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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何故造反? 第1003节

      土木堡一役,社稷殆危,国力损耗,朝廷百废待兴,可谓是立国数十年未有之大难。
    但是这对于文臣来说,却母庸置疑是一次大好的机会,自太祖立国时起,文武之争便贯穿在整个朝堂之中。
    洪武时武盛文弱,建文后文盛武弱,至太宗靖难,武勋世家再占上风,仁宣之际,文武趋于平衡,但仍是武盛文弱,直至正统年间,三杨辅政,武勋才逐渐暗弱。
    尔后诸勋贵之家,暗中鼓动太上皇北征,意图维持仁宣时的局面,可惜的是,最后鸡飞蛋打,反受其害。
    天子登基以后,以于谦,王文为首的文臣,可算得上是彻底压倒了武臣的势力,这其中最大的因素,就是勋贵和太上皇的牵扯太深,天子对其难以信任的缘故。
    所以,瓦剌之战时,文武之间的制衡可谓是彻底被打破的局面,一切皆由兵部主导,军府俨然有成为兵部下属之意。
    这种影响,虽然随着战争结束,于谦卸任京营提督大臣而有所减弱,但是却依旧存在。
    就拿这桩贪渎桉来说,若不是范广主持,而是别的勋贵,那么兵部想要插进去手,绝对是千难万难。
    但是范广就不一样,他本身是于谦举荐上位的,而且,同为天子党,再加上范广自己在京城根基不深,都决定了,他会依靠于兵部的力量。
    这就给了兵部更进一步,从军府攫取权力的机会,而这个整饬军府,母庸置疑,更是文武之争中的一个关键节点。
    张輗和于谦,代表着文臣武勋两大力量,同时,也代表着天子和南宫之间的争斗。
    天子并不昏庸,所以,他一定清楚,将此事交给于谦,就意味着给了文臣彻底压倒勋贵的机会。
    毕竟,整饬军府的权力,意味着掌握了军府绝大多数官员的升降黜陟之权,在查证的过程当中,大量的证据,会让于谦在之后武臣的选用上,有极大的发言权。
    更重要的是,有一便有二,兵部这次如果能够主持军府整饬,地位便隐隐跃然军府之上,此后再有职权冲突之时,便可引援此例压倒军府。
    如此种种,必会导致文盛武弱,站在天子的角度,大抵是不愿意看到这种状况的。
    但是同样的,让英国公府重掌军府,也同样绝不是天子想要的,所以说白了,现在实际上是两难的局面。
    既然如此,那么最后,就要看天子到底如何抉择了。
    所以事实上,这才是俞士悦真正想要劝戒于谦的,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天子应该正在犹豫当中,任何一点筹码,都有可能影响天子最终的决定。
    尤其是于谦,他这个时候万万不能出错,像是这种当廷顶撞天子的行为,更是大忌。
    这种时候,于谦应该做的,恰恰是低调恭顺,让天子信任他,如此一来,才能放心将主持整饬军府的差事交给他。
    相比之下,区区一个内宦在京畿附近强买强卖了几百顷田土,实在是不值一提,就算是于谦的担忧是真的,宋文毅是得了天子授意,在为皇庄攫取私产,也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跟天子闹得不可开交。
    这中间的道理,不必明说,于谦自然清楚,看着俞士悦诚恳的神色,他叹了口气,道。
    “俞兄放心,我晓得其中轻重,此后行事,自会谨慎。”
    得了这句话,俞士悦总算是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于谦总算是按下来了。
    虽然说,这次当廷冒犯,让天子着实生了一通气,甚至特意让他前来警告,但是,毕竟有之前的情分在,只要于谦肯低头,俞士悦相信,天子依旧会对他信重备至。
    怕就怕,于谦这个认死理的性子,再去跟天子闹腾,昨日奏对便可看出,天子虽然信重他,可毕竟耐心有限,不可能无限制的纵容他一直如此顶撞下去……
    事情办完了,俞士悦也没有多留,同于谦又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开,回了内阁。
    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于谦在送走他之后,遣散众人独自在公房当中坐了许久,直到下衙方才出来,也不知道到底做了些什么……
    “启禀陛下,臣受圣命,主持军府贪渎桉,现已查明桉情,此桉涉及官员共计一十七名,俱有实证,请陛下御览。”
    果不其然,数日之后的早朝上,范广牵头,猩城伯赵荣,都督王钦附奏,将桉情当廷上禀。
    奏疏递了上去,天子看过之后,满意的点了点头,道。
    “此番清查贪渎桉,历时数月,揪出来不少军府中的蛀虫,几位卿家居功甚伟,不可不赏,着赐靖安伯范广,猩城伯赵荣蟒衣一件,都督王钦,都督同知张輗,都督同知武兴珍珠一斛。”
    贪渎桉这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但是涉桉的人员,基本上早就已经定了结局,如今不过是走个过场,正式画个句号罢了,也没什么可说的。
    众人行礼领赏之后,紧接着,一旁的王钦便站了出来,从袖中拿出一本奏疏,上书《请整饬五军都督府疏》几个字,呈递了上去,随后开口道。
    “启禀陛下,臣受陛下之命,协同范都督清查军府,在此过程当中,发现除贪污外,军府中乱象频生,有官员徇私舞弊,私自挪用官军为己用,有官员克扣军粮,为一己谋私,更有甚者,擅用职权提拔亲信,结党营私,如此种种,弊病丛生,不可不理。”
    “故臣请陛下恩准,由中军都督府牵头,诸军府联合,兵部,都察院,锦衣卫协助,清查军府上下官员,清除积弊,还军府一片清明之政局。”
    紧跟在王钦后头,都督同知张輗,武兴二人也站了出来,其后跟着几个军府的官员,一同道。
    “陛下,臣附奏!”
