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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本来想要揉她痛,却蓦地扯出来一小块布方包,他抬起头看一眼,忽而便勾起嘴角:“不是挖坑叫我死么,如何却藏着我的遗物舍不得扔?”
    缟衣被他勾开,冷风扑簌簌地吹进胸脯,芜姜很羞辱,扭过头咬着嘴唇不说话。
    黎明前最黑暗与寒冷的时刻,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他把她下颌扳回来,逼着她看自己;她眸中的恨意不遮不掩,细密眼睫儿眨了眨,忽而就溢满了水汪。
    ……口是心非的小妞,这会儿是哄不好了。
    身后弟兄们都在等,他无了办法,只得狠狠地咬了她一口,帮她把衣襟掩好:“寨子里的族人若没有我,第一回便完蛋了,这不能算在我头上;邬德夫妇死没死,先容我打听清楚了再说。花芜姜你这个心眼比针尖还小的小辣椒,不是说母妃的棺木在谁手上,你就肯委身于谁么?现下你要的我都带来了,我已无路可去,你须得要对我负责!”
    他难得对人解释这样多,支着手肘站起来,任由芜姜踢打着,把她抱去了马背上。又远远地对数米外的弟兄们喝一声:“走。”
    天空已露鱼肚白,昏蒙的旷野下十几具匈奴横尸,遥遥听见有马蹄声向这边疾驰。弟兄们见将军搞掂小妞,便收起弓箭应了声“是”,浩浩荡荡地融进微弱晨曦。
    ……
    战后的沙场迷散着一股浓重血腥,一辆乌金蓬马车停驻在消寂的狂野里。风雪呼啸,把车辕上一只插着箭的脑袋吹来拂去,阴森森好似黄泉末路。
    “咯噔咯噔——”动静由远及近,大皇子慕容烟一跃跳下马背。只见二十五六年纪,与慕容煜容貌三分像,但慕容煜是全然汉化的,慕容烟的鹰钩鼻子却随了他逖国的父皇。
    瘦高的身影气势汹汹走过来,开口就问:“人呢。”
    声音沙哑而低沉,似拉扯不开的丝帛,天然的阴狠。
    慕容煜很消沉,他才心动的小妞走了,才花重金打的新马车也毁了。那媚毒肆虐后的身体看上去苍白而羸弱,看见皇兄过来,下意识叫了声:“哥哥。”
    蠕着嘴角,其实希望讨得安慰。
    “啪——!”然而话音才落,脸颊却被重重打了一巴掌。
    慕容烟阴冷地扫着长眸,迅速把周遭略过一遍:“人呢?我问你人去了哪里?”
    “唔……咳咳……走了。”慕容煜嘴角溢出一缕鲜红,蓦地倒坐在车辕上,整个人从未有过的颓唐。
    侍卫连忙嗫嚅代答道:“回、回大皇子,被、被萧将军劫走了……”
    “噗——”话还没说完,立刻就被慕容烟一脚搡到了丈余远。
    慕容烟背着手,一袭暗紫色长袍在风中簌簌舞动,指着头顶上的天空发狠道:“盯着天上这些鹰,立刻去给我追踪他们的下落!”
    齿缝里一字一句磨完话,看都不看弟弟一眼,便漠然跳上马背挥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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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煜在外名声鬼僻阴毒,对内却是个护犊的主儿。白石城里百姓富足安泰,四面城墙皆用石头高高垒砌,虽小却易守难攻,因此匈奴人虽然早已垂涎,却一直没有动过掠城的念头。这次得知前番乃是他下的毒,便一直埋伏在城外几十里,只待他一出城便伺机报复。
    也是他命里活该不死,大皇子慕容烟带着三千护卫赶到时,正好替他挡过了这一劫。但慕容烟虽把匈奴散队赶走,却一夜之间损失了千余兵;再听说萧孑不仅把小美人劫持,还顺带虏走了燕姬的棺木,更是气得脸骨抽搐、暴跳如雷。
    慕容烟当场摔了慕容煜一巴掌,命令剩余的两千兵马迅速出动,又立即去信与梁皇癸祝,请他在各大关塞严防死守。只要抓到人,美人留着小命带回来,男子就地杀无赦。
    萧孑揽着芜姜在马背上夺命驰骋,一直颠簸到次日傍晚,身后的追击声才被远远抛开。
    这是个逖国边境陌生的峡谷,两面都是绵延起伏的高大土山。落雪厚重而松软,促使马蹄逐渐慢下来。天苍苍,暮色灰蒙,周围异常安静,只剩下两个人一深一浅的喘息声。
    “松开……”察觉怀里的些微挣扎,萧孑低下头来。
    肩膀受了箭伤,咸涩刺痛,他龇着牙,看到了扭拧的芜姜。他的手环着她的腰腹,似乎位置有些过于往上,以至于使她呼吸不畅,此刻小脸蛋红红的,娇娇怒怒讨人疼。
    他的心底便涌起一抹从未有过的悸动,像从此被什么羁绊,前路未卜、后退无路,却又百般不舍得甩开。
    萧孑用下颌蹭了蹭芜姜的额头,用力亲了一口:“一群恶狗,终于甩干净了!”
