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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好凶猛 第457节

      舞阳等地到方城东社店货栈,是全程陆路,需要用骡马队运输粮秣军械;从东社店货栈到泌阳城南货栈,可用中小型帆船运输粮秣军械,从泌阳城南货栈一直到华陵河口,乃至从华陵河、长林河,都可以通过中型帆船将粮秣军械运抵最前线。
    运道除了东社店货栈及泌阳城南货栈两个关键节点之外,沿途只要设立警戒哨所,千余步骑就足够用了。
    然而史轸在舞阳与留守舞阳的徐武江、徐武碛、范雍、潘成虎等人商议,最终没有得到徐怀许可,就直接调整过后的方案,除了东社店、泌阳城两个关键节点外,徐武江、唐盘在进驻泌阳城南货栈后,还要直接派出一批批人手,进驻沿唐河往南延伸到襄城县北部的四处粮食收购站,到位后就直接以楚山行营的名义向外围征用土地,招募役工,建造物资中转营寨,确保南阳府境内从南到北每隔四到六十里的距离,就有一座大型的物资及人马中转站,后续将分别调派一营精锐及相应的辎兵及骡马队进入其中。
    除此之外,还将往分布于南阳府各地上百处粮栈,分派一名乡吏带领六到十名不等的守兵或辎兵进驻。
    九月底南阳府各地粮食都纷纷收割进仓,这么做名义上是为了加强在南阳府境内的粮食征购,最大限度的支撑对洞荆贼军的进剿,尽可能避免从粮食压力依旧极大的汝蔡两州抽调粮食,但实际上却则要对南阳府形成事实上的军事控制。
    在史轸看来,这次南阳府是势在必得,甚至还不仅仅局限于此。
    所以,史轸仓促间也来不及遣人去找徐怀请示,他与徐武碛、徐武江、范雍、潘成虎等人商议过后,又说服二位夫人,最终直接更改了徐怀的军令。
    因为这一更改,所涉及到的各方面影响极为深刻,史轸也无法顾及路途颠簸、劳累,只能亲自踏上行程,赶往华陵与徐怀见面……
    ……
    ……
    此时的徐怀刚刚抵达华陵县,与朱芝见上面,还不清楚调令更改之事。
    他站在华陵城头,眺望暮色下有些荒凉的四野,朱芝站在他身旁说道:
    “……三月初荆南制置司将兵马集结于潭州,大举进攻贼军于西洞庭沿岸的老巢,迫使盘踞四湖地区的贼军纷纷南下增援,荆复等地压力骤减,趁机收复不少失地,但进入汛季之后,洞庭湖沿岸水势大涨,几次水战不利,伤亡颇重,不得不收缩战线,令贼军气势再度嚣张起来……”
    去年六月洞荆贼军躁动,大肆攻伐荆江北岸地区,沔阳等县一度陷落,华陵县勉强守住,但原知县管翔运等官员不幸殉职——随着荆北兵马回援,陆续收复沔阳等失陷城池,需要一批官员填弥空缺。
    当时朱沆希望朱芝能得到真正的历练,就替他选了华陵县令的缺,却差点被荣乐郡主抓破脸皮。
    朱芝到华陵县任职之后,当时荆北都部署司在南面的荆州治江陵城驻以重兵,他加紧操练乡兵,整顿防务,恢复农耕,却也做得有声有色。
    不过,今年入汛之后,随着荆南兵马在荆江以南进行战略性收缩,贼军声势再次大涨,荆北兵马在江陵等地野战也多次失利,华陵县再次被贼军频频侵入。
    朱芝还想着等汛季过去,大水消退,荆南兵马会再次加大进剿的力度,但奈何一直到建继帝驾崩,都不见荆江南岸有什么动静……
    第二百三十六章 相逼
    华陵河西接瓦子湖,东接汉水,长约五十余里,乃是荆州北部相接荆江汉水的主要河道,像一条细长的绶带横亘于荆山南麓的平坦大地上。
    夕阳西照,一株老梨树矗立于樊台军寨前的华陵河畔。
    徐怀抬头看着树叶渐黄的杈枝上那只废弃的喜鹊窝,听史轸述说留守舞阳众人对他签发军令的调整,良久才转回身来,看着悠悠华陵河水,看向程伦英问道:“程郎君可知这华陵河由来?”
