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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好凶猛 第480节

      史珣刚到楚山时,年仅三旬,即便之前就在户部任吏多年,但在徐怀眼里,他各方面还远谈不上成熟,没想到此时都已经有考虑到赤扈人很可能已经着手招抚吐蕃之事。
    除了一度占据河湟地区建立青唐国、对大越陕西熙河路有所威胁的唃厮啰部,为大越臣民所熟知外,四分五裂日久、位于西蕃高地深处的吐蕃其他部族,一直都远在中原的视野之外;而西域诸国又长期附属于党项人,上百年来与中原更加没有什么直接的接触。
    因此,大越立朝以来,中原对吐蕃及西域诸国的了解都是极其有限的,也很少有谁在分析天下大局之时,会将吐蕃及西域诸国考虑进去。
    制司对吐蕃及西域诸国的信息,主要也是来源于契丹残部,但契丹残部南迁天水的时间很短,对吐蕃及西域诸国的了解,也是相当的碎片化——因此军情司到现在对吐蕃及西域诸国,还没能建立一个相对完整的认识。
    不过,徐怀个人也是推测赤扈人在征服党项人以及西域诸附属国之后,即便考虑到西蕃高地的严酷环境以及吐蕃诸部错综复杂的关系,未必会急于调派大规模的兵马去横扫西蕃高地,但也应该会调派一支小规模的精锐之师,或遣使进入吐蕃曾经的国都逻娑地区,与吐蕃诸部接触。
    而吐蕃诸部四分五裂这么多年,还未曾有一派势力再次统一西蕃高地。
    他们看到赤扈人这几十年来如耀阳一般崛起,横扫草原、大漠,西域诸国及党项人都相继臣服于他们的马蹄之下,慑于赤扈人的武力,主动选择臣服,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徐怀想到这些,但担心会内部会滋生悲观、沮丧的情绪,还没有主动的去提及这点;跟契丹残部的交流,甚至在萧林石的私函之中,徐怀更是避免提及这点。
    现在史珣提到这点,徐怀心里却没有太多的担忧,而是感到非常欣慰:
    制司在史轸、苏老常、徐武碛等人外,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人成长起来,能够独挡一面了。
    “泸水之畔的情势,可能会非常的复杂,你们深入泸水,当然一切要以保存自身为先——甚至与大理国地方势力交涉,也无需太过拘泥……”徐怀赞同史珣的主张,说道。
    除了制司要尽快筹备商团从泌阳出发外,当然也要尽可能争取朝廷同意——没有朝廷的圣旨,武装商团擅自闯入大理国境,那是最后,也是最迫不得已的选择。
    韩圭也连夜草拟好几份奏章样稿,徐怀将王举、史轸、董成等人拉过来一并研究。
    既然史珣已经提及赤扈人招抚吐蕃诸部的可能,徐怀最终决定在奏章添加上相关内容,希望朝廷能更加正视契丹残部南迁不容忽略的意义。
    倘若吐蕃诸部最终选择归属赤扈,赤扈人以一支偏师绕到泸水之畔,再加上吐蕃诸部归附兵马,总人口不足三百万、国内又被地方割据势力进行分割的大理国,基本上是没有抵挡之力的。
    而一旦大理国被赤扈人征服,大越又要在西南边境投入多少力量进行防御?
    或者说到时候大越还有没有能力,在西南边境新组建一支十万人众以上的防御兵马?
    将奏章之事敲定,加盖章印之后,就派驿骑驰往建邺;筹建武装商团的事,也正式交由王举、史珣以及史琥等人牵头进行,另外所需的人手,也都即刻派驿骑赶往各地调回。
    不管建邺授不授权,徐怀都要求武装商团在十天之内就从泌阳出发,先走水路南下,直抵广南西路静江府——与荆南、荆北及广西三路监司交涉的使者,也将在这两天就携带制司签发的公函,提前从泌阳出发南下。
    武装商团除两千精锐步骑外,还要编入一千辎兵、马夫保障后勤——时间特别紧,四千余匹骡马都将从泌阳直接装船南下,不考虑到静江府后筹备,整个南下的武装商团规模绝对不小,甚至都可以说是一支小规模的出征军队了。
    这支兵马沿路从荆北、荆南、广西借道而行,自然是需要提前打一下招呼的。
    在发往三地的公函里,徐怀也说清楚情况紧急以及接应契丹残部南下的重大意义,并在公函里声明三地倘若加以阻拦,武装商团将会奉行他的命令强行闯关。
    到时候倘若不幸发生流血冲突,徐怀都将一力承担所有责任。
    徐怀午时回到后宅,陪同王萱、柳琼儿二女用餐。
    得知奏章已经遣驿骑送往建邺,王萱禁不住担忧的问道:“倘若陛下坚决不允,情况可能要比想象中来得复杂啊!”
