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姝色 第6节
冬珂坐了下来,敛下想要招揽的神色,独端起桌上的茶盏为自己倒了一杯:“公子莫不是走错地儿了,我这里是让人快活的地方,不是府衙街市,若要打探消息,不如上前走上几步,那里有一个说书听曲的地方,保准公子不会失望。”
苏婉禾并不意外,青楼里的姑娘吹吹枕边风,便能知晓不少事情,可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事情不该说,她们还是有分寸的,否则自己的小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不保了。
“我向姑娘打听的事,定不会伤及姑娘的性命,也不会影响这潇湘阁的生意,若姑娘愿意,这颗南珠就是姑娘的了。”苏婉禾把南珠拿起来,放在冬珂的眼前,她没忽视冬珂眼中的热切。
冬珂轻咳一声,拿着香帕的手放在颈侧,微微整理了鬓角,目光却落在了别处:“我可先说好了,京中秘闻不要问我,你想知道什么?”
“姑娘可还记得那日灯会,是和谁在一起?”
冬珂理了理鬓发,心中颇为得意:“自然是福王。”谁都知道那福王好色,早就已经是她的裙下臣,如此小事并不算得辛秘。
“那福王一整日都和姑娘一起?”苏婉禾恐冬珂会顾忌福王的身份,稍稍宽慰道:“听说最后是姑娘一人乘船回来的。”
冬珂听到此处才稍稍带了些警惕的心思:“公子莫非是福王的宿敌,要我说,京中权贵得罪不得,福王虽是酒囊饭袋,到底还有个天家的爵位,莫不可为了一点小事最后惹了不快。”
苏婉禾听到冬珂的担忧笑了笑:“姑娘不用担心,只需要告诉我实情就好。”
冬珂确实对那天的记忆很是深刻:“我与福王本在画舫,中间一位公子曾递过一封信来,我记得福王看见之后很是高兴,只说了有事便出去了,至于去了何处,我并不知情。”
冬珂作回想之态,苏婉禾知道那并不是装的。
“还有,那位送信的公子,福王虽不认识,但我看到他的左手边有一个月牙形的印记,不过,兴许只是男人们寻欢作乐的幌子,指不定相互邀约到何处。”冬珂阅人无数,已经看惯了男人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模样。
第9章
苏婉禾知晓,如此下去,这件事一时还不能了结。
看冬珂的神色,不像是说谎,便把手中的南珠给她。正欲离开的时候,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且这声音带着十足的怒气。
苏婉禾不明所以,冬珂拿着南珠的手一顿:“公子,这恐是我之前的一个客人,是上京近几年有名的商户,我先去安抚便来。”
话音刚落,门已被推开,一个身穿绿衣的公子面色不虞,双手交叠在胸前,看向屋内的苏婉禾时既怒且冷:“我当是谁,原来是个小白脸今日拂了我的脸面,你们这潇湘阁真当我是好欺负的,难道不知道先来后到的规矩?”
冬珂见状事情将要???闹大,眼前两人都不是她一个风尘女子好糊弄的,顿时迎上前去将头靠在那人的胸前:“李公子莫要怪,奴家已经让小二准备了店里最好的酒,就在东厢房上宾,这位公子只是恰好有事来找奴家,眼下已经大好了。”
苏婉禾并不想因为这事引起轰动,更何况她的身份不允许到此处,若要让旁人知晓,定然会掀起一番风波,只带着云枝不动神色离开。
谁曾想,那商户并不罢休,在苏婉禾到走廊的时候,那人侧身拦住:“抢了我的人,就想离开,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他冷笑一声,苏婉禾心中却一阵疑惑,面前的人虽一身锦衣华服,但出落的却自带匪气,行为粗鲁,与江州祖父那边的商户并不相同。
“这位公子,还要慎言,买卖尚且讲究情愿,冬珂姑娘自然也有选择的权利,怎会存在抢夺与否,且我只是来办些小事,公子不放行个方便。”苏婉禾不卑不亢,眉眼中却不容欺与。侯府里出来的姑娘,在气度上有一种天然的威严,从容不迫的体面让对方敛了敛神色。
“何故来给你行方便,你是何人,公子已经抢了我的人,总该给我些补偿才是。”那商户打量着苏婉禾,眼神微转,路过的肥羊没有不宰的道理,尤其是看到苏婉禾这一身的打扮还有冬珂那袒护的模样。
“公子既如此不依不饶,我自然也不用顾忌公子的颜面。”苏婉禾看了云枝一眼,她连忙跟了上去,上京中的地痞无赖多了去,若人人都如他这般,还不知要祸害多少老百姓,苏婉禾本意是给钱了事,但现在并不想滋长对方的贪欲。
那商户一听就怒了,他本意就是讹上一笔钱财,看眼前之人气度,便知道不差银子,却不想被人打了脸面,当即发怒:“今天若是不给个交代,就别想相安无事走出潇湘阁,在这上京中,还没人敢欺负我李某人。”
不知从何处,几个身穿黑衣的侍卫迅速走到他的身边,向那商户行了礼,便站在一旁按捺不动,他有些得意地看着苏婉禾:“公子,是给钱了事,还是随我走一趟?”
