点儿忘了，这里面还有你，孟超的功劳，毕竟你和吕丝雅联手，可是破获了不少怪兽的阴谋呢！
    “平心而论，宣传视频拍得不错，那两句宣传口号，也很能蛊惑人心。
    “可惜，每次在网上见到吕丝雅脸上洋溢着正义而坚定的光芒，正气凛然地说出‘超凡者是人类文明的战刀，强者的鲜血要为弱者而流’这两句话时，我总忍不住琢磨，她究竟知不知道，她家的擎天集团能发家致富，她能得到天文数字的修炼资源，修炼成所谓的‘模范超凡者’，很重要的来源，就是麻风村民的血泪，和闪闪发亮的尸骨！”
    孟超沉默片刻，道：“对不起，我是真的不知道，巢城深处的生活会是这样。”
    “你不知道，但吕丝雅肯定知道。”
    白珊道，“就算吕丝雅都不知道，她的父亲，她的爷爷，擎天集团的创始人和接班人肯定知道，为什么他们始终都没想过，要改造整座巢城，改善巢城深处麻风村的环境和村民的生活呢？”
    “金牙巢城是深埋在龙城腹心之地的毒瘤，相信我，生存委员会不止一次想要彻底解决巢城的问题，但怪兽战争如火如荼，我们的资源……”
    孟超下意识辩解，但说到这里，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果然，白珊再次冷笑起来：“说来说去，对统治龙城的九大豪门中人而言，穷奢极欲和修炼自身的资源是有的，对外拓殖，建设新城，帮自家超级企业开疆扩土的资源是有的，偏偏到了改造巢城的时候，资源就捉襟见肘了？
    “不知道巢城深处发生的事情是一回事；知道，但视而不见，是另一回事；知道，视而不见，还利用巢城深处的残酷环境来谋利，这又是另一回事，最后这种，最卑劣。
    “说到这里，我终于能抛出困惑自己十几年的第二个问题了。
    “这个问题，我一直想问老村长，但还没等我问出口，他就已经死了。
    “孟超，你和老村长都告诉我，怪兽就是造成我们一切苦难的源头，只要打赢怪兽战争，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但是，我明明记得，麻风村建立起来的时候，我们还没有遭遇怪兽的威胁！
    “那时候，还是丧尸危机后期，所谓怪兽，尚且是迷雾深处捉摸不定的影子，就算偶尔有几头怪兽，零星穿越到龙城，因为势单力孤的关系，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按理说，既然没有身为‘万恶之源’的怪兽，龙城应该是宁静祥和的人间天堂吧？
    “但为什么，彼时的龙城却是无法无天的血色丛林，连最基本的秩序、法律和道德，都统统崩溃了，而我们的父辈和祖辈——那些感染丧尸病毒却没死，也没彻底疯掉的可怜虫们，被歧视，被凌辱，被损害，被驱逐，最终，不得不钻进了整座龙城生存环境最恶劣的地方，建造了这座麻风村！
    “如果说，麻风村就是我们一切悲剧的起源，那么，难道是怪兽把我们驱赶到这里？而这么多年来，一直对我们敲骨吸髓，极尽压榨之能事的，难道也是怪兽吗？”
    白珊声嘶力竭。
    眉心的第三只眼，都从纯净无暇的珍珠，变成熠熠生辉的血钻。
    “很抱歉，孟超，或许在你眼里，人类和怪兽不共戴天，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但我实在找不到理由，去发自内心地仇恨怪兽。”
    白珊恢复了古怪的平静，淡淡道，“是，过去几十年间，麻风村也遭遇过怪兽侵袭，被咬死过一些人。
    “但惨死在怪兽的獠牙和利爪之下的人，远远不及被超级企业压榨，被极度恶劣的工作和生活环境，活活折磨致死的人。
    “而且，后一种死法，比被怪兽啃噬殆尽，更痛苦和绝望百倍。
    “包括妈妈的死，我觉得，如果怪兽要承担10％的责任，擎天集团就要承担至少90％的责任。
