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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节

      沈酌十指交叉着,终于略微向扶手椅背靠去。
    他那无懈可击的姿态直到这时才终于流露出一丝放松,下意识偏过头,想要与身后的白晟对视。
    ——但下一刻,他的动作又凝住了。
    顺着沈酌的视线望去,前方听证席上,从落座起就没有任何动作和表情的卡梅伦终于有了反应,略微向前倾身,对着固定在桌上的麦:
    “等等。”
    一种难以形容的预感闪电而至,沈酌眯起眼睛。
    主席回过头:“你有什么话要补充吗,卡梅伦先生?”
    卡梅伦站起身,并未看沈酌一眼,面对着听证会上的所有人,姿态平静且有风度:“是的。”
    “我在此以国际监察总署代理署长的身份,要求解除沈酌身为十大常任监察官之一的职务,依据是ehpbc宪章条约1-72,直系血亲回避条款。”
    沈酌瞳孔无声缩紧。
    “我曾用名埃伦·范·德·卡索,是遗传学家沈如斟所诞长子,也是沈监察的同母兄弟。”
    “援引宪章条约1-72的权责回避条款,直系血亲不可隶属同一系统的上下级职位,因此我申请将沈监察解除职权,调离申海。”
    “我授权听证委员会立刻做dna检测证明我与沈监察的亲缘关系,谢谢。”
    话音落地,满座皆惊。
    紧接着,议论声一下就爆发开来,旁听席上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不被允许拍照的媒体记者同时埋头在纸上疯狂刷刷记录,嗡嗡声音响彻上空。
    “安静,安静!”委员会主席重复好几次,终于勉强止住沸腾盈天的议论声,然后转向听证席:“卡梅伦先生,如果dna鉴定显示你所言属实,那么我们同意……沈监察!沈监察你做什么?停下!”
    沈酌面如止水,疾步上前,在听证席上所有委员的惊呼声中抓着卡梅伦的衣领,将他一把从长桌后揪了下来,二话不说挥拳——
    砰!
    卡梅伦被打得向后翻倒,稀里哗啦撞翻了椅子。
    “住、住手!”
    “沈监察!”
    “来人!快来人!”
    喧嚣瞬间掀翻房顶,旁听席上人人起身,记者都忍不住扑上去拿手机咔嚓咔嚓拍照,听证会守卫强行拨开人群冲上前:“停下!”“沈监察——”
    一股巨力隔空而来,将所有人强行弹开。
    在场守卫还没来得及碰到沈酌,就同时被那巨力重重往后一推,几个人踉跄站稳一回头,只见旁听席上的白晟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冷冷注视着人群,眸底闪烁着清晰的警告。
    卡梅伦狼狈地撑起身体,紧接着被沈酌一把拎了起来。
    与周围大片混乱截然相反的是,直到这时沈酌竟然还很冷静,他俯视着卡梅伦的眼睛,平稳清晰的声音响彻听证会上空:
    “我以十大监察官之一的身份,对这位新任总署长卡梅伦先生提出不信任案,因为他曾于二十三年前开枪射杀我的母亲沈如斟,其过程被我亲眼目睹,可以提供当年的现场照片及尸检报告作为辅证。”
    “ehpbc必须立刻收回任命,我反对一个杀人犯担任国际监察总署长。”
    简直就像在听证会上砸下了一发火箭弹。
    一个是安理会最低调的高层官员,一个是保密等级最高的大监察官,这两兄弟之间的陈年秘密唰然展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快得简直措手不及,把所有人的耳膜震得轰轰直响。
    “什……什……”听证席上人人僵立,委员会主席迸出两个字:“什么?!”
    兄弟两人彼此对视,卡梅伦一把反抓住沈酌衣襟,那暴雨将至时阴天一般灰绿的双眼里燃烧着震愕与怒火,咬牙一字字道:“……我那是为了救你,不然你已经死了!蠢货!”
    “多谢,哥哥。”
    沈酌冷淡回答,然后毫不留情挥出一拳,在震耳欲聋的尖叫声中再次把卡梅伦迎面揍翻,顺地滚出两三米远。
    作者有话说:
    为避免连载中忘了之前的内容,沈酌想起当年是卡梅伦开枪杀死母亲的情节在60章,幼年沈酌看见了一双灰绿色的眼睛,没有明写卡梅伦三个字不过他已经get到了(其实基本上大家也都get到了  为避免连载中不知后文引起疑问,沈酌故意暴揍他哥的
    第79章
    “卡梅伦先生没事吧?”“快扶他坐下,慢点慢点慢点……”“有想吐的感觉吗?有吗?”“治愈系异能者,有没有治愈系异能者!”
