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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同事们只当钟翊回国还没来得及买车,开朋友的车过渡一下,不再多聊什么便各自开车回家了。
    vtel租的临时办公园区离山水雅澜不远,开车只需要经过一段内环最中心的城区。晚上10点,cbd钢铁森林般的写字楼点起一片明亮的内透与霓虹灯光,如同定格的烟火停留在冰冷的夜色里。
    十多分钟的路程后,山水雅澜空旷的停车场里除了跑车发动机的嗡嗡声响在内壁上回荡,还隐隐传来了一个人带着怒意的说话声。
    钟翊转了个弯,车灯照亮了前方的单行道,单行道的尽头站着一人一狗两个身影。那人高挑清瘦,牵的狗倒是高大威猛,正朝着车灯的方向吠着。
    林瑧毫不留情地朝罗威纳脸上扇了一巴掌,指着它的脑袋骂:“我说了多少次了不要看见车过来就叫,能不能老实点?”
    他骂完也抬头看向了车来的方向,那辆车只开着小灯,光线并不刺眼,就着停车场的顶灯,能清晰辨认出车的轮廓,是一辆流线非常好的银白宾利欧陆。
    林瑧觉得车看起来眼熟,他自己以前也开这一款,甚至连颜色都一样,所以不免盯着多看了一会儿。直到车慢慢靠近,丝滑地倒车入库,停在了离他最近的那个车位里。
    车上下来一个人,穿着单薄的黑色衬衫西裤,手臂上挽着一件重工的铁灰色大衣。那人身材高大,肩背宽阔,双腿修长,手臂看起来坚实有力,露出的侧脸英俊立体,一副电影里走出来的成功人士模样。
    “钟翊?”
    林瑧认出了他,牵着狗愣在了原地,罗威纳也乖乖在地上杵着,它今天没戴嘴套,但也没跟刚才一样胡乱吠叫了。
    钟翊朝林瑧走近,直到站在那条大狗的身边才停下。罗威纳有些不安地一直朝钟翊的裤腿和大衣闻嗅,发出粗重的呼吸声。
    林瑧因为太过于震惊没功夫管它,他微微抬头看着钟翊的脸,问:“你怎么来了?”
    钟翊朝他笑了笑,回答:“我住这里,房子买在这儿。”说完低头看那条已经把自己闻了个遍的大狗,又问:“今天怎么在地库遛狗?”
    林瑧这才发现那臭狗已经快黏到钟翊身上了,连忙拽了拽狗绳把狗往自己身后拖,回答:“外面太冷了,地库里暖和点。”
    钟翊看了眼他穿的羽绒服和绒裤,抬手把自己的大衣披在他身上,颇为违心地接话:“穿这么点儿,当然冷。”
    林瑧臃肿的羽绒服外面挂一件大衣其实不太舒服,看起来像个披着斗篷的企鹅。他想起上次和钟翊见面不欢而散,自己打了他,还放了难听的狠话,这会儿两人在这儿心平气和地站着就不免尴尬了起来。他刚想把衣服抖落去再牵着狗回家,还没来得及冷下脸,肚子却先他一步发声了。
    他饿了,外卖没点成,晚饭用阿姨之前烤的曲奇饼对付了两口。一整天就吃了两口曲奇饼,是个铁人也得饿了。
    钟翊听见他肚子响,眼神暗了一下,没笑他,只沉默了几秒,突然邀请他:“刚加完班,我现在好饿,一起吃点宵夜吗?”
    林瑧摇头拒绝:“太晚了,不想出门,我先回家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但被钟翊抓住胳膊拉了回来,他声音低低的烫在林瑧耳边,让他半边身体都麻了起来:“不出门,去我家,我做饭。一起吃点吧,好不好?”
    第6章 六
    “叮咚”一声,电梯门拉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开发商统一装修的浅灰色入户厅。山水雅澜的大平层户型统一,精装交付,钟翊的房子和林瑧自己家除了沙发和餐桌的颜色款式有区别,其他地方几乎一模一样。
    林瑧是因为养狗,家里不适合放很多软装,最初搬进这边的时候其实也认真装修过,但最终无一例外地被臭狗改造成了战损款,后来他干脆除了刚需家具,其余的一律扔了个干净。
    但钟翊这个房子,比他的还要空旷。
    林瑧就这么后知后觉地带着狗被钟翊拐带回了家,站在玄关口,等着钟翊给他找拖鞋。
    钟翊从鞋柜最上面拿出一个还封着包装袋的粉蓝色棉拖,递给他,林瑧接过来,看了一眼上面的大耳狗图案,嫌弃地咧咧嘴:“你自己平时在家里也穿这么幼稚的拖鞋?”
