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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司匹林 第21节

      直到最后,谢时雨都没有再回去,等到谢天宇和吴婉到了,谢时雨便偷偷摸摸走了,权当他没有来过。外面的雨逐渐小了下来,淅淅沥沥的,他在门口打车回了家。
    明天还有一天考试,谢时雨翘掉一场,又准备接连翘掉后面的两场。学校管得严,但谢时雨一直不是个特别恪守规矩的人,偶尔会毫无理由地请假离校,这样的事,谢时雨的班主任和谢天宇沟通过几次,结果发现家长也不太关心这件事,久而久之也处于一个放养的状态,毕竟谢时雨的各项成绩都很优异,除了这方面偶尔会出现点差池外,也没有特别出格的地方,于是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没有理由翘考试这件事,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藐视校纪校规。班主任打家长电话没能打通,最后还是直接打到了谢时雨的手机上,这次谢时雨倒是没有一个理由都不给,很爽快地坦白自己哥哥受了伤,他接下来也会缺考。
    谢时雨很坚持,听起来就知道是不一般的犟。
    那天晚上,谢天宇和吴婉一个晚上都没回来,谢时雨也几乎一个晚上没能睡着。他床头柜里还放着那串断了的佛珠,拉开抽屉还能听见咕噜咕噜的滚动声。
    谢时雨挑出那个“臻”,放在眼前看了很久,看到眼睛发酸、发痛。
    枪伤,会很痛吧。
    次日中午,谢天宇和吴婉回了家,他们不知道谢时雨在家,于是谢时雨干脆从窗户往下攀跳,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门,去了医院。
    谢臻已经醒了,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谢时雨推开病房门,声音不小,可谢臻却连看都没有看向这里。
    “哥。”
    没有声音。
    “哥……”谢时雨的声音变得有些不稳,他气息有点乱,隐约还带着点慌乱。谢臻眼珠稍微转动了下,看向他,沉默片刻,也只是挤出一句话:“你先回去吧。”
    谢臻身上的气质似乎在一天两天内就彻底蜕变成了这样,变得有些死气沉沉的,没有半点生气。十几岁的谢臻很意气,有点儿天不怕地不怕的意思,后来成年进入警校后,变得沉稳了很多,但身上的那股意气也没有灭,尤其是和高浩东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言行举止都充斥着那种轻松、肆意的状态,很有少年气。可现在的谢臻,莫名的,让谢时雨觉得很陌生。
    像是原本还绿意盎然的青松,一瞬间凋谢枯萎了。
    谢时雨待在门口很久,最后还是选择转身将门合上了。
    接下来很久,谢时雨去医院看谢臻的时候,谢臻都是一句话都不说,一言不发。直到谢臻出院,他告假回家休息,在家里待着的时候,阿姨每天都把饭送到谢臻房门门口。谢臻除了必要的时候会出门,其他时间都闷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
    比谢臻十六岁那年分化更甚。
    吴婉很心疼谢臻,几乎想到现在的谢臻都会忍不住挤出两滴眼泪来,而谢天宇则是恨铁不成钢地说就不应该纵容谢臻去报警校,不然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可谢时雨什么都没想,没有去想如果谢臻不是警察就好了,也没有去想手串要是没断就好了,他一直只想一件事。
