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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节

      他却没有如旧时一般径直先行,而是注意着许娇河的动作,随她进入共同步调。
    沾着晨露的鲜花,自头顶绽开绚烂的光影,鼻尖萦绕着甜腻而馥郁的香气。
    许娇河一步、一步,同扶雪卿走到底。
    这条走向真相的道路无比漫长,每一次步伐的下落,都仿佛踏在许娇河鼓噪的心上。
    她微微仰着头,即将接受赞者的净露洒礼之际
    ——眼前却乍见一道剑芒破开光影。
    而后耳畔随闻一声震颤魂灵的轰鸣。
    铮!!
    剑芒在许娇河眼底停留的时间不过须臾,很快便迅疾而过,袭向真正的仇敌。
    当它刺入扶雪卿的后心时,雷霆万钧之势,仿佛天地未知一寂。
    第93章 离开黄金笼的第九十三天
    柳夭本是一把软剑, 铸造时取得是贴身偷袭之意。
    许娇河何曾见过它如现在这般,呼啸着、怒号着,高歌猛进试图夺取敌人的性命。
    笔直剑身荡开一泓寒凉秋水, 骄然剑光恰似一道凌厉青虹。
    剑尖突破扶雪卿周身的第一重魔气防御, 轻易洞穿了典衣局耗费无数心血裁制而成的婚衣。
    许娇河立在丹墀的另一侧,忍不住感到雀跃。
    她原本还担心以纪若昙目前的境界, 对上扶雪卿恐怕没有还手之力。
    不想他依旧是那位立于九州之巅的无衍道君, 无人能够抵挡他劲峭一击。
    只是许娇河的欣慰未及一瞬。
    受到攻击的扶雪卿仍气定神闲站在台阶之上, 身形连一丝偏转也无——仿佛背后长眼的他向旁抬起右手, 五指虚虚半握, 而后扭转手腕, 凭空而生的磅礴魔气如附骨之疽般迅速裹缠住柳夭。
    这招许娇河见过很多次。
    在怀渊峰中,在欲海上空。
    他并起指尖向旁一点,为魔气所制的柳夭就要身不由己地向旁射去。
    许娇河的心悬了起来,暗自着急。
    如今纪若昙的本命灵剑破碎, 柳夭是他唯一能用的武器。
    若柳夭被魔气裹挟, 一时无法脱身,身为剑修的纪若昙实力也会大打折扣。
    在她屏息之间,漆黑一团的魔气内部忽然映出数道光彩。
    扶雪卿胸有成竹的面色一僵。
    下一秒, 嗡鸣的柳夭从他意想不到的角度斜斜刺出, 一剑斩断了两人中央牵扯的黑色绸布。
    柳夭重新回归天际, 悬停在长空之上, 分/身为影。
    灼烈日光下, 长剑一作二, 二作四……不出须臾便展开了纪若昙最为拿手的万剑阵。
    象征恩爱长久的喜绸破碎, 是欲海婚礼嫁娶的大忌。
    它昭示着二人的结合并不受到四方天地认可,哪怕再情深似海, 不被祝福的婚事也必须一笔勾销。
    扶雪卿的表情彻底沉了下来。
    他转过身体,凛然迎接蓄势待发的万剑阵,冷笑着高声喝问:“平生行事向来光明磊落的无衍道君,何时做起了缩头乌龟?客人既不请自来,又何故不愿在本座面前现身?”
    “扶雪卿,你的野心,不该拿无辜之人作为陪葬。”
    天际遥遥传来纪若昙沉定的指责。
    这话似乎在很多年前听过,如今再度耳闻,使得扶雪卿一愣,眸底随即掠过一丝恍然。
    接着控制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哈——道貌岸然,从前便是……如今亦然!”
    他向着万剑阵的方向高举双手,阵法催动的酷烈罡风灌满华美衣袖,他在侵吞天地之响的巨大声息中发出质问,“所以你今日前来是为了什么,是想要救你的女人,还是想要杀死本座这个仇人!”
    万重剑影之中,纪若昙的身影乍现。
    他无视扶雪卿越发激烈高亢的情绪,目光落在站在另旁有些不知所措的许娇河身上:
    “要杀你,也要救她。”
    “荒谬!可笑!”
    扶雪卿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身畔不远的许娇河,那种男人看待女人的神情,令得他只想亲手挖出纪若昙从来目下无尘的双眼,他讥讽着纪若昙,又挥袖荡开一股魔气,将许娇河拂向了游闻羽的所在。
    许娇河惊叫一声,双脚悬空而起,身体如风中无法自控的蝴蝶般投入游闻羽的怀抱。
    游闻羽在极短的间隔里同扶雪卿交换过眼神,紧接着扶住许娇河的手臂,将她桎梏在自己身旁。
    没有了后顾之忧,扶雪卿重新扭过头来,嗜杀的森然眸光直直迎上垂眸俯瞰的纪若昙。
    “多年之前,我自有一笔账要和你算——”
    “而今日,你也要把命,留在雪月巅!”
