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庶女的生存指南 第102节
“都是些什么浑话!那是本朝司徒公的女儿,能与公主比拟,比你不知千尊万贵到哪里去,还有那个畜生奴子要再这样下去,日后被打死才叫好,何必叫他长大后来拖累我?”妇人一再只顾着那点恩怨,现在连他的话都敢贸然截断,哪还有什么妇德可言,在官场上多年不得志的林益终是忍不住怒目拂袖,说出几句重话,“这几年他就是叫你给养歪了,瞧瞧他那副不堪入目的模样,言行处处有失,何谈什么体面,便是那些穷子鲰生的家里都养不出这样无用的孽障来!”
话已说到这里,他干脆连那句“你再瞧瞧自个儿生的,倒不如不生”也一并丢了出来。
再有气性的杨氏也不敢在这时候开口,只是老实听着,挨这骂,对林益,她还是犯怵的,年轻时,这人打骂她都是常事,身上常是青红,到了而立之年,脾性才软和下来。
妇人有所收敛,心中权威得到满足的林益也苦口婆心起来:“你怎么不仔细想想昨夜从安说的那些话,他担任的是从二品,我现在也只是被调了回来而已。”
这次回来说是调,不过是吏部重新派了人去巴郡任职,他刚好得了皇帝恩典可以回建邺而已。
回来后,担任何职都没个说法,只怕就这么被晾着了。
“用完早食,我就过西府去。”杨氏过够了在巴郡的日子,终于是服帖下来,又问,“那文书还写不写?”
林益想也不想,直接道:“写。”
他得做两手准备。
等眼前这人去了书斋写文书后,杨氏再也坐不住,喊来婆子梳好头,立马便往林得麒的屋子去了,好一番甜言蜜语的哄着,又应下等他抄完《论语》出来就去玩。
见撒娇无用,林得麒干脆摔了手中毫笔,做出泼皮无赖的样子。
那支笔正正好便摔在妇人面前,摔碎的玉质杆飞溅起一块,差半寸就到了脸上。
这已是幼不尊老,加上又因为刚被林益骂了一通,眼瞧着这个儿子还如此不争气,杨氏收起怜爱,板起脸来:“如今回了建邺,再不是巴郡整日只念着玩的时候,这里遍地都是世家子弟,日后你是要与他们去争官的,《春秋》《尚书》都念到哪儿了?字识得几个?我也不拿你跟旁人去比,但凡给我在你大人面前争口气,也不枉我拼着一口气把你给生出来。”
林得麒鼻间哼哼出气,不知这番话又是为何,当下便辩驳起来:“太太自个说的,我是嫡子,便是不读书也比那些庶兄强。”
听竖子说出不成器的混账话,杨氏这遭也是狠了心,又加罚了《春秋》,然后携婢往西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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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微明院,杨氏不问院子里的侍女婆子,走过游廊,径直就要挑帘入正屋去。
原还在跟婆子说笑的红鸢瞧见妇人一副急匆匆的样子,生怕是闹事的,毕竟这位二太太的本事,全府的主子婆子谁不晓得?
她连句话都顾不得说,警觉的赶紧三步并作两步,穿过院子,上了台阶后,往右边走了几步,将杨氏拦在游廊里,自己则脸上作笑,话也比平时大声了些:“二太太怎得来了?”
这一声,惹得在另一处的玉藻走来,昨夜听了红鸢说的,她整个晚上都没睡好,又瞧见这便是,但心里怨恨归怨恨,终究是忍了下来,低头快步先进了屋去。
入了里间后,忙不迭喊道:“大奶奶。”
宝因抱着兕姐儿,来回缓慢踱步,见有人进来,先一步发问:“以前爷给的药膏,你收检去哪儿了?”
婴儿的肌肤本就幼嫩,今日起来仔细一瞧,竟有些肿了。
用药?玉藻心中一慌,这事自然比外头的人更重要,又跑去外间寻来,然后才说:“二太太来了。”
怀中的人睡着后,宝因手掌托着头,将其放在榻上,举止轻柔,言语间却极为浅淡:“请进来。”
主子发话,玉藻也说不得什么,转身出去,假作不高兴的怒斥道:“红鸢,还不快请二太太进来!”
