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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
    应雨做过很多次刽子手,但这是她第一次在事后直面受害者,对上江雪盈复杂的眼神,她心里不可抑制地生出了慌乱的情绪。
    “他们说,胡友为伤害我的事,”江雪盈说话很慢,声音颤抖,“你也参与了,是吗?”
    应雨沉默许久,点头。
    江雪盈瘦削的下巴哆嗦着,眼泪掉了下来:“为什么?”
    应雨垂着眼,叹道:“抱歉。”
    “抱歉?!”江雪盈失控地冲上来抓住她的衣领,手里的东西沉重地落在了地面,“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
    应雨微低着头,声音沙哑:“我知道。”
    她握住江雪盈的手:“所有你经历的,我都经历过。”
    你没经历的,我也经历过。
    “你的父亲很爱你,他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为你报仇。”
    应雨没有那么幸运,在那件事发生后,她甚至不敢直言自己的遭遇,只隐晦地提了提。
    她的父母是老实人,但不至于蠢笨,在电话里的沉默就让应雨知道,他们清楚自己经受了什么。
    然后他们说:你不是还好好活着吗?没缺胳膊少腿的,也算赚了。
    家里把房子都看好了,你可别不懂事。
    应雨苦涩地笑笑:“我在七中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像看见了以前的我,所以我很喜欢你。无论你相信与否,我曾经试图制止你遭受这种事,但我失败了。”
    “不,”江雪盈红着眼眶,“你不喜欢我,是我……”
    她声音哽咽,几乎说不话来。
    江雪盈捡起地上的笔记本,很厚,外壳被仔细包上了牛皮书封,边角处有经年使用留下的卷曲痕迹。
    “我第一次见你,其实是在三年前。”
    那时江雪盈只有十四岁,周末跟朋友一起去郊外野餐,正好撞上前来视察土地开发的应雨。
    时值春夏交替,早间阳光不算猛烈。在一群带着安全帽大腹便便的男人中间,应雨纤细的身量和那张苍白精致的脸都格外显眼。
    金色阳光没有任何遮挡地撒在她脸上,硬是把她的冷清疏离磨去三分,江雪盈完全看呆了。
    应雨嘴里说着话,偶尔也抬手比划几下。在指到江雪盈她们的方向时,眼神淡淡扫过众人。
    江雪盈一直看着她,在视线对上时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跳加快的声音,她脑袋嗡的一下,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你看向我的那半秒钟,我记了很多年。”
    她颤抖着打开笔记本,应雨便看到第一页上娟秀的字迹。
    【我见到了一个人,虽然我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但我觉得我大概栽了,现在闭上眼脑海里都是她的脸。唉,如果她白天的时候能多看我一眼就更好了。】
    应雨眼里慢慢爬上不可思议,翻了好几下才翻开了第二页。
    【原来她叫应雨,好优秀的人啊,长得好看还能干……连证件照都这么漂亮。】
    这一页下面附了一张她的证件照,旁边还被画了串小爱心。
    应雨翻开了第三页。
    【我真的栽了。已经连续三天什么也不干光看她的采访和演讲视频了,我魔怔了,不行,我得冷静冷静。】
    然后是第四页。
    【冷静挑战失败。】
    这张纸上又附了两张她的照片,看着像从各种网站上截的。
    再往后很多页,全是她的各种照片以及从杂志上剪下来的访谈片段。
    应雨终于又翻到了一篇有字的。
    【第一百天了,热情有增无减,我不准备放弃了,道阻且长啊,要加油!!!现在太年轻,得成为更优秀的人,这样才能靠近她。她说她是个薄情的人,我不求她喜欢我,但希望她能看见我。】
    这日记般的情愫记录,一直持续到今年的七月二十五号。
    【我把应雨姐送的《物种起源》看完第四遍了,每次翻开书都能回想起她和我握手的感觉——妈耶,我好像一个痴汉啊!!!】
    这是最后一篇,写完的第二天,她就出事了。
    “你都不能明白,我在听到你可能和伤害我的人同流合污时,心里有多绝望。”江雪盈抓着她,哭到不能自已,“怎么能是你……”
    应雨微张着嘴,脸上满是错愕。她的脑子里一团乱麻,沉默许久只说了一句:“抱歉。”
    她想抱抱江雪盈,手伸了半天还是没能放下去,最后捡起地上的《物种起源》。
    扉页上还有她题的字。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苦难是生命的必修课,既然无法避免,就要坦然面对。”她轻声念了出来,叹了口气,“其实这句话,是写给我自己的。”
    她看着哭到崩溃的江雪盈,摸了摸她的头发:“无论如何,我祝愿你将来,永不遇到我这样的人。很抱歉。”
    叶逐明推开了门,沉声道走吧。
    应雨长久地看着江雪盈,直到叶逐明敲响门板时才抬脚往外走去。背后的哭声越来越大,跟刀子一样插在她身上,应雨心里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感受,但不知为何,眼泪却一直往下流。
    自从旱魃死后,都承就持续阴雨连绵,今天久违地出了太阳,时节已是深秋,阳光并不刺眼,照在脸上暖洋洋的。
    应雨站在台阶上看着盎然的绿意,觉得心里的阴冷和郁结都被一点一点慢慢驱散,她微仰着头,呆愣地直视太阳,很久之后,脸上才绽出释然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