    他问完看了一眼正准备换鞋的钟翊,精致的手工皮鞋旁边摆着一双深驼色的无花纹棉拖,和自己手里的这双完全不一样。林瑧趁钟翊弯腰脱鞋的空档,抢先蹬掉了自己脚上的板鞋,快速穿上钟翊自己的拖鞋里,牵着狗大摇大摆地走进房子。
    钟翊换鞋的动作因为他行云流水的抢鞋行为顿了片刻,抬眼静静看着林瑧朝客厅走去的身影,没说什么,乖乖穿上了那双原本就是给林瑧准备的、小一号的拖鞋,跟了进去。
    小区开着集体供暖,林瑧穿着羽绒度还披着大衣,在地下车库里觉得温度刚好,进了钟翊家里就觉出热来了。他把狗绳取下来放在沙发边几上,转过身问钟翊:“外套挂哪儿?”
    钟翊穿着那双滑稽的粉蓝色大耳狗拖鞋快步走过来,帮他把肩膀上的大衣取下,看见他脸颊上有一片不自然的红晕,问他:“羽绒服脱吗?”
    两人站得极近,林瑧他嘴唇和嗓子都有点干燥,他张了张嘴,但没发出声音,抬手要拉羽绒服的拉链,冰凉的手指却被另外一双温暖的手覆住了。
    钟翊懂了他的意思,自然地帮他把羽绒服的拉链拉下来,林瑧羽绒服里面只穿着一件宽松的圆领打底衫,细白的脖颈和单薄的锁骨露出来,在客厅的灯下泛着一层莹莹的光。
    钟翊拿着衣服的手背不小心擦过林瑧露出来的皮肤,林瑧没注意,但他的动作却停了一下。一秒之后,原本已经挪开的手又贴了上去,手背下的皮肤细腻柔软,比钟翊的手还要再热上两分。
    林瑧因为他这次刻意的触碰抬手拍了他一下,清清脆脆的一巴掌,横眉冷对:“少动手动脚的。”
    钟翊不觉得疼,也不怕他冷冰冰的小表情,就像不会怕一只对他哈气的奶猫。他手不仅没躲开,还又往上摸了摸,抚上了林瑧的脸颊和额头。
    林瑧被他摸得头往后仰,钟翊眉头皱起来,把刚刚帮他脱下来的羽绒服又给披了回去,问:“你发烧了?”
    林瑧出门之前量了一次体温,稳定在38度,没当回事儿,这会儿钟翊一问,他倒是察觉出一点头晕来了。
    “有点吧,这两天感冒了。”
    钟翊这会儿才发现林瑧嗓子哑得不正常,二话不说把人拽到沙发上坐好,从医药箱里找出体温计消好毒,捏着林瑧的下巴让他含着,问他:“吃过药了吗?”
    林瑧嘴里咬着体温计不好开口,眨着眼睛同蹲在他脚边的钟翊对视,不知道是因为发烧晕眩还是饿了,他脑子转得很慢的,停顿两秒后,摇了摇头。
    钟翊叹了口气,走到厨房接了杯热水递给他,让他放在手心捂着。林瑧身上温度高,手却冷得跟冻铁一样。
    他今天虽然没去户外遛狗户外,但地下车库的温度毕竟比不了室内,空气也不流通,待久了也舒服不到哪儿去。
    随手扯了块毯子帮他盖好腿,钟翊忍不住开始数落:“感冒了为什么还要出门遛狗?出门手套也不戴,药也不吃,你是三岁的小朋友吗?”
