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曾经被黄金氏族命名为“虎爪”的小城，现在却遍布着鼠民们的足印，成为了欢庆的海洋。
    无数鼠民都在城楼上用力挥舞战旗，敲响战鼓，用最高亢的噪音，迎来小城的新生。
    也有不少鼠民，在小城中央，神庙前面的广场上，跟随祭司手舞足蹈，酬谢大角鼠神的祝福。
    还有些鼠民，手持铁锤、巨斧、铲子和蘸满了颜料的拖把，试图抹去大街小巷的两侧，虎人留下的印记，然后，用大角鼠神的战徽，为这座刚刚征服的城池，打上浓墨重彩的烙印。
    更有大批鼠民，三五成群，唾沫横飞，吹嘘着自己在激战中的丰功伟绩。
    按照他们的说法，这些鼠民人均都干掉了一名猛虎武士。
    倘若他们的吹嘘丝毫都没打折扣，早先驻扎在这座城池里的，简直是一支满编的猛虎战团，足足上万名猛虎武士。
    当然，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喜笑颜开，细节上的出入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又一次在大角鼠神的庇护和大角军团的率领下，取得了一个月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不可思议的胜利。
    距离真正的自由和尊严，只剩下咫尺之遥。
    一片欢腾的气氛中，孟超和冰风暴满脸血污，满身泥浆，躺在伤兵营的边缘，冷眼扫视一切，和周遭氛围，颇有些格格不入。
    孟超自然没有受伤。
    他只是不想加入到这些死到临头的可怜人当中，去庆祝即将化为泡影的胜利罢了。
    ——自从血蹄氏族和黄金氏族交界处的大裂谷深处，又休整了两天一夜之后，他们这支队伍，就穿过蜿蜒曲折的地底隧道，出现在黄金氏族的领地内。
    并且，像是涓涓细流汇入汹涌澎湃的狂潮那样，和其余几十支百人队一起，汇入一支看起来无边无际的大部队，主动向黄金氏族的城池发起进攻。
    一开始，孟超还以为自己终于遇到了军官和祭司们口口声声提到的，“大角军团的主力”。
    很快他就发现，这支所谓的大部队，无非是比他们早两日逃出血蹄氏族领地的逃亡者，以及从雷电、神木和暗月三族的领地逃出来的鼠民，临时拼凑起来的，大号的乌合之众而已。
    除了规模扩大几十倍之外，从武器到组织，从组织到指挥，从指挥到后勤，都贫乏到了极点。
    唯一充足的，仅仅是在每个梦境中都会如期而至的，“大角鼠神的祝福”而已。
    但就是这样一群，几乎一无所有的乌合之众。
    却在图兰泽最强大的黄金氏族的领地边缘，掀起了惊天动地的风暴。
    第1121章 胜利的阴霾
    不仅仅因为他们的数量众多。
    还因为他们得到了黄金氏族本地鼠民的帮助。
    要知道，“鼠民”并不是一个生物学意义上的概念。
    而是无数在战争、在试炼、在角斗、在成年仪式上惨遭淘汰的失败者的集合体。
    从生物学的角度来分析，生活在同一座城镇里的鼠民和武士，无论外表还是基因，都不存在太大的差别，很可能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血缘关系。
    除掉图腾战甲的增幅作用，武士和鼠民的战斗力，并不存在依靠人海战术，无法弥补的差距。
    隶属于黄金氏族的鼠民，大多也拥有豺狼虎豹的血脉、獠牙和利爪，以及比偶蹄类鼠民更加凶悍的性情。
    桀骜不驯的他们，更不愿意服从主人的管教，更具备反抗精神，和黄金氏族的统治者之间，存在更加尖锐而深刻的矛盾。
    因此，在过去数千年中，也遭到了主子们更加残酷甚至暴虐的对待。
    数千年的血债早已凝聚成一触即发的活火山。
    大角军团的崛起，彻底引爆了隶属于黄金氏族的鼠民们，比岩浆更加炙热的仇恨。
    当大角军团的兵锋，直抵自己所在的城镇时，他们纷纷揭竿而起，响应大角鼠神的召唤，里应外合，配合“真正的同胞”，将罪该万死的主人驱逐出城，甚至就地歼灭。
    这些同样生长着锋利的爪牙，除了周身的累累伤痕，和终日砸着镣铐，变得畸形扭曲的肢体外，和主人毫无二致的鼠民们，是战场上最悍不畏死的士兵，亦是胜利之后，最残酷的复仇者。
    依靠他们的帮助，大角军团风卷残云，势如破竹，很快席卷了黄金氏族的南部领地。
    短短十日，光是孟超参与的攻城战，就多达四场。
    四座边境城镇，全都一鼓而下。
    原本悬挂着狮牙、虎爪、狼头、豹尾战旗的城镇，现在，都变成了鼠神骷髅旗的天下。
    从城镇到乡野，到处都是来自图兰泽各处，载歌载舞的鼠民们组成的，欢庆的海洋。
    随处都可以见到，连绵数十里的鼠民狂潮，简直令孟超生出错觉，怀疑是否自己的到来，掀起了连锁反应，已经改变未来。
    毕竟，前世的大角军团，在黑角城并没有取得如此轰动的战果。
    也不可能如此顺利，从血蹄氏族的领地，拉走这么多的逃亡者，组成数量如此庞大的军团。
    虽然组成这支军团的绝大部分人，都是乌合之众。
    但只要数量超过临界点，别说鼠民，就算是真正的老鼠，都有可能成为食物链顶端的霸主的！