被个奴婢挡着路,杨氏正要发作,眼前人又让开了道,她一口火气憋在心里,发不是,不发也不是,最后端着主子的派头冷嗤一声。
可进到里面,却又不见人。
“还得请二太太稍等等,大奶奶正在里头给大娘子的脸上药。”玉藻请妇人在绣墩坐下,话里话间也刻意加重了后半句的音,又言,“红肿清淤一块可吓人。”
杨氏剐了眼,倒是伶牙俐齿,暗戳戳的拿话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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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兕姐儿脸上抹完药膏后,宝因拿了帕子擦去指尖残药,慢腾腾一番才拾步去外间,幕帘挑起的那瞬,原没什么神情,瞧起来甚冷的脸上也沾染了些笑意:“我一个晚辈倒叫叔母久等了。”
此次来为的是交好,日后林益入朝能多条路,等到不耐烦的杨氏也不敢再持着长辈的身份发作:“哪有的事,你管着两府本就劳累,我来也不曾先问过,这是我的错,再说兕姐儿的伤...是我们对不住,因着上药才如此,便是等又算什么。”
宝因微微一笑,不再接妇人的话,缓走几步,去到罗汉床边屈身坐下:“叔母来找我何事。”
只是坐在绣墩上的杨氏脸色微变,还是强撑着说道:“我与你叔父也算是老年得子,生下来后又被我娇惯着养大,从小不知轻重,巴郡那种地方也没什么君子名士,世家子弟都是少见,都是些野蛮子,麒哥儿在那里算是鹤立的,我便以为没什么,出了昨日的事,想了一宿才晓得是犯了大错,这好在还是在自己家里头,要来日入仕,做出些更混的事来,真是悔恨也无用了。”
明明是来告罪的话,却听得浑身不自在,什么叫好在?难不成大娘子受苦还值得贺喜,至少瞧出了她那儿子是个祸胎?
既如此,还赔什么罪,何不磕头跪谢一番来得好。
在心里编排一番后,玉藻再也听不下去,轻手轻脚的离开,去喊了红鸢进来侍奉。
这边杨氏紧接着就站起身来,不请自去的坐在榻上,握着女子的手,学王氏那般喊了声“宝姐儿”,再抟着帕子抹泪:“我和你叔父都狠狠训了番,也罚他在抄书,你和绥哥儿恨也好,怨也好,我都没话说...但你叔父无错,更把绥哥儿当亲儿看待,昨夜那番话,叫他心里始终难受着。”
妇人的做派,红鸢早已习惯,所以心思却全然不在这话上头,满心只想着“还不松手”四字,尤其是现在日头已起来,这怪闷的天儿,握出汗来怪脏的。
瞧着女子那段雪白酥臂,她端了油滴盏上前:“大奶奶,该喝汤药了。”
宝因抬眼瞧去,先是怔愣,随后不由得笑了声,这丫头竟指茶为药,随后视线落在榻几上,确实有些烦热,于是她承下这份情,缓缓抽走被妇人相握的手。
杨氏只能讪讪把手收回去。
“事情既已过去,叔母还提这个作甚?白白伤了我们的情分。”宝因左手托过盏底,右手舀了勺热茶汤,垂首轻吹,“兕姐儿是我头一个孩子,也是爷的第一个孩子,不免看重疼惜,叔母回去后与叔父宽宽心,若郁结在心,成了病倒叫我们惶恐不安,稀里糊涂便做了不孝事,至于五哥去拧麒哥儿的事,还得请叔母谅解。”
林卫隺是个好的,不能叫他白白担妇人的恨。
“什么谅解不谅解,那是他该得的!”杨氏怒喝道,“要再敢做出这种事,干脆死了才好,白白活着玷污家风。”
宝因心知杨氏是故作如此,左右只是几句话,说说也掉不了身上的肉,可她不能将这话给默认了去,于是只好帮忙护了几句。
杨氏果真喜上眉梢,如今事情也解决,舒展开眉头,望着女子正在喝的汤水,关怀道:“这是在喝些什么药,闻着倒是没什么苦味。”
这话听着就不怀什么好意,心知肚明的事,偏要拆穿,连点体面都不想要。
侍立在旁的红鸢也担忧的看向女子,她虽是好心,却找了麻烦。
“几味安神的药罢了。”宝因神色自若的将盏搁下在旁,冁然一笑,“昨夜回来后,屋里这两个丫头只恐我因兕姐儿的事吓得心神慌乱,再失了魂,丢了魄的。”
体味到什么后,红鸢也跟着接话:“昨夜的事要再来一回,不止是大奶奶被惊,我们也受不住了。”
杨氏脸色渐渐难看,随意找了个借口便走了。
坐在廊下听了一耳朵的玉藻,高兴地直接往屋内扑来:“不愧是我的好红鸢,大奶奶的话一听就明。”
“呸,又在说些胡话了,我可不是你的。”红鸢已适应起这种主仆氛围来,轻而易举的接起话,瞧见女子有倦色,主动往内室去,“我进去守着大娘子,大奶奶也歇歇。”
说起歇息,走去收拾茶盏的玉藻将心里那句腹诽之言隐晦说出口:“二太太...也是够叫人累的。”
宝因笑着没说话,人情交往便是如此,由不得心,总要知晓忍耐退让,受不得已的委屈,心中还需所思万千,小心做到周至。
她拾起素纨扇,贪着这点微凉,执扇的手同时也有一股重力往下坠,是腕间金镯滑落至小臂所致。
不知天台观的那只仙鹤可还好。
作者有话说:
