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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 第218节

      在这数日间,汉军一共发起过两次攻城,霹雳炮、弓弩以及攀附进攻,给守城的唐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士气又被削了一波。
    不过,纵使汉军甲械坚利,将士英勇,在没有尽全力进攻的情况下,也难以轻松破城。再加天气寒冷,以及唐军主帅何敬洙的指挥调度有方,寿春城的防御,并不是那般脆弱。毕竟老将,或许气血勇武不在,但几十年的经验,也是十分宝贵的。
    尤其是针对唐军的霹雳炮,火油弹,若非早有防备,只恐会被一击击溃。但是,改良过的抛车,进攻频率太快,所造成的杀伤也超出寿春守军的意料。被烈火吞噬,烧死烧伤的前后便有五百余人,唐人震恐,呼之为“魔焰”。
    对于猛火油在战争上的使用,南北的军队,都有见识过,但借用霹雳炮如此用法,却还是少见的。
    入冬以来,淮南的天气还算不错,环境虽则湿冷,但天公作美,未有阴雨,一直以晴朗的姿态俯视着天下。
    碧空之下,不见阴云,寿春城下,三千护圣军阵于城前,非为攻城,而是为了保护那些剩下的霹雳炮。看着那些操作利械的辅卒、民夫,作为指挥的王彦升策马在后转悠,挥舞着马鞭,嘴里依旧恶狠狠的叫嚣着:“给我砸,将那些胆小的淮贼,都给我砸出来!”
    奉王峻之命,这些时日,几十架霹雳炮轮番向城头抛射,打击守军,不再派士卒攀城,这样的战法,对于受命指挥的王彦升而言,却是难受之极。他是勇将,长于厮杀,不过再憋闷,受军令所限,也只能忍着,但是这几日下来,他的脾气,却是越发暴躁了。
    “砰砰砰”的冲击声,夹杂着倒霉受创唐军的惨叫与哀吟,弥漫在寿春城头。满目可见,飞石破空,气势惊人。火油弹王峻试过威力后,在后续辎需输抵之前,王峻打算省着用。
    但是石弹,能够就地采制,这几日下来,汉军已朝城内抛射了两千余颗石弹。当然,代价便是,霹雳炮难耐磨损,坏失了十余架,剩下的,距离报废也差不了多少。
    约以半个时辰后,又有三架抛车损坏,被拉回大营修缮。
    眺望城头,王彦升却是越显意兴阑珊了,嘴里嘀咕道:“这般攻击,有何用处,还能把寿春砸塌了不成?”
    旋即,又朝城上怒骂道:“这些淮贼也是,就任由我们如此欺压,换作我,早就冲将出来,毁了这些抛车。那姓何的老朽,真是胆小如鼠……”
    在王彦升身旁,与他同从奉宸营中调出,担任护圣右厢第一军指挥使的韩令坤。听王彦升的抱怨,知其脾气,忍不住劝道:“将军,你还是少说两句吧!要是传入王都帅耳中,免不了责惩啊!”
    “哼!”轻哼了一声,即止。王彦升虽然也有些桀骜不驯,但也不傻,王峻的霉头,还是尽量少触。
    “朝中有人,就是不一样,这种脏活累活,只能轮到我等来做!”不怎么敢针对王峻,王彦升又朝李重进开团。
    在王彦升看来,李重进就是靠着其叔父郭威的权势,才得以当上护圣军都指挥使,论勇武绝不是他的对手,然而现实是,被李重进压在头上,心里也不痛快许久了。
    对其言,韩令坤并不发表意见,他可聪明着,有的话,王彦升可说,毕竟其人设如此,至于他韩令坤,可不愿意随便开罪人。
    “王指挥使,都帅传令收兵,前往帅帐议兵!”在王彦升无聊之时,中军传令官的话,让他如闻仙音。
    当即将收兵的事,交给韩令坤处置,自己策马疾奔还营,来了劲头。
    汉军大营,庄严大气的帅帐中,王峻正座主位,淮南前营中,厢指挥使以上的高级军官都来了,包括水军主将向训以及颍州团练司超,座次分明,等级森严。
    在将军们身上扫过一圈,虽然心中已有数,但王峻仍旧端着架子,问申师厚:“人都到齐了?”
    “回都帅,都到齐了!”