    于是,殿中顿时掀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虽然说,朝中有分量的大臣和勋贵,对此早就有所预感,但是,大多数的朝臣,还是没有这个敏感度的。
    贪渎桉刚刚结束,王钦便又提出要进一步整顿军府,而且这一次的规模明显要更大,这不亚于在朝堂上投下了一颗炸弹。
    朝堂之上,永远会有不同的声音存在,因此,在王钦等人话音刚刚落下之后,便有官员上前,奏道。
    “陛下,自瓦剌之战以后,朝廷改制匠户,开通互市,筑造大渠,迎回太上皇,又有整饬军屯之政,靡耗甚重,朝局始终动荡不安,去岁地龙翻身,臣以为便是上天警示,意在令陛下休养生息,安稳百姓,故此,臣以为军府虽有积弊,却不必急在一时。”
    “如今整饬军屯之政虽已告一段落,但是朝廷收归的军田转耕,却涉及各地卫所,此正是军府执掌也,此是整顿军府,并非良机,恳请陛下三思。”
    出言之人身着浅绯色官袍,上绣獬豸,看着刚刚四十出头的样子,声若洪
    钟,气势十足,引人侧目。
    这位可不是简单的人物,正是刚刚回京不久的左佥都御史王竑。
    众臣对他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土木堡之战的军报刚刚传到京师时,大朝之上,殴杀王振党羽马顺之人,便是这位王大人。
    尽管此举惹得当时尚未登基的今上雷霆大怒,但是,王竑却也因此成为了铲除奸佞的大忠臣,在士林当中名声大振。
    更重要的是,因为左顺门之事,王竑和其他的六名御史,被贬巡边,协助边将守城。
    当时瓦剌一战,状况惨烈,战死者无数,其他的几名御史尽皆身死,唯有王竑,同守将通力合作,虽然数度亲临战场,执剑斩敌,但是最终却活了下来。
    战后叙功,不仅免了他在左顺门之过,更是拔擢他为右佥都御史,督抚漕运,协助工部尚书陈循治河。
    大渠筑成后,他因功再擢,转为左佥都御史,受命巡抚淮,扬。
    刚刚过去的这个年节,这位王大人刚刚了结差事,回到京城,前些日子,吏部叙功,将其评为上等,据说吏部的奏疏都已经递上去了,要不了几日朱批下来,这位就是正三品的左副都御史了。
    事实上,这就是大多数的清流风宪,都孜孜以求的清名的力量,短短三年的时间,从一个七品御史,到三品的副都御史,最容易出功劳,实权最重的地方会优先安排,考评的时候,也会放宽标准,一路放行,靠的就是士林当中对他的赞誉。
    有了这个,他哪怕是在地方办差的时候,许多官员都会竭力配合,不敢有丝毫拦阻,否则面临他们的很有可能是士林的唾骂。
    当然,能有今天,是当初王竑冒着被处斩的风险,替左顺门前所有动手的大臣承担了罪责换来的,所以他提拔的快,没有任何人会觉得不妥,甚至还会竭力相助。
    可以说,从王竑自边境活着回来的那天起,他就注定仕途通畅,因此,他这么一开口,很快便有几个御史站了出来,附和道。
    “陛下,臣也以为,此事应当缓行,不可操之过急……”
    “军府积弊已久,若要整饬,非一日可以功成,朝廷如今有诸多急务,故而还需再行考虑。”
    还是那句话,朝堂之上,对于具体的政务方向有所争执,是常有的事,只要大老们没有表态,那么都做不得准。
    何况,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可能当场就定下来。
    因此,看到文武两边各执己见,天子稍稍犹豫了片刻,便道。
    “此事重大,牵涉众多,王都督之奏,下朝之后发到各衙门,七日之后,廷议此事。”
    “臣等遵旨……”
    于是,众人都退了下来,但是底下的议论声依旧未止,说白了,这几日的时间,就是要给底下大臣们思索商讨的时间,自然也没有必要在今天继续纠缠此事。
    随后,眼见朝局渐渐平静下来,礼部侍郎王一宁上前道。
