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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丘平:“辛苦你了,帮我做了那么多。”
    雷狗静默,沉浸在自己思绪里。丘平又道:“平时没消息好说,过春节不能不给老人打电话。”
    “对。我就想,你给娜仁姐姐录个视频报平安,让她转给你爸妈。虽然有点奇怪,好过什么都没有。”
    “好。”
    “你想想该怎么说。”
    丘平明白,雷狗的意思是让他模仿嘎乐说话的语调和措辞,别露出满嘴京片子。这事给了丘平很大的痛苦,他不得不把嘎乐从记忆匣子里扯出来,一遍遍地想他,分析他,让他的身影烙合在自己的身上。这仿佛是一场艰苦的性爱,迎合和对抗,驯服和抵御,努力无济于事,他不知道该怎样处置自我。身体怎样玩都行,但让嘎乐长驱直入地占领他、主宰他,让他很不舒服。
    雷狗道:“有什么我可以做的……”
    丘平斜眼看他。他看出雷狗也痛苦,虽然他们再不提樊丘平,可丘平就在那里,在他自然流露的言行举止里,在麻殷说漏的嘴边。雷狗是怎样对自己说谎,才能无视这个事实?
    丘平脑子里突然升起一个念头:成为嘎乐,说不定才是他和雷狗唯一的道路。只要他肯放下自我,心甘情愿扮演嘎乐,那么他和雷狗就能完全和解——最起码,雷狗能跟他自己和解,不再被这无妄的痛苦波及。雷狗是无辜的,丘平跟嘎乐怎样扭麻花是两人的事,就不该雷狗来承受。
    想到这,丘平难受得要命。成为嘎乐,等于樊丘平真正死了,自己虽然满身缺点,也不是多死不足惜的人类,但他还是爱樊丘平的。当然他也很爱雷狗。一边是樊丘平,一边是雷狗,这要如何抉择?
    丘平道:“教我打羽毛球。”
    “呃?”
    “上回不是说带我去比赛吗,我忘了怎么打,教我。”
    “你真要练吗?你的脚不容易做动作。”
    “练,”丘平爽快说:“明早就开始。”
    圣母被擦拭得干净光亮,台上放了白蜡烛和《圣经》。哼哈二将穿着西服和帽子,背对他们坐长凳上。他们身高体胖,从后背看很像美国大汉了。这“坐落在加州圣塔芭芭拉”的教堂,一点破绽都没有。
    丘平在昏暗灯光中也穿得衣冠楚楚,带着一顶格子宽檐边帽,紧张地抿着嘴唇。雷狗给他打了个手势,他点点头道:开始吧。
    爸,妈。
    丘平停下来,咳了一声。咳嗽也是他们的设计,虽然已经把蒙语背得滚瓜烂熟,俩老一听还是会听出问题,只好假装感冒,故意把话说得浑浊不清。雷狗用嘴型说:放松点。
    丘平试着想象嘎乐父母的样子。他没见过俩老,就连自己父母他都记不起来了,他这才想起,活了半辈子好像就没怎么叫过“爸、妈”。在木门处,两个老人像幽灵那样显形,衰老得跟他们的年龄不符,老头戴着草帽,穿着马甲,脖子挂着银器,老太太穿着绿色棉服,头发很浓密,有着跟嘎乐一模一样的秀气高鼻。
    丘平确信这不是出于他的想象,是这副身体召唤出来的面容。难以抑制的情感充斥胸臆,他磕磕绊绊地把蒙语台词全念出来了,甚至没去想读音和语调。雷狗要叫停,却说不出话来,等丘平一股脑儿念完,眼泪滑下宽檐边帽下的眼眶,徐徐流过他的脸庞。丘平压根儿没发现自己在流泪,他露出牙齿笑道,爸、妈,不要担心我,我过得好呢。等年底回国看你们。
    这句话已经是汉语了,可是丘平没察觉。
    丘平的目光扫向左右,松了口气道:“怎样,还录一遍吗?”
    雷狗不语。
    丘平又看向旁观的康康和宗先生,问道:“我演得好不好?”
    康康感动道:“完全像另一个人,演得太好了。你们在录个什么啊?”
    雷狗没有回答,他的心在震颤。刚才站在圣母跟前的,分明就是嘎乐,虽然蒙语说得一塌糊涂,虽然从没见嘎乐哭过,但那久违的神色语调和眼里流露的情感,怎么会是别人?他走上前,给丘平擦眼泪,柔声道:“不用再录了。”
    “你脸色怎么这样了?你也入戏了?”
    “没有。呃,我把视频发给娜仁姐姐。”
    丘平卸下重担,心情愉悦道,“紧张,昨晚都没睡好。我们来打羽毛球吧,我想想……长凳挪到一边就有足够空间。哼哈,你俩打不打?”
    “打。”
    这天下午,礼拜堂暂且改成了球馆。平时他们是不随便挪用礼拜堂,但圣母院只有礼拜堂的天花板够高,勉强能容纳羽球高飞。
    雷狗站在那里,也不见他怎样移动,愣是很难在他手下得分。哼哈很快败下来,丘平搭着康康也输了,宗先生连试都不敢试,后来几个住客加了进来,雷狗便把场地让给他们玩。
    雷狗和丘平在一边学习架拍、发力和基本步伐。丘平学得快,自鸣得意道:“我天分太高了吧,你有没有教过那么聪明的学生?”
    “你本来就会打。”
    丘平发现雷狗心绪不宁:“怎么了,心情不好?”
    “没有……”雷狗转换话题道:“你本来就会打,肌肉有记忆,练练身体反应就回来了。”
    丘平感觉白捡了一门本事,很是欣喜:“那太好了!身体确实有记忆,像说蒙语,听几回音调就能模仿得八九不离十,你说给我一把马头琴,我是不是就唱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