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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烬天下 第524节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女子才稍微稳定了一点,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只是和帝仲焦急的双眸对视了一秒就触电般地跳了起来,帝仲呆呆看着从自己怀里蹦出去的女子,她好像对身上的伤毫无感觉,用更加急迫的态度指着上层巨大的鲲鹏催促:“他想跑!他想去极昼殿恢复精魄!快追,快追啊!要是让他闯入极昼殿,我们这么长时间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
    “潇儿,你……”帝仲并没有望向她手指的方向,而在他脱口叫出她的名字之后,云潇的脸颊又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惨白下去,然后毫不意外地直勾勾再一次向后仰倒重新摔回了他的怀里,直到这一刻她才感觉到全身爆发出被撕裂的剧痛,一种前所未有的寒冷如跗骨之蛆席卷而来,云潇呆呆地举起一只手,看见手臂的皮肤呈现出恐怖的镜碎裂纹,她想用火焰愈伤却完全无法控制!
    火种……被神堕手上的神器重伤了。
    “别动了,你伤得很重。”帝仲抓着那只举起来的手放到怀里,低垂着眼眸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真实的情绪,尽可能地压低声音让语气听起来更加平静,“那只神堕是西凉天柱的神守,有男相、女相和无相三体,手上拿的刀、剑、戟也全部都是天帝赠予的神器,他被破军吞噬后没有完全被融合,因而裂变成了神堕,破军本身并不能控制神堕,但神堕会无差别地攻击所有人,所以他才一直躲在鲲鹏之影里远离战场,试图找机会闯入极昼殿。”
    “西凉……西凉的神守大人……”云潇呢喃地念叨,不知为何眼眶就湿润了起来,帝仲对神界的记忆其实非常模糊,只是感到内心深处有个哀伤的声音极轻极轻地发出了一声叹息,也不知是被什么样复杂的情绪刺痛,不由柔声安慰,“这么多年过去了,无论是北冥的神守还是西凉的神守都没有屈服于破军,只是裂变的神堕不再拥有自我意识,这才被他利用了而已。”
    “嗯。”云潇努力地收回哽咽,眼神渐渐坚定,“裂变的神堕已经无法恢复了,如果放任不管的话会继续魔化,我们……不仅要阻止破军逃跑,也要阻止神守大人堕落成魔!”
    “你先只管自己疗伤。”帝仲直接无视了她的话,他小心的检查着云潇身上的伤势,眼里没有一丝松懈,“是不是伤到火种了?”
    “没,没有,只是凤凰的躯体被神器贯穿受了伤。”云潇避开他的视线矢口否认,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可惜烂泥一样的身体完全使不上一点力道,只能任由他按着一动也动不了,帝仲微微蹙眉,或许是为了避嫌,他虽然很担心还是不得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只是用神力幻化的金线小心地拖着她放到了旁边,又直接抬手竖立起坚固的结界认真叮嘱,“潇儿,你不仅帮我重伤了破军,还救了我两次,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听话,待着这里休息……”
    话音未落两人就被上层持续不断的巨响惊动同时眺望过去,巨鲲正在用自己的身体撞击极昼殿外围的法术结界,而九尊神堕漫无目的地游走在支离破碎的黄昏之海,所到之处连悬浮的星辰都被直接碾碎成灰!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炽热的赤潮从中层阶梯汹涌地攻向了巨鲲,煌焰竭尽全力地将所有的神力汇聚在手里的骨剑上,死灰复燃的恐怖力量催动着九尊神堕一瞬间湮灭,又在下一个眨眼的同时再次凝聚恢复,这一次的神堕被冥王之力影响,手里的武器同时调转方向恶狠狠的将巨鲲重伤打落,巨大的黑影急速下坠,但神堕却没有继续追击,反而是顿步转身,挥动着武器连同煌焰也一并击落!
    破军惊讶地看着和自己同时坠落的冥王,这个人是疯子吗?他都这幅自身难保的状态了,竟然还敢强行催动死灰复燃的力量去控制神堕之影?他就不怕被千倍万倍的反噬力直接撕成碎片?