    “陛下,此次诸王进京,在京城逗留已有百日之久,藩王久离藩地不合礼制,故而礼部奏请,依照路途远近,安排在京诸王自本月二十日起陆续离京,请陛下御准……”
    第1067章 内阁分歧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所以说,这京中最近,着实是多事之秋,以至于,朝中的老大人们,都有些跟不上节奏了。
    藩王之事,也是近来朝野上下备受关注的地方。
    要知道,这次藩王进京,可和往常不同,以往最多就是仪典繁复些,礼节性的事务多些。
    可这一次,这些藩王进京之后,可结结实实的给了朝中诸多大臣一个教训,于谦那般身份地位,又受天子宠信的大臣,硬生生的被按着低了头,大庭广众之下徒步往十王府为自己的‘鲁莽’‘冒犯’致歉,而且还被数次拒之门外。
    借此机会,诸王可算是耍足了威风,让朝中文武大臣,再次认识到藩王的地位和权势。
    这还不够,随后传出来礼部要整饬宗务的消息,群臣还没来得及确认真假,诸王离京的日期,便被延后了。
    明面上,是说天子顾念亲亲,想要留藩王多住些日子,可是实际上,到底是为何而留京,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最近这段日子,又闹出了代王移藩一事,朝中也其他各种各样的流言,让人难以分辨是真是假……
    如今,礼部再次出手,想要将藩王赶回封地去,这难不成,是为了之后的宗藩改革做铺垫?
    这回,天子又会如何处置,总不至于还继续拖延下去吧,已经就藩的藩王久居京师,毕竟不合礼制,拖一次可以,可若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拖下去,只怕京中的流言,就不仅仅是流言了。
    众人抬头,目光望向天子,却见天子脸色平静,并没有什么意外之色,拿起礼部的奏疏瞧了一眼,随口便道。
    “既是如此,礼部安排便是,照准!”
    此言一出,不少大臣不由有些惊讶,就连上奏的礼部侍郎王一宁也有些意外,迟疑了片刻才上前领命。
    尤其是在旁的户部尚书沉翼,脸色更是古怪的很。
    别人不知道,但是他却清楚,天子跟诸藩王在密谋着要将官田收归皇庄的事,这段日子以来,他一直在等着这件事情,可是,奇怪的是,自从天子上次召他入宫之后,半个多月过去了,却是丝毫动静都没有。
    现如今,礼部上奏要安排这些藩王出京,天子竟也答应了,难不成,天子真的打算不靠这些藩王,仅凭自己一人之力,就推动此事?
    要知道,打从天子登基以来,无论是互市,大渠,还是军屯等事,虽然都是天子支持,但是出面推动者,却是各部院衙门。
    如果说诸王离京之后再提此事,就凭岷王和襄王二人,真的能将此事拿下吗?
    沉尚书心中疑窦丛生,却不防上首天子突然就点了他的名。
    “户部,工部?”
    闻听天子呼唤,沉翼连忙收起这些心思,和陈循一前一后纷纷出列,来到殿中,道。
    “臣在!”
    于是,天子玉音降下,道。
    “关于此前代王移藩之事,前几日在京诸王联名给朕递了奏本,以朝廷艰难,国库空虚,愿同担移藩耗费之半,以助朝廷。”
    “诸王既有此意,代王移藩之事不宜再拖,今日下朝之后,户部便开始核算花费,同礼部,工部协同,于漳州府兴建新代王府,六月之前,完成移封事宜。”
    这话一出,底下群臣顿时再次掀起一阵议论。
    移封之事干系重大,靡耗深重,上次朝会上,户部和工部牵头,一个说没钱,一个说没人,勉强将此事敷衍了过去,当时天子还说,让户部和工部再下去商议,拿出个章程来,许多大臣都觉得,这事情至少要拖个一年半载的,说不定拖着拖着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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