    ……
    人声喧杂七嘴八舌,几双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卡梅伦坐下,后者嘴角破了,鼻血长流,拿着冷毛巾冰敷下颔,这么多年来大概从未像此刻这么狼狈过。
    这是听证会楼上一个单独隔开的小房间,沈酌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冷漠地站在门边,侧脸在光影中勾勒出一道冷白犀利的轮廓。
    白晟虚虚护在沈酌身侧,摩挲着下巴端详他两眼,又扭头看看人群中的卡梅伦,发现这对兄弟在某些角度其实是有相似之处的——他们都有着饱满的前额和立体的眉弓,除去眉头到山根那一段弧度之外,没有丝毫多余的缓冲,因此看上去眉眼凌厉、压迫感强。
    但不同之处也很明显,卡梅伦下半张脸比沈酌圆滑很多,下颌角包在肉里,那张薄情寡义的嘴唇笑起来时眉眼角度几乎不变,所以一看就充满了假惺惺的嘲讽气质,时常给人一种想打他的冲动。
    白晟略微偏向沈酌,轻声问:“你故意打他的吧?”
    沈酌冲他抬了下眉梢。
    “没事……没事。”卡梅伦一开口满嘴血锈味,推开了想要凑上来嘘寒问暖的官员,断然拒绝:“不用叫医生。”
    一名委员从房间外疾步而入,为难地看了眼这对兄弟俩,然后俯身对卡梅伦:“听证会已经暂时中止,后续流程也已经被紧急叫停了。另外,关于您刚才对沈监察提出的血亲回避条款,以及沈监察对您指控的……呃,开枪射杀沈如斟女士……”
    卡梅伦毫不意外:“委员会提出择日再议?”
    委员尴尬地点了点头,“……不过已经禁止媒体向外报道了。”
    没人比卡梅伦更了解ehpbc委员会的作风。其实真相不重要,宪章条款也不重要,23年前沈如斟是怎么死的、甚至傅琛是怎么死的根本就没人关心。现在的重点是他对沈酌提出了回避条款,而沈酌对他提出了不信任案,并且互相给出的理由都非常重磅、势均力敌,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权力角斗场。
    一方是想保住他临时总署长位置的人类势力,一方想确保沈酌不落进人类手里的异能者势力。这根本就不是一两天能解决的事,ehpbc委员会将陷入一场旷日持久的唇枪舌剑之中。
    正中沈酌下怀。
    这一招战术就是个“拖”字诀,拖到所有人都吵得焦头烂额,只能用别的利益进行交换,而最开始的本质问题最终起码有一半的可能性是不了了之。
    他这个弟弟虽然愚蠢,但在权术制衡上的智商起码比原始动物高出那么一丁点,真是值得欣慰。
    卡梅伦冷笑一声,视线穿过人群看向沈酌,摆手挥开了手下颠颠端上来的水:
    “你们先去吧。”
    众人纷纷欲言又止:“可是卡梅伦先生……”“可是万一……”
    大家的表情都非常整齐:万一我们这边一走,那边你又被沈监察按倒打一顿怎么办?!
    “向诸位的关心致以诚恳谢意,”卡梅伦露出了他经典的彬彬有礼而不耐烦的表情,“所以诸位都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事要做了是吗,先生们?”
    “……”
    各位官员面面相觑,只得识相地退出了房间,最后一个出去的礼貌地带上了门。
    咔哒。
    门外纷乱脚步逐渐远去,小房间里只剩卡梅伦、沈酌与白晟三个人。
    卡梅伦坐在高脚椅上,浅咖色格子西装凌乱,墨绿领带略微散开,一手拿冷毛巾捂着侧脸,视线冷冷盯着这对连体婴儿,随后落在了沈酌脸上。
    他没有任何怀疑和试探,上来就开门见山地:
    “你全都想起来了?”
