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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我不往 第40节

      她哽道:“我难道不知道女子不该说这样话吗?可我是在家里,是跟你说呀!”
    “跟你,我就跟你没规矩!”说到这里谢念音又忍不住哭了。她知道自己不正常,她就是不觉得很多事情该那样呀!可在外面,她多正常呀,她比谁都正常,在那群闺秀之间,她也会掩着帕子红脸,她红得比她们谁都真。就是因为跟哥哥,她才会这样说的。
    陆子期闻言愣了愣。
    音音含着泪,隔着朦胧的泪望着他,带着哽咽道:“我又不傻,跟旁人我会这样说吗,要你那样说我!”
    陆子期满心的无可奈何,都化作无声沉默。一瞬间好像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话要问,可最终看着眼前这张梨花带雨哭得一抽一抽的小人,他也只是茫然而轻声地问她:
    “音音,真的想嫁人了?”
    谢念音觉得一肚子不知从何而起的委屈,不知是被这句问话戳中,还是被哥哥这从未有过的语气戳中,她再也忍不住了道:
    “不想!一点都不想!嫁人有什么好,找着一大家子骑到自己头上管着自己,我疯了我想嫁人!”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低了,她含着泪的眼睛茫然看着陆子期:“可是哥哥,我早晚要嫁人不是吗?”音音红唇动了动,没有说出口的话是,她不嫁出去,哪个肯嫁进来。
    那边院子里见天嘀嘀咕咕说她是拖油瓶,固然有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原因,但,音音抿了抿唇,他们说的也未必就不是实话了。
    她甚至怀疑,她家哥哥赫赫有名的临城公子,至今未娶妻,多少跟有她这么个宠上天的妹妹有关吧?上次陆珊珊不就说了,清晖院有她这么一个作天作地的小姑子在,哪个千娇百宠的姑娘愿意嫁进来做大嫂.....
    虽然当时她直接给呸了回去,可是事后却不止一次想到陆珊珊这话.....这话难道就真的都是胡说八道吗?有时候敌人戳心窝子的话让人越想越气,不就因为戳中了吗.....
    换位想之,她要嫁人,就绝不肯嫁给一个疼爱妹妹跟命一样的男子,她也想当宝贝呢,做什么自讨苦吃去跟着夫君宝贝别的姑娘,疯了不是.....她都这样想,别的姑娘不也会这样想吗?
    音音低了头,这些藏在心里的东西,从她及笄以后,她就想过不知多少次了。她吸了吸鼻子,眼睛里的泪慢慢散去,望着哥哥慢慢道:
    “既是早晚的事儿,就不如开开心心地,挑一个称心如意的好的。”音音笑了笑,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剔透极了,她说:“我不着急,可也不能太慢呀。”太慢了,她真的成临城陆家大公子的拖油瓶了,她谢念音只能给自家哥哥加分的,怎么能被哥哥这样疼着,反而成了他身上的减分项了。
    音音伸手拉住哥哥垂下的衣袖,歪头望他:“哥哥就好好帮我挑一个,人又好,对我又好,关键是长得要好,才配得上我,哥哥说是不是?所有人都走的那条路,才是正常的,好走的路。”不一定多好多对,但一定是走起来最好走的路。
    正常.....
    陆子期喉结微微滚动,没有看她望过来的视线,只专注地看着音音扯着他袖子的手,青衫映衬下,比最好的白瓷还白,火红蔻丹红的指甲,红得妩媚,妩媚到近乎魅惑。修长美好,却脆弱。
    不该经风雨。
    半日他才答:“是。”
    好一会儿花厅里都是安静的,外头暮色已浓,仔细听,只能听到花厅里不时一声抽噎,却始终没有人再说话。
    谢念音总算摸到了袖中的帕子,胡乱擦着。
    陆子期好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靠着桌案,微微皱眉。实在看不过她拿着自己的脸乱擦,抬手要接过她胡乱团成一团的锦帕,谢念音却死死拽着不松手,就是要胡乱擦。
    明明说开了,可就是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憋屈。不知该怎么说,甚至不知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只觉得怎么都不顺心,怎么都不好,她赌气一样想着把脸擦破才好呢。
    陆子期隔袖按住她赌气的手,压着声音问:“都允你,你到底还要怎样呢。”
    声音里是哥哥从未有过的无力。
    音音一怔,松了手。
    她看着暮色笼罩中,哥哥像往常一样仔细地折起她的帕子,然后仔细地给她擦着眼角腮上的泪。渐渐暗下来的室内,她看不清哥哥的表情,只觉得哥哥很温柔。
    他的声音依然是淡淡的:“不过说了你两句,也值得你哭成这样。长大了,越发说不得了。”
    是哥哥教导妹妹的语气,再正常没有。
    因为刚才一场大哭,谢念音的声音沙沙的,带着她本来的软糯,轻轻刮着听话人的耳膜:“谁都能觉得我不好,哥哥不能。”
    “没有。”
    “谁都能说我不规矩,哥哥不能。”
    “没有。”
    “谁都能笑话我,哥哥不能。”
    “没有。音音,没有。”
    陆子期握着被她泪水浸湿的帕子,在越来越暗的天色中微微垂了头,他的唇动了动,却是一句无论如何都不该出口的话:
    谁都能证明自己配得上你,哥哥不能。
    有些话不能说,一说就错。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的是,“掌灯。”
    外头早就准备好的钟大娘,带着钱多橘墨忙进来把灯点上了,又让人打水给姑娘洗脸。
    钟大娘一边指挥着小丫头伺候音音洗脸,又是心疼,“瞧瞧哭的,不好好敷敷,明儿怎么见人”.....