    那样惊魂的一幕被远方的两人同时看在眼里,云潇下意识地抓着帝仲的手腕焦急地催促:“快去啊,快去阻止破军!”
    帝仲一动不动,即使是这样刻不容缓的危急关头,他竟然控制不住内心的犹豫想留在她的身边,真是可笑,明明是他孤注一掷地要消灭破军,为什么到了决战来临的这一刻,也是他疯狂地想打退堂鼓,想直接带着她远走高飞?
    不,他不能这么做,他不能自私地让所有人的努力付诸东流。
    帝仲深吸一口气,一秒就将脑子里纷乱的思绪全部按下,那双眼睛重新恢复成坚定的金银双色,他冰凉的手指缓缓地落到云潇的侧脸上,声音轻微得如同叹息:“我得走了。”
    “嗯,我没事,你快去帮他,他身上的反噬力本来就没有完全消除,强行控制九尊神堕真的会死的!”云潇自言自语地念叨,并没有注意到他眼眸最深处的那抹哀伤,和他短暂的四目交错之后就立刻将视线重新望回了一片焦灼的极昼殿外围,但是这一次帝仲按着她的脑袋强行转了回来,他的脸上有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澄净光芒,那些深埋心底的话再不说就会被永久的埋没,“潇儿,我不想再用任何求而不得的借口掩饰了,我不是因为任何人的记忆而爱你,是我自己爱上了你,你是唯一一个会对我笑、对我生气,会不惜生命来救我的人,我爱你,不需要你有任何回应,只想你知道,我是真的很爱你。”
    他轻轻地抱住还在发呆的女子,仿佛这样就能真的拥有她,明明她的身上只有浓郁的血腥味,却有一股如阳光一般温暖洁净的气息再度将他环抱,然后,在一瞬间的不舍之后,帝仲毅然松开了怀里的人,轻而缓地在她的额头落下一个沉静的吻,低声告别:“我得走了,无论结果如何,我希望你能平安。”
    云潇张了张口,全部的声音被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扼在喉咙里无法发出,她默默看着这个记忆里高大傲然的背影,隐隐感觉有一抹不易察觉的衰弱极快的掠过,但帝仲却在这一刻忽然停下了脚步,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望向了远方——为了围杀破军,上天界一早就被他用神力封锁了,但是现在外围传来了古尘熟悉的气息,那家伙,竟然这么快就赶到了?
    帝仲眉峰紧蹙,他确实是将古尘交给了萧千夜防身,也确实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迫他出手帮忙,且不说三个月的时间远远不够他伤势痊愈,太曦列岛距离遥远,中途还有破军分化的无面鬼一直阻拦,他其实也没有想过这个人能及时赶到帮得上忙,但他竟然真的这么快就到了?
    不过这样的惊诧也仅仅只是持续了一会,很快帝仲又舒展了眉头,露出一个感慨万分的微笑:“他来了,比我预想中快了不少时间,想必是着急的不行,又不顾自己身体的负担只想快一点见到你吧。”
    说完这句话他就被云潇眼里雪亮的光刺痛了心扉,下意识的挪开了目光不想和她对视,她的眼里没有半分的喜悦,眼眶在一瞬间就因为焦急而通红了起来。
    帝仲无声地笑了笑,转身离开的同时低声叮嘱:“等他来找你吧,我希望你们都能平安,也希望你们……可以幸福。”
    他的背影融入黄昏之海,像一颗纯净的白色流星再次投入战局,一把卷起坠落的煌焰安稳地落在中层阶梯上,煌焰的皮肤已经被反噬力灼烧得伤痕累累,原本天真的娃娃脸布满恐怖的斑纹,想说什么更是一口血直接呕出,但他也看到了云潇从神堕手里救下帝仲的一幕,还是忍着胸肺的剧痛低低说道:“她人呢?刚才那一击,伤口只有血没有火……怎么回事,伤到哪里了?”
