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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珩 第279节

      “你来作何,莫非要杀了我们?”王子典说话时,王子盛和王子岁没有开口,皆对尢厌怒目而视。
    “仆不敢。”尢厌神色如常,口称惶恐,表情却淡定从容,半点不见慌乱。他语气平和,耐心对三人解释,“日前执政派出飞骑,扬言王子肥犯上作乱,意图谋权篡位。晋侯发檄文,召天下诸侯勤王,出兵讨逆伐罪。”
    “你说什么?!”王子典神情突变,激动之色难掩。
    王子盛和王子岁也瞪大双眼,情绪剧烈起伏,精神振奋肉眼可见。
    “诸侯起兵,至上京勤王。”尢厌咬字极重,一改方才的淡然,目光深邃,透出无尽的深意,“今日大军兵临城下,不到半个时辰就破城防,现下应已穿街过巷。不出意外地话,随时将至王宫。”
    似为验证他的话,殿外突然传来巨响,一声接着一声,好似闷雷炸裂。
    王子典三人顿时一惊。
    “什么声音?”
    尢厌似也感到惊讶,侧耳听了片刻,心中了然。
    “撞门声。”
    “什么?”
    “如仆方才所言,诸侯大军入城,应是在撞宫门。”
    撞宫门?
    王子典愕然当场,王子盛不敢置信。王子岁腾地直起身,表情中浮现阴霾。假如尢厌句句属实,诸侯先破城门,随后又撞宫门,不消多时就会冲入王宫。
    诸侯拱卫天子,本该是上京屏障。这一刻却在冲撞宫门,持戈矛冲向大殿。
    王子岁突然心生迷茫。
    讨逆伐罪,难道不该派遣使者,依礼陈述王子肥的罪状?
    诸侯却这般不管不顾,直接挥师入城。
    莫名地,他心中升起恐慌,脚下虚软,好似随时将跌落万丈深渊。
    失重感骤然袭来,惶恐和惊惧包裹住他。王子岁猛攥手指,在刺痛中回过神,额头已经爬满冷汗。
    “岁,你没事吧?”王子盛发现异常,担忧地看着他。
    “无事。”王子岁摇摇头,尽量将可怕的想法甩掉,脸色隐隐分发白。
    王子典的注意力仍在尢厌身上,心中充满警惕,口中直言不讳:“勤王大军入宫,王子肥断无生路。喜烽与之同谋,也将死无葬身之地。你此时来见我们,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仆对王子并无歹意。”尢厌不慌不忙,收回望向门外的视线。目光与王子典相遇,又移向王子盛和王子岁,微笑道,“恰恰相反,是有好事要与三位王子商议。”
    “你乃喜烽门客,言对我等无歹意?”对于尢厌的话,王子盛嗤之以鼻,半个字也不相信。
    王子岁拦住他,抹去额角的汗,凝视台阶下的尢厌,认真道:“喜烽要与王子肥割席?”
    此言一出,殿内骤然一静。
    王子典和王子盛同时看向他,沉吟片刻,霎时如醍醐灌顶。
    诸侯大军入城,喜烽为自保背叛王子肥,并非没有可能。
    尢厌却摇了摇头,对上三人的目光,坦言道:“喜氏憎恨天子,王子肥不过想要篡位,喜烽兄妹意在毁灭上京。”
    “你说什么?!”
    “喜氏被氏族窃国,天子不闻不问,反册封窃国之人。喜烽助王子肥谋逆就是要报当年之仇,让天家尝一尝背叛的滋味。”尢厌的话毫无遮掩,道出喜烽阴暗的企图。
    王子典三人同时愣住,都觉眼前情况诡异。
    尢厌是喜烽的门客,本该维护家主。观他这番言行,哪里能看出半点忠诚?
    “宫门将破。”尢厌突然开口。
    几乎话音刚落,巨响声戛然而止,喊杀声接踵而至。伴随着杂沓的马蹄声和车轮声,潮水般席卷王宫。
    “王子,利益取舍,需当机立断。”尢厌加重语气,表情变得严肃,“王子肥穷途末路,再无明日。天子中毒昏迷,注定时日无多。上京无主,王座无主,欲主王印正当其时。”
    图穷匕见。
    尢厌道出此行的真正目的。
    日光偏斜,不再如先时刺眼。
    殿门前的身影变得清晰,虽做虎贲打扮,却是通身的匪气,赫然是一群莽山盗。不久之前,他们还与喜烽密谋,企图在城中生乱。现如今,他们却跟在尢厌身边,唯他马首是瞻。
    “王座,王印。”
    王子典三人心头火热,对权力的渴望点染了他们的野心。
    王后无子,他们的母亲都出身贵族,身份并无太大区别。机会摆在眼前,三人都是怦然心动,连最年少的王子岁也不能例外。
    看清三人的表现,尢厌顿知事情已成。
    “诸侯大军已入王宫,此时正是良机。三位王子出面证言王子肥谋逆,定其罪状,再与诸侯相商,则前事无忧。”
    三人知晓尢厌话不尽实。王印只有一枚,不可能分于三人,兄弟之间必然要有一番争夺。然而事有轻重缓急,目前最重要的是铲除王子肥。有襄助伐罪的功劳,再夺王位也有底气。
    迅速权衡利弊,三人做出同样的选择。
    “烦劳带路。”王子典年纪最长,当仁不让。他率先起身整理衣冠,准备去往正殿。
    王子盛见状不免咬了咬牙,迅速起身跟上。
    王子岁落在最后,不如两位兄长心急火燎。趁两人不注意,他走到尢厌身边,低声道:“君应非中山国人?”