    随着他的号令一出,隆重而盛大的婚礼转眼间变了一番模样。
    撒花的宫人手持利刃,观礼的权贵掌映黑芒。
    他们如游走的虫蛇迅速变换身位,分别停立在东南西北,以及八方阵穴,刹那间魔气与魔气交织,妖力同妖力共鸣,一张针对纪若昙早就埋伏下的天罗地网无声向上蔓延,遮蔽天日,封锁山巅。
    见此情形,以及身边游闻羽毫不意外的脸,许娇河突然意识到,他们早就知晓了自己和纪若昙的联系,并将计就计,利用自己引了纪若昙来,誓要将他诛杀在此。
    ……哪一环出了问题?
    究竟是怎么被发现的?
    “为什么?”
    许娇河心乱如麻,想也不想道,“他是你的师尊,教导你剑术几十年,他何曾害过你?”
    “师母您自己呢?”
    游闻羽眉眼不动,一面关注着几十丈外的战况,一面反问道,“您也有许多事瞒着我,哪怕我为了您争夺繁阁的掌事之权,为了您得罪如梦世,为了您背叛云衔宗,您依然不信任我。”
    “那分明是你自己的欲望,为何要拿我做借口?!”许娇河咬牙切齿道,“难道是我要你勾结魔族盗取娲皇像,还赖在我头上,过后又杀了如梦世弟子的吗?”
    “我没有和魔族勾结盗走娲皇像,也没有赖在您的头上。”
    游闻羽的声音忽然压低,又说得很快,近乎唇语。
    许娇河一滞,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您信与不信都好,我只一句话,如果这些事是我做下的,就让我境界破碎,沦为废人。”
    “可你终究杀死了——”
    轰!!!
    足以震破耳膜的巨声打断了彼此之间的对话。
    许娇河被吓得身子一颤,下意识将头转向了另一侧扶,却发现扶雪卿利用魔气凝结的黑龙,透过了万剑阵的重重防备,径直击打在屏息操控的纪若昙身上,将他撞得面色一白,呕出半口鲜血来。
    “师尊的破妄剑没了,他并不是假死,而是灵识和修为受到了极大程度的损伤,对不对?”
    游闻羽的脑子转得很快,几下就分析出了自纪若昙身上勘破的真相。
    他的唇畔情不自禁浮起一抹怜悯的嘲意,“明知没有任何胜算,但因着您一遍又一遍的请求,师尊还是来了……原来这世间真的有这么愚蠢的人,宁愿拼上性命,也要对他人负责到底。”
    游闻羽的话似是在向许娇河寻求答案。
    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与此同时,他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和不甘。
    正是因为如此,自己才会在师母那里从未有过胜算。
    ……可若他死了呢?
    纪若昙死了,这世上就不会有比他对许娇河更好的人。
    游闻羽尚且满心杂念,而听了他的话的许娇河,也一时百感交集。
    当时月圆节上发生的对话,只叫她以为纪若昙活着了两百多年,总该有几件压箱底的宝贝——他说得那么胸有成竹,应当有把握救出自己,顺带还能全身而退。
    怎么到了游闻羽的口中,事实并非如此。
    纪若昙斗不过扶雪卿,那么今日他们二人皆会命陨于此。
    许娇河心绪复杂地思忖着,却没有发觉,自己更在意的并不是能不能活,而是纪若昙为何这么傻。
    就在她飘摇不定之际,置于胸腔中的心脏猛地一坠。
    冥冥之中,一股说不清的力量指引着她抬起头来,正好与艰难鏖战的纪若昙相视对望。
    纪若昙望着她,目光迅速下落,滑到她的右手。
    许娇河被他看得有些踌躇。
    思绪滞涩须臾,倏忽想起叶棠往日在自己右手掌心留下的一道金光。
    是了,能够驾驭大乘期魂灵三炷香时间的力量,就在她的手中。
    许娇河的呼吸沉重起来。
    她目露热意,轻轻偏转头颅,望向几寸之内的游闻羽。
    对方却没有看顾战局,也没有留心在她这里。
    仅是微垂目光,似是在与旁的思绪相持。
    正是一个好时机!
    许娇河倏忽双掌合拢,在游闻羽分神的瞬息默默念诵叶棠传授的口诀。
    一道肌肤血肉无法压抑的金光登时穿透闭合的掌心,向高处不断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