    “你也不要乱动了。”帝仲按着同伴的肩膀避开了这个问题,“破军控制不了神堕,但是能控制那只鲲鹏,他肯定是要找机会去极昼殿的,你好好在这里休息,我去找他。”
    煌焰呆了一刹,脱口:“可是……咳咳,咳咳咳。”
    帝仲轻拍着他的肩膀,目光是极为复杂的,淡淡开口:“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回来,你们都要好好的。”
    第1261章:归来
    上天界外围,匆忙赶到的萧千夜仰着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那个正在闪烁着极度刺眼光线的硕大“光球”,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被万千流岛奉为神域的上天界。
    曾几何时,上天界的外围是氤氲浩瀚的神力,即使人的肉眼根本看不清内部的极昼、永夜和黄昏之海,但只是远远地眺望过去,都会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句自幼就熟记在心的传说——九霄云顶,有流岛万千,悬浮于野,宛如大星缀尘寰。云外有云,天外有天,流岛之巅,得黑龙庇佑之处,为神之领域,呼之“上天界”。
    第一次踏足传说中的神域,即使对十二神倍感厌恶,但他仍然无法控制那种由心的敬畏,而现在,金色的光和魔气紧紧缠绕,交织在空气里形成恐怖的裂纹,那是对抗的力量在逐渐膨胀,直到超出极限轰然爆炸!
    神域在崩塌,在一点点支离破碎,走向毁灭,恍惚中,凝时之术的景象再一次浮现在眼底,极昼殿的光在湮灭,看到永夜殿的月在碎裂,黄昏之海的星辰在失去光辉,他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了一种终结——这是一个时代的终结,上天界统治流岛的辉煌终将成为历史,人类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
    一瞬间他的脑中思绪万千,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哀伤丝丝缕缕地爬上心头,仿佛这场终结,也终结了他心底深处某些刻骨铭心的羁绊。
    但他还是立刻就让自己清醒过来,再认真观察眼前情况,虽然是如此危险的力量,好像又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强行凝滞在周围,以至于这种毁天灭地的破坏力并未向外扩散,就在他沉思之际,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竟然是舒少白从远方大步来到他的身边,两人各自思量地对视了一眼,来不及询问到底怎么一回事,舒少白没好气地指着头顶的“光球”加快语速解释:“飞鸢几个月前就回到浮世屿和我们说明了事情的始末,这么重要的大事你怎么可以藏着掩着任由云潇胡来!若寒担心的不得了,我只能让飞鸢留下来陪她亲自过来看看,但是等我赶到的时候上天界已经是这副鬼样子了,现在里外完全隔绝,我进不去。”
    萧千夜眉头紧蹙,低道:“上天界本身就是一个强大的镜月之镜,里外的时间空间都不一样,也许外面过去几个月,里面也只是短短一瞬间而已……”
    “确实如此。”话音未落,又是一个意外的声音传来,两人同时回头望去,只见是蚩王风冥一手控制着掌心飞速旋转的间隙之术,一手还捏着点苍穹之术的元素精灵似在感知着什么,“帝仲从太曦列岛回来之后就回了上天界,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现身过,你现在看到的这幅被神力笼罩的‘光球’已经持续大半个月了,连我也不知道内部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但是从坠落的星辰碎片来猜测,应该是不太顺利。”
    “坠落的星辰……”萧千夜低低重复这几个字,余光瞥见从巨大光球里飞出的星辰碎片,它们正拖着长长的光尾朝着四海八方流星般坠落。
    “黄昏之海似乎出事了。”蚩王忧心忡忡地低语,竭尽全力地想从点苍穹之术里感知什么,“我暗中封住了黄昏之海所有的空间间隙,一来为了防止破军躲进去,二来也是为了不让内部的凶兽受到影响而发疯,但是现在……我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空间之术的存在,似乎是整个黄昏之海都被摧毁了,所以才会有星辰的碎片坠落。”
    来不及多说什么,风冥掌下的间隙之术又是剧烈的一颤,星辰的碎片被他的力量影响倏然停止了滑行,然后被吸入间隙里悄无声息地碾碎成灰,做完这一切,蚩王的脸色明显苍白了许多,连带着语气也有了罕见的虚弱:“为了围杀破军,帝仲一早就用自身神力彻底封锁了上天界,虽然不知道内部发生了什么,但眼下外围必须有人守着,要不然这种东西砸到流岛上去,威力和碎裂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萧千夜低头看着手里的古尘,似乎隐隐明白帝仲将这柄刀交给他的别有深意,他大步走向未知的上天界,冷定叮嘱:“我进去,外面交给你们了。”
    他一靠近,果然感觉有什么靡靡之音在指引着方向,光球的边缘裂出一道不易察觉的缝隙,萧千夜纵身掠入,上天界一片死寂,目光所及到处都是一片混沌,只有最高层的极昼殿还隐隐透着淡薄的白光,但是在其周围,似乎汇聚了几尊高大威严的神像,手持不同的神器正在漫无目的的游走,只是一次视线的交错,远方的神像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危险的感觉才从脑子里冒出,一阵烈风卷着前所未见的魔气席卷而来,萧千夜警觉地往后退开,惊觉刚才还遥不可及的神像瞬移般出现在了眼前,一抬手,战戟朝着他迎头挥落!
