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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林 第324节

      谢映慧为黄岩在京城期间受到的关照,正式向马玉蓉与赵滢道谢。马玉蓉与赵滢都不觉得这有什么,后者还夸了黄岩几句,道他家世出身虽然平常些,本人倒是极聪明机智又知情识趣的人,几位马少爷都对他很是欣赏。这样的人,今后在京城做过,本身又是清贵的翰林,定会有大好前程。谢映慧嫁给他,还真不算是什么低嫁。据说永宁长公主与马驸马私下都评论过黄岩这个后生,认为谢映慧的婚事没有受到曹家影响,而是由父亲谢璞挑选了这么一位背景简单的青年才俊,乃是一件幸事。
    谢映慧自己也对这门婚事很满意。她如今已经不怎么回忆起从前的旧事了。对于曾经钟情过的曹家表兄曹文衡,更是早就抛到了脑后。若拿黄岩跟曹文衡相比,简直是对前者的侮辱。她小时候也是又瞎又蠢的傻姑娘,差一点儿就跳进坑里去了,还好逃得快!
    不过马玉蓉也低声跟她说了些曹淑卿的近况,令她的心情沉寂下来。
    曹淑卿的第二任前夫方闻山,本来人人都以为必死无疑的,还很有可能牵连全家,因此曹淑卿才会急急忙忙跟他和离了,还为了顺利和离,答应了他许多条件。和离后,她跟承恩侯一家也闹得不大愉快,便在曹家胡同附近租了一座小宅子,带着身边的亲信仆从搬了过去。她与娘家兄弟们一度很少往来,有传闻说是因为曹家可能要出事,她要避嫌来着。不过后来曹皇后去世了,曹家退出朝廷,局势缓和了许多,她便又再次跟承恩侯府以及曹家二房走动起来。靠着曹家外戚的名头,倒也没什么人上门骚扰她,倒是有外省进京的官员,托媒人上门拜访过,似乎有意求娶她为续弦,但她嫌弃对方只是个四品官,给拒绝了。
    紧接着,方闻山那边的判决发生了改动,他竟然逃过了死罪!只是判了个流放!虽然流放三千里也挺惨,但他在军中还有人脉,在流放地榆林还有机会受到关照,日子总归比在大牢里强多了。他那个妾也说了要陪他过去受苦,他的母亲还劝他把这个妾扶正了,他的父亲却建议他与曹淑卿复合。有了曹家这层关系在,将来他想求赦免也更容易些。
    这一般二般的,曹淑卿的处境就变得尴尬起来。
    第1181章 保证
    谢映慧迅速就想到了曹淑卿落得如此境地的原因。
    倘若方闻山被判了死刑,秋后问斩,他的家眷没有受到牵连的话,老老实实在老家过活,也就是了。曹淑卿暂时还没本事去对他们做些什么,兴许还要舍些银子出去,但从此之后,她跟这位前夫便完全了断了。
    可现在方闻山没死,还被判了流放,流放地榆林乃是边关军事重镇,这意味着他还有机会用拼命的方式,依靠军功东山再起。哪怕他再也回不到曾经担任禁卫统领时的风光,好歹也有个小武官做做。在边镇地区,这样就很不错了,他的家人也能重新过上体面的生活。
    然而,方闻山本身是个没有任何家世靠山的人。他靠着拼命与真本事,一路升官上去,兴许有上司欣赏他,愿意提携,但在他因罪入狱后,这种提携也肯定不会再有了。而他从曹家接走了父母,又与曹淑卿和离后,也借不上曹家的力。凭他自己的本事,他真的能在榆林东山再起吗?他确实有故交在那里,可他也未必有把握,这位故交会不在意他曾经的罪名,帮助他谋取军功吧?万一对方只是利用他去立功,却把功劳揽了去呢?没有一个朝中的靠山,替他扫清这些障碍,方闻山自己都对自己没信心了。