明天(22号)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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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处】宋·朱熹《中庸集注》 :“故君子之治人也,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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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丧讯
用过早食, 王氏在屋内翻找半刻后,拿上芙蓉通风蜜膏,没有携奴呼婢,独自一人, 颇为闲适的往西府去了。
小厮都是认得这位三太太的, 什么话也没问, 反是阿谀了几句, 再毕恭毕敬的开门让人进府去了。
虽然搬了出去,可还是被当成府里的正经主子看待, 王氏心里自是高兴的,进了边门后, 满面春风的穿过外宅, 再由二门入内宅。
西行路过花红柳绿, 怪石流水,岸芷汀兰。
王氏忽止住,侧过身子, 隐在柳条后, 瞧着远处水边平滩, 那立着有两人。
她细细琢磨着,凭着从前的印象认了出来, 稍老的那个是管西府蔬果的朱婆子, 年轻的那个是负责分拣东府各院蔬果的绿荭。
“她是主子,万事不知,万事不听, 坐着伸手张嘴, 哪儿不痛快了, 便只管打骂。”绿荭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在那儿诉着苦,“那又是我的错么?我不是那结果的树,也不是那管风雨雷电的老天爷,说什么我也要走李秀的路了。”
这等冠履倒易的话,使得旁边原还在宽慰她的婆子不由嗔了眼:“可仔细管着你这张嘴,既晓得我们是侍奉府里主子的,便也要明白挨得就是这份骂,主子对你好些,还真以为自个儿是个人了。”
“我是贱骨头侍奉人的,那也不是任人践踏的。”她们都是下.贱人,不帮着不说,见婆子还维护起人来,绿荭心中更觉郁闷,自己拿帕子擦去眼泪,“大奶奶有孕时,极爱食酸,有回天热,果都掉树了,只送了两箩来,又得分去各院,大奶奶那次没能吃多少,吐得呕肝吐胆的,知晓其中缘由,反还来体谅我们。”
说起这事,朱婆子也是一声叹气,同是主子,出身不同,涵养不同,待人的法子也是天上地下,一个把她们当人看,一个往死里磋磨。
她也心疼起眼前的人,还有些自尊没被磨掉:“这事到底麻烦,你我都是做不得主的,先去与大奶奶说了再想剩下的。”
绿荭点头,蹲下去在水中洗着帕子,不再说话。
王氏听了两句,很快便悟出来说的是哪个主子,她不愿惹这腥臊,另择路去了微明院。
因临近端阳,恶月恶日,热气开始毒辣起来,她进去时,院子里的侍女都趁着这会儿天还凉,拿艾草和胡蒜编织着避瘟鬼和五毒的东西。
宝因立在阶上,貌甚闲暇,垂眸带笑,看这几个丫头在用多出来的菖蒲叶折花鸟鱼虫。
瞧着门楣,穿过游廊而来的王氏高声道:“明儿才是端阳,怎么就挂起来了?”
“我明儿想去天台观做些法事,正好空闲,干脆先悬挂起来,指不定就有些五毒提前来了。”宝因疑惑看去,见是妇人,眉目舒展,玩笑两句,又言,“叔母可是有事找我?”
这话提醒了王氏,她走上前,把怀里的东西递过去:“前几日你不是说每逢炎夏,嗓子就会发紧,我这不给你拿芙蓉通风蜜膏来了。”
宝因接过,端量几眼,笑了笑:“喊个侍女也就行了,叔母怎么还亲自给我送来,倒让我受不起了。”
“我出来消消食,顺道给你送罢了。”听不惯女子后半句话的王氏努嘴嗔了眼,转瞬又细心嘱咐,“要食便舀一点出来,用热水调和。”
宝因颔首,道谢一番,再将东西交给玉藻进屋去放好。
王氏心中仍还惦记着来时遇见的那件事,心中正在犹豫说不说时,那两个人便结伴来了。
没一会儿,已走到女子跟前:“大奶奶。”
才吩咐完人的宝因看过去,一下便察觉出不对劲,笑问:“发生了什么,府中有什么不痛快的?”
绿荭不好说,所以朱婆子回道:“二太太喊过去骂了她。”
涉及府里主子,不好在外言语。
几人进了屋。
朱婆子刚沾方杌,便开始说起来:“还不是为了时令水果这些事,大奶奶和三太太也是知道的,往年到了季节,各处庄子都要送收成中的三分之一到府中供消遣,送来府里后,先由我按照分成东西两府的定例,随后东府那份由绿荭按照规定的份例送去各院,庄子里剩下的则要流入两市,由专责买卖的人去贸易,折成通宝入库。”
宝因还没开口,嫁来林府多年的王氏先出了声:“历年来都是如此,我记得你也办这差事多年,怎么这次反惹出祸事来。”
她也是府里的太太,来时又大概听了些墙脚,知道是主仆出了嫌隙,这种时候,自要维护着主子这边。
“三太太这话说得真偏颇,又哪是我们想惹的?”为这事被骂过的绿荭接过话茬,忿忿道,“今年寒冬太长,天气暖和不起来,三月里那屋脊上都还有雪覆着,又有哪些果树是能捱过去,还能长果的?庄子那边的人已是想尽了法子,烧柴火、搭棚子,可再如何,也比不了老天爷痛痛快快的暖和几日,所以今年那些庄子里的收成不大好,按照三分之一送来府中的也少了许多,再按照份例送给各院,自也是要比往年少的,可二太太那边偏要说是我给短缺了...”
说到这儿,又触及憋屈处,眼泪止不住的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