    虽然他第一时间就提刀格挡,但这猝不及防的攻击还是让手臂皮肤一瞬崩开,骨骼在咔咔作响,仿佛只要再多一分力道就会彻底断裂,神堕的眼眸是空茫的,像一口无底的黑洞,仅仅只是对视会都会让人感觉有毛骨悚然的寒气,不等他搞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又是一尊神堕鬼魅般的挪到了身后,同样巨大的战戟挥动起烈风!
    萧千夜脚步一晃踉跄的再退了几步,古尘连续辟出数道锋芒的刀气击退面前的神堕,再回身一刀横砍击碎背后的神堕,前后不过数秒,仅仅两刀他就清楚的知道这种看似幻影的神像绝非人界之物,他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平衡,古尘散去神力的刀鞘露出黑金色的刀刃,再交手,两尊神堕被锋利的刀气击退百尺出现短暂的涣散后再次凝聚,凭空点足齐声低喝!
    萧千夜只感觉耳膜嗡嗡仿佛要炸裂,只是两尊神堕发出的声响就让眼下一片狼藉的上天界再次摇晃起来,战戟高举,看似轻轻的挥动将周身全部的星辰碎片全部搅起朝他砸来!
    古尘精准的格挡住每一次的进攻,但萧千夜也立刻就感觉到手臂出现了剧烈的痉挛,不等他稍作喘息,又是一连串突兀且尖锐的龙吼声由远及近,他倒抽一口寒气,瞥见更远的地方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迅如疾电地朝自己的方向飞扑过来,本能让他毫不犹豫地连续转动手腕,刀光交织成天罗地网瞬间将杀到眼前的应龙截杀在三步开外,萧千夜额头冷汗不断——好快!但凡刚才他迟疑一秒钟,只怕现在已经是身首分家!
    龙?黄昏之海本来就是凶兽修行的栖息地,但是眼前这条凶狠的龙似乎和他见过的所有蛟龙族都不一样,一定要说的话,好像和古尘的原身小白龙有些神似?
    分心的一瞬间,他的背后不知何时又冒出来两尊高大的神堕,萧千夜惊骇地转身,古尘只来得及挥刀格挡住其中一尊,眼见着战戟贴着喉咙就要直接砍断头颅的一刹那,不知从哪里迸射出一道更加锋利的金光,精准地击穿了另外一尊神堕,帝仲的动作已经有了显而易见的疲惫,还是奋不顾身地一把将他拉到了身边,低声怒骂:“还敢分心,真以为自己有几条命是不是?”