    林瑧看他板着脸对着自己,忽然很不开心,抬腿踹了钟翊一脚,正好踢在钟翊蹲在沙发边的膝盖上。钟翊挨了他不轻不重的一下,纹丝不动,脸色也依旧不好看。
    两个人就这么都含着气对视着,直到5分钟后,钟翊把体温计从他嘴里抽出来。
    “38度7,已经算高烧了,我送你去医院。”钟翊说罢起身穿衣,被林瑧一把拽住衣袖,严词拒绝:“我不去,我回家了。”
    俩人比赛似的,一个接一个起身。林瑧要去拿罗威纳的狗绳走人,刚走了一步就被钟翊从背后环腰抱住,温热的呼吸从他耳廓后面传来,钟翊的侧脸贴着他的耳鬓,他老是喜欢这么同林瑧说话:“林瑧,听话一点,你生病了。”
    林瑧不领情,用手肘抵着身后的人挣扎了起来。钟翊的手臂像钢筋一样箍着他,不勒,但是完全挣不开,他只能在钟翊怀里转了个身,瞪着红通通的大眼睛,露出一副气极了的表情。
    “你又骗我,我不要你管!”他愤怒极了,也委屈极了,生着病饿着肚子,浑浑噩噩地跟着钟翊回了家,现在在钟翊怀里哑着嗓子凶人,看起来格外漂亮,也很可怜。
    察觉到主人不正常的肢体动作,原本乖乖在边几旁坐着的罗威纳站了起来,有些焦虑地在两人身边转来转去。这条臭狗在小的时候就被林瑧教育过不能在房子里乱叫,为此不知道挨了多少顿打,所以这会儿不安起来也只敢粗声哼哼,用脑袋拱着林瑧的手,想确认林瑧的状态。
    紧紧贴在一起对峙的二人此刻分不出神来安抚他,钟翊天才的脑袋很少能跟上林瑧的脑回路,他一时理解不了:“什么叫骗你,没有骗你……”
    林瑧打断他的话,吩咐:“那你去做饭,我吃完饭就走。”
    开放式的厨房传来钟翊打鸡蛋时筷子和瓷碗碰撞的声响,林瑧盖着毛毯窝在陌生的沙发里发呆,他脑袋晕得甚至看不下去手机里的字,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狗打发时间。
    大狗把脑袋搁在他腿上,散发着热烘烘的味儿,林瑧以前很嫌弃,现在习惯了反而觉得闻着很安心。
    他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问狗:“你今天是不是还没有拉屎?”
    为什么感冒了还要出门遛狗,当然是因为不想狗在家里拉屎。高层阳台是封死的,大冬天不可能开窗通风,拉在家里开新风系统要几个小时才能把臭味消掉,林瑧能忍得了小狗味儿可不代表他忍得了狗屎味儿。
    林瑧方才带着狗下楼才不到十分钟就遇上了钟翊,臭狗今天的运动量还没达标,肠道蠕动自然也还没到位。
    “我今天是真没劲遛你了,要不你等我吃完饭就拉他家里吧,他和狗屎味儿挺配的。”
    林瑧小声和狗编排着钟翊的坏话,七八米开外钟翊已经开了火,燃气灶和抽油烟机的声响掩盖了客厅的说话声,被编排的人半个字都没听见。
    钟翊做饭麻利,夜深了,病号也吃不了什么复杂的东西,他简单煮了个番茄鸡蛋虾仁汤,汤里下了两份之前超市买的手工面。
    钟翊把面盛好放在餐桌上,解了围裙去客厅请人,走近了才听见林瑧抱着罗威纳的大头在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你胖死了不许再吃了”这样的话。
    “面煮好了,来吃吧。”钟翊走过去递给林瑧一只手,林瑧看了他一眼,把腿上的狗头挪开,无视了那只手,自己起身,披着羽绒服外套朝餐桌走过去。
    钟翊跟在他身后,两个人沉默地相对而坐。林瑧是真的饿了,刚才厨房传来的香味不仅勾得他的狗口水直流,狗主人的肚子也被勾得咕咕直响。
    林瑧低着头一言不发快速又优雅地吃着面,他的狗跟过来围在他腿边呜呜讨食,林瑧面冷心硬,压根不理它。大狗焦急地蹭了一会儿,发现怎么撒娇都没用,机灵地绕着桌子走到钟翊那边,伸着大脑袋朝钟翊哼叫。
    钟翊看了它一会儿,又看了眼始终没抬头的林瑧,悄悄从碗里夹了一个虾仁,筷子尖离张开的狗嘴只有不到20厘米时,桌对面的人突然抬起头来,冷漠地打断这次密谋:“不许喂它,它在减肥。”
    钟翊讪讪地收回筷子,朝大狗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十分钟后,林瑧非常捧场地把碗里的汤都喝到了见底,他抽了张纸巾擦嘴。蹭完饭就可以告辞牵狗走人了,但被识破了意图,钟翊堵回他还没开口的措辞,说:“不去医院可以,吃完饭半个小时要吃退烧药,吃完药我再送你回家。”
    林瑧吃饱之后恢复了点元气,看了眼手机的时间,快11点了,想也不想地出口反驳:“我家里有药,回去吃就行。这狗今天还没上厕所,我正好牵着它去外面上个厕所,顺便消消食。”
    钟翊站起来把两人的碗筷收进洗碗机里,回头看他,提出了解决方案:“我帮你遛狗。”