    “那便开始吧!”王峻手一挥,朝慕容延钊道:“给在座诸将,讲讲淮贼动向!”
    受命,慕容延钊起身,谦逊地一礼,方才稳稳道来:“经几路探报,伪唐北面都部署刘彦贞,已率三万贼军自清流关北上,过濠州安远,距离守春已不足一百五十里,以其脚程,两日之内,可抵寿春。”
    “另外,伪濠州团练使郭廷渭及兵马都监何延锡,已自钟离发兵,率水陆大军一万余众,沿淮水西上,逼近涡口。泗州唐军亦有异动,恐其北上,侵我宿州,朝廷已着徐沂之师西进,策应我后方!”
    “当下,距离我军最近的唐军,乃是自庐州来的敌报信军,由指挥使张全约率六千余军,沿淝水北上,已入安丰境内,距寿春七十里而止。我与都帅参谋,料其动向,是以其兵寡,顾忌我军强势,欲待刘彦贞大军合围我军!”
    比照着地图,慕容延钊将唐军动向给诸指挥使讲解了一遍,随即沉声道:“显然,刘彦贞是打算以这三路军队合围我军于寿春,再配合城中守军,聚歼我军!”
    “这刘彦贞何许人也?胃口还挺大!”奉国军都指挥使王全斌,当即不屑地说道。
    汉军的将帅之中,当真没有多少高看唐军的人,不是刻意的轻敌大意,只是自信。
    “本帅不管刘彦贞是什么人,其人已放言,要击破我军,斩本帅首级,献与唐主!”王峻面色冷峻,一副被激怒的模样:“本帅倒要看看,此人到底有几斤几两!”
    说着,王峻站起了身,他这一站,熟悉他脾性与作风的将领们都跟着站了起来,稍有怠慢者似王彦升,在王峻的目光下,也赶忙起身……
    有一说一,王峻的威风,有的时候耍得,真的比皇帝刘承祐还大。
    待所有人都站起来后,王峻一边在帐中踱着步,一边下令道:“针对淮贼动向,本帅已有所应对决议。”
    “听令!”一句话,使得所有将领腰板都绷直了。
    “李重进率护圣左厢军东进,迎战刘彦贞!王全斌率奉国左厢沿肥水东岸南下,阻截庐州张全约军!司超回正阳,严守浮梁,以防寿州水师袭击,如有失,军法处置!其余大营军将,带领将士及淮北民夫,收拾行装辎需,准备退往下蔡!”
    稍微停顿了一下,王峻又看着向训道:“向都指挥使率静江水军,准备船只,掩护协助大军撤退!”
    在王峻这边,水军永远只是配合作战,乃至当主力的后勤运输,那等小视,几乎不加收敛。
    向训何抬眼瞥了王峻一眼,心里虽然憋着气,但仍旧沉着脸,应道:“遵命!”
    不过,对于王峻的安排,还是有人提出异议的,比如李重进:“都帅,我护圣左厢如今不足五千卒,如何与淮贼三万余众对战?且如此分兵,何以敌淮贼重军。虚弱中军兵力,寿春守军如出城偷袭,怎么办?”
    “你是要教本帅怎么作战吗?嗯?”李重进声音不小,王峻的喝问声则更大。
    迎着王峻有些冷淡的目光,李重进的气势立刻弱了下去,毕竟矮一辈,在他的印象中,连郭威都对王峻十分尊重。稍稍低下头,李重进小声道:“末将不敢!”
    “再者,本帅有让你击败刘彦贞军吗?”王峻又问道。
    见气氛被搞得有些紧张,慕容延钊出来说话了:“诸位,那刘彦贞骄狂,王都帅之策,便是欲借其骄狂,以偏师示其以弱,益骄其心,诱其来攻。包括撤军下蔡,也是诱敌之举。唐军三万余人,都是金陵禁军,若能一举而歼之,则必然重创伪唐!”
    经慕容延钊这么一解释,都回过味来。
    “都明白了吗?还有异议吗?”王峻脸上仍带着点怒意,很明显,仍在不满将领们对他命令的质疑。虽然开口的只有李重进,但有些人,情绪几乎都写在脸上了。
    众将都不说话了。
    见彼辈被慑服,王峻这才摆摆手:“都按照本帅命令,下去准备吧!”
    “是!”
