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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节

      贺欢于是被炸痛了手。
    但他并不觉得痛,反而拿着手中已经炸破泥封的碎纸,若有所思。
    萧君泽微笑道:“将此物放在铁管中,密布容器中点燃,能产生强大的冲击,便能将铅弹推出,这道理,你能理解了么?”
    贺欢点头,再看向一边的火枪时,目光里便多了许多跃跃欲试。
    没有男人能抵挡得了这样的暴力的武器。
    “我来教你,这是根细铁棍,是插条,放下铅弹后,要用他将药粉填紧……”理论知道了,萧君泽便认真指点他。
    这枪是他按十七世纪欧洲的前膛枪制作的,它几乎纵横了整个欧洲十六世纪到十八世纪的战场,受到战场的完全的检验,结构极为简单,就是在钳口上夹一块燧石,在传火孔边有在弹簧下的击砧,扣下扳机,就能将燧石重重地打在火门边上,用火星,引燃枪中的火药。
    虽然后膛枪更科学和优秀——比如萧君泽手上的左轮就是从后边上子弹,还有膛线,命中精度要高的多。
    但做这种枪械这需要极高的技术,它是用铁铸成的枪管,如果做成后膛,就不能保证密闭。所以他将就着这个时代的工业基础,做了一点改进,不多,但也已经是碾压了。
    当年拿破仑和英军用的都是这个,一个纵横欧洲,一个把清八旗打得满地找牙,这年代有这个东西,还要什么自行车啊!
    “装药时,枪管需在地上竖起来……就这样,如果你手速快,每分钟能射四发……”
    为了让自家爱将能早点掌握技能,萧君泽手把手里教他如何使用,他身上的衣服有着昂贵却淡雅香熏味道,直直地往贺尔脑子里钻,大有要将他迷得神魂颠倒之意。
    贺欢狠狠地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也不知淤青有多深,他认真地记住阿萧的每一句话,认识着这新武器的结构,终于在阿萧的指点下,打出第一枪。
    那一瞬间,无比地喜悦在胸中跳跃,情不禁间,他抱着阿萧,转了一圈。
    然后,阿萧怔住了,用诡异的目光看着他。
    贺欢不知道他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事,但那一瞬间,他反而处理一种诡异的兴奋与冷静之中,又伸头去贴了阿萧的脸,认真地握着他的手,诚恳又无辜地道:“阿萧,刚刚是我们部族表达感谢的习惯,我一时不查,你没有被吓到吧?”
    萧君泽还是看着他。
    贺欢微微低头,脸有些红:“阿萧,你,你不会真的介意了吧?”
    萧君泽回过神来,上下打量他一眼,轻笑一声:“那倒没有,继续吧!”
    这阿欢,一会胆小,一会胆大。
    真是,好有趣啊。
    ……
    青蚨在一边看着,忍了又忍,终是没上去把那讨厌的草原狗子拉开。
    他眉头皱得很紧,这叫贺欢的家伙,心思甚深,陛下年轻不知世事险恶,居然轻易被他三言两语骗到了。
    看看他动不动就贴在陛下身上,真是太冒犯了!
    他好想把这家伙丢到江里!
    但他也非常明白,自家主上不是任人的拿捏的小姑娘,这两人,谁套路谁还真不一定,唉,陛下怎么就不找些良家子呢?他这样的自己物色,真是好让下属为难啊!
    终于,当月上中天之时,萧君泽和贺欢道别。
    明天,崔曜会亲自任命贺欢新的职位,给他新武器——虽然在青蚨看来,这明明是多此一举,不过,既然陛下喜欢,也就只能随他了。
    唉,得快点让魏贵妃回来,只要她回来了,陛下就回宫了,这天下就太平了,日子就轻松了!
