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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鹤 第3节

      “你是反了天了!看我不揍死你!”张妈妈气得大掌狠狠朝香菱胳膊上拧一圈,拧的她嗷嗷直叫。
    场面一时间混乱起来,店里骂人的骂人,痛哭的痛哭,显得宋锦安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她安安静静立在门边上,乌黑的长发自然垂下遮住她粉嫩的耳垂。
    宋锦安转着脑袋仔细打量店内摆设,中央的桌面堆着些南疆运来的玉镯子,两侧是各式稀奇好玩的小挂件,唯有墙面上的字画瞧着有几分价值。
    忽的,她想起翡翠话里提到的宋五原先也卖画。
    “我从前卖出去的都是什么画?”宋锦安直直看向邬芡。
    邬芡微愣片刻,刚刚那一眼叫她觉着宋五变了许多,但一时之间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摸着鼻子道,“多是鸟兽鱼虫。”
    宋锦安嗯了声,转身走进后院屋子。
    张妈妈莫名其妙看着她的背影,“脑袋摔得不轻,说起话来没头没脑。”
    宋锦安回屋后费了老大的功夫才找出墨彩。
    铺开宣纸,宋锦安握着沾满墨汁的笔不轻不重地落下一笔,一条鲤鱼跃然纸上。望着画里斑驳的光影,宋锦安的神情微不可查一暗。
    从前的宋大小姐有两绝冠燕京。一是宋大小姐国色天香容貌无双,二是宋大小姐丹青圣手,一画难求。
    鲤鱼戏水,藏匿于荷叶之下,执笔之人久久无言。良久,宋锦安释然地松开笔。既然世人都认定宋大小姐死于六年前的充妓之路,她还何苦纠结于遥远的往事,不如卖画挣银子来的实在。
    烛火影影绰绰,在日斗的光辉里渐渐融成豆粒。宋锦安揉揉发酸的肩膀,吹干画纸,轻手轻脚敲开了隔壁邬芡的屋子。
    邬芡打着哈欠走出来,“宋五,一大早上有啥事。”
    “我给大家看样东西。”
    片刻后几人围在桌前瞠目结舌。
    浅水里荡着一尾红色鲤鱼,鳞片仅用水彩叠铺,却栩栩如生,于纸面上缓缓流动波光。
    香菱最先反应过来,眼疾手快把画卷回去,“你偷东西?”
    “这是我自己画的。”宋锦安顶着众人狐疑的视线淡定解释,“这画拿出去买定然值个好价钱,我听闻城头粮油店的富豪喜画,张妈妈不如去试一试。若能顺利拿到银子我们也不必当去铺子。”
    短短几句话,几人大眼瞪小眼,敢情宋五这是打算拿她自己的‘大作’去糊弄人家。
    “不是,那些富商眼睛见过多少大作,你这行不行,别又叫人家打一顿。”香菱担忧地抽出画卷又细看几眼。
    嗯,还是一尾鲤鱼一筐荷花,看不出名堂。香菱默默又把画放回桌上。
    “你们尽管把画放到他跟前就是,如果他看不上再当铺子也不迟。”宋锦安胸有成竹地浅酌一口茶。
    张妈妈犹豫片刻,还是收下了画。毕竟宋五的那点墨迹可比银子便宜多了。
    爹爹
    “宋五!托你的福,卖画的银子往上一交,不出三日李家就将巧姐婉娘放回来,现下还能有银子去购置些新家具。”邬芡笑着扑到宋锦安的桌边,“买画的刘富豪说让你日后有新画一并可找他交易。”
    宋锦安放下笔,了然一笑。
    这画用的是最便宜的材料,她落笔时也刻意画错好几处细节,卖的如此价格实乃意料之中。
    “为着这事忙活了几日,今儿总算能松快松快,我且去喊阿婆多做些鱼头,给咱几个一饱口福!”香菱扭着腰,哼着小曲走出去。
    身后的翡翠邬芡忙跟上,嘴里不住念叨着她们爱吃的鱼丸子。
    宋锦安略偏头,看向屋内仅留下的巧玉,对方神情莫辨,眉宇间似有沉思。
    “巧姐可还是担忧李三的事?”宋锦安朝巧玉递上水,一旁站着的婉娘年岁小不识得百景园姐姐们,只拽着娘亲巧姐衣摆不说话。
    “既已和离便没甚什么了,我现下想着是失忆后你性情变化未免太大。”巧姐强笑着,不放心地摸一摸宋锦安的额前。
    那细密的愧疚叫宋锦安抿紧唇。
    半响,巧玉放下手,百思不得其解地食指叩击桌面,“头还疼不疼?”