    慕容延钊奉命,去督导行动。帐中又只留下王峻一人,悠然而坐,品茗。
    出帐的李重进,被慕容延钊叫住,叮嘱了一番,大意是,让他不要尽力,也不要与唐军缠斗,小败一场即可。
    回护圣军驻地,召集兵马,准备军械、干粮,李重进脸色很不好看。被安排去打败仗,心情哪里好的了。
    第77章 涡口之战(1)
    涡口,荆山寨。
    原本只是赵匡胤修筑一座陆寨,用以前哨观察,开战之后,又背靠陆寨,修了两座水寨,驻战船三十艘,屯水军一千五百卒,配合赵匡胤的团练兵,守备涡口,以防濠州军马。
    事实上,王峻当初的安排,并非无的放矢,而今随着战事的发展,反倒体现出其先见之明了。自濠州那边传来唐兵的进军动静之后,整个涡口汉军的警备力度,就更上一层楼。在唐军西进,兵临汉寨之时,也不见慌乱。
    在淮水南岸,一行数骑,疾驰而至,入汉军水寨南寨,领头的青年军官,正是宿州第二军指挥使党进。
    回到军寨,党进便急冲冲地问营中人:“团练使去哪儿了?”
    “使君又去涂山了!”
    党进这是亲自带人去探了探濠州唐军的情况,闻言当即转道东南,往涂山而去。没奔几里地,正好撞见研究地形归来的赵匡胤。
    “我的赵使君啊,唐军的刀剑都要架到我们脖子上了,你怎么还在勘探你的涂山地势啊!”与赵匡胤并辔而归,党进心直口快,忍不住道。
    这北方汉子,粗犷的面容间似乎带着点幽怨的表情,倒把赵匡胤逗乐了:“军寨之中,已做好防备,暂可无忧。唐军百里行军而至,纵有车船,士卒之疲惫劳顿,也不可避免。在我军有备的情况下,他们纵使势众,也不敢轻易发起进攻的!”
    见赵匡胤一副笃定的样子,党进嘿嘿一笑,说道:“论料敌于先,大汉军队中,只怕没有多少能胜过你的了!唐军在十里外的深水区域,安营扎寨!”
    回到军营,赵匡胤摊开周遭的地图,和党进一起就着热水,啃着硬邦邦的粗饼,琢磨着。
    “赵兄,你不会真打算一举歼灭这支唐军吧?”赵匡胤此前同其透露过少许想法,党进忍不住问道。
    “有何不可?”赵匡胤抬起头,将嘴角的一点饼粒抹进嘴里,淡淡一笑。
    党进当即说:“我们手里可只有两千卒,水军那一千来人,面对濠州水军,能守住水寨浮梁已是幸运。濠州步卒,约莫着有五六千,三倍于我,如何歼之?”
    因宿州需留守备兵马,被赵匡胤带到涡口前线的,只有不到两千团练,配合水军御备。
    “分析得不错!”闻言,赵匡胤笑了笑,随即严肃道:“正因淮贼势大,水军不堪用,则更加不能放任其进攻,否则仅凭我们这点力量,想要守住,并不容易。即便拼命守住了,将士们的损耗也定然不小。”
    “而今南边,唐军援军两路进逼,很可能爆发一场大战,我们奉命守涡口,定不能使濠、泗之军,影响到寿州的战事!是故,我已做过通盘考虑,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
    听赵匡胤这么说,党进的兴致也被勾了起来:“我今夜,先带百骑,去袭营扰敌?”
    赵匡胤看了看党进,只见其跃跃欲试,神色之间,不带一点惧色,稍微琢磨了下,答道:“可!稍后你与百骑先行睡觉,待到子夜时分前去,记住,只需扰之,让其不得安宁!袭营的目的,是疲惫之,激之,怒之!”
    见党进点头,赵匡胤方才将他的打算,全盘道出:“今夜扰他半夜,明日我再率五百卒,前往挑战,佯败,将之诱至涂山,你率剩余兵卒在涂山两隘间设下埋伏,歼之!”
    听完,党进有些愣的:“就这么简单?”
    “比起你率军冲杀,确实也复杂不了多少!”赵匡胤哈哈一笑:“计谋虽简单,有用即可!”
    古往今来的战争史,战法从来因人因势而异,听赵匡胤之言,显然其已经有些心得了。计策虽然简单,但要看执行的人是谁,面对的敌人是谁。
    大概是受赵匡胤这自信所感染,党进一咬牙,用力拍了下大腿:“干了!陆上唐军,也就那几千人,一战而灭了他们。也让王都帅看看你我的能力,看看我宿州军的实力!”