    又是劝说:“我的好姑娘呀,你那些古古怪怪的想法也得你哥哥好好说说你”“知道哥哥是疼你,怎么还当真哭了”“兄妹两个,磕磕碰碰,再正常没有,还能当真哭成这样”.....
    外人都只当这是自家小姐跟大少爷使性子,是大公子教导自家妹子。
    灯下始终安静端坐的陆子期垂眸不语,他茫然听着钟大娘细细碎碎的唠叨:
    “不怨少爷生气,你呀就是年纪小不知道里头轻重,那些话是能浑说的?”
    “有时候就是一句话,外头那些歪心烂肺的就能把好好一个千金小姐给嚼出多少不堪”“尤其是咱们清晖院里,再干净也保不住就有旁人耳目,就专等着揪小姐的错处”
    “姑娘呀,谨慎再谨慎,名声就是女子的命呢!你小孩子家家不知道这些,没个轻重,真走错了路,踩进了坑里,后悔都晚了”.....
    陆子期木木听着音音软软的声音,“大娘,我明白”“我听话”,软软甜甜的,像她小时候那样乖。
    他伴着她长大,她依然干净得如同一抔雪,如同枝头最好的花。
    可他——
    灯火微微跳动,陆子期低垂的睫毛颤动。
    第50章 龌龊
    随着快到夏至时节, 天气愈发热了起来,富裕人家都开始用冰了。书院学屋里也开始放冰,在学屋角落里散发着阴阴凉气。
    夫子还未到, 学子们多摇着手中折扇,不动声色比较着各自的扇面字画或扇骨材质,或扇子做工有出处的,也总要找个机会说给人知道, 不能让这份银子被埋没了。再不然就是某个新鲜的扇囊,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总得露出来给人看见,少不得惹起各种调笑起哄。
    一个学屋里只有两人不用折扇,一个是徐元淳,有刻薄的学子愈发不屑, “他自然不用, 他能拿出来的怕只有蒲扇”。
    另一个就是陆子期,他不用当然没人说什么,自然是不喜欢, 难道陆家大公子还缺这些不成。跟从来冷面示人的徐元淳不同, 陆子期人缘极好, 同成绩好的他可以谈课业,同成绩差的他可以谈丝竹美人。谁上前攀谈, 他总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在同窗眼中是我辈楷模。
    学院里两个最突出的人不用折扇,倒也让有些人想借机放下手中这把并非出自名家之手也没有红袖添香的美人缝制扇囊的折扇,只是这天实在太热, 到底熬不住还是得有扇子。
    边扇边忍不住打量坐在学屋后头两边的两个人, 一个能忍, 再热也无动于衷;一个真真仿佛玉做的,再是热的日子,陆家大公子身上都好似清清凉凉。
    陆子期翻着书,坐他旁边的赵宏成正拽着蒋宇成,低声嘲讽前头那个正显摆自己扇囊的学子。
    “你可别乱说!”蒋宇成到底是出身书香官宦人家的公子,听不得这种没有纲常的事儿。
    赵宏成略低了声音:“也就你不知道了.....他这会儿得意洋洋显摆那个不知从哪个妓子处得来的扇囊,倒是把他那个嫂子忘了个干净。”
    另一人也凑上来,这当年叔嫂的事儿,他听到的什么说法都有,就是没个准的,他低声问:“那个小嫂子后来呢?”
    “还能有什么后来,被人看破的时候,就死了呗。”死的自然是那个嫂子。
    “该死呀!这住在一个家里,小叔子和寡居的嫂子,还不知内里有多少龌龊呢。没想到呀,这小子十几岁的时候就有这等艳福了.....”说的人忍不住嘿嘿笑了,是男人都懂的心知肚明的笑声。
    “有没有人知道细节给讲讲呗,这何时春心动,何时——”
    “人家住在一起关起门来的事情,咱们哪里知道细节去,你就想嘛——”
    显摆扇囊的这人跟赵宏成最不对付,此时赵宏成更瞧不上他那洋洋得意的神色,直接翻出他当年十七八时的恶心事来说。
    旁边一人嘿了一声,神神秘秘道:“嫂子算什么?还有兄妹的,想听吗?”