    然而，眼前热气腾腾的犒劳，又在瞬间，打破了孟超的幻想。
    所谓“犒劳”，是一份盛在木碗里的曼陀罗糊糊。
    虽然掺入了一些酸奶油，还添加了几颗零星的碎肉，乍一闻上去，很有几分令人食指大动的异香。
    但是，当孟超将木勺竖直插进去时，勺子却立刻歪向一边。
    这就说明，这碗糊糊添加了大量水分，浓稠度实在有限。
    而且，当孟超用木勺搅动碗底，搅上来的却不是碎肉，而是剁碎的草根和菜籽，混合而成的可疑固体。
    这碗糊糊，比他们日常行军时吃到的军粮，强得有限。
    实在不够资格，充当一份合格的犒劳。
    孟超记得，当他们攻下黄金氏族领地内的第一座城镇时，得到的犒劳，除了每人五颗油炸曼陀罗果实蘸着香浓无比的酸奶油之外，还有每人一块巴掌大的肉排。
    等到攻下第二座城镇时，肉排就没有了。
    等到攻占第三座城镇时，连油炸曼陀罗果实的数量，也从五颗降低到了三颗，酸奶油也只有每人可怜兮兮的一小勺。
    这次，祭司们的舞蹈愈发癫狂，军官们的笑容更加灿烂，所有人都在欢呼越来越辉煌的胜利，期待着越来越美好的明天，仿佛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一鼓作气攻到赤金城下。
    但大获全胜之后的犒劳，却变成了这样一碗清汤寡水的糊糊。
    这足以说明，未来并未彻底改变。
    大角军团仍旧没有解决最致命的问题。
    那就是粮食。
    说得更直白一些，大角军团并没有取得任何真正意义上的胜利。
    他们在黄金氏族的南部领地所攻占的城镇，统统都是黄金氏族主动撤离，拱手相让的。
    离开之前，黄金氏族的武士们，几乎搬空了城里的每一座神庙、武库和粮仓。
    因为人手不足，实在无法搬走的曼陀罗果实，也被付之一炬，烧得干干净净。
    就算偶尔有一两座城镇，因为城里的鼠民里应外合，抢先控制了粮仓的缘故。
    区区几座粮仓的曼陀罗果实，对于数以百万计，嗷嗷待哺的庞大军团而言，亦是杯水车薪。
    如此一来，大角军团就渐渐被自己的一连串“胜利”，带入了进退维谷，尴尬甚至危险的境地。
    虽然“攻占”了大片地盘，却没能夺取足够多的粮食。
    偏偏整片图兰泽仍旧有无数鼠民都听说了大角军团的“赫赫威名”，在各自主子们有意无意的纵容下，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赶来。
    既然大角鼠神号称要拯救全体鼠民。
    便不能容忍哪怕一名鼠民，在大角军团的统帅下活活饿死。
    蜂拥而至的鼠民们，未必能令大角军团的战斗力提升多少。
    却令原本就捉襟见肘的军粮消耗，愈发雪上加霜。
    另一方面，数量级达到百万甚至数百万之后，作为起义军的大角军团，完全丧失了灵活机动的优势。
    这可不是当初，指挥数百支百人队从陷空草原突围。
    就算在拥有强大后勤工业支撑，以及完善的无线通讯和超视距打击系统的现代地球。
    有能力组建并指挥百万大军的国家，都是寥寥可数。
    放眼地球数千年的古代战争史，能够指挥真正意义上的“百万大军”的古之名将，更是一只手就能数得出来。
    很显然，大角军团并没有这样一位天纵英才的统帅。
    空有满腔热血和杀戮欲望，却缺乏令行禁止的基本素质的鼠民们，也称不上是优秀的，甚至是真正的战士。
    连绵数十里，载歌载舞，山呼海啸的鼠民狂潮，乍一看颇有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
    但对任何一名稍有常识的指挥官而言，他们都是天大的麻烦。
    总之，现在的大角军团，颇像是一头在短短十天半个月内，体型就膨胀十倍的恐龙。
    和身形不成比例的贫瘠大脑和纤细骨骼，完全承受不住还在不断加重的血肉。
    表面看，这头恐龙占据了很大的一块地盘。
    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貌似威风凛凛的恐龙，已经被自身的重量压垮，正趴在地上，气喘吁吁呢！
    想要让这头恐龙重新站起来。
    只能给他投喂更多的食物。
    而放眼大角军团的前方，黄金领地内的所有曼陀罗果实，早就被收割一空，存储在龙盘虎踞，重兵把守，固若金汤的坚城之中。
    想要攻克这些数千年前就已经存在，连“大灭绝令”时代，圣光之地的铁血大军都没能攻克的辉煌大城。
    大角军团就必须集结全部兵力，将数量的优势发挥到极致，期待量变能引发质变。
    然而，将所有鼠民都调动起来，集中到一处的话，又会大幅提升他们的日常热量消耗，对后勤补给线，带来不可承受的压力。
    而且，集结全部兵力，就意味着孤注一掷。
    倘若无法攻克坚城，等到弹尽粮绝，根本无需等城内穷凶极恶的豺狼虎豹们呼啸而出。
    恐怕饥肠辘辘的鼠民们自己，就要上演自相残杀，彼此吞噬的悲剧。
    那么，孤注一掷的大角军团，有可能战胜由清一色的图腾武士组成的，真正的氏族精锐战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