    第185章 岂能尽如你意
    北魏,洛阳城。
    在元恪继位,元勰退隐后,整个洛阳似乎又恢复了原本的繁华。
    不久前的先帝驾崩、天降异相、新帝失踪这些事好像都已经成为众人脑中有些模糊的回忆。
    这个世道本就危机重重,生活的压力,让黎民百姓没有太多功夫关注帝国上层的尔虞我诈,至于朝廷权贵,则不少都在私下庆贺,觉得这世道美好起来了。
    因为元恪在亲政没有多久后,便表现出了在政务上的低劣水平。
    和他雄才大略的父亲不同,元恪耳根子软,做起决定来十分犹豫不定,他没有自己政治智慧,无法从群臣的各种信息中,分辨出真假来。
    而元勰这种明白人不在了,主政的高肇、元祥都是贪婪之辈,这些人,只要钱财给够,便能达成目标,比元勰那好处理多了。
    一时间,北魏上下在官员任免、税赋摊派、徭役征发上,出现了失控的情况。
    最主要表现,就是元恪在经过天上遨游一番后,对神佛更加敬畏了,继位后不到一月,就已经亲自招开了三次法会,亲自讲经,更是对龙门石窟寺加注资金工匠,亲自催促石窟寺的修建。
    为此,元勰几乎天天都在长吁短叹。
    偏偏他还不能在旁人面前显出不敬之相,于是便在魏贵妃身边,随她学习一点医术,打发时间。
    但魏贵妃显然也不喜欢这种精神内耗。
    “我就不明白了,路是你们自己选的,现在你把权柄拱手让人,如今又摆出这个模样,是要给谁看?”魏知善十分轻蔑,“你若是想继位,机会可太多了,甚至你现在修书给我家陛下说你想继位,他都会带兵来助你。”
    元勰轻叹着摇头:“我朝为了嫡长继承,耗费六代帝王心血,岂能毁于我手。”
    北魏本就是草原起家,有兄死弟继的继承风俗,当年为了改成中原的继承制,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哪能说改就改。
    魏知善不屑道:“兄死弟继有什么不好,国赖长君,一个知根知底的亲王,不比年轻未掌过权的太子好得多么?”
    元勰苦笑道:“草原上群敌环伺,如此兄死弟继,当然可以,但中原不行。”
    ……
    “为什么不行?”新一天的小课堂上,贺欢听着阿萧给他讲朝廷的局势,不理解为什么不能是彭城王继位,先皇帝不都给了召书了么?
    “因为中原与草原不同,草原上,群敌环伺,家产本就不多,属于公有,权利分得没有那么清楚。中原王朝,势力太大了,”萧君泽给他解释,“中原是农耕立国,天然追求稳定,追求父死子继,如果有一个亲王,年纪与皇帝相差不多,又被定为皇太弟,又可以参政,那么,他身边就会天然聚集许多势力,想把他推上皇位——自古功高莫过从龙,他要不进步,身边的人又怎么能进步呢?”
    贺欢若有所思。
    “更何况,弟弟势力太大,本身就会威胁到皇帝的力量,天然引起戒心,到时一个不小心,就是兄弟相残,”萧君泽平静道,“就算元勰上位了,哪怕他是个贤王,得位不正,将来的权力更迭,也必是腥风血雨。”
    说到这,他感慨了一下:“权力的来源需要正当性,失去正当性,哪怕做得再好,也会为王朝埋下隐患,比如南朝,从刘裕灭晋到如今,不过八十年,已经过了两个朝代,换了十六个皇帝。所以才有‘江南多好臣’一说。”
    再比如大唐,李世民干得再好,也改变不了唐朝每次的皇位更迭都是腥风血雨,几乎就没有几次是成功传位的。
    后边赵宋和明清就好很多,哪怕有什么斧声烛影,至少没有证据,只是野史传言,而奉天靖难那实在是朱允文人菜瘾大,把事情做绝了。
    贺欢听完,皱眉道:“若无明君,这天下人,便要难熬了。”
    “怎么能指望明君呢 ?”萧君泽微笑道,“从古自今,明君何其难得,多是暴君、庸君,这人间苍生,若都指望他们,那可太难了。”
    贺欢闻言抬头,那清澈眼眸凝视着阿萧,仿佛在说,你不就是明君么?
    “别看我,”萧君泽轻嗤一声,“帝王太辛苦了,谁想当谁当。”
    贺欢轻声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又岂是一句不想可以推脱的?”
    “皇权家天下,在我看来,实在不是什么优秀的办法,”萧君泽笑道,“阿欢,这天下,说不得在几代之后,便没有帝王呢?”