    程伦英还以为徐怀会对史轸等人擅改军令不满,有意帮着辩说几句,却不想徐怀沉默良久,却突然考究起他对华陵河是否知晓来。
    程伦英疑惑的看了徐怀一眼,拱手说道:
    “伦英曾在复州任属吏,对华陵略知一二:春秋楚国定都于郢,位于乃今时荆州治江陵县北、瓦子湖以西、纪山以南。其时荆江、汉水交于夏口,楚于夏水(今汉水襄江)以东粮秣转输于郢,需沿夏水而下,至夏口溯江而上,凡一千八百里,水路迢迢。时名相孙叔敖辨别地形,于今华陵县北泽口凿河,从东往西接瓦子湖,于瓦子湖西南凿河道于郢都南面夏都(今沙头市)镇通荆江,又于沮水巩石坝拦流注水,使秋冬水盈能通舟船,此水道横亘荆州以北,古称扬水。扬水凿成迄今已有一千六百载,几经荒废、疏浚,迄今泽被苍生子孙,其瓦子湖以东位于华陵河境内,时人多称华陵河。大越立朝以来,汉水每逢汛季多汛水南泄,瓦子湖又承荆江上游来水及沮漳河之水,水势弥漫,常令华陵、当阳、江陵等地汪洋一片,名相安苏知荆州时,征民夫万余,于华陵城西樊台历两载凿河道南通白露湖,是为长林河;其后又于樊台设军寨控扼要津——徐侯统兵马进剿洞荆贼军,粮秣经襄江(汉水)而入华陵河、长林河南下,泽口、樊台皆是要津,而樊台又有西拒瓦子湖寇匪之责更为重要,当驻精锐以抵挡……”
    作为古云梦泽的一部分,汉水以西、荆江以北的荆州平原,迄今仍然分布着瓦子湖、白露湖、洪湖等大片的水泽湖荡。
    最西侧的瓦子湖位于荆州治江陵城以东,驻以重兵的江陵城控制荆江进入瓦子湖的河道,又以桩柱、沉船,封锁白露湖与瓦子湖之间的水道,因此水域辽阔的瓦子湖,却是要比江陵县东部的白露湖以及复州南部及鄂州汉阳县境内的洪湖等水荡要太平得多。
    虽说瓦子湖较为平静,但地理位置极其重要。
    汉水出襄阳境,受涢山(大洪山)所阻,河道大体从北往南稍稍偏东流淌,而荆江(长江)出三峡之后,则是从西北往东南方向流淌,荆湖大地两条奔流不息的主干流在这一段流向是相互靠近,相距最近甚至不足百里。
    不过,汉水(襄江)进入涢山以南的复州竟陵县境内之后,则折往东偏南流淌,而荆江继续往东南方向的岳州岳阳县流淌,两条主干流的距离又逐渐拉开,直到荆江于岳州治岳阳城折向东北方向流淌,最终于鄂州治江夏城以北合流。
    荆州治江陵城濒临荆江,复州华陵县濒临汉水,时人惯常以为江陵位于华陵以南,但实际上江陵与华陵东西相向,瓦子湖及华陵河作为古扬水,实际是一条大体东西流向的水道。
    樊台这个位置,西接江陵、东接华陵,南通白露湖、北面的沙洋堡乃是前朝名将尉迟恭修筑、用来控扼汉水(襄江)的沙洋堡。
    见徐怀沉吟不语,史轸慨然说道:
    “待赤扈新帝既定,悍然南下,西路外有祁山秦岭巍峨险固,内有天府鱼米富饶之乡,唇齿相依,强敌猝然难克。东路江河纵横,而淮南、江浙混成为一体,建邺居中帷幄调度,亦无忧也。唯中路楚山据汝蔡两州形势单薄,军民贫弱,不能与荆湖俱成一体,难抵虏敌。节帅于建邺诛除奸佞,乃是秉承先帝之遗志,然而披肝沥胆之心志却难释君臣之疑,且为士臣所忌。此时畏首畏尾不以雷霆手段使楚山与荆襄俱为一体,以固干城,难道不是置先帝之遗志于不顾吗?”
    韩圭、朱芝等人这次都陪着徐怀到樊台来巡看华陵河岔转长林河水道的情势,此时听史轸如此说,都大吃一惊。
    韩圭吃惊的是如此机密之事,难道在程伦英等人面前都不再加以掩饰了吗?又或者说史轸以为程伦英绝对值得信任了?
