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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节

      子时三刻, 军士们相继入梦。
    高高山崖上,姬扬抬扇挥起长风,让轻絮般盈盈发光的千百梦境飞向两营。
    云国浑然不觉, 燕国和赵国已相继被醉人梦境笼罩渗透, 上至君将下至兵卒都无一逃脱。
    野心, 杀意, 戾气, 莽撞, 许多性格里的危险一隅被加深更多, 成为来日战场失智的无声支撑。
    青年的扇子带着炽热温度,把这些梦境也一同加热到真挚滚烫的地步。
    梦里有人一将功成封侯爵,有人在滚烫热血里独自逃窜谋得生路。
    便如同一张蛛网隐隐罩在要害处,不动声色地等他们全都一股脑扑上来。
    杜韧同一时间炼制好了大瓶药粉,站在顺风处拔除药堵, 让淡紫色粉末一同散去。
    同样一瓶药粉, 散去云国便是安神助眠的好药, 散去燕赵便是蛊惑人心的毒。
    宫雾被长风吹得衣袖飞扬, 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
    她原本没有想过,做神仙会是什么滋味。
    似乎也是无数宿命里的一轮,是阴晴圆缺里的一律。
    翌日, 战事提前爆发, 燕赵两国均是一改从前定策,不管不顾地发起冲势。
    从将领到兵士都流露出几分狂热,死盯着对阵拼命杀去。
    不出意外,云国谋而后定, 趁着他们两方杀得理智全无才从容入阵,沉稳夺走最后的胜利。
    只看前半段, 便能知道这是稳了。
    口诀一催玉佩加速演化,他们不仅快速看到长达十几日的战势变化,还看到云国一统天下后这片土地的变化。
    战场退还作耕田模样,有村舍陆陆续续地修建在此,也有小溪汩汩流来。
    横尸遍野的荒地变作安居乐业的太平村落,又遇到山贼劫掠,又遇到官府清缴,看起来好像是沧海桑田间的变幻,其实前后不过十年。
    转眼他们面前的景色再度拖曳到熟悉的京城,代表第四劫的第四个墨点倏然转绿。
    “是桃花劫——”杜韧难以置信:“我们前三关都成功过了?我们进第四劫了?”
    而且以他们的速度,大概率就是最快的队伍,天啊!!
    她都不敢幻想缎红坊那位秦宗主亲口许诺的许多好处,什么秘籍,什么仙蟾,还有绝无仅有的福运大阵。
    真是跟着雾雾有福气啊!!这感觉实在太好了!!
    宫雾本来对桃花劫什么的没太多感觉,她心思单纯又情窦未开,瞥见帝王隐秘情史也并不在意。
    但昨日仅仅是借了些灵力给师哥,好像让人变得乱糟糟的。
    小姑娘低头翻完灵册,把它递给杜韧。
    “咱们……好像要棒打鸳鸯?”
    杜韧早就看过数遍,把书册又递给姬扬。
    “叫你无情道修的师哥拿主意。”
    云衿羲的最后一劫,来自贤臣的妻子。
    他这辈子仅渡过这一场情劫,就差一点溃不成军。
    千不该,万不该,他爱上了最器重的臣子身旁发妻。
    云衿羲的童年是柴房窄窄的半角天,哪怕在院子里玩耍片刻都会被母亲惶恐叱骂,免不了被竹枝抽的双手都是血痕。
    可他知道,母亲不是在害他,是怕他早早死去。
    父皇专宠贵妃,哪怕明知她暗中作恶无数,也舍不得重重发落。
    后来命运轮转,他跻身人皇之列,兼并四方国土做了最意气风发的皇帝,但始终对枕边人抱有戒心。
    他这一辈子,绝不会对任何妃嫔动情。
    逢初一十五必宿在皇后宫内,任何后宫晋升也全都遵循时日规矩,绝不动情。
    没有宠妃,没有宠后,所有女人都与他分寸小心,绝无动心起念的亲近。
    后宫因着这荒谬的绝对公平,人人都雨露均沾,反而和平得一团和气。
    有许多女子流露出争宠的念头,凡是献媚便被遣送去看守妃陵,最终痛悔不该泪泣连连。
    几十年里,能留下来的都是断了情念的无心人。
    哪怕与他生育众多,也不可能多见一面。
    这样离奇的自我克制了几十年,最终一夕被彻底击溃。
    在私访臣子府邸时,皇帝误见一面芙蕖夫人,然后坠入情网深处,茶饭不思。
    他想得发狂,千方百计想再见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无数次。
    他求而不得,他做贼心虚,他就想让她只对着自己笑,只为自己哭。
    “所以……老仙人的做法是……”姬扬读到后半段,看得哑然:“居然是跑去求了生孕的灵药,悄悄治好了这芙蕖夫人的不治之症。”
    芙蕖夫人浑然不知自己被帝君爱慕,与结发夫君情深睦久。
    她年近三十尚未生育,稍稍有些着急,后来终于抱得龙凤胎,让夫君也喜不自胜,还特意去皇帝那讨了两天休沐恩假。
    从她身怀有孕,到最终产下儿女,这皇帝才渐渐心死,情丝斩断。
    “这种药,不太好配啊。”杜韧嘶了一声,纠结道:“每个人的寒热体质不同,就算要对症下药也都要调理许久。”
    “再一个,那陈老仙人取来的灵药大抵是用珍贵物事炼成的,我们手头找不到这些原料。”
    “这样,”宫雾快速道:“师姐,你先扮作郎中,我们两扮成你的药童,咱们进丞相府里看一回情况。”
    “你也刚好跟她悬丝诊脉查探一番,万一有别的暗疾呢?”