    眼下的黄昏之海到处都是星辰的碎片,两人一前一后落到一处隐蔽的废墟里避开神堕的追击,这是萧千夜第一次见到重伤状态的帝仲,甚至连他一直护体的金线都无法再次凝聚,血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里源源不断地渗出,让他看起来像一个才从地狱里走出的恶魔,但帝仲也只是在稍作喘息之后就静默地抬头望着远方的神堕,眼神淡漠而疲倦:“那是被破军吞噬后,因无法完全融合而裂变的神堕之影,他们的原身是神界天柱的神守,那条应龙,还有更远方那片更为巨大的鲲鹏之影都是如此,破军应该只能控制那只巨鲲,可惜神堕太多了,他们没有自我意识,只要感觉到神力波动就会主动攻击,以至于我几番想靠近巨鲲都被阻拦。”
    他顺着帝仲目光眺望的地方望过去,这才惊讶地看见原本永夜殿的位置果然有一团巨大的、正在缓缓蠕动的黑影,帝仲不动声色地咽回一口血沫,尽可能简单地解释道:“破军已经被我们重创了,眼下他无法逃离上天界,唯一能自救的方法就是闯入上层极昼殿,那里深厚的神力能暂且帮他修复受损的精魄,所以他才不顾一切把当年吞噬的神守和神兽全部吐了出来,龙我杀了两只,神堕也只杀了两只。”
    虽然他的语气淡淡的,但萧千夜清楚这背后一定是一场艰难又凶险的恶战,他再次认真地凝望远方的黑影,低声问道:“破军藏在巨鲲里?”
    “嗯。”帝仲点点头,按住胸口那处最严重的伤口,再次用凝时之术将伤势强压下去,苦笑,“那东西太大了,所以破军藏在其中可以隐藏起自己的气息不被神堕察觉,他应该是想守株待兔等神堕把我耗死,然后闯入极昼殿汲取神力恢复精魄,最后溜之大吉吧,呵呵,虽然是很显而易见的办法,但确实很管用,毕竟我不能像他一样守株待兔,极昼殿外围的结界……撑不了很久了。”
    说完这句话,帝仲筋疲力尽地阖上了眼睛,本不该有的沉默忽然压顶而来。
    “她呢?”不知多久,萧千夜才终于问出了心中最为担心的问题,眼里的光一掠而过,“她在哪?”
    显然早就在等他开口问这句话,帝仲只是平静地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在那边的一处星辰碎片上,她受伤了。”
    他站在原地,两人的目光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秒,昏暗的星光模糊照在帝仲脸上,有微弱的温暖,是他最为熟悉的那种温柔的微笑:“去找她吧,然后……回来帮我。”
    “我很快回来。”这一次,他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在帝仲恍惚听清楚之前,直接不见了身影。
    第1262章:久别重逢
    越靠近那片星辰的废墟,他心中的急迫就越无法抑制,在浮世屿和她告别的画面仿佛还在昨朝,他甚至能记起来那一天她脸上每一个不易察觉的神情变化,有哀伤,有迷惘,有担心,也有害怕,但最后全部都化为孤注一掷的坚定,每一个画面都深深的刻在眼底触手可及,可时光匆匆流逝,真的一晃眼就过去了好久好久。
    最开始他还能清楚地感觉到身体传来抽骨的剧痛,慢慢地,也不知是超出了负担的极限,还是帝仲在中间又做了什么,这种感知力越来越衰弱,直到最近的三个月,他一个人躺在死寂的密室里,一次也没有再感觉到过她的气息。
    太曦列岛迎来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时节,那些萍水相逢的人由心地感谢着他,可所有的言语在他耳边都宛如浮云般轻淡。
    这种场面似曾相识,仿佛那一年历经磨难的飞垣枯木逢春地迎来全新的未来,他的身体在一点点愈合,但心底却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撕开一条巨大的裂缝,坠入至寒的深渊无法挣脱,每分每秒折磨的他生不如死,就好像迷迷糊糊的做了一场清醒的幻梦,和当年一模一样,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唯有他深爱的那个人,在无人知晓的地方默默承担着所有的伤痛。
    他失去了和她所有的关联,连疼痛都不复存在,那样的绝望,甚至比当年面临国破家亡的至暗时刻更加让他感到无止境的绝望。
    思绪万千的一瞬间,萧千夜踏上那片废墟,很远就看到一处被金线层层笼罩的光晕,那张魂牵梦绕的脸苍白无力地靠在碎石上,似乎是因为伤势过重而陷入了昏睡,他心急如焚地冲过去,又克制着手上的力气小心翼翼地扶着她靠在自己的怀里,他的眼眸剧烈地颤抖,喉咙因为嘶哑完全说不出话来——她是如此的虚弱,仿佛晨曦里一块易碎的冰晶,血沾湿了衣服,染在惨白的皮肤上,刺得他眼底心底一片哀戚。
    久别重逢,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千里迢迢地来到她的身边,却依然只能看着她痛苦无能为力!