    宋锦安乖乖摇下脑袋。
    巧玉深叹口气,“这几日香菱同你说了不少从前的事,但我料你还有许多是不明白的,问我便可。”
    宋锦安微喜,她知晓巧玉年纪最大又同大户人家的采买婆子有些交情,在恭陵巷不好打听的事或许在这能有门路。
    “不知军器营如今还收不收人,若是收人又有何规矩?”
    这话问的倒是出乎了巧玉的预料。大燕朝的军器营常会在民间搜罗些有天资的锻造师设计者,每四年选一批,入选者皆是各大派的得意弟子,宋五哪来的自信能挤去那里头?
    “咳,收倒是收,只如今需官员举荐才能上试,今年五月恰要递上新一批的人选。”
    宋锦安飞速地思考,发现以如今店小二的身份她竟连个举荐名额都混不上。但她所拥有的能力唯有去军营才得可能为宋家翻案。
    巧玉不忍打击宋五过分膨胀的信心,悠悠拍下她肩膀,“你不要以为设计兵器同画画一般,况那里是非多,倒不如替解香楼姑娘绘画样子自在。”
    在宋锦安哑然失笑之际,门帘叫人刷地下掀起,留下一长串清亮的铃铛声。
    “宋五,外头来了个大轿子,怕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翡翠兴高采烈地挥舞着手里的账本,不由分说拽着宋锦安往外头跑。
    宋锦安来不及拒绝,只得跟出去见见翡翠口中的大轿子。
    街道上一辆宝蓝色顶盖的宽轿子斜靠在墙面,前侧是条枣红色的骏马。
    “这里可是百景园?”从车舆上下来个驼背老管家,正眯眼睛打量。
    张妈妈一下瞧出这是几日前刘富豪家的下人,心中不由得狐疑,莫不是宋五的画有问题叫人发现了,她眼皮直跳,“是,你们来做甚么?”
    “请宋五和我们走一趟。”
    完犊子。
    张妈妈无声哀嚎,她家小五又得叫人揍一通。
    “您大人有大量,钱我们马上还给您,别打宋五了,她年纪小不省得……”
    “那幅画我们老爷很喜欢,想请宋五小姐给我们小少爷做师傅。”
    “要打也……啊?”张妈妈愣住,梗着脖子扭头去看宋五。
    宋锦安挑眉,对于这个请求也是有些意外,但思及刘富豪出手阔绰,且有更多关于朱雀街的消息,她没道理不去。
    邬芡瞪圆眼睛,傻愣愣推着宋锦安往轿上去,末了才哀嚎自己也不省得摸一摸那骏马的屁股。
    ***
    坐在轿子边缘,宋锦安看着街巷的景致一转三绕,那些个槐树杏花统统在眼前重重叠叠地漫开又涌去。酒家的香气萦绕酝酿,打醉了树下的黄狗。
    足足晃了半柱香,宋锦安才迈进了刘家的大门。一对石狮子威风凛凛地瞪着外来者。飞檐走壁皆以金粉铺盖,硕大的金钱树亭亭立于天井中央。
    来同宋锦安谈事宜的是位粉面胖管事,那人笑眯眯地抚摸灰白的胡须,“宋五姑娘是爽快人,这份月钱我便再加上两分。”
    说罢,他领着宋锦安从游廊抄手穿进后头的宽敞大院子。
    宋锦安默不作声将视线从刘家财气外露的建造上收回,跟着转过三座梅花玉屏风,于石亭内见着两位背对着的孩提。
    “贵府有两位小少爷?”宋锦安略一偏头,先前听管事话里的意思她只需要教导一位,若是加了人这教导的法子可得换一换。
    “不是,左边那位是我们府上少爷,另一位……”管事似想到什么,赶忙收住话头抛下宋锦安往前头去。
    从宋锦安的目光只能瞧见管事点头哈腰地凑在右边那蓝衣少爷的跟前说了些什么,然后面露喜意。
    不过须臾的功夫,管事弓着腰退下,复行至宋锦安身前:
    “右边那位你不必猜测身份,只用心去教,切记,拿出你的看家本领好好将少爷伺候好。”最后半句话带点警告的意味,宋锦安瞬间明白那位蓝衣少爷怕是刘府贵客。
    管事亲将宋锦安送到石亭内,又小声叮嘱她些府上的规矩,只是他说这话时视线全落在蓝衣少爷身上。
    宋锦安笑着一律接下,规规矩矩朝两位对着孔明锁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少爷行礼。
    “你是我爹请来画画的?快来给我画一幅瞧瞧!”刘小少爷拍着小手站起来,立马有婢女捧出上好的画纸与墨彩。
    宋锦安抬头,借着研磨的功夫细细观察对面两位小少爷。
    那刘小少爷年仅四岁就圆润得过分,看得出刘家伙食不差。
    初步将刘小少爷的性情做个猜测后宋锦安才斜眼去看另一位。
    只一眼,宋锦安胸口莫名。
    对方不过三四岁的模样,身量在刘小少爷的衬托下瘦的过分,一张脸确是白白嫩嫩极惹人疼,整张脸生的最好的是那双眼睛,很漂亮。叫宋锦安一个见惯了美色的人都不由得感慨,当真比夜下星子还亮。
    “我想看梅花!”刘小少爷兴冲冲地凑近,小肉手沾沾粉色的墨水。
    宋锦安将深色墨彩挪开些,右手稳稳握着笔落下几笔,一朵腊梅的姿态若隐若现。
    “哇!好好看!我还要莲花!”
    宋锦安如同变戏法似得将刘小少爷的要求一一画出来,惹得他小脸红扑扑。
    “你想看什么,我也让我老师给你画。”刘小少爷没忘记新认识的伙伴,扭头拽住了蓝衣少爷的衣袖。
    宋锦安哑然,前一刻还叫自己画画的,现在就是老师了。思罢,她安静等着蓝衣少爷开口。
    “你会画边塞吗?我想看边塞。”对方说起话来声音很细,约莫是身子中气不足。
    边塞……
    宋锦安顿了片刻,鲜有孩子喜欢看这些。然,她的确会画,且深谙此类。
    “好。”宋锦安微笑着应声,手飞快抖动几下,墨色铺成连绵的山峦。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在月轮边狠狠一点,这一点驱散了满幅的寂寥与空旷,显出几分宁静。
    蓝衣少爷微瞪圆眼睛,惊艳之情流于面上,“很好看,我也想请你做我的师傅。”
    宋锦安乐了,她没料到自己也有叫人抢着做师傅的一天。
    “那你得叫你家长辈同我商议。”
    “我爹爹一定会答应我的,宋五姐姐,你可以教我画画吗?”小孩抬起头,用软糯糯的语调说这话,他的眼睛亮闪闪像打湿的葡萄。
    宋锦安看得直想揉一揉他的发旋,但还是保持规矩地浅笑,“你爹爹是谁?”
    “我爹爹是谢砚书,大家都喜欢叫他谢大人。”
    吧嗒一声,毛笔上饱满的墨汁砸在宣纸上渲染成诡异的四瓣花。宋锦安瞳孔剧烈一缩,袖口下的左手不自觉收紧。
    她疑心自己莫不是耳鸣了,不然为何耳畔反反复复响着那句话——爹爹,谢砚书,谢大人……
    谢大人……
    恍如隔世的记忆随着这三个字一并钻进脑海,她听过无数次的谢大人。在李嬷嬷担忧的嘴里,在白芍愤愤不平的嘴里,在下人欲言又止的嘴里,还有谢家后院每一个她想睡却不能入睡的夜里,总有人会站在她的门前说‘谢大人会来’。
    原来真有人光是听到名字便觉得胆战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