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担心找不到本站?在百度搜索 新御宅屋 | 也可以直接 收藏本站

第3节

      在这双眼睛之下,身居高位掌握他人生死已久的石观音,竟然有回到四十多年前家破人亡柔弱可欺少女时期的错觉,那种危险的压迫感几乎让石观音本能地想要后退。
    “签订契书之时我便说过,孕养种子最好的血食来自契约之人。你的一滴血,抵得上他人全部血肉。”
    傅回鹤垂眸理了理袖口,转而看向那片血腥狰狞的红雾,烟斗中的白色雾气袅袅而出缠绕在身周,语调淡淡,听不出喜怒。
    “李夫人却宁愿杀一人、百人、千人,都不肯损失自己哪怕一滴鲜血,便注定永远种不出这颗种子。”
    “何必执着?”
    这些种子各有神异,只有倾尽心血的喂养呵护才能发芽抽条,开花结果。
    红尘三千,芸芸众生,离断斋中的种子却不过一千之数,只因有太多太多的客人有缘带走种子,却无缘使其破土而出。
    也因此,离断斋交易出的每一颗种子都有契约年限,超过年限未曾发芽便会收回,石观音的这棵,到今日午时便是契约时辰截止的期限。
    石观音闻言,烟波朦胧起来,盈盈垂眸,柔声失落道:“可若是离了这种子,妾身又该如何呢?”
    她的眼睛里似是拢着一层迷蒙暧昧的雾,带着绯色的诱,抬步靠近傅回鹤,婉转低声道:“傅先生何故如此冷心冷情?”
    傅回鹤抬手掩住了口鼻,眸中掠过一丝嫌弃,肉眼可见的想要后退躲开。
    石观音额迹一绷,正要说什么,眼角余光便见三道利刃划过,那光芒之快竟连她都未曾躲过,侧脸一痛当即惨叫出声。
    “嗷!”白色的小兽兴奋叫出了声。
    石观音愤怒之下整个身躯都在颤抖,她捂住自己的侧脸,鲜血从指缝间流出,在洁白无瑕的手臂上划出蜿蜒的血痕。
    “畜生!!你——你竟敢?!”
    出爪将那女人赶跑的尔书得意洋洋地摇着身后的大尾巴。
    它是有点怕那些乱七八糟的鬼东西,但是这种闻起来臭烘烘的女人它一爪子能抓十个!
    沙漠中的烈日逐渐朝着正南的方向靠近,罂粟丛上的红色雾气因为正午的阳光而显得有些颓靡。
    那颗血红色的种子却像是得到了什么力量一般滴溜溜转着,不顾一切地
    想要冲破血雾的桎梏回到傅回鹤的手中。
    傅回鹤手中的烟斗一划,一股无形的力量将石观音整个人抛了出去,旁人无法得见的白雾在石观音周围划下桎梏,隔绝了气息。
    当太阳正正走到正南,契约期限生效,契书作废。
    种子与李琦之间的契约就此断裂,那颗种子一头栽进傅回鹤的手心,有些委屈失落地沉寂下来。
    傅回鹤叹了口气,反手将种子收入袖中。
    交易出的种子十之有九都很难遇到那个命中注定能将其孕育而出的人,但若是不交易,它们便没有可能发芽,只能在无穷无尽的岁月里消磨掉好不容易生出的灵智,最后沦为再寻常不过的顽石。
    傅回鹤收起烟斗,白色的雾气消散开来。
    那些愤懑怨恨的血雾失去了种子的吸引镇压,呼啸着朝向石观音的方向狰狞而去,尽数没入石观音的体内。
    宛如神女般完美无瑕的面容,在诡异不祥的红光笼罩下露出狰狞痛苦的表情,但诡异的是,尔书在她脸上留下的爪痕却快速消失起来。
    种恶因,得恶果,天道如此。
    尔书“啧啧”了两声,不再多看昏倒在地毫无所觉的石观音,坐在傅回鹤的肩头,随着他的脚步离开了这片腐朽肮脏的土地。
    ……
    尔书挠挠脑袋:“她的脸恢复得好快。”
    “她身上还残留了荆棘的愿力。”傅回鹤的手指摩挲着袖中的荆棘种子,眼中带着冷意,“她也算是此间世界大气运者,想杀她,必须是此间世界的气运之子动手才行。”
    若非如此,石观音今日定然不会这么轻易从他手中留下性命。
    脚步微顿,傅回鹤转头看向沙漠中的某个方向,唇角微勾,一股极淡的白色雾气穿过沙漠,朝着一个眉眼带笑风流倜傥的男人飘荡而去。
    ……
    刚随着姬冰雁踏入沙漠的楚留香觉得后脖颈一凉,不由得抬手摸了一把。
    “老臭虫,怎么了?”胡铁花凑过来取笑他,“就说你这海上漂惯了的不习惯这种沙刀子吧!来,喝点酒!”