    他的父亲更是一直做着曹家的部属,脑子里还根深蒂固地留存曹家权倾天下的印象,认为曹家才是那个能帮助儿子的人,所以极力劝说方闻山,重新攀回曹家。若能再度成为曹家女婿,他今后无论是求赦免还是求官,都有了依靠。
    方家父母一直住在老家,是前不久才赶到京城来关注儿子的官司的。他们哪怕知道曹淑卿与方闻山闹和离的事,心里也可能觉得前者是受了娘家亲人的逼迫。他们还记得两人年轻时爱得要死要活的情形呢,总觉得方闻山只要肯放下身段哄一哄二小姐曹淑卿,两人还是会和好的。方母可能还会觉得前儿媳身份过于尊贵,做不了贤惠媳妇,但方父就会从势利的角度出发,力主儿子重新哄回媳妇来。
    曹淑卿早在方闻山入罪前,就闹着要与他和离,如今他虽避开了死刑,却要流放三千里,她当然不可能愿意,自然要拒绝的。
    她连四品的外地官员都看不上,又怎么可能瞧得起流放三千里的罪官方闻山?他们的情份早就消磨殆尽,她连两人从前的过往,都不想再提了。
    可方家父母亲自来求他们复合,口口声声说起他们年轻时候的情份,方她不答应,就好象显得过于势利了。等到那个妾哭着表示会带着孩子回老家,绝地不会再打搅他们夫妻,围观群众的舆论就要逼得曹淑卿闭门谢客,不敢见人。
    承恩侯府也同样闭门谢客中,对曹淑卿的处境视若无睹。曹家二房的太太倒是出面劝过方家人几句,然而人家一再拿“妇德”、“情份”说事儿,曹二太太也是无言以对。曹淑卿这无妇德的名声,注定了要背上一辈子了。
    马玉蓉看着谢映慧脸上复杂的表情,放缓了语气道:“官府那边,流放犯人离京的日子是固定的。令堂坚持不肯见方家人,方闻山一家便是再纠缠不清,也拿她没办法。我听说在我们家离京之前,方闻山已经被押解出京了,比外人想象得更快,似乎就有曹二爷的手笔。他走了,方家家眷也只能跟着离开。为了打点方闻山路上的行囊,还有到了榆林后的起居,他们家人还有许多准备要做,暂时没功夫来骚扰令堂。
    “只是令堂在京中的名声,怕是越发糟糕了,也没什么人家愿意与她往来,连承恩侯府都不爱搭理她。她心中必定十分不甘。等你们婚后回京赴任时,她怕是一定会上门来的。到得那时,要如何应对令堂,你与黄岩最好是事先想出个章程来才好。”
    这一点,谢映慧其实早就想过了,只不过眼下的情况比她预料的更糟糕而已。她只能苦笑:“我还能想出什么章程来?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了。所幸这回进京,我婆婆是要跟着我们一块儿去的。到时候都是长辈,我婆婆还有四品诰命在身,只要她坚持住拒绝我母亲入住家中,我母亲顶多就是来家里坐一坐,扰攘一阵,倒也不至于碍着我们什么。”
    说到这里,谢映慧倒是想起了谢显之。她是外嫁的女儿,还能靠着婆婆的面子,拒绝娘家母亲住进家中,但谢显之这个做儿子的就没那么简单了。还好谢显之回京后也是住在谢家的地盘上,曹淑卿当初自请和离,谢家人当然不可能容许她重新登堂入室的。
    但谢映慧自己心中有数,却担心好友马玉蓉会有所顾虑,便郑重对她道:“就算哥哥娶妻后回京,也是住在谢家的宅子里。我母亲有可能会脸皮厚到不在乎外界议论,我哥哥却不是会容许她在谢家撒野的软弱儿子。到时候,兴许哥哥与我会合伙出些银子,给母亲买几个老实能干的仆人,再在京郊给她找一处宅子,安排她住进去,再负担她日常的花费。这便是我们能尽到的孝心了。她不可能重新回到和离已久的前任夫家,也不可能住进外嫁女儿的婆家。这件事父亲、婶娘与我们兄妹早就商量过,已经有了定论的。玉蓉可以让长公主与马驸马放心,我们绝不会让你在谢家受委屈!”