    “仆是越人。”尢厌微微一笑,坦言真实身份。
    尢氏长居中山国,内乱中随喜氏奔入上京。鉴于家族的表现,无人知晓尢氏出自越国,祖上还曾与宗室联姻,是不折不扣的越人血脉。
    听闻此言,王子岁的确惊讶,很快又变得释然。
    越间遍布天下,与齐商并举,刺探情报的才能无人不晓。
    越国与晋国联姻,两国利益趋同。尢厌此时暴露身份,料想是万事妥当,已经再无顾忌。
    不过一日时间,上京城竟被彻底掌控,全无还手之力。
    这就是大诸侯吗?
    思及此,王子岁陷入沉默,逐渐闭口不言。他终究年轻,心中忌惮颇深,不觉露出几分痕迹。
    看出他的心思,尢厌目光微闪。
    诸王子中,王子岁最为年少,却最是聪慧。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有一番作为。
    只可惜……
    尢厌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上京衰落,诸侯并起,他实在是生不逢时。
    一行人刚刚踏上宫道,就被眼前的情景震撼。
    砖石铺设的道路两旁,尽是全副武装的甲士。
    以四大诸侯国为首,各国军队夹道而立,铠甲鲜明,戈矛森然。无论骑兵还是步甲,皆目光锐利,杀气腾腾。
    图腾旗飘扬在风中,飞禽走兽随旗面撕扯,图案或粗犷或扭曲,无一例外凶悍狰狞。
    车轮声传来,王子典三人驻足观望,震撼之余,心情异常复杂。
    宫道之上,战车一辆接一辆行过,秩序井然。
    为首一辆战车车身高大,车轮镶嵌铆钉,车轴两端凸起铜锥,尖端寒光慑人。
    车前有六马牵引,出行比肩天子,足以表明他的身份。
    王子典三人深吸一口气,举目望向车首,一名黑衣青年按剑而立,腰束玉带,带下悬有君印。冕冠垂挂旒珠,车行时轻轻摇曳,流光溢彩。
    “晋侯。”
    林珩在上京九年,王子典三人不止一次见过他,彼此也算是熟悉。
    车上的青年却让他们感到陌生。
    在上京的林珩默默无闻,除了大国公子的身份,远不如越、楚等国的公子耀眼。眼前的晋侯却如出鞘的利刃,森冷锋利,望之生畏,无端令人胆寒。
    玄车之后是越侯的金车,楚侯的丹车以及齐侯的青车。再之后是各路诸侯以及氏族的车驾,在行进中压过宫道。
    天子强索质子激怒诸侯,使得各国不朝。十多年过去,天下诸侯再度齐聚上京,却不为朝见,而是发兵讨逆,怎言不是一种讽刺。
    前方就是正殿,此时殿门紧闭,门内悄无声息。
    林珩没有急着入殿,看到王子典三人,下令停车,邀三人近前。
    “请。”骑士翻身下马,礼仪分毫不差,却不掩态度骄狂。
    王子典三人无暇计较。
    诸侯的威仪非比寻常,他们丧失胆气,只能随指引来至玄车前,不等林珩下车,咬牙先一步见礼。
    “见过侯伯。”
    诸侯立于车上,王子站在车前。
    这一幕前所未有,彻底撕毁了上京最后一层遮羞布。
    自今日起,诸侯强,天子弱,必将为天下人所知,再也无从遮掩。
    第二百一十八章
    诸侯大军挺进王宫,在正殿前立起高牙大纛,军威森严。
    面对紧闭的殿门,林珩没有下令强攻,而是命人擂鼓。
    军仆抡起鼓槌,鼓声犹如雷鸣,顷刻响彻殿前,持续冲撞门窗,传入大殿之内。
    “王子肥犯上作乱,诸侯代天子伐罪,拨乱反正!”
    师直为壮,诸侯联军高举诛逆大旗,破城时摧枯拉朽,入王宫所向披靡。
    如今包围正殿,王子肥已成瓮中之鳖。碍于天子在殿中,强攻无益,为免王子肥一伙狗急跳墙,林珩选择在殿外施压。
    金鼓齐鸣,甲士高喝。
    声浪汇聚成洪流,一遍遍冲刷而过,压力非同小可,足能摧毁人的意志。
    王子典三人站在车旁,目睹此情此景皆是瞳孔紧缩,面无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