    去年郑怀忠、郑聪父子率神武军增援淮南之后,为争取南阳府军轮戍淮上以及方城境内的五峰山等地并入楚山,楚山与南阳府衙明争暗斗过一番,当时程伦英与宁慈、周运泽等人分道扬镳,坚定的站到了楚山一边。
    然而去年的明争暗斗,只能算将臣与士臣之间的党争,朝中除了建继帝外,胡楷、朱沆等一干大臣都还是支持楚山的;程伦英选择支持楚山,可以说深明大义。
    而这次不管史轸说得多冠冕堂皇,楚山实际是选择走上与朝堂分庭抗礼的道路。
    一般说来,这事做得说不得,韩圭见史轸此时却在程伦英、朱芝二人面前如此直白的直指机心,暗忖道:难不成史先生认定程伦英与朱芝已成楚山腹心了?
    史轸说过这话,程伦英随即朝徐怀拱手道:“伦英以为史先生所言字字玑珠玉……”
    程伦英如此表态,韩圭微微颔首,却见朱芝满脸震惊,久久不语,心想朱芝刚才应该没有想明白留守舞阳的楚山众人擅改军令意味着什么,这时候才恍然大悟却又一时间难以接受。
    不过韩圭转念想到,朱芝应该不能算楚山腹心,史轸实际是要让朱芝将这话带给朱沆的。
    徐怀没有作声,袖手往宿营地走去。
    程伦英没有跟上去,朱芝还陷在深深的震惊之中。
    史轸看了韩圭一眼,与他快步追上去。
    徐怀步伐迈得很快,史轸、韩圭深一脚浅一脚都没能追上徐怀,只能跟在徐怀身后走进营帐。
    天色向晚,营帐里已经点了灯火,徐怀孤寂坐在长案后一言不发。
    史轸与韩圭走到长案前跪下。
    在营帐中的王举、周景、史琥、苏蕈以及几名军吏看到这一幕都是大吃一惊。
    当世除了君臣之间很少行跪拜礼,而徐怀又特别不喜欢繁文缛节,平时对史轸都是以师友之礼相待、以“先生”相唤,十分尊重。
    徐怀前脚脸色阴沉的走进来,史轸、韩圭后脚走进营帐就扑通跪拜在案前,众人怎么不心惊?
    周景与王举看着这一幕坐在一旁没有动,却示意史琥、苏蕈先出去。
    “即便枢相、文帅、朱公不会理解,即便从此之后分道扬镳、形同陌路,但楚山舍此之外,已别无选择了。节帅倘若以为史轸说错了,请治史轸擅改军令之罪!”史轸俯身于地,这时候才说道。
    “文帅身体都那样了,你叫我怎么忍心将他往死里逼?你出这叫什么计谋?”徐怀怒气冲冲的站起来,走到营帐里的角落里,不理会史轸的劝说。
    “怎么回事?”周景将韩圭喊过去,小声问道。
    “史先生以为南阳划入楚山,还是太单薄了,主张楚山当与荆州、襄阳俱成一体。”韩圭看了面壁而坐的徐怀背影一眼,跟周景、王举说道。
    “啊,这怎么成,这不是将文横岳往死里逼吗?”听韩圭这么说,王举震惊的站起来,第一念头也觉得此事断不可为。
    周景坐在一旁没有作声。
    楚山此时要逼迫淮王及朝廷做出让步,并非没有可能,甚至在这个节骨眼上,把握还非常大,不然史轸不会献此策。
    不过,就算淮王最后对楚山做出妥协,同意将襄阳府、荆州都并入楚山,但文横岳仍然有极大可能拒绝率杨祁业部右骁胜军从襄阳撤走,到时候楚山难道拿着朝廷的诏书,强行冲入襄阳城将文横岳解押出襄阳府境吗?
    这与将文横岳往死里逼,有什么区别?