潇湘阁对面的酒楼,楚行简正欣赏两男共争一女的戏码:“果然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上京整日斗鸡走马,为风尘女子争风吃醋的场景不知道要重复多少遍,楚行简已经见怪不怪了,潇湘阁的冬珂近日风头正盛,他略有耳闻。
他知道裴珣对此更是不甚在意,便想让人将窗户关上,谁知转身的时候,屋内只看见了那人离开的衣角。
苏婉禾并不想在潇湘阁拖延更多的时间,见那商户不依不饶,便想要直接离开,谁知刚侧身的时候,便撞上了一幢挺拔且厚重的肉墙,鼻尖酸疼,眼泪差点要流出来,
来人身量极高极挺拔,她站着竟只到那人的肩膀,就在她忍着酸意抬头的时候,看见一张熟悉的脸,那张脸面色极冷,眸中仿佛淬了冰一般,让苏婉禾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她欲不动声色与他拉开距离,被人一把扣住了腰,淡漠的声音落在她的耳边:“你若想被人识破身份,便转过身去。”
她虽身量匀称,站在男子之中却还是有差距的,也难怪那商户叫她小白脸。此刻裴珣一低头,便能看到她莹莹的杏眼,含苞待放般,带着些娇媚,小巧挺拔的鼻尖冒出薄汗,如玉的面色,因为冲撞如四月里芍药,染上了胭脂点点,似娇似怯中,活脱脱一个小娘子的模样。
苏婉禾脊背一僵,呼吸差点停滞,只有腰上那触感不容忽视,滚烫而占有欲十足,让人不得挣脱,隐约间,她回想起梦中那双修长的手,时常紧着她的腿,或是扣着她的双手放直头顶......
仿佛一盆水泼了下来,令苏婉禾一时惊惧。
“来人,抓起来!”四面官府打扮的人涌上来,迅速将那商户和它身边的侍卫围住,就连冬珂也神色微惧,老板被人叫了上来,小心打了圆场:“这位官爷——”
“将人带回去。”裴珣将怀里的人扣住,低头看见苏婉禾带着红晕的面庞,小小的脑袋紧紧贴在他的胸前,清清浅浅的气息落在他的鼻尖,尤其是身段的玲珑,她虽极力掩盖,依然让人难以忽视那弧度,且两人身子极近,裴珣几乎瞬间就察觉到,柔软与清浅,偏偏怀里的人好似忽视了这个问题。
“苏娘子不必抓这样紧。”裴珣唇角勾着笑意,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附在苏婉禾的耳边,一阵酥麻瞬间就将苏婉禾从沉思中唤醒,她闻到裴珣身上独有的龙涎香,再仰头看着眼前的人,极力不想与梦中的人重合。
“抱歉。”低低的一声呢喃,苏婉禾闭了闭眼,手微松了些,兴许是自己想多了,裴珣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不至于与她这个没落的侯府孤女纠缠。只是回过神来才想起此处是潇湘阁,两人现在的穿着和姿势,实在是......算不得清白!
身上好像有无数锐利的眼神注视,他们现在这般,也并不适宜。
苏婉禾想要起身,腰上的手比她更快更重,而实在是裴珣周身的气度太盛,众人不敢直视,两人一起上了马车。
楚行简便是这个时候看见裴珣的,若说刚刚见裴珣抱着一位俊俏的郎君已经足够令他吃惊,此刻两人一起上了马车,楚行简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知裴珣一直洁身自好,因为楚后的死,与圣上生了嫌隙,即使在众皇子妻妾成群的时候,也不曾纳入一位妾室,但眼下见他与男子亲密,还是心生哽塞,手中的酒顿时没了滋味。
还是在这辆马车上,只是两人的姿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裴珣坐在上位,苏婉禾为了撇开干系,坐的远远的,本她的身份不该如此,但裴珣说不用讲虚礼。
哪能真的不讲虚礼,这是大晋未来的天子,侯府尚且荣光不再,她只能尽力避远点,哪怕避不开。
“说吧,苏娘子今日怎会在此?”裴珣的嗓音沉稳而具有上位者的威严,他眸色深邃,直直注视着苏婉禾的一举一动,看着她的拳头在衣袖里绞着,面上已经不平静,薄唇微微抿着,唇瓣一阵白一阵红,似乎是被自己咬得吃痛,面前还穿着男装的姑娘微微皱了皱眉头。
本来这样的事情本不归他管,但看到她在潇湘阁与人“争风吃醋”,还是颇上了气性。
上京中官员不可狎妓,她是女子,就更不能出现在潇湘阁了,让世家大族知道,成何体统,恐还会成为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定是这样,裴珣来到此处定是来点醒她。
“殿下,臣女错了,下次不会了。”
“不会什么?”