    血?萧千夜的眼眸瞬间凝滞,他呆呆看着自己手上湿漉漉的鲜血,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只有血,没有火焰?
    就在他迟疑之际,怀中的云潇微微一动,好像做梦般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口,低低念道,“千夜?千夜……真的是你?”
    两人互望着彼此谁也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怎么了,云潇忽然靠在他的肩膀上忍不住啜泣起来,完全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情绪失控到只想抱着他大哭一场,萧千夜手足无措的安慰着,所有的伪装在她的眼泪面前荡然无存,但他还是第一时间理智地按住了她的动作,低着眼眸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真实的情绪:“别动,别动……伤到哪里了?”
    然而云潇还是努力伸手轻轻摸了摸他冰冷的脸颊,撩开已经长长的白发直勾勾凝视着他,喃喃自语地反复叫着他的名字,昏暗的星光笼罩在他疲倦的容颜上,只有那双眼睛保持着温柔如水的色泽,撩拨着两人的心弦同时泛起涟漪,这一瞬间他只有种心痛如绞的感觉,抓着她的手放回到怀里,用最轻最缓的语调重复地问道:“伤到哪里了?”
    “没事。”云潇小声的回答,低下头似乎在回避什么,“是被神堕打伤了身体,他们手里拿的是天帝赠予的神器,所以会压制火种暂时无法恢复。”
    萧千夜安静地为她检查着伤势,血渍如盛开的大丽花,穿透皮肉,击碎骨骼,但是又完全看不见火焰修复受损的伤口。
    他的心一下子沉入深渊,自然清楚这种伤绝不可能如她所诉的那般轻描淡写:“不对,这次的伤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云潇张了张口,想避开他的目光又被他强行按着脑袋抬起了眼睛,萧千夜直言不讳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逼问:“阿潇,到底伤到哪了?”
    她眼里的泪就那么不争气地又掉了下来,仿佛只要在他身边,自己就还是昆仑山那个可以侍宠持娇的小姑娘,终于哽咽地回答:“刀和剑仅仅只是砍断了羽翼,主要是战戟……战戟刺穿了火种……”
    他仿佛没听清,又仿佛只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每个字,萧千夜呆呆抚摸着云潇身上恐怖的伤口,手却因为震惊和惊恐完全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火种不是第一次受损,但确实是第一次失去火焰的修复能力!
    是因为被神堕所伤吗?那是来自神界、真正的神明!
    “我送你出去。”下一秒,他几乎想也没想地抱起了云潇,喃喃自语,“我先送你出去。”
    “不行啊……”云潇连忙挣脱他的手臂,“来不及了,极昼殿外围的结界撑不了很久的,不能让破军逃了!”
    他一愣,低下眼去,轻声:“阿潇,让我先保护你好不好?”
    仿佛是被他脸上忽然出现的哀伤触动,云潇的眼里有转瞬即逝的犹豫,然后缓缓恢复了光华:“好。”
    但说完这句话她忽然重重地咳了起来,本就没有愈合的伤口再次撕裂,萧千夜一惊,只能再次小心翼翼地重新放下她,这一次的咳嗽来得格外迅猛,半晌她都无法止住胸肺里倒逆灌出的鲜血,他很明显地感觉到怀中的身子一瞬间剧烈发抖,随之而来是因剧痛而产生的痉挛,让她无意识地抽搐起来。
    曾经炽热的火焰之息完全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端的寒冷,然而更让他束手无策的是——他是个全身冰冷的古代种,连抱住她给她温暖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根本做不到!
    他不得不放弃刚才念头,不行,这种时候已经不能再冒险带着她离开了,她身上的伤太重,一旦惊动游荡的神堕,他就会被迫地卷入恶战无法护她周全。
    萧千夜警觉地抬眸望向远方,或许是云潇的原身是天帝的心头血,这会咳血吐出的气息即使隔着非常遥远的距离也能被神堕之影敏锐地察觉到,此时极昼殿外围几尊神堕已经目光空茫地凝视过来,他只能先用古尘勾出刀气阻拦对方的视线,然后才下意识地抬头注视着手持刀剑戟的三尊神堕,再想起云潇身上的伤,低声追问,“是他们打伤了你?”