    “没有朝廷的授许,商团南下面临的局势,是要复杂、凶险得多,但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徐怀说道,“至于制司这边,却无需太多的担忧——真要搞僵了,从此往后反而不用再去顾虑、权衡太多的东西了……”
    没有朝廷的授权,武装商团强行进入大理国,将是一支远行万里的孤军,但这不会比从洮源南下的契丹先遣兵马更凶险。
    而且两支孤军会合之后,最为核心的目标也是要在泸水之畔,为契丹残部后续兵马南下开拓出一片立足的空间来,并非迎接契丹先遣兵马撤回到大越境内。
    因此,武装商团出境之后,即便成为孤军,没有办法再回到广南西路境内,也并非不能接受的结果。
    至于制司与朝廷的关系会因此变得更恶劣、割裂更为严重,徐怀也没有太在意。
    倘若京襄注定只能一意孤行,他反而可以放开手脚,将京襄进一步藩镇化。
    眼下,与其担忧朝廷的反应,徐怀还不如多省些时间,考虑如何进一步挖掘南阳、襄阳等地的发展潜力。
    南阳府盘踞伏牛山与桐柏山环抱之中的整个南阳盆地,唐白河从中贯穿流过,可开发的耕地资源,要比山多地狭的洛阳盆地多得多,但南阳府所辖十五县在册民田六百万亩、屯田一百五十万亩,并不比河洛多出多少。
    这次清查,制司除了对南阳府现有耕地进行统计外,还对可开垦土地资源进行了摸底——事实上南阳府可开垦的土地资源还有极大的潜力以待挖掘。
    造成这一事实的原因,徐怀也与史轸等人进行过分析,这还是要归结到大越立朝以来对士臣以及士绅阶层的优待以及地方治政的因循守旧。
    一方面大越不立田制,不抑兼并,使得地方士绅得以大规模兼并贫民田地,导致地方税源大减,财力不足,致使州县缺乏大规模兴修水利的能力。
    一方面士绅阶层大肆侵占湖荡、河滩进行开垦。州县不敢,或因为利益纠缠的缘故,不愿进行彻底的清理,这就导致大型水利工程,因为大片的河滩、湖荡地带早就被地方士绅侵占而无法进行统一的规划。
    另一个关键原因,则是朝廷党朋攻诘之风泛滥,地方官员害怕被指责劳民伤财而宁可选择因循守旧,不敢有大作为。
    唐白河发源于伏牛山、桐柏山,雨季水势极大,动辄泛滥成灾,然而大越立朝一百五十余年以来,地方官府竟然没有对唐白河进行过一次彻底的治理,也是历朝所罕见。
    接下来,无论是进一步开垦南阳府的土地资源,还是改善现有耕地的灌溉条件,亦或为了改善唐白河道的航行条件,形成以泌阳为中心的河运、陆运体系,都有必要对唐河、白河进行一次彻底的治理。
    虽说工程要等到今年的汛季过去才能组织实施,但对唐白河流域的地形勘测,年初就已经着手在实施。
    接下来还要对围绕唐白河为核心的堰堤、河渠以及路网体系,进行统一的规划,这也不是三五天就能完成的。
    第三十七章 南阳
    接下来几天,不仅商团的筹备紧锣密鼓展开,派遣荆北、荆南、广西的信使相继上路,军情司也挑选一批密探,提前潜往大理国境及泸水之畔刺探情报。
    徐怀不再去想契丹先遣兵马以及商团此行可能会遭遇的凶险,而将心思集中到南阳府接下来需要迫切贯彻下去的治理上来。
    一方面,汝蔡申三州及淅川—武关四个战区,都紧紧倚靠着南阳盆地;
    另一方面南阳盆地位居伏牛山与桐柏山之间,拥有京襄路最为富足的耕地资源——
    襄阳府境内大半都是荆山、巫山东北麓的崇山峻岭,耕地资源是远远不能跟南阳府相比的;荆北四县除了地域纵深远不能跟南阳府相比较外,白露湖以东的水患治理,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有成效——