    马玉蓉顿时双颊飞红,嗔道:“我哪里就不放心了?!你以为我特地把你母亲的消息告诉你,是在担心这个么?!”她扭开头便坐到炕梢去了。
    她是不是真的不担心这个问题,旁人不知道,但赵滢是真的有担心过。出门之前,婆婆永宁长公主就曾经嘱咐过她与二嫂封氏,一定要想办法试探谢家——尤其是谢显之、谢映慧兄妹——在曹淑卿这件事上的态度。
    赵滢安抚了小姑子两句,便坐到了谢映慧的身边,十分认真地问:“你与你哥哥真打算这么安排你们的母亲了?要知道,她如今的身家虽然比不得从前,但也没到养活不了自己的地步,压根儿用不着你们租房买仆。若是你们只用这种法子打发她,她心中不愿,是有可能到处败坏你们兄妹名声的!你哥哥与你的夫婿都是读书人,这读书人最重‘孝’字,你就不怕他们会遭人非议么?”
    谢映慧一时迟疑。谢慕林在旁笑道:“这有什么?我大哥大姐又不是拒绝赡养生母,只是不能让她搬进家里住罢了。可我大哥住的是谢家,是曹氏再嫁前和离多时的前夫家;我大姐住的是黄家,是外姓女婿家。两家都不与曹氏相干。我大哥上头有父亲,大姐上头有婆婆,他们哪里能做得什么主?若曹氏以此指控我大哥大姐不孝,朝中诸君也不是她说什么就信什么的糊涂虫。她这几年的名声,早就被自己败光了,还怕别人不知道她的底细吗?”
    第1182章 心意
    谢慕林察觉到了马家人在担心什么,迅速赶在谢映慧之前,给了赵滢一个确切的保证。
    谢映慧关心则乱,还有可能顾虑到兄长与丈夫的名声,不敢轻易作出承诺,谢慕林有什么可担心的?她就敢替兄姐做这个主!反正父母是肯定会站在她这一边的。等她嫁给了朱瑞,还会有更足的底气去震慑曹淑卿。
    况且这个女人这几年在京城折腾个没完,名声早就败光了。只要谢显之与谢映慧都做出愿意赡养她的姿态,就算是最挑剔的御史或读书人,也不能强求他们将这个名声败坏的生母接近家门。要养活一个曹淑卿,才花几个钱?只需要确保她的温饱体面就足够了。她要是厚着脸皮要求锦衣玉食,如同从前在谢家时一般富贵,谢家也一样可以在京城传播流言,把她的名声败得更彻底一些,还可以把曹家也拉下水,指责他家家教欠妥。曹家不是想要装出可怜样儿来迷惑世人吗?看他们是不是能坐得住,任由这个姑奶奶继续连累全家!
    只要曹家与太子对皇位的图谋不成功,曹淑卿就不过是纸老虎,其实没什么可担心的。
    为了以防万一,谢慕林还特地跟赵滢打个预防针:“我们家因为曹氏吃过大亏,就是大哥大姐,也不能站在她那一边。这点我们是可以保证的。可我们不清楚长公主的意思。万一大哥大嫂日后有了孩子,长公主觉得,为了孩子的体面,给孩子的亲祖母求个恩典什么的……”
    不等谢慕林说完,赵滢就立刻表态了:“不会不会。我们长公主为人最是公道不过了,绝不会提这样为难人的要求,府上尽可以放心!”
    开玩笑,永宁长公主愿意把女儿许给谢显之,也是在女儿将来要一同生活的婆婆是文素敏而非曹淑卿的前提下。她能给女儿寻一个声名狼藉人品还不正的婆婆,每日添堵么?!她防的就是谢显之太过孝顺生母,将来见生母可怜就要把人接回来奉养,那辛苦的可就是她的亲生女儿了。偏偏这种打着孝心名义的事,永宁长公主又不好阻止。如今得了谢家人的许诺,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只要谢显之与谢家人在这件事上拿定了主意,她就能在宫里替两个孩子圆场子,绝不会真让女婿的名声给曹淑卿那贱妇给败坏了!
    赵滢得到了谢家的承诺,心里觉得回去后能给婆婆交代了,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回头看向小姑马玉蓉,嘴边就不由得带上了微笑。
    马玉蓉这会子才醒过神来,脸色变了变,红着脸没好意思说什么,但看向闺蜜谢映慧的目光中,已经带上了几分愧疚。
    谢映慧却彻底冷静了下来。她发现了闺蜜马玉蓉的愧疚,却并不在意,反而笑着握了握对方的手。换作是她,家里人知道她的夫家有一位声名狼藉、人品脾气还不大好的长辈,也会有所顾虑的,提前把话说开了,大家心里都满意,结亲也能结得更开心。这样有什么不好的呢?