    要遛狗原本也不是一个借口,是客观事实。林瑧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嘲讽表情,慢慢踱着步子走过去拿了狗绳,罗威纳看见他的动作,乖乖把脑袋套进绳圈里。林瑧熟练地扣好防爆冲p绳的锁扣,把手柄递给面前大言不惭的人,难得冲钟翊笑了一下说:
    “小狗遛大狗?也行,你看它跟不跟你走吧。”
    钟翊擦干净手上的水接过绳子,他稍微用力扯了扯,劲瘦结实的手腕青筋凸起,p绳浅浅勒进罗威纳的颈部皮肤里。身形高大的烈性护卫犬被他扯得往后退了两步,然后乖顺地站在了他脚边。
    他低头伸手摸了摸狗头,罗威纳用头顶蹭他的手心,是表达友好的意思。
    林瑧愣神看着自己的狗,脸上有隐隐风云变幻的情绪。好在他调整得很快,有免费的遛狗劳力不用白不用,林瑧从口袋里掏出出门前准备的袋子,专门用来装大狗排便物的,递给钟翊,嘱咐道:”它蹲下之后你把袋子展开放它屁股下面就可以了,千万别让它拉在地上,我可不想被小区物业拉黑。“
    钟翊接过袋子笑笑:“没事,真拉地上我负责捡起来就行了,又不是没捡过。”
    “……”
    钟翊出门之后,林瑧在沙发上翻来覆去换了四五种坐姿,依旧不是很舒服。他怀疑钟翊出门之前说的那句话是故意的,故意提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想让他心疼。
    八年前的钟翊绝对不会主动提起少年往事。
    那时候的钟翊远没有现在强壮,身形高挑骨架宽阔却非常清瘦,穿着洗得发白的化纤衣裤和廉价球鞋,背着跳蚤市场的地摊上买的、山寨到可笑的双肩包,手脚拘谨地坐在林瑧的跑车里,穷酸几乎写满了他的身体。可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半个字都不曾和林瑧提过自己的家庭。
    他甚至每一次和林瑧做交易,找林瑧交换的,都不是金钱。
    第7章 七
    “可以不要钱吗?”
    钟翊坐在林瑧的跑车里,肩背内扣姿态拘谨,嘴唇紧紧抿着,低着头回避林瑧的眼神,在林瑧开出条件后沉默了许久后,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林瑧原本在等他开价,却没想到钟翊直接拒绝了一个漫天要价的机会。
    “不太好。”林瑧对他说。
    脸上做出笑的表情,但不怎么真诚,林瑧是有些不学无术,但终归是在商人家庭长大的,深知没有价格的东西才是最贵的这个道理。不用钱买,总得欠上一个人情,林瑧斟酌了一番,没想出更委婉的词,于是直白问他:“你应该很缺钱,为什么不要?明码标价对你和我都好,不是吗?”
    钟翊从刚才说话时就一直敛着眼皮,他视线总是低的,好像落在自己的鞋子上,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听见林瑧的反问,又沉默了。
    林瑧不喜欢和磨叽的人说话,他性子急而且没耐心,钟翊和他说个话老一顿一顿的,每次回答问题都要想很久,让他产生了厌烦的情绪。几秒后他对着沉默的钟翊再次开口说:“价格报高点也可以,我不清楚代写的行情价,你拿了钱去买点……”
    他话音未落,被钟翊突然的出声打断了:“因为我准备考雅思,想找一个口语老师陪练。”
    “……”林瑧花了两秒才理解钟翊的言下之意,理解之后顺理成章地被气笑了,有些不可置信地反问:“你想让我给你当口语陪练?”
    钟翊终于再次抬眼看他了,那双眼睛很黑,睫毛浓密,仔细看是有一些少数民族的影子在的。19岁的钟翊面孔英俊但没有一丝攻击性,只是纯净中带着点野性但是又畏缩的漂亮,瞳仁大而湿润,林瑧能从里面轻易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揣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反客为主地同林瑧做交易:“不止这一次,以后所有课程的小组作业,我都可以和你一组,你可以不做,我会给你署名。雅思……雅思的报名费很贵,我模拟考的口语成绩一直不达标,但是正式考试我想保证自己能够一次性通过。”
    ……
    大课间快结束了,钟翊赶着去上下一节课,从林瑧的车上下去之后,很快便消失在人群里。
    林瑧坐在驾驶位,一只手玩着矿泉水瓶,另一边手肘撑在车窗沿、掌心抵着下巴发呆,还在想刚才钟翊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