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边有闻叔与闻终,还有长孙史陪着,虽在北凉的皇权中步履艰难,却有人与他风雨同行。
可谢勋不同。
他孤苦一人,靠着自己一步步爬到这个位置,所受的苦,所受的痛无一人能诉说。
这次一见,他能看的出来,谢勋变了。
十五年前那个心思单纯,爱笑爱哭的孩子已蜕变成眼前这位,杀伐果决,手段狠戾的司礼监掌印。
宗禄又看向上方的帷幔,面具下的瞳眸阴寒森冷,“只要能为大人报仇,再苦再累,我也能熬过来。”
褚桓握着茶盏的手蓦然一紧,他一直想问宗禄有关十五年前大人的事情,但他受伤昏迷,便一直藏在心底。
他甚至在抱着那仅存的一点奢望,等待着陈禹从西凉回信,回一个是他最期待的消息。
可听宗禄这般一说,在他心底仅存的那一丝奢望如云雾般,被寒冬的风侵袭,顷刻间散去。
褚桓问出积压在心底十五年的问题,嗓音低沉,竟略有些沙哑,“大人怎么死的?”
宗禄猛地闭上双眸,似是再次陷入了那晚的屠门之杀中,呼吸渐渐紧绷,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他缓缓吐了口气,睁开双眸看着顶方的帷幔,将当年的事如数告知褚桓。
“当年,大人将我们全部送出将军府,我半路偷偷跳下马车跑回来,大人将我藏在前厅的小方几下面,我亲眼看着酆笠梌带着两千名都卫军与禁卫军围剿将军府。”
“是他亲手用箭射死了大人,两支利箭,从大人的心脏刺穿,晋拓洵赶来救大人也未能得手,可就算大人死了,酆笠梌仍不罢休,他吩咐迟卞,让他们将大人的尸体吊在京都城的城楼外。”
“碰——”
清脆的脆裂声乍然响起,郝然是褚桓手中的茶盏被他捏碎,碎裂的茶盏割裂了肌肤,鲜血滴在桌面上,染红了青花瓷的茶盏碎片。
他低敛着瞳眸,声音沙哑,“继续说。”
宗禄闭上双眸,眼尾的湿润划过鬓角,消匿与耳际。
“我去城楼外带走了大人的尸体,寻了一处梅华林,将她葬在那里。”
他冷笑了一下,似有些感慨,“说起来,迟卞倒是救过我两次,一次是在将军府,暗中放了我一马,一次是在城楼外,我带走大人的尸体时,他又故意放走我一次。”
上次在洛城,他特意支走迟卫,救了他一命,也算是报了迟卞的一次救命之恩。
宗禄睁开双眸,偏头看向褚桓,“当年大人做了一个局,大人知道酆笠梌一直想偷走虎符,便做了一个假虎符放在暗格里,在上面涂了最致命的毒药,死于那场毒的,有老皇帝,陆太师,还有陆国公的嫡长子。”
他冷笑了一声,“就连酆笠梌也因为毒药的侵染,落了个残破的身子,陆鸢也再无生育的能力,可是——”
他捏紧了双手,冷冷的看向雕花窗的方向,声音森寒冷厉,“这些远远不够,我要他们酆氏皇族从三国彻底消失,要陆家遭受比沈家更惨重的代价,要他们全都下地狱为大人赎罪!”
褚桓取下扎进掌心的茶盏碎片,他像是察觉不到疼,任由伤口的血往下滴落,“我听魏肃说过,你在西凉有位义父?他是何人?”
宗禄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
那年他埋葬大人后,便晕倒在冰天雪地里,他以为自己会死,会在黄泉路上与大人携手同行。
却没想到,在那种偏僻之地,还有人经过。
他笑了下,“你应该认识他,十五年前的西凉国镇守边关的林将军林斘之,他奉先帝之命,回京都接圣旨,路经梅花林时,救下了我,回到京都城后,林将军才得知,先帝薨世,酆笠梌上位的消息。”
“他得知沈家的遭遇,为大人感到惋惜,便收留了我,将我过继到他战死沙场的宗副将宗祥的名下,改名宗禄,以宗祥之子的身份活着,私底下,林将军让我将他认作义父,是他暗中助我,一步步踏进皇宫,走到如今这个位子上。”
宗禄讥讽的笑出声,“酆笠梌一直以为我与义父水火不容,实则,他只是被玩弄的那个罢了。”
褚桓将掌心的脆片尽数取下来,凝着血肉模糊的掌心,他的眸也愈发的寒凉。
林斘之,他自是记得。
十八年前,正是他将自己与东坞国那群死囚关押在一个囚车里,押送到京都城。
囚车从边关的沙杨林里出发时,他远远看到了身着北凉兵服的士兵候在沙杨林深处,在囚车绕过高凸的斜坡,他看到,林斘之与北凉的一位将军在暗中交谈。
当初,就是那个人将他送给了林斘之,由林斘之将他绑上囚车,押往京都城。
如果没有大人,他便会同那伙奴隶一样,悄无声息的死在京狱司里。
在西凉边关的那几日,他与那伙奴隶一同被关在铁笼子里,曾亲眼见过林斘之的真面目,此人极有野心,并不是甘于在边关镇守的人。
西凉朝中的事他也了解许多,如今三方势力互相牵制,一是文臣陆家,二是武将林家,三则是司礼监宗禄。
当年沈家殁后,西凉仅剩唯一较为强大的将军,便是林斘之。
这十五年他征战沙场,走了沈家的路,成为西凉的一代权臣。
褚桓握紧受伤的右手,转头看向望着帷幔上方的宗禄,到了嘴边的话终是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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