    这些都决定了南阳府在荆襄路的核心地位,也是制司最终设立于泌阳的关键原因;襄阳看似更具山河形胜之势,但地方终究是太狭仄了。
    后续如何更好的治理南阳府,将南阳府的土地资源充分挖掘出来,以及从路网、航运乃至工造等领域,进一步巩固南阳府的核心地位,都是制司吏政的重中之重,而不单是南阳府衙的责任。
    对唐白河的治理,以及秦楚故道、方城隘道、桐柏山道的修缮,徐怀也是要求制司直接负责。
    桐柏山道,乃是南阳横穿桐柏山连接淮源、楚山、信阳等地的通道。
    早年王禀在卢雄的护送下,就是准备经桐柏山道前来南阳,却不想在淮源被蔡铤派遣的刺客追上。
    桐柏山道位于淮源县境内的部分,几经修缮,已经非常完备了,为溪涧、坡岗所断的部分,也都修造桥梁、栈道,能供马车快驰,不像以往只能马背人驮,还要中转几个渡口。
    从桐柏山出来,沿泌水河北岸到泌阳城这一段,地势平坦,道路的拓宽与平整都没有什么难度,主要是泌水河北岸的几条支流,需要将原有的渡口改建成桥梁,这样才能使南阳府与申州的物资、人物输运、通行彻底顺畅起来。
    方城隘道乃是南阳北接汝、蔡二州的核心要道,从方城县往南,驿道沿着白河东岸往南一直延伸到汉水北岸,也是荆湖连接河淮的主干道。
    不过,因为南阳府上百年都没有对唐河、白河进行彻底的治理,这条驿道常为洪水所侵,路况堪忧;驿道的修缮需要与白河沿岸修堤之事结合起来。
    秦楚故道横穿东秦岭,于先秦之时就是连接秦国与楚山的交通要道:
    旧道千余年前就从武关往东延伸,经西峡、内乡,接到南阳重镇宛城。
    不过,前朝大力发展汉水、丹江航运,在荆紫寨与武关之间开辟新的驿道,商贸繁荣。旧道虽然没有废弃,一直都有车马通行,但随着重要性的下降,州县修缮不力,路况也是很差。
    制司已将淅川-武关一线划为战区,抵御关中进入商於塬的敌军,这条秦楚故道的重要性则不言而喻。
    不仅武关到宛城之间的旧道要进行彻底的修缮,从宛城到泌阳之间的驿道也要进行拓宽——
    宛城-泌阳两城之间早在几百年前就横跨唐河、白河修建了驿道,也开凿一条横渠连接唐河与白河中游流段。
    不过,横渠疏于修缮、疏浚,仅能通行小舟;驿道缺乏修缮不说,为溪河所断的节点,也都以渡船相接,都没有一座浮桥——车马以及物资通行的效率自然就低得多。
    以往不会觉得有多少不便,乃是州县之间的物资、车马流通频率极低,规模也小,世人都习惯了缓慢而时日冗长的节奏。
    制司以泌阳为核心,自然需要进一步加强与西翼战区以及白河以西县乡的联络。
    除此之外,唐河流经南阳盆地西部丘陵区,汛季水势大而河道狭窄,洪涝灾害要比白河更为严峻,需要在汛季时分流一部分河水进白河——这样白河沿岸可以先修造长堤,而唐河长堤可以缓建。
    同时白河在进入秋冬季之后,常常会因为上游雨量降低而断航,这时候尤其需要从唐游中上游引流,保证一定的水位。
    这些都可以通过在唐河中上游修造溢流堰坝以及在唐河与白河之间开凿多道横渠予以解决。
    除了白河、唐河沿岸因为洪涝灾害,导致大量的田地荒废外,在南阳盆地的边缘坡岗浅山地带,因为水利设施的废弛,也导致大量的坡地山田荒芜,或勉强耕种但产出极低。
    这些地方都需要修建大量的陂塘,去改善灌溉条件。
    然而这一套做下来,在当世乃是一项浩大工程,粗粗估算,都不知道要填多少万贯钱粮进去才行。
    “虏兵夺下歧州天水及鄠县等地之后,又遣十数万兵马杀入秦岭之中,西秦、东川还是拼尽全力守御乾佑、武州等地,令虏兵难以杀穿秦岭防线——不管怎么说,赤扈人这个秋冬一定会集结重兵于中路,唐白河的治理所需钱粮甚巨,是不是暂缓一两年,等局势稍稍缓定下来才着手实施?”