    党进说此话时,表情间仍带有点不服气,当初征淮大军南进之时,赵匡胤与党进还是试着请以宿州团练先锋。结果嘛,就如赵匡胤所猜测的那般,直接被拒绝,并且王峻的态度很差,简直能用蔑视来形容。
    赵匡胤心态好,城府深,表现得泰然自若,认真执行军令。党进则不然,心里憋屈,十分不忿,年轻人嘛,火气大。
    此时听其言,赵匡胤拍了拍其肩膀,认真地说道:“此战之后,整个淮南,当无不知晓你我二人名号者!”
    在涂山设伏的想法,已经在赵匡胤脑中徘徊许久了,而对于濠州唐军主将郭廷渭及都监何延锡,他也有过细致的调查。郭廷渭治兵有方,有将略,并不容易对付。
    但是那个兵马都监何延锡,性格骄傲,刚愎自用,且易怒,这个性格缺陷,是值得利用的。而他赵匡胤虽然这几年在淮上一带闯出了些名声,但终究没有实在的拿得出手的战绩,恐难为郭廷渭与何延锡所重视。
    正是综合这诸多因素,赵匡胤方才下定了在涂山打一仗的决心。
    当然,计划终究只是计划,能否成行,还得看具体操作。如果濠州唐军不上当,那么赵匡胤也只能死守,另觅良机。这一点,赵匡胤心里也考虑到了。
    就在当夜,党进在淮水之阴上演了一番“甘宁百骑劫曹营”的故事,只是这回受创的是唐营。
    本为临时营地,濠州唐军所扎营垒,本不算牢靠,而唐濠州团练郭廷渭虽然有防备汉军夜袭的布置,但怎么也没有想到,汉军竟敢凭着区区百骑,便冲击他的营寨,再加上唐军本就缺乏应对骑兵突袭的手段,又有夜色掩护。
    结果便是,党进一战而建功。率领百骑,从唐营西进南出,东进南出,南进西出,三进三出,偌大的唐营,真就被党进带人,捅成了个筛子。
    被这么点汉军骑脸输出,濠州主将郭廷渭虽然大怒,但还是耐着性子,收拢乱兵,整顿军营。但是兵马都监何延锡,受不得其辱,即便正值夜半,也领军追击了三里地,虽然没能追上……
    而党进轻骑归来,赵匡胤大喜,重重地拍了几下他的肩膀,大赞其勇猛,亲自将其与出战甲骑迎入营中。
    可谓意气风发,按他的说法,这次袭击打得痛快。经统计,百骑折损一十七人,仅剩下八十三骑归来,几乎人人带伤。
    至于战果,虽然没有详细的统计,但就党进所言,此袭对唐军的直接杀伤便有两百人以上,当然,杀伤的战果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对唐军军心、士气、体力的影响,才是最重要的。
    而得知唐军的反应,对于自己的计划,赵匡胤则更添几分信心。
    翌日一大早,赵匡胤将夜袭的战果通报全军,大涨士气。然后与水军指挥使张某再交待稳守水寨之后,趁晨色晦暗,自率宿州团练军前往涂山,安排伏军。
    党进有心代替赵匡胤前往唐营挑战诱敌,被赵匡胤所拒绝,只让他在埋伏地点守候,顺便继续休息,恢复昨夜袭营消耗的体力。
    赵匡胤这边,亲率五百卒,借着晨晦之色,奔十里,朝唐营摸去。隐于其营西南两里之外荒野,遥遥望去,天色已大亮,但唐营之中,还是一片寂静。
    “使君,估计唐军受昨夜之扰,还在大梦之中了!我们进攻吧!”跟在赵匡胤身边的营指挥,不由建议道。
    赵匡胤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见其满脸的兴奋之色,显然,昨夜百骑劫营的壮举,让手下的将士们信心倍增,五百人冲击十倍之数的敌军营盘,也不带怕的。虽显莽撞,但军心可用。
    但当此之时,赵匡胤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只是冷冷地一摆手:“勿急!将士们奔袭十里,需要休息,传令下去,所有人就地隐蔽休整,进食!不许发出任何动静,惊动敌人,违者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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