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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节

      宁桀抵达玉京, 几乎第一时间便将除郡主外的所有知情者封闭于东宫严加管训, 防止消息外泄。
    而后,经与宁宏一番思忖商量,便对外扬称, 因西渝王妃对亲侄女百般不舍,加之几番恳切挽留,五公主这才盛情难却, 多留于郸城几日。
    只是对于这个说辞, 东崇人傲慢并不买账,尤其东崇二皇子直接明言, 若此番见不到五公主, 他们就算把玉京城内驿站的床榻住塌,也不会轻易离开。
    对此,宁宏也是实在头疼, 一边因寻不到女儿踪迹而倍感心焦, 另一边又受着强国威慑, 不敢随意怠慢。
    如此蹉跎了七八日,宁宏身心俱疲,面容也尽显倦色。
    崇政殿内。
    宁宏将宁桀与谢钧秘密传召, 询问搜寻的最新进展。
    眼下, 宁芙失踪的消息还在封锁之中,故而除了历劫的当事人外, 只宁宏、西渝可汗, 以及承命追查的谢钧与雳绉知晓, 其他一应人等, 包括皇后和宁芷都还未知。
    寻着劫盗遁逃的方向,可汗暗中下令,命雳绉负责西渝一带追捕,而谢钧则沿大醴边线,严密搜察。
    “还没寻得一点儿线索吗?”
    巍巍龙椅之上,宁宏蹙眉阖目,微微歪身,拇指和食指合捏按揉着眉心,声音透着喑哑。
    谢钧默了瞬,而后跪地如实禀告:“回陛下,臣已带人沿大醴临西边线,仔仔细细一番搜查,却并未发现任何可疑踪迹,若不在大醴,那伙劫盗眼下会不会是已匿去西渝?”
    宁桀在旁率先开口,表情几分沉重,“可汗昨日已经派人传来密信,信上言称,特勤沿途挨户排查,并未有所发现。”
    “什么?”
    此事愈发扑朔迷离。
    宁宏始终沉默未言,片刻后,他将两指从眉心拿下,而后面无表情地端坐正身。
    紧接,毫无预兆地扬起手臂,将手边一盏青绿品茗杯大力甩掷于地。
    当啷一声闷响传耳,紧跟一阵碎裂脆声。
    久久回荡在寂静大殿内,叫人感觉压抑非常。
    宁桀、谢钧不敢出声。
    宁宏则几番敛息,像在强抑脾气,最后终于艰涩开口。
    “这么一群招摇过市的贼人,难不成就这样人间蒸发了吗?”
    宁桀立刻上前一步,作揖请命,“父皇,芙儿是被儿臣弄丢的,若不将小妹早日寻回,儿臣心里实在难安,故而想向父皇再次请命,允儿臣亲自带兵,再沿边境搜寻一番,只要能寻到那伙劫盗踪迹,一定就能找到芙儿下落。”
    宁宏没有犹豫,“不行,你现在不能出京。眼下东崇人像看门狗一般盯得那么紧,你若一走,难免会叫他们起疑。”
    宁桀看了谢钧一眼,两人眼神交汇,似都存困惑。
    默了默,他大胆试探问询,“父皇,大醴近来可是出了什么事,怎会引得东崇人这般迫不急地上前贴凑,他们行径如此反常,恐不只是为了联姻而来。”
    宁宏一人担着重责,实在辛苦,于是便不再相瞒。
    他叹了口气说:“联姻只是幌子,稷南图壁发现的金矿,才是真正吸引他们扑凑的那块肥肉。”
    “金矿?”
    宁桀、谢钧面面相觑,总算接近真相。
    “若非芙儿失踪,也与那金矿有关?其间是有第三方在暗自介入,还是……”
    宁宏不耐烦地打断,语气少有急厉。
    “简直妄想!图壁乃我大醴地界,金矿更是我方率先发现,旁人休想觊觎!谁也不行!”