    她相信,只要谢家做出了保证,永宁长公主与马驸马觉得满意了,日后就会心甘情愿给女儿女婿提供庇护。她的兄长谢显之是个温文和气的性子,没有家人帮衬,将来在京城生活,若没有可靠的庇护,还不知会被怎么欺负呢。如今她却能安心了。满京城上下,能不把永宁长公主放在眼里的人,统共也没几个。
    谢映慧高高兴兴地再次与马玉蓉聊起了天,说起桂园准备要新盖的房子,说得马玉蓉都有几分心动,暗示会回家与父母兄长们商量。马家多诗人画家,若是要捣鼓园林,再没有比他们更好的参谋了,比她们两个小姑娘商量出来的方案要靠谱得多。
    赵滢这边更高兴的,是从谢映慧与谢慕林透露的桂园改建时间,推测出了小姑成婚后回京的大致时间表,约摸是在婚礼后的三个月以内,这三个月还包括了谢显之与马玉蓉回老家祭祖的时间。倘若永宁长公主夫妇打算前来北平参加女儿的婚礼,那么婚礼结束后,他们甚至不必跟女儿分开,直接一块儿坐船回南就是了。谢显之他们要回湖阴,长公主夫妇顺道去湖州游玩一圈,也是可以的嘛。之后他们可以一同再往苏杭等地去游历,然后再折返回京城。长公主与驸马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女儿女婿恩爱和睦的模样,还能避开京中的一些风波,岂不是皆大欢喜?
    赵滢还跟谢慕林暗示呢:“长公主与驸马也有心在江南游玩一圈,只是一时定不下日子。若是令兄有意在祭完祖后四处游览一番,不妨与驸马他们商量商量,若是能同行,不但能省事许多,一路上还有个照应。”
    谢慕林笑着应下了,表示她会告诉兄长,让他跟父母商量的。至于最后能不能成事,那还得看明年的情况。
    马家姑嫂三人最终尽兴而归,每个人都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情十分愉快。马玉蓉依依不舍地跟谢映慧告别,还道:“等你出了嫁,我再找机会请你出门赏景喝茶。横竖我哥哥们也要约黄翰林见面的,日后你我见面,倒比从前要便宜些。”
    谢映慧高兴地应下了,两人再三约定,绝不能失约。就算在北平见过了,日后回了京城,也要时时碰头聚会,顺便还得把卢飞云叫上。
    送走了马家姑嫂,谢映慧回到正院上房时,还有些怅然。她与马玉蓉分别了大半年,好不容易见一面,却又匆匆分离,实在让人不舍。虽说她与马玉蓉约定了将来要时常相见,但出了嫁的妇人与闺阁女儿自是不一样的。她到时候有婆婆要服侍,有丈夫要照顾,还不知道能有多少闲暇出门呢。
    文氏微笑着招手唤她过去,看马家姑嫂送来的添妆,统一都由马二奶奶封氏送到了文氏手里。封氏并不认识谢映慧,所以送的是平常的赤金镶百宝缨络和一对上好的和田玉鸳鸯佩;赵滢心中感激谢映慧,倒是十分大方地送了一整套的珍珠头面,用的都是最好的珍珠,大的有莲子大小,最小的也有黄豆那么大;马玉蓉与谢映慧交情最好,送的东西也最合她的心意,乃是一套镶嵌了各色宝石的花丝首饰,华美又精致,乃是内务府出品,其中最显眼的一只攒丝金凤,只怕京城的皇亲国戚也不能常有。
    文氏觉得这套首饰十分体面,便问谢映慧:“明儿你出嫁,要不要改戴这一套头面?这凤瞧着比家里原本备的那一套好看多了,既不犯忌,又轻巧,好歹让你少受些罪。”
    谢映慧心里清楚这是马玉蓉特地给自己准备的,心下温暖,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第1183章 出嫁(上)
    婚礼当天,谢映慧一大早就起来了。她被文氏带着两个妾室,以及一大堆丫头婆子团团围住,在闺房里进行妆扮。等到她被打扮完毕时,都快到中午了,早起吃的那点东西早已消耗殆尽,她饿得肚子咕咕叫。可是看到镜子里自己那美丽的模样,又舍不得做任何有可能损及她妆容的事。
    幸好谢慕林一大早就跟谢映芬与杨沅商量好了,做出一个个桂圆大小的芝麻花生糯米丸子,里头还添了糖,正好一口一个,完全不会碰到谢映慧唇上的唇脂。香喷喷的坚果糖馅颇有饱腹的效果,谢映慧一口气吃下去七八个,再用干净的芦苇杆子充作吸管,喝上小半盏莲子汤,就完全饱了。做糯米丸子剩下的坚果糖馅,也被谢慕林与谢映芬合力做成更小一些的丸子,晾干了塞进荷包里,交给绿绮随身携带,预防谢映慧到了黄家后又饿了,可以随时拿出来充饥。