    如果可以抱抱谢臻就好了,如果谢臻可以依赖他一下就好了。
    谢臻这人太独,独到发生了任何事,谢臻都没法朝任何人吐出一星半点的苦水。
    谢臻在家里闷了接近一个月,每到下雨的时候,他还未痊愈的伤口都还隐隐作痛,最初的时候,疼到几乎很难忍,要靠着吃很多药才能把那股镇痛压下去。除此之外,谢臻一闭眼就是高浩东声嘶力竭地在医院里哭嚎喊痛的场景,是高浩东爆着青筋悲痛地询问能不能救救他的场景。
    一幅幅场景,像是挥之不去的梦魇,一次一次出现在他的梦里。
    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
    谢臻吞咽药片的时候,都有些难以下咽,他难以受控地想要哭出来,尤其是看见自己房间里陈设的那几张照片的时候,看见高浩东那张笑脸的时候。
    他对不起孤身一人来到鹤市做警察的高浩东,对不起高浩东远在天边的亲人。谢臻就算磕一万个头,都没法消磨掉内心深处的愧疚,那些愧疚汇聚成了乌黑、浑浊的湖水,这辈子都很难再清除干净。
    “啪嗒——”房间灯突然被打开,谢时雨站在他房间的门口,身形挺拔。谢臻将难以下咽的药片干咽了下去,被有些粗糙的药片喇过嗓子,声音有些粗哑难听:“出去。”
    “不要。”谢时雨静静道。
    “谢时雨,我再说一遍,出去。”谢臻抬眼,有些凶。
    谢时雨用力攥了攥拳:“我说不要,谢臻。”
    第33章 回忆 我带你回家
    33
    鼓起勇气拼命站在他的面前,以一个平辈的姿态,用力喊出他的名字。
    谢时雨不为别的,只因为做弟弟,他永远都无法彻底走进谢臻的生命之中。
    片刻寂静后,谢臻的手指攥紧了床单,他的状态实在称不上好,下巴上已经生出了点青色胡茬,眼白里是熬夜充血后的红血丝,他咬紧牙齿,像是生生要把牙齿咬碎,他面上依旧没有什么波澜,可一眼望去,却能感受到他脸上令人胆寒的冷:“滚。”
    “趁我还不想发火之前,滚出去。”
    谢时雨没有动,而是用他凌厉的目光毫不畏惧地对上谢臻,他不退反而走上前了几步,头一回格外不知分寸地抓住了谢臻的手臂,手指紧紧捏着那块臂肉,生生勒出了点淤痕。谢时雨声音有点低哑,沉默片刻后开口道:“谢臻,我求你了,别这样。”
    “别这样好不好?”谢时雨放低声音,抓着谢臻的手,让他摸上自己的脸。谢臻保持着这个动作没有动,因怒火而反复起伏的胸口逐渐平息,他逐渐静了下来。
    谢时雨见他不动,抬手猛地抱住了谢臻,手臂圈住谢臻的腰身,一点点收紧。谢臻被他勒得难受,温热的呼吸打在谢时雨的脖颈上,他逐渐放轻呼吸,静静道:“松开。”
    不同于刚才隐约带着怒火的呵斥,而是格外平静的两个字。
    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谢时雨一声不吭,没有说半句话,也没有退半步,他依旧抱着谢臻,直到谢臻突然发力用双手恶狠狠地推开了谢时雨。肩膀上的伤隐约被扯到,谢臻疼得冒了点冷汗出来,却还是发狠将床头柜上的东西统统甩到地上。
    玻璃、重物落地后,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时雨一愣,台灯玻璃在他脚边炸开,炸得他耳边轰鸣。谢臻有些失控,用手捂住眼睛,险些想要流出眼泪来,他以为谢时雨会走,可他却下意识上来要查看他的伤口。
    “……对不起,出去吧。”谢臻躲开他的手,淡淡道。
    房间外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隐约听见谢天宇和吴婉着急忙慌地跑来的声音,谢时雨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冷不丁地对上已经到达门口的谢天宇的眼神。