    颠簸数个时辰,也怕她腿脚冻麻,下地走动走动也好。便任由芜姜打了一拳,支着胳膊肘儿滑下马背。
    “沙、沙……”
    北塞风雪萧萧,穿谷的寒风携着雪的湿气渗透骨髓,芜姜掂着繁复的宫裙艰难前进。那雪太厚,一双桃粉宫鞋儿踩下去,好半天了才拔出来,走得非常慢。
    看到前方萧孑驾着汗血宝马,披一身银光澄亮的铠甲,自顾自地往前,似乎全然忘记昨天晚上说过的话。她就不肯走了。就知他是个这样无耻的人,心存目的时什么话儿都能翻出来哄,哄完第二天就抛到天南海北去,过后提都不提。
    天色越发暗沉,芜姜渐渐与队伍拉开距离,弟兄们不由提醒:“将军,那晋国小公主又拗上了……”
    大家还是不怎么待见芜姜,实在将军为她牺牲太多,她这样的态度很叫人心寒。
    萧孑正在想事情,闻言蓦然回头看。但见芜姜揩着裙裾犟在雪中,黑暗中一双眸瞳水潋潋地把他盯住,本来没有牵人的习惯,想想还是伸出手道:“走得这么慢,不然还是上马。”
    芜姜只是不动,咬着下唇问:“我母妃的棺木呢?你昨天才说我要的你都带来了,现下我要见我的母妃!”
    好个精打细算的小妞,这样快便问自己讨债。萧孑不察痕迹地扯了扯嘴角,且不说当日兵分两路,不知其余弟兄现下到了哪里;就以她这副随时准备翻脸不认人的做派,他也不可能轻易就把棺木给她。
    除非先把她喂熟……他太谙知这小妞的性子了,不喂熟几乎不肯好好听话。
    萧孑睇了眼芜姜似乎又长开不少的胸脯,肃着容色道:“棺木在其余六百多个弟兄手里,约好了去白虬坡汇合。但慕容烟兄弟此刻四处追杀,出谷便是死路一条,现下还不能带你去。”
    “出尔反尔……哼。”果然是这样,芜姜恨恨地瞪了萧孑一眼,少顷蓦地转身。
    弟兄们便不耐烦,尤其是徐虎,拉开长弓,“咻”地一声射在了芜姜脚尖前:“现下雁门关一路过去追兵重重,你以为那棺木是说拿到就能拿到的?真要这样简单,又何用你舍身去陪癸祝?莫非跟着那条老狗,还比跟着我们将军痛快不成?”
    “小公主就别和我们将军拧了,你恨大梁可以,但晋国皇都的血弟兄们一滴也没沾。说穿了连你这条小命也是我们将军给的,若不是他当年放过你母女,你这会儿还能干干净净站在这里?”
    “就是,我们将军少年出征,十年来就独独对你一个抓心。换作是别的男人,知道哪个女人杀自己,非把她撕了不可,谁还巴巴地跑回去救她?恁个好心被狗吃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着。一个个久经沙场的青年,身着深灰袍,头扎布巾,手中长刀上还沾着未拭净的血迹,看起来好生倦惫。
    芜姜势均力敌地站在数米开外,便对这些将士失了反驳的底气。但是对萧孑却不一样,她抬头看他,看见他凤眸濯濯,高坐在马背上睥睨过来,心里头就气、就不甘,不甘心先前被他那样欺骗那样伤,现在又轻而易举地把篇幅掠过。
    芜姜说:“你们别乱扣帽子,谁打算陪那个狗皇帝了?等葬完我母妃,我原准备半路就咬舌自尽的。你们是他的部下,不晓得他对我做过的那些伤人之事,自然光说我的不是……我不与你们解释。”
    眼睛忽然酸酸的,用力眨了眨,转身回过头来,自己揩着裙裾在雪地里走。
    ☆、『第四九回』荒谷
    风雪渐大,天空中遮出一幕厚帘,像要把世间万物都压垮。
    有将士指着不远处的一簇暗影道:“这山谷绕来绕去,看来今晚是走不出去了,前边像是有座房子,将军可要过去看看?”