    这一天的午饭,谢家上下都没吃好,所有人都是简简单单就对付了。下午是黄家来迎亲的时间,黄昏时正好开席。妆扮好的新娘也不是就这么闲着了,左邻右舍与布政使衙门的属官们都带着家眷前来贺喜了,其中一向与文氏交情不错的女眷们,都要进内院来看新娘。谢映慧还要一一致意,顺便再认一认人。只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文氏与大金姨娘、宛琴三人在说话,偶尔还有两个妹妹帮衬着答几句,她这个新娘子只需要做出娇羞模样,低头端坐微笑,就可以了。
    来的人挺多,谢映慧的院子头一回客似云来,最后连谢映容都要出面帮着应酬女客们了。她可能还有些不大乐意,私底下询问谢慕林,怎么不见燕王府或长公主府、马家的女眷前来?
    这两家的女眷当然不会在今天到谢家来贺喜。一来谢马两家的亲事还未议定,永宁长公主身份尊贵,总不至于跑到不相干的外人家里吃喜酒,昨天能让儿媳和女儿前来添妆,已经很给谢映慧面子了。太后身体欠佳,近日正忙活着要搬去紫竹院避暑的事,长公主要陪伴太后,怎么可能分得了身?二来,新郎黄岩的身份还够不上那份量,顶多是马家几位少爷,会看在双方的私交份上,带着妻子前去黄家道贺。谢家这边是女家,连正经喜宴都没有,燕王妃与永宁长公主当然不会来。
    谢映容听得有些失望,只能勉强打点起精神来,帮着招待前来贺喜的女客。虽然她对大多数身份不高的官员家眷不感兴趣,但好歹还有万太太一家在,她可以顺便向万太太展示自己是多么的端庄守礼、长袖善舞,进门后完全可以帮万太太不少忙的!
    万太太压根儿就没怎么关注她,注意力都放在别人身上了。万隆与谢映容亲事已定,到嘴的鸭子还能飞走了?这门亲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对她儿女有利,庶子万隆反而仗着岳家混得风生水起了。她想到就觉得憋气,在文氏面前做好表面功夫就是了,谁还有功夫去关注庶子媳妇有多出色?!她还巴不得谢映容上不了台面呢!
    谢映慧院中的众女客们道过喜后,慢慢地被文氏带着两个妾,引到了外头正院的宴席上慢坐。随着日头偏西,吉时将至,在外头大门上守着的谢徽之急急奔进来报告:“看见黄家来迎亲的人了!”院中的人轰然一声,顿时又忙碌了起来,有给谢映慧检查妆发的,有给她盖盖头的,还有去检查家里所有丫头婆子穿着打扮的,人人都忙成了一团。
    谢慕林见谢映慧双颊飞红,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便笑着去握她的手:“放轻松,大姐,这事儿是你盼了许久的,该高高兴兴的才是,有什么好紧张的?快,深呼吸几下,千万别因为紧张,就影响了美貌!回头大姐夫挑起盖头,没能被你的美貌震惊,岂不是太过可惜?”谢映慧嗔怨着瞪了她一眼,不过还是听话地照她说的那样,深呼吸起来。
    接下来,屋里的人果然听到了响亮的鼓乐声,许多人笑着、跑着,来内院给谢映慧报信,又有人催着文氏回前头正院去,等着新郎前来磕头。原本留下来的女客都跟着文氏去了,内院总算稍稍平静了些。
    又有谢老太太,穿着一身新做的锦衣,头上戴着她的满头金饰,探头探脑地走进了大孙女的院子。
    她今天本该留在自己的院子里,儿子媳妇早就奉上了一桌酒席,还特地给她雇了两个女先儿来说书逗趣,又有熟悉的两位幕僚家的娘子来陪她说话,她完全不必出来应酬,也能过得开开心心的——听说二房妯娌宋氏那边也是同等待遇,只不过陪客换成了两位刚刚从昌平宋家赶来的宋氏族人女眷罢了,谢老太太本来完全没必要为了把妯娌比下去,就特地跑出来做些什么的。
    但谢老太太还是来了。
    谢映慧这几年确实不大讨她欢心,但好歹是她曾经宠爱过十几年的大孙女儿。她本来对黄岩不大满意,嫌人家家世不够显赫——这是对比谢家最风光那几年判断出来的。可如今黄岩成了新科进士,进了翰林院,还与长公主家的公子们搭上了交情,听起来也是位前程远大的青年才俊了,谢璞也一再对这个大女婿有很高的评价,谢老太太才不再吭声。
    今日大孙女儿出嫁,她作为亲祖母,怎么能不出面呢?
