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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节

      至于其他,并不在北极驱邪院的职责和目标之内。
    人世间就是出现再严苛的厮杀,也是属于人间之事,譬如锦州之事,妖国杀人,就和人族杀妖一样,万灵争斗,亦在天地秩序之中;若有神灵妄为,则是司法大天尊职责,三界鬼神胆敢触及天地最根本的秩序时,则直接由北极驱邪院监管。
    从司法大天尊,到雷部,斗部,直到最后上书北极紫微大帝,派遣驱邪院出面。
    几已算是层层加码。
    走到这一步,便是相当于人间界的死刑宣判。
    天猷终究还是在维系住底线的层次上,默许了龙王敖流想要保住自己儿子的私心。
    少年道人忽而抬手刹那之间写作灵纹。
    轻声道:“敕!”
    流光变化。
    敕令之命下,短暂地凝聚了老龙王的命魂。
    而天魂,地魂,以及七魄,早已在斩龙台时就粉碎了。
    天猷抬眸看向齐无惑,灵妙公等地祇,以及太白星君等诸北极驱邪院战将也看向了他,天猷漠然道:“荡魔,你的敕字,难以凝聚他的魂魄,三魂七魄也只剩下了一条命魂,倾你全力,不过难以维系一炷香时间,你要做什么?”
    少年道人不答。
    地祇有人骂一句,惺惺作态!为何不方才判决之时手下留情啊!
    虽是判官,稍微抬一抬笔锋,又如何?!
    却也无人敢于喝骂北极驱邪。
    天猷却已看出了这个少年人的想法。
    公是公,私是私,为公当斩,这一次厮杀齐无惑全称参与,见到过死亡惨烈,拼尽全力,损害自身道基且耗斩我寿元三甲子,才勉强维系住,可即便如此,死伤极重,敖流在重伤之后,不曾上报蓬莱司,而是选择传位于子,渎职有罪,不斩不足以应对中州之百姓。
    但是作为个人,终究不是只有道心,也难以做到大道无情。
    也因此才会有劫难之说法。
    人之复杂,莫过于是,如此已是入劫应劫,天猷真君平淡道:
    “汝已完成职责,可退下了。”
    齐无惑道决微动,一行礼,在北极驱邪和地祇共同的复杂注视下转身离开了,以自身维系住了敕字,这样又不像是判官了,和北极驱邪院的立场有所背离,可偏又是他自己亲自做出判决。
    虽然众人都知道,哪怕齐无惑做出的是其他,天猷也不会允许,但是这少年道人心中所判定也确实如此不假,就算是他自己下决断,也是会斩龙。
    少年道人远去。
    天猷垂眸看向,在他的判决之中真正该魂飞魄散的敖武烈。
    “汝有什么想说的?”
    敖武烈看着自己父亲的尸骸,身躯颤抖,泪流满面,许久后,膝行转身,忽而重重叩首,咬牙切齿,双目泛红:
    “我,求‘活’!”
    ……
    齐无惑护持住了敖流的一点命魂,但是后者还未曾短暂苏醒。
    这等状态,说到底不过只是如人间人重病后的回光返照,宣判的地方其实算是地祇举行后土祭时的地方,遁地而出站在山头,少年道人看到了天边微亮,大日虽然还没有升起来,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可以看到一处处村落升腾起来的黑烟,尚且没有完全散尽。
    今日本该是年节。
    但是现在空气中只留有悲怆的哭声,还有哭得没有力气之后的低低嘶声。
    因为邪气魔祟之乱,中州有山脉坍塌,崩断,依靠着这些山脉而生的人必须面临着抉择,是否要远离家乡和那些数百年来一点一点开垦出来的山田,而变成了【流民】,前往其余的城池讨生活,一点一点重新来过。
    活着的人,有活着的人的悲伤。
    而死去的人则是不必再想这些。
    少年道人沿着山路而走,看到了破碎的土地庙,看到了彻底消失不见的村子,看到了被某种神通直接从中间撕扯开的镇子,看到了被某种特性的力量腐蚀,连地面都出现了浓烈的腐蚀痕迹,至于被波及到的部分,则是彻底消失不见。
    而远远看去的时候,城池坍塌了一部分的城墙,鲜血流淌,中州府城的兵士们被抬走了,齐无惑站在中州府城的门口时,看到的是无数的男女,有老有少,他们哭嚎着扑在那些血肉模糊的身影上。
    他们想要找到些熟悉的地方。
    却又害怕找到。
    但是最害怕的,是真的没能找到这些。
    少年道人看着一张张面庞,他们和被邪气侵染的妖孽厮杀到了最后,以血肉之躯填补了城墙的裂隙,看到了他们握着兵器怒目圆睁,风吹而过,长枪如林,森森带血,但是战士却不能站起身,唯风吹而过,枪锋微鸣,如长啸怒喝,死战不退。
    却也皆死尽。
    此战,中州府城七万府兵,战死七成。
    虽为府兵,已抵自古精锐之战绩。
    玄甲,白甲,还有布衣。
    “我的儿呢?!我的儿子呢!!”