    萧孑举目远眺,只见百米外果然有座皑皑木屋,窗洞黑漆,像无人居住。接连几日没停没歇,大家也都疲累了,此刻大雪纷飞,再往前只怕行路更艰难。便睇了眼芜姜苍白的小脸蛋,沉声道:“走,过去看看。”
    是座结实的木屋,门前有马厩,里头两间屋子,还算宽敞。应是许久不曾有人居住,推开门扑面而来一股厚重尘灰,动静一响,暗处里立刻耗子成群乱窜。好在收拾得还算干净,有床有桌椅,墙角堆着一叠锅碗,还有不少晒干的柴火。
    总比在雪地里过夜好,弟兄们纷纷把马儿牵进马厩,卸下行装烧火取暖。
    这荒谷无人,难得还有这样的房子。萧孑环视一圈,便走到门边对芜姜道:“看起来还不错,你先且在屋里歇着,我去周遭找找可有甚么村落,很快就回来。”
    言毕叫上三五个将士一起去了。
    黑熊是伙夫,约莫二十四五岁,生得高大胖壮。在门外舀了盆厚雪,熬成水洗了锅碗,然后卸下干粮下锅煮粥。
    火苗孳孳作响,不一会儿食物的香味就滚滚溢出来。自从接到大李消息起,到现在八九天过去,每日风餐露宿,就没吃过一顿好饭、睡过一回好觉,大家都很高兴,一高兴了话就多。
    叫昊焱的骑兵翻烤着肉块,啧啧叹道:“咱们将军对小公主真没得说,看这一路上护着让着,生怕惹得她吃怒。三年前西戎入侵中原,大梁派将军前去应战,那荆洲城主的千金对他一见钟情,大雪天抱着行李来营地守了六天七夜,将军也愣没留下她。缘分这玩意到底是奇怪。”
    “可不是,那蒋鸢当年也才十四岁,上马能杀敌,下地能洗衣,姿色没比小公主逊多少。倘若将军收了她,现在何至于吃这份苦头?听说一直也没嫁,该有十七了,伤了心,非要看看咱们将军今后娶的是什么女人。”吕宿风刚参军时是萧孑的亲兵,对这件事最清楚了。
    “呷,那晋国小妞若能有蒋鸢十分一的心,咱弟兄几个也就认了。你瞧她那副小模样,一路上可曾对我们将军有过一个好脸?自古红颜多祸水,带在身边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还要被拖累。当年晋皇多少英明,最后就因了她母妃而灭国。要换我,一早就该把她送去癸祝那里换七座城……要么就直接把事办了,看她还怎么拧巴!”插话的是徐虎。这群将士基本都与萧孑差不多年纪,小些的十九、二十出头,大点的就是徐虎了,该有二十七八。
    “咚——”雪地里传来掷石头的闷响,大家抬头一看,这才看到芜姜一个人抱着膝盖蹲在门口的屋檐下。肩膀小小的,满头乌发散下来,像一只枯守的鹿子。石头就是她扔的,看起来像蹲了很久,必然把刚才的话都听去了。
    呃,将军没把人带走啊?
    大家略觉得有些尴尬。
    黑熊是出了名的人犷心软,他当兵前有个十一二岁的妹子,半道上饿死了,看见干净白皙的小芜姜,总忍不住想成自己的妹子。不过芜姜太凶了,他还没胆儿和她开口说话。
    黑熊吭哧道:“兴许是饿了,给她几块肉吃。”
    将军生来名声太恶,天下没几个姑娘敢跟他。难得二十三岁才遇了这么个小妞,大伙儿再不耐烦芜姜,看在萧孑的份上也不能做得太过。徐虎只好抽了抽嘴角,冲芜姜扔过去一块烤肉:“不进来?那就把肉吃了!我们将军去巡查,一会就回来哄你!”