    看到鲜少在意这些闲话的陆子期都朝他看来,这位开口说话的学子不禁受宠若惊,赶忙道:“陆兄,我亲眼见过那份卷宗,绝不是胡说八道!。”说着又朝另外几人嘿嘿笑道:“好些不为人知的细节都记录在册,那真是——”
    多少只耳朵都竖起来想听个中曲折,想必必然刺激,香艳非常。
    这人正打算把自己看到的了了几行结案词大大渲染,绘声绘色讲出来,就听陆子期问了句:“哪一年的卷宗,孙兄竟然能得见?前次我想查阅一宗案卷,可是百般打点费尽周折,早知道孙兄这等有为,该向孙兄讨教才是。”
    孙姓学子被陆子期这样请教,顿觉荣耀,哪里还记得讲什么香艳的兄妹逸闻,赶忙把能见到卷宗的机缘细细讲出来。
    看到陆子期感兴趣的目光,孙姓学子说得更起劲儿了,这话题就从先前的风流香艳转向了当年几桩悬疑大案,到夫子进来的时候,差不多整个学屋的学子都在讨论这几桩悬案。
    赵宏成一边翻开书一边低声道:“哥,以前倒不知道你还对这些感兴趣?”
    陆子期翻着书嗯了一声,在夫子开讲前,对赵宏成道:
    “子烨,小人不堪,女子何辜,以后李彦那些污糟烂事就不要再提了。”子烨,是赵宏成的字。
    赵宏成一愣,当即点头,这时候夫子也开口了,整个学屋都安静下来。
    这日结束,学屋里人多都离开了,赵宏成看了一眼角落的徐元淳,这人就住书院里,永远是最后一个离开学屋的人。典型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凭别人说什么只怕他都听不见,把他当书屋的桌子就行。
    赵子烨把自己的书收了起来,递给一旁书童,看到他陆哥搁了笔,正拈起字纸轻轻吹了吹。
    赵宏成闲话道:“哥,最近都不急着回家了?”
    陆子期看了他一眼,赵宏成嘿嘿一笑,问道:“是不是音音惹你生气了?音音那小脾气——”他那声啧还没发出,就被陆子期骤然看过来的一眼给按下去了。
    就听角落响了一声,两人都往另一边看过去。徐元淳却好像浑然不觉,扶正自己那个缺了角的砚台,继续看他的书。
    陆子期低声:“口没遮拦,有外男在,你也敢。”
    赵宏成忙拍打自己的嘴巴,小声道:“我不是忘了嘛。”忘了还有一个会动的桌子,可看他那样子,除非提到秋闱,不然赵宏成根本不信徐元淳耳朵会动一动。
    这边陆子期赵宏成两人带着书童离开,后头徐元淳停了笔,朝他们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继续提笔写下去。
    书院里有一方小小的莲花池,夏日傍晚,从河面吹来的风带着莲的清香,倒也宜人。陆子期在池边柳树下站住。
    远远的有人看见,认出了是临城有名的陆家大公子,就是随意一站,都卓然出众。
    赵宏成吸了吸莲花香气,就听陆子期淡淡问道:“关于那桩——兄妹的案子,你听过吗?”
    听到陆子期又提到案子,赵宏成心道他陆哥果然对这些感兴趣,他努力想了想,“当时闹得还挺大的,先头是那妹妹遇人不淑,要和离闹开的,最后却被拿住和自己兄长有情。”
    “后来呢?”
    “后来那妹妹直接吊死了,那兄长砍了他妹子夫君都数不清多少刀,一直砍到有人上门,他才扔了刀,净了手,一头碰死了,听说把脑浆子都碰出来了。”说到这里赵宏成打了个哆嗦,当时说的人把那一幕描绘得有声有色,简直是他少年噩梦,至今想起来都瘆得慌。
    好一会儿没人说话,不远处钱多疑惑地抬了抬头,这是十多年前的旧案了,当时街头巷尾都在说这桩事儿。都是咒骂那个妹妹是狐狸精的,把好好的一个男子勾坏了,那位做兄长的是个秀才呢,这事儿出了后,好些人都说要不是遇到这么个狐狸精,那兄长肯定是能中举人的。
    先还有同情那女子的,毕竟都知道她丈夫好赌好酒,几次把那女子打得不成人样,待这事儿出来后,连这女子的夫君都成了可怜人了。贪上这样没有廉耻的婆娘,当丈夫的心里得压了多少苦,怪不得又赌又嫖呢。
    当时所有讲完这故事的贤女人好男子们,结尾都是同一句感叹:一个龌龊女子祸害了两个无辜男子。
    最后好女人们都再感叹一句:妻贤夫祸少,娶妻就不能挑好看。
    这是都知道那当妹妹的,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好看。连这好看都成了罪过,多少人都说当时一看这长相就是狐狸精托生的,不能是个好的,后来果然——这不是都料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