    宁桀愣了愣,眼下他哪有什么多余心思去关注金矿,他只一心顾量着芙儿的安危。
    可不想父皇开口,句句不离金矿的归属。
    也是这一刻,宁桀瞬间明白,现在站在他眼前的,不是父亲,而是君王。
    宁宏已敛神镇静下来,他看向宁桀,声音稍和缓。
    “桀儿,父皇知晓你担心芙儿安危,朕又何尝不是?但金矿涉及国本,得之如虎添翼,可若被对手抢先占得,那一寸金石,便能成刺我将士的暗弩,攻我城门的云梯。朕为爱女思愁,可也不能不顾江山社稷,等你将来坐到这个位置上,便能理解朕的难为了。”
    闻言,宁桀没有应声。
    将来的事他无法确认,但最起码在眼下,芙儿的安危重于一切。
    “父皇,金矿一事儿臣暂时无法分心参与定夺,只希望父皇能再次向可汗遥寄书信,叫姑父能加大西渝边界一带的搜寻范围,一定要不惜任何代价,全力营救芙儿。”
    “这是自然。若芙儿被劫一事,当真与金矿有关,那她安危便暂时能得到保证。”
    见父皇重新正色说到寻救芙儿一事上,宁桀面色稍缓,他正想再为谢钧讨些跨城调兵的权利,不想却听父皇追加一句道。
    “至于东崇,他们若想耗,我们便同他耗到底,金矿我们绝不拱手让人。”
    “……是。”
    从崇政殿出来,宁桀脸色一直不太好。
    谢钧看出来,却没有立场妄议什么,于是便只好伸手拍了拍宁桀的肩膀,以视安慰。
    之后又想到什么,开口问道:“崔校尉也还是没任何消息吗?”
    宁桀稍顿,而后摇了摇头。
    谢钧略思吟,又多言一句,“说来也是奇怪。先前我无意间看到兵士在录籍册,在职军官那几页名录里,看到崔校尉的籍贯是河东衡旸,正巧我手下一副将同样来自衡旸。我随口一问,可我手下人却说,他先前征兵入营过程中从未见过崔校尉……我便在想,依着崔校尉的不俗身手,一进营中便是该凤毛麟角的存在,又怎会在入营初时,让人毫无记忆点呢?”
    闻言,宁桀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直接否认,只道谢钧是多心。
    “我身边的人,个个都是经过身份严密核察的,出不了差池。而且崔易十五岁便跟在我身边了,这些年又受重用提拔,怎会生出不臣之心,难不成你是怀疑,是他带走了芙儿又故意匿身,那你说,他图什么?”
    见宁桀不像能被轻易说服的模样,谢钧只好暂将疑虑藏心。
    眼下搜寻一事没有任何头绪进展,谢钧本想试着从崔易这里寻到突破口,可过程中却发现,崔易在玉京没有成家,无妻无子,甚至连朋友都罕少去交,几乎吃住全在军营。
    他的经历就像白纸一样干净,几乎可以说是毫无破绽。
    可一个寻常人,真的能做到这般无欲无求吗?
    于是,这干净的经历,这反而成了谢钧眼里最大的疑点。
    宁桀并没有顺着谢钧的提醒深想,反而思凝言道,“依崔易的身手,劫盗若能将他困住,大概要围攻上不下二十余人,我相信他有自保的能力,可是芙儿身娇体弱,又能抗几宿的寒凉……”
    说着,他眼眸渐渐黯淡下去。
    马上将入初秋,天气渐转凉,不知芙儿困顿在外,是否冷到饿到,身边又有没有暖衣可趋凉避寒?