    “您的儿子……战死了。”
    “那我的孙子呢?”
    “……也战死了。”
    “不,不可能……我有三个儿子,三个,他们肯定还有活下来的对吧?肯定有的!三个啊!我家老头子就是死在边关了的,你不能说我的儿子都死了啊,对吧?肯定还有活着的……”
    “那锦州的灾都没能留下他们,靠着那场雨咱们活下来。”
    “这次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妪死死拉着一名战袍染血的男子,后者面容痛苦,最后低下头,从一堆东西里面找了找,拿出了三个染血的腰牌,握枪的手第一次颤抖地不成样子。
    那些是战死者的腰牌。
    悲苦哭嚎,可发现亲人还活着的欣喜混杂,声音嘈杂。
    但是他们看到少年道人的时候,却都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道路。
    因为他们看到过道人们持剑厮杀的模样,看到那少年的鬓角苍凉,脚步都隐隐不稳当,那老妪忽然伸出手拉扯住少年道人的袖袍,眼底悲伤渴求:“道长,我的儿子们都死了……”
    “罪魁祸首被你们杀了吧?”
    少年道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是计都吗?计都设计了一切。
    是老龙王吗?他没有将职位上交蓬莱司而是交给儿子,纵有冤情,纵有陷害,但是秩序失衡,中州险些陷落,却也是真相……
    但是如北极所说,因为他而死的众生是否也有冤情?
    那老婆婆伸出手死死抓住他,最后是被那位兵士拉开了的,她看着少年道人,哭喊着道:“他们没有白死吧?!他们不是白白死了的吧?!对吧!”那兵士拉开了老婆婆,能感觉到少年道人身上厮杀之后残留的气息,道:
    “道长,多谢了……我看到你出剑了。”
    “多谢……”
    “如果不是你们的话,我们或许撑不到最后。”
    “只是,我们终究付出了些代价。”
    “是啊,多谢。”
    还活着的兵士们道谢,他们只能拍拍少年道人的肩膀,表达自己的情绪,道袍之上,也是血痕,步步前行,他看到之前那位卖芝麻饼的小贩靠坐在了墙壁上,断了一臂,脸上自额头到嘴角,有极狰狞一道伤口,已在弥留之际,双目逐渐散去神光,怀里抱着玄剑。
    他的妻子跪在旁边,已经泣不成声。
    “说不让你去的……”
    “不让……”
    三岁的孩子拉着父亲的手指:“爹爹,吃芝麻饼……”
    男子双目已渐失神,眼前视线涣散,又听到了战鼓的声音,前面风起旗动,玄甲成林。
    九州勇烈,神武玄甲。
    残留三千铁甲校尉。
    战后残活者。
    不过两百三十七人。
    其余,皆死尽于此战。
    无一人退。
    他们并没有违背自己当年在剑下立下的誓言。
    墨甲玄氅,呼军号以往救,惩恶扶善,护国安民。
    少年道人一路行过,他以先天一炁能救则救,最后走到了那一颗老树之下时候,因为过度消耗,鬓角白发似乎有扩散的趋势,脚步已经有些踉跄,坐在那棋局之前,沙哑道:“敖流先生,可有所感……”
    被他护持的命魂散开,化作了淡淡透明之感的敖流,坐在了他的面前。
    两人面前,却仍旧是那一局棋。
    敖流面容悲伤,道:“……小友,何苦救我这一时?”
    少年道人看着眼前的龙王:“那你又何必要舍命去斩龙台?”
    众生有情,大道无私,终究是相斥的,但是又有谁能彻底舍弃?
    敖流知道齐无惑的意思,知道他仍旧记着当日之情,为公当斩,但是顾念之情,却也该尽全力,看着眼前少年道人那被斩尽的寿和根基,叹息一声,环顾周围,呢喃道:“此劫终究还是引动了……”
    “我没有想到,最后看到的中州会是这样。”
    少年道人沉默许久,问道:“先生后悔当日救人吗?”
    敖流轻笑出声,道:“你终究还是年少啊,孩子。”
    “天猷真君让你判我,但是最终下决定的,还是他,至于计都所说的。”
    “因为我救人而波及我……”
    “那你的意思是,老夫该小心翼翼,以祈求恶人不要盯上我吗?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中州和锦州不同,锦州是单独的,更倾向于人世间的混乱,不涉及到秩序;而这一次,他们是想要借助三千六百年大阵为契机打破秩序的平衡,而既然要打破阵法。”
    “作为天下之中土的中州,又怎么会被他们忽略呢?”
    “这本就是必然会被当做七大节点之一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