    贺欢不由惊讶:“不可以,上古至今,天岂能无日,国岂可无君?若如此,便是天下之大难。”
    萧君泽摇头:“以前有,不代表以后就会有,如今还是帝王继承,是由土地决定的,士族豪强需要帝王保护他们的根基,当士族豪强被更强大的阶级被取代了,帝王便会被时代毫不留情地抛弃。”
    这,太深奥了,贺欢一时领悟不到这境界。
    “豪强以土地为根基,”萧君泽向他细细解释道,“庶民生存,需要土地,便只能依附豪强治下,他们平时为农,战时为兵,他们最厌恶的,便是人口流转,恨不得天下百姓都画地为牢,永远当一个土皇帝,这时候,皇权就是他们最好的保护。”
    “但若是像襄阳这般,以工商为基业,”萧君泽说到这,微微一笑,“阿欢,你想想,这里的坊主们,最厌恶的,会是什么?”
    贺欢恍然:“工坊主们,需要工匠,最厌恶庶民都在乡豪手中,不能离开故土!”
    但他又纠结道:“可是,工坊才几座,可天下间,却尽是乡豪,把持着粮食与奴仆,他们如何能与世族豪强相抗。”
    “阿欢,记住,他们囤粮,咱们囤枪,那他们,就是我们粮仓,”萧君泽道,“话语权,永远都是用武力来决定的。”
    贺欢怔住了,他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被这样宏大的愿景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当然,不是现在,”萧君泽微笑着抚平他蹙起的眉心,“工商想取代农耕,需要很长的时间,没有三五十年,看不到结果,你只需要记住这些,以后,会慢慢明白的。”
    贺欢摸了摸自己眉心留下温暖触感的地方:“你教的,我一字不敢忘。”
    萧君泽点头:“很好,那么今天,你和手下的枪法,练习得怎么样了?”
    说到这事,贺欢可就不困了,他的眼睛几乎立刻就亮了起来:“他们都欢喜极了,从未看过这样神妙的武器,吃饭坐卧,都带在身边,一刻不敢离身……”
    这样的武器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神器,虽然弓弩也能有那样的射程,但弓箭、弩机上弦都需要很大的力气,不是那种从小训练的,发上十余箭,便会指尖鲜血淋漓,无法再射。
    这枪便不同了,只需要将其加下弹丸药粒,用插条压实,便能按压扳机出弹,速度极快,尤其是密集发射时,弹如雨下,有这样的一支小队,他感觉自己天下无敌了。
    “……不过,大家都是刚刚拿到这神器,队列、阵形,都还需要训练,您说人分三排,一队射出后,立刻退后装弹,再由第二排人补上,这种战法,还需要一些时间准备。”
    萧君泽神情严肃:“那你可得抓紧了,十天之内,我要看到成效,有一件大事,需要你们去办。”
    “足够了!”贺欢神情严肃,“骑射战阵,本就是我六镇官兵所长,属下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熟悉在马上以枪列阵,花不了多长时间。”
    萧君泽很满意:“很好,那你先回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贺欢恭敬告退。
    夜风中,他提着马灯,挺立的脊背仿若青松,整个人走在云端一般,像是得到了升华。
    他以前建立的诸多三观,正在阿萧的指点下,碎成尘土,又被他重新捡起,在新的知识下,重新塑造。
    这过程十分艰幸,但在那些拔开世界真相的知识,却又是那样的璀璨,让他敢去思考未来,敢去思考以前从来都不敢想的东西。
    这种感觉,叫做,新生。
    ……
    青蚨看他走了,这才走上前来,给萧君泽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茶水。
    萧君泽轻笑一声:“青蚨,别那么嫌弃他啊,他可是要帮咱们救回魏贵妃的人呢。”
    青蚨平静道:“贺欢心思慎密,行事有静气,能不被您美色迷惑,是少见的人杰,我怎么会嫌弃,只是略有担心罢了。”
    “担心?”萧君泽忍不住起身拍了拍自家总管的肩膀,“这是的担心我,还是担心他啊?”
    青蚨神色无奈:“你是一国之主,敢该有个规矩了,若是看上谁,便依礼制进得宫来,方是祖宗家法,如此私相授受,像什么话啊!”
    萧君泽不悦道:“你说这些都是糟伯,人是自由的,怎么能让皇宫来搓托一生呢,那岂不是害了人家,让他自由在宫墙之外飞翔,是美好的事啊!”
    青蚨忧愁道:“陛下怎能如此想,若一个都不纳进宫来,将来你的皇子从何而出,难道您要自己生么?”
    萧君泽笑道:“干嘛一定要生呢,小孩子又闹腾又任性,我最讨厌小孩了!”
    青蚨被这离经叛道之语惊到,一时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才幽幽道:“罢了,你说什么都有道理,还是早些把魏贵妃找回来,归国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