    谢老太太进了谢映慧的屋子,看着眼前美貌惊艳更盛平常十倍的大孙女儿,恍惚了一下,好象想起了从前谢家最风光时,曹淑卿娘家承恩侯府那位大小姐的华贵妆扮,尤其是头上那金丝凤,她记得曹家小姐们都有的。
    谢老太太定了定神,看着谢映慧,叹了口气,把手里拿丝帕紧紧包好的玉镯子塞了过去:“好孩子,出了阁,就好好过日子吧!”
    第1184章 出嫁(下)
    谢映慧一时有些无语。
    她虽然不喜欢谢老太太的势利和愚蠢,但也知道对方说这番话是好意。可怎么说呢?哪怕是抱着好意,谢老太太的话依然不中听得很。她选择嫁给黄岩,难道是为了他能发达不成?黄岩一个读书人,在老布政使周大人那儿再受重视,再长袖善舞、交游广阔,都没忘记要坚持读书科举,为自己挣得一个正经出身。他是那种想要靠着抛贵人大腿上位的人么?!也就是谢老太太这样早年被身边人影响得两眼只能看到名利的性子,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若叫黄岩和他的母亲听见,怕不是立刻就要变脸?
    谢映慧若是在平时,早就对着谢老太太驳回去了。可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新郎黄岩已经来到谢家迎亲,就在前堂拜见岳父岳母呢,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到后宅来接她。前来贺喜的客人们虽然大部分都在前头看热闹,可还有几位未出阁的姑娘——万家、刘家的女儿还有巡抚大人家的千金等等——这会子正在东厢小书房里,由她的妹妹们陪着吃茶说话,随时都有可能听到她这边的动静。她何苦在这时候这地方跟亲祖母吵起来?没得叫人看了笑话!
    于是谢映慧陪了个笑脸,干巴巴地应了一声,随手将镯子塞给了身边的大丫头绿绮,就不再多言了。
    可谢老太太还没离开的打算,她不高兴大孙女如此随便地安排了自己的镯子,便拉住了绿绮,又开始抓着谢映慧的手,说起她这对镯子的来历。
    这当然不是什么祖传又或是婆婆给的宝物,而是昔日谢家还风光时曹淑卿唤了京城有名的首饰铺子的人送上门来,让谢老太太一眼挑中了的,花了几百两银子呢!镯子自然是上好的货色,虽比不得内府出品,但也很不错了。谢老太太过寿时换了一双更华贵的镯子,就把这个放回了妆匣里。由于曹家对谢家珍珠桥大宅有贪欲,家中女眷的首饰大多幸运地逃过了官兵查抄,事后谢老太太又拿回了镯子,就索性戴上了。她逃往湖阴老家途中,首饰损失惨重,这对镯子却因为被她随身戴着,逃过了一劫,保存至今。
    谢老太太是觉得这对镯子乃是自己贴身之物,给大孙女儿带走做个念想,以后看到镯子,就权当是看到了她这个亲祖母。将来大孙女儿若在京城混得好了,也能接她老太太回去享几年福什么的。
    她还特地表示呢:“你是我最疼爱的孙女儿了。这是我贴身的首饰,你几个妹妹都没有。我只给你一个!”