    楚留香苦笑着接过酒葫芦,倒也没喝,反而劝他道:“你还是少喝点吧,咱们带的水可也不算多,回头口渴都没水给你。”
    胡铁花倒在骆驼上大笑:“今朝有酒今朝醉~”
    姬冰雁冷哼一声,没好气道:“让他喝,过两天有他好受的。”
    骆驼朝着沙漠深处缓缓走去,他们将要面对的敌人,正是沙漠中人人畏惧的石观音。
    第3章 将死之人
    回到离断斋,傅回鹤随手将肩上的小兽放到一边的桌子上,缓步穿过一排一排陈列着的博古架,径直走到最里。
    博古架的尽头摆放着一张长桌,长桌后立着一扇十二开屏风,屏风不似平日里得见的木头质地,反而泛着些墨玉的内敛润泽。
    傅回鹤绕过屏风走到里间,将袖中的血红色鹅卵石拿出来,垂眸端详了一阵后又叹了口气,将种子放回到了灵雾泉中孕养。
    离断斋的门可以开在任何地方的任何角落,而内里也比从外看大上许多。
    里间之后是层层回廊,尽头隐没在难以窥探的黑暗之中。
    傅回鹤从屏风后走出,见尔书蹲在长桌上,正在扒拉一个炉钧釉熏香盒。
    他抬手揉了揉额角,在长桌后坐下。
    尔书深褐色的小爪子里还抓着香盒的盖子,见傅回鹤过来,索性将盖子放在一边:“这就是保管李琦交易品的盒子?你当初怎么想的,软弱和恻隐之心这种东西也能用来交易……是什么味儿的?”
    香盒里已经空空如也,当初李琦用来交易的东西,早就在岁月里化成了维持傅回鹤与离断斋存续的养分。
    傅回鹤懒懒依靠在贵妃榻上,眼睫微垂:“种子选择她的时候,我便说过她非良人,自然也不会同意用更贵重的东西换取太长的年限。只是没想到这女人失去了软弱与恻隐之后,会变得如此不择手段的疯魔。”
    不论是有意还是无心,石观音用成百上千的人命孕养种子是事实,荆棘种子也的确需要人类的血气积蓄力量,血气越浓力量越强,反哺契约者的好处便越明显。
    石观音显然是试探出了这一点,才会这么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地想要促使荆棘种子发芽。
    但是这么多的人命,大部分落在石观音的身上,但仍旧有孽债算在了荆棘种子上,原本就灵智渐弱的荆棘种子经过这一折腾,几乎是没有什么继续下去的动力。
    方才被傅回鹤放进灵雾之后,就像是万念俱灰了一般,死气沉沉地滑进了最深处,再也没了动静。
    “情况真的很糟吗?”尔书指了指屏风后。
    傅回鹤摸出白玉烟斗,深深吸了一口,吐出袅袅的淡红色雾气:“很糟,哪怕我净化了它身上的血债,它也应当撑不到下一次交易了。”
    每一颗种子的生命力是有限的,每一次的交易都是一场双向选择之下的赌约。
    赌赢了,遇到正确的人,哪怕不能发芽也能汲取到属于契约者的灵魂力量,积蓄在体内等待下一次的相遇;赌输了,便是像荆棘种子这样,遍体鳞伤,满盘皆输。
    随着傅回鹤的一吐一吸,淡红色的雾气逐渐缭绕在离断斋,朝着四面八方弥散开来。
    尔书嗅到一股刺激苦涩的滋味,揉了揉鼻子。
    这是傅回鹤在洗去荆棘种子上的血孽,每净化一道残魂蚀骨腐肉的不甘和怨念,都像是在尖刀地狱里走过一回,其中痛楚不言而喻。
    但傅回鹤却习惯了这样的过程,动作仍旧不急不缓,透着股游刃有余的从容。
    只不过每当这种时候,傅回鹤的心情都是谈不上愉悦的。
    “那它还想再找主人吗?”尔书小心翼翼地问。