    用的是和小孩子说话的口气。
    芜姜蹲在雪地里,一直都在支着耳朵听,脚底下挖了好几个洞,挖一下就恨萧孑一次。那烤肉泛着扑鼻的香味,勾引人食欲不安分,她很饿,但他们说她的母妃了。她母妃与父皇琴瑟和鸣,根本就不是他们讲的那样。
    芜姜咽了咽口水,把肉捡起来扔回去:“我不吃你们的东西。”
    “噗!”正正地落进黑熊面前的大碗里,黑熊怔了一怔,用筷子夹起来吃了。
    小妞,臂力拿捏得不错啊。大伙儿一抬头,看到芜姜站起来,晃一晃没影儿了,都有点担心她会不会跑掉。
    徐虎有些讪,但依旧不屑:“跑不了。她母妃的棺木在我们手上,必是走到哪儿随哪儿,舍不得跑。”
    芜姜才走到墙角边蹲下来,就听见了这句话。本来咬着嘴唇说“没事没事”,怎么还是忍不住抹了把眼睛。
    自从被阿耶阿娘收养,她每天都很勤快地干活,放羊、喂马、搓绳子、扫羊粪……没有手不能提,也没有肩不能扛。草场上的族人们看见她,大老远就叫着她“芜姜,芜姜”,她还从来没有被一群人这样讨厌过。就因为不喜欢萧孑,他们就讨厌她。芜姜也救过萧孑一命好吗,如果不是自己收留他,他兴许早就死了。
    但芜姜不想进屋与将士们辩驳,他们帮她夺母妃的棺木,确实全都看在萧孑的面子上。
    冷风飕飕的,夹着雪花拂上面颊,芜姜忽然有点想念别雁坡的帐包。肚子很饿,她抹了把眼睛,但是不肯让自己多抹,免得肿起来被他们看到。一群梁国兵,她才不要在他们面前显得有多可怜呢,等以后有能力了,她就把这份人情还给他们。
    “迂——!”萧孑巡视完回来,进屋扫量一周,不见小妞在,便蹙眉问:“人去哪了?”
    大家略有局促,黑熊嗫嚅着应道:“不肯进来,给她东西也不肯吃。”
    个犟丫头。晓得芜姜与大伙儿格格不入,萧孑不由头疼,一弯腰探出门找去了。
    屋檐下落雪纷飞,看见芜姜一个人坐在墙角的石头上,绵长的牡丹袍摆迤逦在地,宫鞋上也沾满了冰花。正用袖子点着眼眶,似乎听见身后有动静,又立刻若无其事地垂下来,看着真让人又心疼又气恼。
    萧孑就揪她头发:“一个人守在这里做甚么?为何不进去烤火。”
    芜姜不抬头:“我不进去,就坐在这里等你们。你们几时动身了,我就起来和你们一起上路。”
    不抬头,鼻音也嘤呜,他就猜她一定是哭了。
    用剑鞘把她的下颌抬起来,果然看到眼圈红红的。她眼圈泛红的时候,特别像春末绽放的樱花,水而娇粉,招惹人贪爱。
    萧孑语气不由放软,一臂把芜姜提起来:“哭了?找不到出谷的路,这里荒无人烟,你要等,还没见到你母妃的棺木,自己先成一座冰雕了。到时可别怪我不管你。”
    那铠甲膈得人疼,芜姜推着萧孑健硬的胸膛,不让他抱。他们都说自己连累了他,还拿她与一个叫蒋鸢的姑娘比,竟然有女孩儿为了他在雪地里守了六天七夜,她还从来不知他有过这一茬。
    芜姜眨着眼睛:“没有哭。我可没求你帮我,如果不是你多事,我母妃这会儿兴许已经安葬了。我知道他们不喜欢我,我也没必要讨他们喜欢。晋与梁原本就是仇敌,我现在没有能力,等将来有能力了,一定把欠他们的人情还掉。”
    呵,原是为了这等小事。萧孑听了不由好笑,将士们常年在边塞打战,贯日里说话横来直去,怕是哪一句说得不中听,叫她犯了别扭。
    便用燥暖的掌心环过芜姜的腰肢,轻刮了刮她鼻子:“你欠的人情,我来替你还就是。他们是我手下带出的兵,说话直,心眼可不坏,这些日子为了你的事都在出力,你再这样闹性子,可就显得小气了。”
    “哈嚏。”芜姜打了个冷颤,抬头看着天空鹅毛翩飞的大雪,寻不出反驳的理由。
    想起徐虎说的叫萧孑“办”了自己,只得羞怒道:“萧狗,进去以后你可不许欺负人。不然我宁可冻死在外面,叫你什么也捞不着!”
    萧孑眉宇间显露倦惫,作无奈而冷淡的语气:“欺负你做甚么,快四个晚上没阖眼,我可没多余心思动你。”
    特地把芜姜的小嘴儿掐了一把,似乎在提醒她,原来她还记得他们两个人之前的那些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