    谢映慧脸上的笑容都快要端不住了。
    还好谢慕林机灵地从东厢房走了过来,笑着道:“可见老太太偏心,就算真的偏疼大孙女儿,也不该当着人前说出来。我们这些小孙女儿听见了,哪儿有不吃醋的?!”说着还给绿绮使了个眼色,“老太太给的好东西,你还不快些替你姑娘收起来?新郎眼看就要来了,要是大姐出门时把这个落下了,岂不可惜?”
    谢老太太闻言顿时松开了手,绿绮才算是脱了身。
    谢慕林这时候又抱住谢老太太的手臂,撒娇道:“老太太的好东西多着呢,爹爹最是孝顺不过,一年四季都有好东西送上来给老太太挑。如今大姐要出嫁,老太太出手大方,给了大姐这么好的镯子,可不能厚此薄彼。我也是快要出嫁的人了,我的那份,老太太可准备好了吗?”
    谢老太太最是宝贝手里仅剩的首饰,心里哪里舍得随便给人?可今天她已经给了大孙女儿贴身的玉镯,而二孙女儿是要嫁去做郡王妃的人,当然也不能吃亏。谢老太太或许不乐意把自己的好东西给了两个庶出的小孙女,但今日对着谢慕林,绝不会说出拒绝的话来。
    她便嗔怨着瞪了二孙女一眼:“自然是早就备下了,还用得着你提醒么?可你到底还未出嫁呢,怎么就好意思跟我讨出嫁的添妆?去去去,等到你真出嫁了再来找我吧!”说完就挣开了谢慕林的手,扶着微笑侍立在旁的珍珠的手,慢慢踱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谢慕林忍笑送她出了院门,折返回来,看到谢映慧那一脸无语的模样,再听着谢映芬在东厢努力向别家的姑娘们说明自家老太太不爱出门,但很疼爱孙子孙女们,平日就喜欢跟小辈们说笑,出手也十分大方,云云,便再也忍不住,拿手帕掩口笑了起来。
    前堂方向没有折腾太久,不一会儿,人群便又重新涌入了谢映慧的院子。谢璞与文氏都过来了。谢梅珺笑着示意丫头们扶着新娘谢映慧出外间给父母磕头,还说新郎今日“一表人材”,比平时俊朗了无数倍,听得谢映慧心痒痒的,满心好奇,无奈现在还不是她跟新郎相见的时候,只得按捺下心中的好奇,在妹妹谢慕林与丫环们的搀扶下,到外间拜别父母。
    拜着拜着,谢映慧就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她哽咽着对父亲谢璞道:“父亲慈爱,不计前嫌,收留了我,还处处为我着想,又为我择得佳婿。父亲大恩大德,女儿永世不会忘!”
    谢璞想起从前,也叹了口气:“傻孩子,你是父亲的亲骨肉,父亲怎会不疼你?今日你出阁,将来便是别人家的人了,要时刻记得,与夫婿互敬互爱,相敬如宾,遇到什么事都要有商有量的,千万不要象在家里一样闹脾气了,还要把你婆婆也当成亲娘一般敬重。你把日子过得好了,父亲在家里听说,心里就能放心了!”
    谢映慧哭着应下了,又磕了一个头,接着转向了文氏。
    看着文氏,她想起了没有前来北平参加自己婚礼的生母曹淑卿,联想起昨日才听说的后者近况,眼泪流得更厉害了:“婶娘,我虽唤您一声婶娘,可我知道,在心里您跟我母亲是一样的。我从前有许多对您不住的地方,可您一点儿都不在意,待我从来都是温柔慈爱,真心关怀。无论礼法上我该如何称呼您,您早就已经是我心里认定的母亲了,我却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才是!”
    文氏也被她说得眼泪汪汪的了:“好孩子,说什么报答?只要你将来过得好了,我和你父亲就心满意足了。若是遇上了什么难处,千万不要外道,随时都可以向家里人开口。你要记得,你就算出了嫁,也依旧是谢家的女儿,父亲是你的,兄弟姐妹也依旧是你的,我们就是你的后盾,你的底气。所以,无论你遇到了什么,都不要害怕。”
    谢映慧哭着磕了头,这回改喊“娘”了,听得周围的人都不由得湿了眼,酸了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