“不会再到潇湘阁。”
看着低到尘埃的后脑勺,裴珣的唇角几不可查弯起一个弧度,她认错总是这样快,尚未严查,便会提前笼络人心,软的不成样子,谁教她的,在谁的面前都这样,尤其还是在一个男人面前。
裴珣摩挲着左手的羊脂白玉扳指,承认自己的怒气不增反降:“到那里作甚?”
忽的一顿,上次那件事情本就是苏婉禾不想提及的,尤其还和裴珣牵扯上,总不能让他想起上次故意的逃避。
“臣女也是一时好奇,不知潇湘阁里是这样的光景,为了行方便,就装成男子的模样......”苏婉禾一边说着,一边小心打量裴珣的神色,尽量不让他看出来。
“是这样?”
苏婉禾顺从地点了点头。
男人看似肯定的语气,看向苏婉禾的眼神却带着探究,那双莹莹的杏眼适时也看过来,颇具欺骗性,娇娇弱弱的,好似真的只是如她所说。男人半晌没有说话,在苏婉禾以为事情都要过去的时候,裴珣戴着羊脂玉扳指的手在桌面轻击:“孤罚苏娘子的东西,如今怎么样了?”
苏婉禾想到书房只开始片刻的抄书,《论语》并不长,只是这一百遍,还时需要些时候的,再者这几日因为旁的事耽搁了,与裴珣想要的结果相差甚远。本就数罪同罚,若让裴珣知道,还指不定该引起如何的动怒。
“已经在抄了,只是需要殿下再给臣女一段时间。”苏婉禾斟酌着字眼,极力克制不去触动裴珣的不虞,手捏着衣袖将将要起了褶子。
这幅面貌落在裴珣的眼中,便顿时了然,上京无人不知永成侯府有位才情俱佳的娘子,即便是女红、读书从未落下旁人的口舌,他点了点桌案,衣服漫不经心的样子让苏婉禾如临大敌。
苏婉禾只感觉自己像没有完成背诵被老师抓个正着的学生,且眼前的人还是裴珣,大晋无人不知太子的学识,裴珣师从徐太傅,也是他的闭门弟子,因裴珣天资聪颖,有楚后这方的???交情,徐太傅才入宫亲自教导,直到穷尽毕生所学才出宫云游四海,那是十三便状元及第的人,能被他称得一句天资过人,便已是一般人望尘莫及。
裴珣看到苏婉禾的耳朵渐渐染上红晕,秀美微蹙,她心中还不知道纠结成如何。他听闻苏家娘子向来是端庄持重的,眼下被他亲自点破,定然是心中羞愤,裴珣一眼就瞧穿了她的心思,他眼眸微眯着:“既然苏娘子还未完成,那孤便只有亲自监督苏娘子了。”
苏婉禾在听到这句话时顿时抬起头来,一脸的不可置信,但还是轻声询问:“殿下是何意?”
“每日未时,到蘅芜苑抄书,直到抄完为止。”裴珣眉眼微抬,嗓音厚沉,英挺的鼻尖在马车内刚好可以看见那分明的弧度,他没有放过苏婉禾的神色,明明还是个小姑娘,在旁人面前却格外持重,生生将这个年纪该有的性子压了下去。
苏婉禾抿紧下唇,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并不言语,直直看着裴珣,好似在探究他这话的真假。
只是罚抄,没想到裴珣竟要亲自监督,她定是触到他的逆鳞了,才会让日理万机的太子殿下都看不过去,想到自己平日里千防万防,终究是功亏一篑。
“怎么,不愿意?”男人皱了皱眉,看向苏婉禾时带着几分迫人的慑力。裴珣不是会强人所难的人,今日也存心想训训苏婉禾。
一个刚刚及笄的小娘子,就敢到潇湘阁,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男人们寻欢作乐的温柔乡,上至世家贵子,下至流氓匪盗,有几个单纯心思的人,若要让人识破了她的女儿身,将人灌了药带走,恐还不知道天地在何处,到时后悔尚且来不及。
裴珣今日便要搓搓她的锐气,让她知道世间的险恶。
“那不如孤到侯府?”