    “在我眼中，不，应该说是在很多麻风村民眼中，蛰伏在怪兽山脉里的那些东西，和盘踞在超级企业里的那些东西，并没有什么区别，统统都是怪兽，非要说的话，一个披着人皮；另一个毫不掩饰狰狞丑恶的真面目，仅此而已。
    “所以，你们告诉我，成为怪兽的爪牙，真有那么不可思议吗？”
    “白珊，麻风村里所有村民都和你一样，不喜欢外面的世界，特别是外面的超级企业。”
    野狼沉声道，“我们之所以成立野狼帮，也是发誓要用自己的双手，夺回原本就应该属于我们的东西！
    “但无论我们怎么讨厌甚至憎恶外面的超级企业，都不意味着我们应该和怪兽合作。
    “就算如你所言，怪兽山脉里的怪兽和超级企业的掌控者，都是‘怪兽’，既然我们不甘心被其中一种奴役，就更不该心甘情愿，投入另一种的怀抱。
    “如果我们真要反抗，就应该同时反抗这两种‘怪兽’！”
    “说得容易，野狼，豪言壮语说起来，总是特别容易。”
    白珊冷冷道，“过去的我，特别喜欢听你说类似的豪言壮语，看着你满腔热血，充满希望的样子，仿佛我们真能凭自己的力量，创造一个无比美好的全新的麻风村。
    “但是，越接触外面的世界，了解到超级企业的庞大和可怕，我就越觉得，咱们以往的一切远大理想，都只是痴人说梦而已。
    “是，经过一代代基因筛选和淘汰，麻风村里有不少基因变异者的战斗力越来越强，甚至以另一种方式觉醒了超凡力量。
    “将这些强者组织起来，现在的野狼帮，乍一看也像模像样，能和巢城里的二流帮派抗衡。
    “我甚至毫不怀疑，以你野狼的能力和麻风村民持续进化的战斗力，用不了多久，野狼帮就能赶超金牙帮，成为巢城第一大帮。
    “但是，然后呢，你以为所谓的‘巢城第一大帮’，就能打破九大超级企业统治龙城的秩序吗？”
    第540章 与汝皆亡
    面对白珊的诘问，野狼、张铁和野狼帮众都沉默不语。
    就连孟超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巢城内的帮派，表面上桀骜不驯，是灰色食物链的上位者。
    实际上，都受到九大超级企业的支持和制约，生存命脉被牢牢掌控在超级企业手中。
    孟超第一次深入金牙巢城，就是吕丝雅带路，来找巢城内受到擎天集团支持的“毒蝎帮”。
    毒蝎帮众对待吕丝雅的态度，比对待真正的公主都要恭敬。
    “所谓的‘巢城帮派’，不过是超级企业的傀儡和工具，帮超级企业做一些他们不方便做的脏活、累活、见不得人的黑活，并在需要承担责任的时候，主动跳出来背黑锅，如此而已。”
    白珊继续冷笑道，“就算巢城第一大帮，金牙帮的帮主，所谓的龙城地下皇帝，‘霸刀’金万豪，也不过是超级企业豢养的一条忠犬。
    “龙城有那么多呼风唤雨的神境强者，又掌控着天文数字的战争资源，你们觉得，他们真想彻底解决巢城的问题，仅凭区区巢城帮派和所谓的地下皇帝，真能阻挡他们吗？
    “只不过，这些掌控着超级企业的神境强者，为什么要解决巢城的问题呢？
    “没有了巢城帮派，谁帮这些光鲜亮丽、道貌岸然的强者、英雄、守护神、救世主，去干脏活、累活、见不得光的黑活，又去哪里找像麻风村民这么便宜、好用、就算死光了都无所谓的‘廉价消耗品’？
    “就算野狼帮真的超越金牙帮，成为巢城第一大帮，也不可能挑战巢城之外的九大超级企业。
    “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桀骜不驯，被来自超级企业的神境强者，一棍子打瘸了腿，甚至直接打死；要么，就乖乖弯腰低头，成为超级企业的另一条走狗。
    “承认吧，野狼，今日的龙城，就是神境强者和超级企业的天下，倘若不引入来自外界的力量，光凭我们自己，绝对没办法掀翻不公的秩序的！”
