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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而她贴在他瘦削却温暖的背上,看着他们的影子被月光拉长。
    脚步声将她从回忆中唤醒。晏决明跑到她跟前,手上拿着一件玄色斗篷,一手拎着个包袱。他蹲下|身,为她披上了斗篷。
    一瞬间,那个月夜的程六出、和今夜的晏决明好似重叠了。
    程荀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他身上沾了秋夜的凉意,靠近时,她嗅到一股清苦的药味。
    月光照在他侧脸上。他们离得那样近,程荀甚至能看清他薄薄眼皮上的小痣。
    他神情略带几分羞赧,却专注地看着她,轻声安抚道:“我们找个地方换衣服,可好?”
    程荀望进他柔软的目光中,有些恍惚地点点头。
    他带着她往巷子深处走去。
    长长的影子落在潮湿的青石板路上。
    “身子可有不适?还走得动路吗?”他关切地问。
    她侧头看了他一眼,二人视线交汇。
    她慢吞吞道:“若我不舒服,你又能怎么办呢?”
    身旁的人轻咳一声,“若是阿荀愿意,我自然愿意再背你一段路。”
    二人相视一笑,都想起了儿时闹的笑话。
    程荀收回视线,看向头顶朦胧的半轮月,喃喃道:“笨死了。”
    风里传来晏决明含笑的声音。
    “是啊,笨死了。”
    -
    晏决明带她在小巷中东拐西绕,最后到了一家客栈。
    屋里早已备好热水,桌上还放着一碗热腾腾的红糖鸡蛋。她打开包袱,除了新衣,里面居然还放了月事带。
    程荀拎起那月事带,诡异地沉默了。
    ……应该是他找人准备的吧?
    半晌后,她抱着斗篷和装了脏衣的包袱走出门,晏决明自然地接过包袱,又将斗篷给她披上。
    “夜里凉,别受冻了。”
    他顿了顿,又问道:“衣服合适吗?事出突然,我就去成衣店买了……”
    店小二抱着茶壶从二人身边走过,闻言,转身时还暧昧地瞥了他们一眼。
    程荀深吸一口气,将斗篷的兜帽戴上,低声催促:“行了,快走吧。”
    她匆匆走出客栈,才问起身边人:“你可是有事找我?”
    晏决明笑了下,“今日乞巧,我陪你去放河灯,好不好?”
    程荀狐疑地打量他两眼,“就为了这个?”
    晏决明正色道:“乞巧日是女儿家的大日子,怎能如此轻待?”
    说着,他就拉起她的袖口,带她走进人潮人海中。
    街上人流如织,头上簪花的货郎挑着扁担行走叫卖,挽臂结伴的少女推搡说笑。更有小儿坐在汉子肩头,拉着妇人的手,吸溜着鼻涕,瞪大眼睛新奇张望。
    晚风吹动河畔柳枝,细长的柳叶随风飘飞,打着旋儿落到水面河灯上。
    内城河缓缓流动,河面上,飘着数不清的河灯。烛光照亮各色彩纸糊成的荷花灯,一时间,窄窄的河上宛若星河倒转。
    顺着河道向上游看,无数载着少女希冀和渴盼的河灯,相互推挤着顺流而下。
    河灯穿过牌坊、穿过石桥,一时似万千萤火,在扬州城的躯干上飞舞缠绕;一时又似迢迢银河,倾泻在这城池之中,那点点繁星,随着秋风的呼吸而明灭、流动。
    程荀看痴了。
    这明明并非她第一次走出胡宅,过去三年的乞巧节,她也年年陪胡婉娘外出放灯。
    可为何,从前就未曾看见这些景象呢?
    那时的她,在看什么呢?
    晏决明还紧紧拉着她的袖口,像是担心小孩儿走失一样,时不时看她一眼,确认她的存在。
    人潮拥挤,他们双臂相贴。晏决明的体温透过斗篷,传到她的皮肤上;而他身上的苦药香,也在她鼻尖不断缭绕。
    程荀忍不住打了个颤。
    她那在黑暗中沉寂已久的知觉和感官,好似在这个夜晚渐渐苏醒。
    她迟钝麻木的身体从未像如今这般敏感,仿若初生的婴孩,破开羊水,来到人间。
    风吹过、灯亮起,烛火在手边燃起、流水淌过脚背,她的每一寸肌肤,都为这陌生而熟悉的一切所震颤。就连一粒尘土落到眉心,都有如崇阿移山倒海而来。
    到底是哪里不同?
    她困惑而迷茫地停下脚步,晏决明看向她,了然地从袖中拿出一个纸包。他剥开纸包,递到她面前。
    是几颗苏子糖。
    “是不是饿了?马上就到了,我们再坚持一下,好不好?”他温言软语地哄着。
    他们站在河道旁,光透过荷花灯上各色彩纸,陆离绚烂地映在他脸上。
    程荀看着他,怔怔地想。
    为什么总是这样对待她呢?小心地、轻轻地。
    她又不是一磕就碎的瓷娃娃。
    她捻起一颗糖,塞进嘴里。对面人满意地笑了,又拉起她的袖口,放慢脚步向前走。
    苏子糖的甜味在嘴里蔓延。
    程荀想,若是真要说出什么不同。
    或许那不同,就是此刻她的身边有他吧。
    穿过大半个扬州城,他们终于走到汶河边。
    程荀特意看了周围,并未看到胡府来的千金小姐的踪影。这才放下心,站到了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