    “你在干什么。”谢天宇皱着眉毛语气不善。吴婉脸上泪痕还没干,看着谢臻的脸,当即又捂着嘴流出眼泪来,着急忙慌地喊着谢臻的名字,踉踉跄跄地跑进来,完全没将站着的谢时雨放在眼里。
    谢时雨也不在乎,只是扭头看了谢臻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从谢天宇审视的眼神中慢慢离开谢臻的房间,再到回到二楼。
    谢时雨升上高三,没有理由翘课,白天大部分时间里都不在家,他也不清楚谢臻在家的情况怎么样,只能抽出时间来给谢臻发信息,虽然对方永远不回,聊天框变成了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我晚上给你带甜品回来吧。”谢时雨发出消息,不出意外地又石沉大海。谢臻这段时间不再闷在一个房间里不出门,偶尔的时候也会出门一趟,只不过去干什么没有任何人知道。
    谢时雨倒是知道一些,谢臻出去之后,很晚才会回来,他睡得晚,便撑着等到后半夜谢臻回家。有的时候谢臻身上带着一股浓郁的烟味,有时候带着一股浓郁的酒气,熏得人眼睛疼。
    谢臻不应该沾酒沾烟,可谢时雨也知道他劝不动,甚至他晚上站在楼梯口,静静等着谢臻回来的时候,谢臻嘴里都还咬着烟,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无论谢时雨说什什么,谢臻都没有任何回应,谢时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高浩东残疾了再也没有办法站起来,只知道谢臻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被谢臻用多年努力建立起来的大厦瞬间倾颓,纵使是谢时雨想要拦住、稳住谢臻摇摇欲坠的身躯,也觉得无力从心。
    如果他不是谢臻的弟弟,他或许会狠狠给谢臻一拳,让他再站起来。
    可他是。
    高三晚课下了自习,谢时雨顺路去了家附近的蛋糕店,买了谢臻平时最常带的那款。到家的时候,灯基本已经全熄完了,谢时雨照例摸出钥匙打开家门。客厅里空调已经关掉了,泛着一股冷气,嗅着总觉得鼻子有些痒。
    谢时雨吐出一口气,顿时腾然出白雾,他背着双肩包率先上了三楼,下意识去看谢臻在不在房间。
    空无一人。
    谢时雨有些习惯了,提着蛋糕转向回到自己房间,开始写剩下的作业。桌上的闹钟指针逐渐转到十二点,楼下依旧没有传来一星半点的动静,谢时雨将最后一张卷子的大题写完,合上笔盖,揉了揉疲倦的眼睛。
    他抓着手机到了一楼客厅,没有开灯,静静等着谢臻回家。
    手机上的时间逐渐跳到凌晨一点,谢时雨不停翻看着手机相册里谢臻的照片,和微信里的一页页聊天记录,看见有意思的东西时,他还是会有些忍俊不禁。
    直到他翻看完了所有,门口依旧没有动静。谢时雨敲打着键盘,缓缓发出一行字。
    “哥,什么时候回来?”
    消息发出去不久,一个电话便打了过来,谢时雨见是谢臻的电话,连忙接起,可电话那头的声音却不是谢臻的。
    “……好,我知道了。”谢时雨将电话挂断,出门打车赶去了酒吧。
    等谢时雨到的时候,酒吧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他皱着眉毛拨开一群又一群的人,照着刚刚打电话来的酒保说的位置找人。酒吧里很吵,晃眼的灯光几乎晃得谢时雨睁不开眼,他照着酒保说的位置找了过去,却发现位置上没人。
    “你好,刚刚有电话打给我,我是来接我哥的,我没找到他,你有看见他去了哪儿吗?”