    “不是他们,是他。”云潇也察觉到自己的动静引起了神堕的注意,她竭尽全力地忍住了咳嗽,压低声音纠正他的话,“他是西凉天柱的神守司幽大人,有男相、女相和无相三种形态,一人三分化的时候手持祸天戟、震天刀和钦天剑三柄神器,三相合一之后神器还会融合成慑天神弓,四方天柱关系着整个神界的安危,通常会有几位神守共同守护,我印象中的凝渊之野就有八位之多,但司幽大人是西凉唯一的神守,也是四方天柱神守里神力最强的一位,当年破军就是被他打伤后躲入了西凉天柱的最深处,然后才被天帝击败关入天狱大牢。”
    萧千夜心神不宁的听着,回忆起刚才和神堕交手时候的感觉,蹙眉接道:“变成那副样子应该就不能算是神守了吧,他们身上有非常重的魔气。”
    “嗯……”云潇神色一黯,语速却因为焦急而情不自禁地加快,“裂变之后的神堕已经无法恢复了,必须得尽快铲除才行,还有那几条应龙,还有、还有那只鲲鹏……咳咳,咳咳咳……”
    “别说话了。”萧千夜赶忙按住了她,云潇却抓紧他的手腕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了下去,“神堕也是曾经的神明,他们的体内同样存在象征神界身份的精魄,我远远的观察过,帝仲身上的伤太重,只能用神力凝聚的武器与之抗衡,但他还是把神堕逼到了极限,他们会在力竭的瞬间暴露弱点,已经被他斩杀的两尊精魄在额心,那么剩余四尊的位置应该也在额心处,只要用古尘直接破坏就会消失,但是司幽大人的我看不清楚,三分化相的力量太强了。”
    “好。”他随口迎合,也不知道都听进去几个字,又想起刚才帝仲那副疲惫到极限的状态,蹙眉问道,“帝仲身上的伤虽然用凝时之术暂缓了恶化,但还是很重,是谁打伤了他?破军还是神堕?”
    云潇摇摇头,将之前的事情如实告知,强行咽回咳嗽轻声回道:“帝仲是被一瞬夺去意识的冥王打伤,不过破军为了逃命强行逼出了冥王身上全部的黑龙魔气,现在的他已经彻底清醒了,刚才破军险些闯入极昼殿的时候也是被他拦截重新打回了黄昏之海,我真的不要紧了,我就乖乖躲在这里,你快去帮忙吧……”
    “真的不要紧吗?”他骨节修长的手指按着她身上的伤口,语气却担心得难以言表。
    云潇努力地伸出一只手举过头顶做了个保证的动作,另一只手则怯怯地拉住了他的衣角,恍如一个的天真浪漫的孩童认真对着德高望重的长辈,一字一顿的开口:“嗯,我保证乖乖等你回来。”
    这样的“保证”他似乎已经听过无数次了,每一次她脸上的神情都干净澄澈,哪怕他明知道这些话只是安慰的说辞,还是会鬼使神差的对她微笑点头:“乖乖待在这里,等我回来。”
    他轻轻的松开手,才站起来又被云潇一把抓住。
    云潇的手指在颤抖,一瞬间就将他的手腕握出清晰的血痕,她靠在碎石上,瞳孔倒影着他的容颜,不知为何有种极端的恐惧,让她毫不犹豫的哀求:“先保护好自己,如果遇到危险,无论如何先保护好自己!就算是逃跑也不要紧,总之、总之……不回来找我也可以,你一定要平安,好不好?”
    他的目光落在云潇的身上,定了定,忽地唇边又露出了一丝笑,低头捧着她的脸轻轻吻落,贴着耳畔低声回答:“不行,阿潇,只有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不回来找你怎么行?我一定回来找你。”
    他用古尘在金线的结界上再次刻下神力的屏障,然后纵身跃入黄昏之海,消失在她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