    实际上并没有,沈酌对儿时的记忆只有一些零散画面,断断续续的噩梦也只反复出现母亲临死时带血的长发、苍白的脸,还有她倒下后才露出门口举枪的凶手,那个人不停地剧烈喘息着,有一双灰绿色的眼睛。
    与面前这个埃尔顿·卡梅伦完全重合。
    “是的。”沈酌不动声色地盯着卡梅伦,语调笃定,没有一丝异常:“我全都想起来了。”
    白晟眼角瞟了沈酌一眼,刹那心领神会,默契地没出声。
    果然,卡梅伦看沈酌的眼神立刻就发生了某种微妙的转变,类似于流落孤岛的文明人终于从原始部落中发现了一个虽然有点蠢但起码能交流的麻瓜,灰绿色眼睛里光芒微闪,脑子里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空气里充斥着针锋相对和试探的气息,半晌只见卡梅伦略微扬起下颔:
    “当年母亲有没有对你留过什么话?”
    沈酌神情如深潭一般不现端倪,丝毫不为所动:“在得到你的答案之前,先回答我。”
    卡梅伦一脸“你这个小麻瓜能有什么问题”的表情。
    “当年你为什么把我一个人遗弃在医院里,这么多年来你到底在做什么?”
    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卡梅伦瞪着自己的弟弟,良久才带着匪夷所思的表情缓缓道:“……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为得到一个抱抱而半夜三更哭泣不止的孩子了……我错了。你还是。”
    沈酌冷冷地盯着他。
    “长大点吧,弟弟,我为什么把你丢在医院里,当然是因为你没有用啊。hrg实验室已经毁了,上头的人不会再允许这么危险的项目进行下去,我必须连夜带着所有资料数据赶到华盛顿一座秘密基地去继续母亲生前的研究,难道我还抱着你这个不会说话不会动弹而且几乎已经被医生判了死刑的芭比娃娃一起上路吗,到时候每天从基地请假五分钟出来给你喂奶?”
    沈酌说:“所以你根本没在意过我的死活。”
    卡梅伦反唇相讥:“你死了吗?你不照样被中心研究院领走养大好端端活下来了吗?在哪长大被谁喂奶有什么区别?因为得不到一个爱的抱抱而半夜三更坐在中心研究院的宿舍小床上嚎啕大哭或者在华盛顿秘密基地的宿舍小床上嚎啕大哭对你来说区别就那么大是吗?”
    “……”
    沈酌深深吸了口气,白晟在他耳边轻声说:“需要我动手打他的话给我个眼神就行。”
    “请认清事实,我愚蠢的弟弟。”卡梅伦一整领带,冰冷地道:“如果不是因为你成年后接手了第二代hrg,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我或者听到我的任何消息。你只是个生活在遥远亚洲的快乐小羊羔,每天无忧无虑地蹦跶吃草,一生原地打转寻觅着一点微渺虚幻的爱而已,明白了吗?”
    那瞬间连白晟的拳头都痒了,但沈酌竟然表现出了惊人的克制和冷静,甚至没有任何冲动的迹象。
    也许他早就已经对今天的场景预设过很多次,以至于这番对话当真发生的时候,他连一点意外都没有。
    “第二个问题,”沈酌淡淡道。
    卡梅伦一手捂着冰毛巾,另一手摊了下,意思是随便你问吧。
    “你把很多核心资料都带走了,导致我后来一直无法还原事故发生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沈酌顿了顿,“事故到底怎么诱发的,为什么母亲想要杀我?”
    卡梅伦怀疑地眯起眼睛,少顷带着嘲讽的求证表情,问:“你不需要我先来一句‘妈妈还是爱你的’作为开头,对吧?”
    沈酌把一只手伸出裤袋,随意活动了下五指。
    “这件事我也无法确定。”卡梅伦马上收敛了毫不掩饰的强烈嘲讽,虽然语气中还是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你知道的,那段时间我去华盛顿了,本来预计要再过几天才回中心研究院的,也是赶巧提前回来,结果一进门就撞见了那天辐射事故的灾难现场……”
    他沉默片刻,说:
    “到处都是血,母亲发了狂。如果我不开枪的话你已经死了。”
    卡梅伦在开嘲讽的时候往往跟连珠炮似的,但这两句话却简洁而省略,尾音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嘶哑。
    有那么一瞬间,那双令人生厌的灰绿色瞳孔后似乎掠过了一丝罕见而真实的,叫做“感情”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