    “请节帅许史轸到襄阳走一趟,史轸倘若不能说服文帅前往建邺奔丧,此事便作罢!”史轸说道。
    楚山辎重兵及护粮兵马已经在南阳府展开,文横岳此时同意前往建邺奔丧,那当然是同意做出妥协——只要文横岳离开襄阳,杨祁业及右骁胜军就好解决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襄江别
    数日后,一艘官船沿襄江(汉水自襄阳以下而称襄江、襄水)而下。
    徐怀从建邺返回南蔡之后,就下令封泽口(华陵河口)至夏口(襄江口)的襄江水道,民船禁入,一时间除了南蔡往泽口以及从唐白河而下的船队外,襄江上曾经舟船相接的繁忙景象顿时消失不见。
    碧空之下,官船在空荡荡的大河水面扬帆顺水而下,说不出的孤寂。
    这时候一艘艨艟舰从泽口驶出。
    先一步驶往江心的哨船,先往官船靠过去,船艏甲卒振声招呼道:“靖胜侯在此欲见襄阳留守文横岳文公一面……”
    听到靖胜侯徐怀欲见文横岳,负责保护文横岳前往建邺的襄阳水军校尉,一边吩咐船工、水手动作起来,降帆摇撸将船速降下来,一边安排人进船舱禀报。
    艨艟舰往官船缓缓靠过去,徐怀站在船艏,萧瑟秋风将袍襟吹扬起来,然而他待振声请文横岳出船舱一见,却见官船上的船工、水手此时将刚降到半幅的船帆,再次快速拉了起来,调整船橹,加速官船从艨艟舰前面往下游驶去。
    看到这一幕,徐怀怔立在船艏默然不语,目送官船往下游而去,直到官船消失在视野里,才转身走回船舱。
    “史先生是如何说服文公前往建邺的?”周景看着空荡荡的襄江水往东南方向不尽的流淌着,忍不住问史轸道。
    虽说文横岳前往建邺为建继帝奔丧,襄阳城里还有权知襄阳府事魏士则、通判周运等人代执军政,还有杨祁业率右骁胜军驻守襄阳,但文横岳一人在楚山众人眼里,却实在要比魏则士、周运以及杨祁业等所有人加起来都要难搞。
    郑怀忠、郑聪父子在抵御胡虏南侵也立下不少功劳,徐怀出手将其羁押审罪,是会惹出太多争议跟麻烦,但郑家父子也早就暴露出太多怯敌畏战的劣迹,妄行废立、谋害淮王的罪证确凿。
    更何况郑家父子,是远远无法跟文横岳相提并论。
    文横岳与许蔚以不屈意志苦守太原经年,其子侄家小为守御太原死伤逾半,南归与群臣于襄阳拥立建继帝登基,出任御营使提举公事、襄阳留守等职,忠心耿耿、兢兢业业——且不管文横岳一生并没有多耀眼的战功,仅守太原一役就已经注定名垂青史了。
    这么一个人物,楚山倘若以阴谋诡计相害,除了当世所引起的非议就远非郑氏父子能比,后世史书记载也绝对不会轻轻揭过这笔。
    然而除了文横岳经历苦守太原的苦难之后心志变得无比坚定外,他身体现在这个状况,也注定他会加倍珍惜身后之名,绝非威逼利诱所能移,周景一时也想不明白史轸拿什么说服文横岳离开襄阳。
    单纯将先帝驱逐胡虏、收复中原的遗志,恐怕未必能说服文横岳吧?
    史轸盯着悠悠襄江水,跟周景说道:“文公初时死活不允,我便与文公说楚山得荆襄,才有可能令淮王投鼠忌器,不加害陛下血脉……文公这才不再坚持,但心里估计也恨死我将话说得太绝了,唉……”
    看着史轸也往船舱走去,周景愣怔了好一会儿,没想到史轸前往襄阳竟然是用这点最终说服文横岳借奔丧之名离开襄阳。
    虽说文横岳内心深处并不认同楚山谋划荆襄的举措,才被史轸用这个理由游说离开襄阳,事后也将与楚山形如陌路,与诱捕郑怀忠、郑聪之事叠加,会给楚山带来更难预料的负面影响,甚至从此之后胡楷、朱沆等人都会与楚山分道扬镳,但周景仔细思量,这些与荆襄相比,都不是难以承受的代价。
    相信留守舞阳的众人也是如此想的,要不然也不会被史轸说服。
    周景没有进船舱,示意水军都将指挥艨艟舰往岸边靠过去。
    朱芝以及史琥、苏蕈等人率领侍卫兵马守在岸边,他们也目睹文横岳吝啬一见就直接使官船往下游驶去的情形。
    徐怀意兴阑珊待要换马往樊台营地而去,朱芝吞吞吐吐半天说道:“父亲今日遣人送了一封急信过来,着我辞去华陵知县之任……”
    那时从史轸嘴里听到楚山有谋荆襄之意,朱芝即遣嫡随携信快马驰往建邺,也是今日得到朱沆的回信,要他辞官离开华陵。
    史轸、周景等人虽说都料到这点,但也没有想到徐怀刚才想见文横岳被拒之舱外,朱芝却紧接着在这时提出辞别。
    他们都往徐怀看去。
    徐怀默不作声,从侍卫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便往远方驰去。
    史琥、苏蕈等人带领侍卫上马,追随徐怀而去。
    周景朝朱芝拱拱手,待史轸有些蹒跚的爬上马车后,带着十数侍卫簇拥着马车往樊台营地而去。
    马车飞驰也快不到哪里去,眨眼间就见徐怀在诸侍卫的簇拥下绕到一座树林前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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