    酒保摇着手里的东西,愣了下,迅速反应过来:“好像去厕所了。”
    谢时雨点头道谢,掉头跑着去找人。厕所里不少酒鬼,隔间门大敞,不少人趴在里面呕吐。谢时雨挨个瞧了一遍,都没有找到谢臻,他对着仅剩的几个厕所隔间敲门。
    挨个敲过去,传来好几声骂声。谢时雨便再转头去敲下一个,直到敲到一个没人应声的隔间。
    “谢臻?”谢时雨试探性地发问,里面低低嗯了一声。
    “……把门打开。”
    谢时雨听得出来,谢臻醉得不轻,说话都有些迷迷蒙蒙的,他耐心等待了很久,终于等到谢臻把门给打开。谢臻没吐,像是进了厕所后就反锁了门,一个人坐在地上,静静地,坐了很久,甚至等谢时雨走进去,他都没有什么反应。
    谢臻坐在地上,身上带着浓郁的酒气,他抱着膝盖,整个头都埋在膝盖里,缓慢地抽吸着,他抬起手,慢慢地抓住了谢时雨的脚踝,很用力地攥住。
    “谢臻。”谢时雨站着,轻轻喊出他的名字,又慢慢蹲下,将手覆盖在谢臻的背上。酒气拼了命地往谢时雨鼻子里钻,他敏锐地感受到谢臻弯下的背脊慢慢开始抖动、颤抖。
    谢臻哭了,一种几乎可以称得上崩溃的、发泄式的哭泣。
    谢时雨心里像是被一只手恶狠狠地攥住,揪得疼得厉害,他伸出手抱住谢臻,双臂慢慢收紧,一直勉强支撑着的谢臻终于浑身脱力地摔在谢时雨的怀抱里,湿漉漉的眼泪皆数沾在谢时雨内里的毛衣上,在动作之余,还有不少蹭在了谢时雨的脖颈上。
    谢臻崩溃的在他怀抱里号啕大哭,一句话也不说,只剩抽噎和凌乱的呼吸。外面的脚步声来来往往,谢时雨还能听见细微的议论声,可他一点也不在意。
    “哥,谢臻……是不是伤口很疼。”谢时雨扯开自己套在外面的冬季外套,裹住只穿了一件单衣的谢臻,将他整个人彻底裹在怀里。
    谢时雨低头去亲他发旋,低声道:“回家吧。”
    “我带你回家。”
    第34章 谁活该
    34
    外面乌云密布,突然一个闷雷狠狠打下,卧在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的谢臻一个激灵,猛地惊醒。手掌心还依稀能看见掰开老旧钢管时留下的红痕,眼前一片灰暗,已经傍晚了。
    谢臻刚刚睡醒,嗓子又干又涩,他迟钝地眨了眨眼,隔着衣服碰了碰肩膀。门外传来些许响动,谢臻木着一张脸,撑着床坐起。
    他低垂着头,曲起一只腿,手指被他掰得咔咔作响。
    “咔哒——”一声,锁舌弹起。靳时雨提着东西走进来,还没迈进两步,床上坐着的人像是测算好距离般,弓起背宛若一只迅猛的豹一般,猛地窜到了他的面前,紧接着,就是结结实实的一拳。
    靳时雨一时不备,险些被谢臻恶狠狠地打到地上去,粘稠的鲜血从鼻子里啪嗒啪嗒往下滴,手里的东西也一瞬间稀稀落落撒了一地。谢臻还不够解气,揪着靳时雨的领子把他摁在地上,骑上去一拳又一拳,拳拳到肉。
    靳时雨眼前有些昏花,一时辨认不出谢臻的表情,他通过拳风准确无误判断出谢臻的拳头方向,伸出手掌牢牢拦住,五指攥得很紧,将谢臻的拳头牢牢箍在手心。
    他终于看清谢臻的表情,阴郁、咬牙切齿、愤怒、和一些委屈。靳时雨的心在这个瞬间被什么东西戳得稀巴烂,婴儿玩具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咕噜咕噜发出吵闹的响动。
    谢臻喑哑的声音中染着怒火:“靳时雨,我今天打你都算轻的。你……”他难得哽了一下,猛地收回手,平息下怒火后才继续道,“无论如何,我不可能生下来。你以为你谁啊?靳时雨,你他妈以为你自己是谁?!”
    “我们是什么关系?你明明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如果没有高浩东,我现在说什么都不可能会再见你。”
    “你……不清楚吗?为什么啊?”谢臻说着说着又哽咽,勉强稳住声线,颤抖着声音反问他。
    靳时雨被他摁在地上,之前那几拳打在脸上时,手铐被顺带着甩在脸上,冒出几道血痕,他仰着下巴,看向谢臻的时候眼神慢慢由不可置信再到平静,他平复着自己起伏的呼吸,逼迫自己不要去过度在意那句如果没有高浩东。
    靳时雨脸上是火辣辣的痛,痛到他几乎难以忽视这种感受。
    “又是高浩东……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