    南阳府治理消耗极巨,史轸、韩圭等人都主张暂缓,将有限的钱粮都集中到汝蔡二州今年秋冬季的备战上。
    “今年秋冬虏兵注定会往汝蔡进逼过来,但这一仗不要指望三五个月能结束,持续三五年都有可能;对唐白河的治理,也不要指望能一时竞功,今年入秋之后,还是要着手先动起来。”徐怀双手抱于胸前,说道。
    “使君打算筑长垒与虏兵对峙,还是坚决不主动出击?”史轸问道。
    徐怀点点头,说道:“虏兵虽然没能杀透秦岭,但关中、陇右、河西等地皆陷其手,他们除了现有的兵力外,还可以在占领区源源不断的签征青壮进入战场,我们还不具备与之拼消耗的实力,求胜心切是大忌……”
    虽说京襄具备与赤扈人在中路打一场大规模会战的能力,但徐怀绝对不会轻易去打会战。
    一场大规模的会战,哪怕大获全胜,自身也难避免惨烈的伤亡。
    就像汝颖会战,大越绝可以说是大获全胜,前后歼敌超过十万,但楚山及宣武各军累积伤亡也有五六万之多。
    淮南大捷,大越成功将虏兵赶回淮河以北,歼敌五六万,但此身伤亡则高达十四五万。
    这个秋冬季,制司倘若决意与赤扈人在中路进行大会战,规模一定会远胜之前两次大战,可能最终双方投入的兵力高达四五十万之多。
    这种情况之下,就算制司成功将虏兵击退,自身伤亡能低过十万?
    这样的伤亡,对京襄还是太伤筋痛骨了!
    不急着搞大会战,就是倚托箕山以及目前建成的襄城、召陵、广成等城寨,修建长垒,将虏兵进逼过来之时,动员二三十万兵马于长垒防线之后严防死守,不给虏兵可乘之机,将局面拖延下去。
    虏兵在没有找到新的进攻重点之前,极可能不会轻易撤兵,双方极可能会在伊水-箕山-汝水一线长期对峙下去。
    总不可能京襄内部的治理与建设,都就此停滞下来吧?
    非但不能停滞,还一定要咬牙坚持下去,唯有如此,京襄才不会因为战事的惨烈消耗而衰弱下去,才有可能越打越强。
    “那就在秦楚故道及方城隘道沿线,设立难民屯寨,将从上洛、蓝田等地逃出来的难民填进去,以备青壮劳力匮缺。”韩圭主张道。
    楚山坚守这么多年,修堰筑路等事早已经不仅仅是男丁的工作,健壮妇女也都填进去——这意味着十万商州难民填进来,差不多能提供五六万劳动力,至少短时间之前,制司不需要再从别地抽调青壮劳力了。
    徐怀点点头,赞同韩圭的提议,负手走到窗前。
    史轸站起来,探头见徐怀正盯着一枝探出院墙的杏枝出神,悠然说道:“先帝不幸辞世,幸亏使君痛下定决心除去郑氏,要不然,实难想象楚山要如何面对今年秋冬的战局啊!”
    徐怀转过身来,一笑,说道:“现在还没有到感到万幸的时候,最终还不知道要填入多少血肉之躯,才能最终将胡虏驱逐出去,乃至彻底消灭掉!”
    韩圭、徐武碛等人当初都不赞同以那么暴烈的手段除掉郑怀忠、郑聪父子,但以目前的局势看,徐怀当时所做的决定,才是最佳的选择。要不然的话,今年秋冬,三四十万虏兵如潮水从中路南涌过来,他们不要说主动迎击出战了,守又要如何去守?
    第三十八章 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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