    “不知道。”傅回鹤干脆吐出三个字。
    他虽然能感知到这些种子的喜怒倾向,却并没有办法真正与它们沟通。
    “你问我还不如自己问问它们,毕竟你们都算是活物。”傅回鹤的面上带着略略嘲讽的表情,“说不定还能比划两句。”
    尔书顿时噤声,但是过了一会儿,它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其实我听说过,以前有那么一种得天独厚的单木灵根天才,据说这种人可以聆听花草树木的声音,经他们之手的种子生机都十分蓬勃,就连已经死
    了的种子,都能……起死……回生……”
    在傅回鹤冷冷的眼神压迫之下,尔书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抬起爪子比了一个闭嘴的手势,安静下来。
    红雾缭绕之间,尔书静静坐在桌边陪着傅回鹤,也不再叭叭说什么,一人一鼠早已经在漫长的岁月里培养出了不用言说的默契。
    忽然,离断斋中的气场一动,傅回鹤似有所觉般抬眸,回身看向身后的墨玉屏风。
    原本静静立在那里的结缘屏上一笔一划浮现出金色的字,像是有人拿着一根无形的狼毫,笔走龙蛇,铁画银钩,书写出一个人的名讳生平。
    但与其他客人不同的地方在于,这次的客人,结缘屏一反常态的给出了一个活人的死期。
    将死之人?
    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傅回鹤看完了屏风上的字迹。
    待到金色的字迹隐没在墨色的玉石里,傅回鹤手指微动,侧首思考了一会儿,将烟斗放在一边,坐起身来。
    尔书也看到了结缘屏上的字迹,有些担忧地看向傅回鹤:“要不这次我去吧?你现在……”
    傅回鹤如今每一条骨头,每一寸肌肉都在作痛,自然是不可能出门的,但——
    他抬手弹了毛绒绒的小兽一个脑瓜崩,而后取过一张纸,慢条斯理地折起来。
    “外面在下雨,你这小爪子打算怎么打伞?我可没有闲情逸致做一套蓑衣给你。”
    尔书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揣着手将自己团成了一团,大有一副我看你怎么办的赌气架势。
    说话间,原本洁净平展的宣纸在傅回鹤手中折叠成了微鼓的形状,修长灵活的手指拽住两边轻轻一拉,一只栩栩如生的白蝶卧在傅回鹤的手心里。
    尔书几乎看呆了,瞠目结舌:“你还有这一手呢?!”
    傅回鹤闻言轻笑道:“当年师弟师妹们学堂玩闹的小把戏罢了。”
    而后抬手轻轻一点纸蝶的翅膀,纸蝶仿若被注入灵魂一般蒲扇着翅膀,在傅回鹤手指间盘旋起舞。
    傅回鹤微微一笑,低声道:“去吧。”
    ***
    京城这场连绵不绝的雨已经下了十几天。
    苦水铺中,溅落在青石板上的血也混着雨水被悄无声息地带走。
    形容狼狈的苏梦枕靠坐在墙边,雨水顺着他的发丝连绵不绝地滴落下来,寒气与湿气裹挟着死气侵入进他的骨髓里。
    他原本便是一个病人,一个伤患,一个身中剧毒几十年挣扎的人。
    如今伤、病、毒三者齐发的滋味并没有那么舒畅。
    苏梦枕眯着眼,看向濛濛细雨之中蒸腾起的雾气,苍白如纸的唇张了张,呼出一口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