第10章
裴珣轻易就拿捏到苏婉禾的七寸,比起到侯府,去蘅芜苑抄书总要掩人耳目些,毕竟若太子每日出入侯府,指不定还会招来什么非议,苏婉禾赌不起,衡量再三,她攥了攥衣袖,硬着头皮道:“还是臣女每日到蘅芜苑,都是臣女先前考虑不周,此次定会谨记殿下的教导。”
说话间,苏婉禾的目光刻意避开裴珣,低低垂了下去,蘅芜苑是太子在宫外的住所,想必不会有太多人知道,这也令苏婉禾稍稍宽心。
但伴君如伴虎,永成侯府如今的处境,再经不起折腾,若惹得太子不虞,降下罪责来,她恐会成侯府的罪人,眼下只能走一步再看一步。
抄书纵然辛苦,比起旁的惩罚,已算是小惩小戒,数量虽多,只要她平日里多花些时间,就能尽快结束,到时也可给裴珣一个交代,早早避开他。
更何况自己本就欠他一个恩情,若能在日后还上,便更为相宜。
“嗯,记住你说的话。”裴珣站起身来,睨着她的神色,眼前的姑娘年纪不大,想的倒是很多,不用他问,裴珣就已经能看到她在应答后的想法,想要早早脱了他?
谁给她的胆子?
苏婉禾见裴珣神色稍缓,眉头微舒,渐渐放下心来,眼见袖子已经微微起了褶子,她慢慢将那一截收了收,装作无意撩了撩车帘,看看窗外,再回过头来时语气轻松,持重妥帖:“殿下日理万机,臣女就不打扰了,永成侯府就在前面不远,臣女在路口下就好了。”
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放松的状态,比之半个时辰前,眼下才是真实的她,因将要离了马车,离开他。
裴珣想到此处只觉得莫名的烦躁,她就这样避他如蛇蝎?
往常中秋宴,不少小娘子借口在宫中迷路,撞到他跟前,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她倒好,十足的规矩,当真是好的很。
“你倒是懂事。”裴珣清冷的声线中一字一顿,似乎真的只是在夸赞。
苏婉禾闻言一愣,若说刚刚男人还情绪不显,眼下她仿佛感觉那声音淬了寒冰一般,即使马车内的暖炉烧得正旺,还是让她的心惊了又惊。
她再看过去时,裴珣面上分明没有不虞,一贯的矜贵傲然,王者之气仿佛生人勿进。
苏婉禾抿了抿唇,朝裴珣福了福身子:“那臣女就告退了。”
她撩了车帘,见外面已经雨停了,街道被洗得纤尘不染,酒店与客舍的旌旗泛着微微的湿意,不远处,店家袅袅升腾的烟气让人跟着也愉悦了几分,她并不喜欢下雨,就连苏恪也是如此,尤其是雨夜的雷声,惊扰故梦,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不过,闻到街市上浓郁的香味,苏婉禾想到路口的杏花斋还未打烊,她不由加快了脚步。
那里的芙蓉酥与糯米凉糕一绝,若是天晴,不知要排队到何时,今日刚刚雨毕,杏花斋门口了了几人,苏婉禾顿时心生欢喜,这时买了赶在恪儿回去刚好可以吃上。
马车行径在街道上,从里面传来了男人低沉而冷的声线:“将人送去大理寺!让楚行简去审。”
周策在马车旁站的笔直,面无表情看了眼被抓的几人,想到今日无端撞在枪口上,也是他们的造化,太子殿下本意查蜀地贪污案,这为首的李寄与之脱不开干系,恐也是难逃一劫了,且裴珣今日心情并不佳。
车内的人揉了揉眉心,那股子压下去的烦躁夹杂着不知名的怒意升腾起来,裴珣看到苏婉禾下了马车径直去了糕点铺子,心情分明没受到半点的影响,即使刚刚在潇湘阁还遭遇了那样的事。
她可真是太懂事了,遇了事还是个能吃能睡的小姑娘,独独留了裴珣这一口气下不来。她那样聪慧,倒是很会用对地方。
他忽想起那家糕点铺子,“杏花斋”用了描金的楷书,在街道上并不显眼,糕点的香味却很浓郁,有淡淡的杏花,还有浅浅的梨香,顺着雨后的微风混杂在市井中。
裴珣心中冷嗤,真不知道为何小姑娘家都喜这吃食,只要一眼,便知道甜腻地不成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