    “所谓‘外界的力量’，就是怪兽吗？”
    野狼沉声道，“白珊，你是否知道自己在引狼入室！”
    “知道，但我们别无选择。”
    白珊平静道，“通常而言，引狼入室自然是愚不可及的行为，但如果屋子里原本就有一头狼了呢？
    “如果屋子里这头狼已经存在了几十年，一直吸吮我们的血，吞吃我们的肉，啃噬我们的骨，再把我们的血肉都贴在它身上，渐渐装扮成道貌岸然，一身正气的人类的模样，并宣称，它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是它守护了这间屋子的安全，不让外面的豺狼虎豹侵入进来，为了继续守护屋子并犒赏它的功劳，它啃噬我们血肉的行为是完全正当的，合理的，至少是别无选择的，所以，它将继续啃噬下去，直到永远——如果是这样呢？
    “既然我妈妈还有无数麻风村民，早就被屋子里这头狼咬死并吃掉了，再放一头狼进来，甚至把豺狼虎豹统统放进来，结局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你就不怕麻风村在极度混乱的漩涡中，彻底毁灭吗？”野狼厉声质问。
    “如果所谓的‘秩序’，就是麻风村民要默默忍受超级企业的压榨，不断被损害，被侵犯，被奴役，直到闪闪发亮的尸骸被烧成灰烬，都发不出属于我们的声音，那么，谁说‘混乱’就一定是邪恶的？
    “所以，我满心期待着混乱的降临，最好麻风村，不，巢城，不，整座龙城都天下大乱，惟其如此，才有超级企业和高智慧怪兽两败俱伤，我们在极度混乱中逆袭的机会。”
    “你有想过，这样的混乱会死多少人吗？”
    野狼咬牙道，“或许，麻风村所有人都会死的！”
    “那又如何？看看我们自己，看看周围的麻风村民，与其像是畸形丑陋的行尸走肉那样活着，永恒宁静的死亡，真有那么不可接受吗？如果妈妈不用承担养育后代的责任，我相信她早就选择一了百了了。”
    白珊的笑容更加浓烈，三只眼睛都绽放出熊熊燃烧的光芒，“我的眼前出现了两条道路，通往两个不同的未来。
    “第一个未来，包括麻风村民在内的全体龙城市民都榨干了最后一滴血肉，帮助九大超级企业彻底战胜了怪兽，然后，超级企业的统治日趋稳固，掌控超级企业的豪门子弟变得越来越有钱，也越来越强大。
    “现在，一名神境强者可以打一百个或者一千个普通人，到时候，超越神境的至强者，能打一万个，十万个，一百万个！
    “在这个未来里，没人能反抗凌驾于神境之上的至强者的统治，唯有至强者和他们的超级企业，可以定义‘正义，邪恶，秩序，混乱，忠诚，背叛，道德，文明’，我们和我们的后裔，将永远蜷缩在毒气缭绕，污水横流的黑作坊里，彻底沦为超级企业隆隆作响的生产流水线上，一颗颗血肉铸造而成的零件。
    “那时候，再没有任何像是怪兽一样的东西，能够挑战他们的统治，我们也就永远等不来‘享不尽的好日子’，唯一能等来的，或许，只有末日的降临。
    “第二个未来，因为某些‘人类文明的叛徒，怪兽的爪牙’拖了后腿，怪兽胜利了，他们杀光了所有的绝世强者，消灭了超级企业，毁灭了整座龙城，所有龙城人——不管是来自九大家族，光彩照人，高高在上的豪门子弟，还是麻风村中最卑微的畸形儿，统统都迎来了这世上唯一公平的东西，那就是死亡。
    “告诉你们，就算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不，再给我十次，一百次，我都会毫不犹豫，选择第二个未来！”
    “白珊，你真的……疯了……”野狼声音颤抖。
    “或许吧，生在如此疯狂的异界，谁又能强忍着不发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