    事不宜迟,他们即刻改换装扮,又使了些银子让京城里几个有名的茶楼都走漏风声,说是外州的名医游历至此,乃是妇科圣手,而且还会悬丝诊脉这般的绝活。
    很快,‘名医’下榻的酒楼里立刻有各路人过来请他们上门瞧病。
    有些妇人直接出面求诊,杜韧便很是快速地顺带帮忙看了,哪怕她们仅是史书里未被记录的一笔幻影。
    等得日头西斜了,丞相府里的丫鬟才秘密打扮好,混进人群里托他们进府一瞧。
    宫雾扮成小药童走在队伍后面,冷不丁被塞了锭银子。
    “还请三位守好本分,不该说的……对外什么都不要讲。”
    杜韧一捋胡子,声若洪钟:“老朽行医多年,自然知道分寸。”
    芙蕖夫人藏在幕帘深处,仅仅在右手腕处绑了红丝,供杜韧切脉诊治。
    丞相在旁边颇有些坐不住,一颗心都系在夫人身上。
    杜韧细细诊了许久,如实道:“夫人是否年幼时坠入湖水里,后来渐渐就有了夜半心悸的毛病。”
    芙蕖夫人惊声道:“大夫连这都能觉察出来?果真是神了!”
    杜韧把病因讲了大半,拿笔写了数张药方,吩咐她静养便好,心宽之后自然能解。
    丞相面露喜色,亲自把他们三人送出府外,还打赏了好些银两。
    杜韧随手把银元宝都递给宫雾,小姑娘揣在怀里有些抱不动,又觉得像在做梦。
    等她们从这场梦里出来,会不会这些银子都变成一缕烟飘散了?
    三人回到客栈之后,反手布上屏障杜绝旁人窥探,变回各自原本模样。
    “师姐,实际情况是怎么样?”
    “按我的方子,最快也要调理三个月。”杜韧趴在桌上,肚子咕咕了一声:“怎么办,咱们没这么多时间啊。”
    “那就得找别的法子让这帝君死心。”
    宫雾碰到没参与过的事情,此刻有心帮扶也使不上劲,同她一起趴在桌边苦思冥想。
    想了没多久,念头就跳到晚上吃些什么,以及要不要涮个羊肉锅子。
    等等!先帮皇帝渡劫要紧!出画再吃!!
    “师兄,你是怎么想的?”
    姬扬把玉佩推了回去,略表遗憾:“我不知道。”
    “……啊真是的,后宫妃子那么多,他就不能换一个人喜欢吗!”
    杜韧折腾了一整天实在是有点饿,火气也跟着上来了:“他儿子都跟这芙蕖夫人一样大了,好意思吗喜欢别人的老婆!”
    “干脆我们把他再引到丞相府里,让他亲眼看看人家两口子有多恩爱,赶紧自己死了这条心!”
    “搞不好会起反作用,”宫雾趴在桌上慢吞吞道:“你想,帝君一看到她对别人都这么温柔,又求不到,心里恐怕更有牵连。”
    “那让他得到呢?”杜韧索性道:“再编一个梦想法子送进去,让他跟这女的欢好成家,让他在梦里跟她从情到仇,亲眼看看桃花劫失败的后果!”
    “然后……一切都是个梦。”姬扬予以否定:“等云衿羲醒过来,未必肯当一回事,或者陷得更深。”
    宫雾也觉得有几分饿,把脸埋在袖子里闷闷的想。
    再拖几个时辰,就不是老皇帝渡劫,是她们的肚子渡劫了。
    好想喝热热的螃蟹粥啊。
    再来点鸡羹花糕,来几碟爽口小菜……咳咳!
    如果是她,怎么样才会彻底断了念头?
    平时那些无情道修是怎么断情劫的?
    “还有个办法。”杜韧又有了主意:“咱派个人假扮成芙蕖夫人,让她对皇帝大肆献殷勤,让他深深厌恶她,觉得这是媚俗之人!”
    “芙蕖夫人表现的放浪又轻浮,他说不定就恶心了,情劫也就过了!”
    “可是万一成了呢?”宫雾撑着下巴道:“或者皇帝觉得古怪异样,咱们会被画册扔出去。”
    前三劫扔出去都勉强能服气,最后临门一脚被淘汰了,好可惜啊……
    “他入了痴心,自然会越钻越深。”姬扬半晌道:“说到底,老仙人是设法让皇帝彻底绝望,自行断情的。”
    “要不,我们趁着皇帝微服私巡,把他骗醉了,来一场幻境?”
    比梦更清楚真实,有详尽情节乃至结尾,能让这个人彻底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