    在皇宫时,她为最受宠的公主,素来吃穿用度都享用最好,而如今遽然遭受劫难,恐怕果腹都难。
    如此,真不知小妹在外要忍吞多少委屈,又要无助到掉多少眼泪。
    ……
    郢都,摄政王府。
    原本来之前,听阿烬言道什么将她藏进金屋,宁芙只以为他是想引‘金屋藏娇’的典故,所以便并未当真什么。
    可直到她迈进王府,被人引着去了院落东北角,亲眼目睹隐在一片檀香梅后美轮美奂的鎏金楼宇时,方才他并非戏言。
    郢都之内,竟真的有座名副其实的金屋。
    韩烬将侍婢散去,而后亲自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入。
    顷刻间,金灿灿的映烛光亮仿若能照进人的眸底,宁芙轻轻闭了下眸,眼前满派奢丽,叫她这样从小受宠处优的公主,都不由几分惊讶。
    她拉了拉韩烬的手,犹豫着小声言道:“阿烬,是不是太亮了些,我怕晚上被照得睡不着。”
    韩烬被她这话逗得莞尔,弯唇回道:“第一次带你来,为了叫你能看得更清楚些,我便提前命下人将蜡烛全部点上,这才这般朝眼,等待会儿要睡的时候,熄灭一些就好了。”
    宁芙觉得自己脑袋好不灵光,居然连这一点都没有想到。
    她正懊恼着,韩烬又示意她推门进殿。
    迈过门槛,只见檀梁悬顶,满室富丽繁缛。
    尤其四壁,皆嵌金带玉,玉面之上,细看可见清清浅浅勾雕着数不清的芙蕖花形,有收苞的,有待绽的,叫人身临其境,仿若能透壁闻香。
    宁芙的名字便取自芙蕖,走近自然被其吸引住目光,便不由多看几眼。
    韩烬站她身后,看着她一身白裙与透光玉璧交相辉映,百玉光莹,一切成为她作衬的背影,此景入目,竟叫他心头生出一种梦照现实的奇妙异感。
    这时,宁芙忽的眸光亮闪地转过头来,似发现了什么新奇事。
    “阿烬你看,这些小小的芙蕖花,凑在一起就成了一朵大芙蕖,好精妙的工艺阿。”她衷心赞叹了句。
    韩烬‘嗯’了声,声音柔和,“芙儿喜欢就好。”
    他这个语气……
    宁芙眨眨眼,听他这话,仿若言下之意是,这整面的雕花玉璧就是专门为她而准备。
    可是这怎么可能?
    玉璧镂雕极费功夫,依这面墙体之大,若没个一年半载定不成工事,而且阿烬又不能未卜先知,知晓自己将来会认识一名中带‘芙蕖’的女孩。
    所以,只是巧合吗?
    “在想什么?”韩烬落目在她脸上。
    宁芙哂笑一下,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很巧,我名字里带着芙蕖,这面墙上又正好是这个花样。而且装潢方面,一般芙蕖入画并不多见,大家总是更为偏爱牡丹和秋菊的。”
    “我却唯独偏爱芙蕖。”韩烬盯着她,有所深意地开口。
    宁芙被他说得微微脸热,知他这话不怎么单纯,便想自己才不要答话,好防止又落进他的陷阱里。
    韩烬也没再追迫,只拉着她继续向内寝方向走。
    隔着一面素屏,入眼便见一张榉木雕凤拨步床正置其中,宁芙下意识将其与自己栖芷殿的床榻作比,只觉这张床更宽出半丈来。
    床下是还垫着层雪白的短绒地毯,像是白狐貂绒,触及时一定倍感松软。
    她正细细观察着内室装潢,韩烬却忽的搂了下她,而后垂眼向下示意道:“地铺暖玉,自带温热,芙儿可光脚去踩,会觉得十分惬意舒服。”
    闻言,她稍窘,脚趾也下意识轻蜷了下。
    虽然眼下是在雍岐,可她身为为大醴人,传统的旧俗自不敢忘。
    于是轻声喃喃道:“鞋袜不能脱的。”
    韩烬抬了下眉,“跟我还羞成这样,难道我先前没有落过眼?”
    “先前还不是被你找理由哄骗的。”
    她有点责怪的意思,又怕他直接不讲道理,便戒备地把脚往后缩了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