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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这个年代并没有钟表,在京城之中各个街角会有大钟,在每过半个时辰,会有人敲响钟声,让人知道此时的时辰。杜莹然听着十一声的钟响,说道:“先去仙客居吃顿饭。”
    仙客居距离书局并不太远,大约走了百步,便到了。杜莹然看着肆意潇洒的仙客居三个字,带着飘然欲仙的洒脱心中暗叹一声好,在爷爷的影响下,对书法颇有所得,虽然写得一手簪花小楷,最喜欢的却是肆意的草书,偏偏在府中好的草书作品并不多。
    “小姐。”鸢尾开口。
    剑兰的声音也同时响起,脆生生地说道:“奴婢听说,在仙客居内,也悬挂着书画。”
    “恩。”杜莹然应了一声,再往前走。
    鸢尾听到剑兰的话,看了剑兰一眼,剑兰对着鸢尾讨好地笑了笑。鸢尾面无表情转开了视线。
    “二楼是用屏风隔出的雅座,一楼的大厅用膳是热热闹闹。”小二带着笑,殷勤地迎客说道。
    “没有雅间?”鸢尾说道。
    “对不住了客官,三楼刚刚已经满了,二楼雅座屏风隔着,惊扰不了雅客的。”小二说道。
    “便是二楼了。”杜莹然说道。
    “好嘞。”小二笑着说道,“您几位请。”
    杜莹然见着仙客居果然布置的雅致,随处可见四处悬挂的书画,只是到底没有仙客居三个大字来得惊艳。到了二楼,便见着四处巧妙用同款但是不同画的屏风隔开,偶尔可以见到别座的声音,却见不到面目。杜莹然面前的屏风是清塘莲花,上书一首小诗,颇有趣地是,这首诗并不是如同文人骚客一般咏叹莲花的出淤泥而不染,而是说着莲花比不上莲藕,这让她想到了叫做莲儿的表妹姑娘,忍不住轻笑出声。
    “小姐,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剑兰轻声问道,她看得出鸢尾是个沉默的性子,而自从小姐大病初愈之后,对海棠十分不喜,这次出来是她的机会。
    杜莹然微微歪着头,“没什么,只是想到事情真是有趣。对了,剑兰,你可识字?”
    “奴婢驽钝,自个儿囫囵认识几个字,并不多。”剑兰说道。
    “哦?”杜莹然说道,“你说说看,认识什么字?”
    杜莹然是学医之人,最为自得便是自己的记忆力,尤其是刚到了这个时代,更是用心观察周边的环境,她看着剑兰手指蘸水写下的字都是院子中可以见到的字,点点头说道:“你有心了。你是怎么进府的?府外可还有你的亲人?”
    剑兰心中一颤,语气却十分沉稳说道:“奴婢父母双亡之后,同兄长相依为命,几年前嫂嫂进门,又添了侄子,便同府里签了死契。”
    杜莹然见着剑兰说话条理分明,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灵动,知晓她是个聪慧的,说道:“我知道了。”
    此时小二送来了吃食,便不再言语。
    剑兰也不失望,退到一边,看着鸢尾给杜莹然布膳。
    仙客居不光是有好诗好句,饭菜也是唇齿留香,美味之极,就连素来注重养生的杜莹然也多用了半碗饭。午膳后,捧着氤氲热气的茶水,来消食。
    “还有一会儿时间。”杜莹然说道,“我想去及第胡同,你去雇一辆马车。”
    “老爷还没有回来。”鸢尾说道。
    “我知道。”杜莹然的长长的睫毛轻轻闪动,她捧着热茶水的手带着些颤抖,鸢尾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动作被剑兰留意到了。“我只是想去看看。”杜莹然如同叹息一般地开口说道。
    ☆、第10章 出府(四)
    雇来的马车比不上府中的马车平稳,坐在轻轻摇晃的马车之中,杜莹然微微眯起了眼睛,想到自己将要去的地方,竟是有些近乡情怯。
    及第胡同是京城众人对帽儿胡同的别称,坐落于西城门不远处,西城门处的胡同比不上其他东南北三城门的胡同热闹,只有走街串巷的挑夫,并无如同东城门朱雀大街的热闹繁华之所,帽儿胡同在京城,只是万千胡同中普通的一条,因为不那么热闹繁华,胡同租住的价格并不高,被进京赶考的学子租住,出了几个探花榜眼还有一个状元,便被人成为及第胡同,这里也渐渐成了上京赶考学子最喜欢的租住处。
    杜莹然来这里的缘由也很简单,杜父杜斐在及第胡同还没有出名之前,置办了宅子。
    杜莹然想到了杜斐,心中一紧,在现代她自小跟着祖父,对于杜斐这个角色,她是注入了自己的情感,可以说杜斐就是她现代父亲的写照,现在杜斐是属于她的父亲,她有些惶恐又有些渴望。想到了这一重,杜莹然把手中绣梅花的手帕搅成了一团。
    马车晃晃悠悠,终于到了及第胡同。
    搭着鸢尾的腕子,杜莹然踏在了青石板的地面上,及第巷子自从出名之后,这里的走街串巷的掮客反而比以前要更少,一面扰了读书人的清净。往前走了数十步,便有一株合抱不住的榆树,树叶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青石板的街道上落着枯黄的树叶,褚石色绣花鞋底踏上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杜莹然站在门口,朱门紧闭,杜莹然知道里面是有人的,父亲杜斐雇佣了一家人看守院子,照顾这宅子。
    “小姐。”鸢尾轻轻地说道,提起裙摆准备上前。
    杜莹然拉住了鸢尾的衣摆,“不必,我只是站一站。”杜莹然缓缓开口,站在朱门之前闭上双眼,听着呼啦啦的风声吹动枝叶的声响,杜莹然想着院子里的景象,种了一株无花果树,还有一株梅花,有一小块地种了蔬菜,零一小块儿背阴的地方则是种植的药材。眼眶有些发热,睁开眼微微仰头,想要让那点湿意在眼眶中蒸发。
    “莹然。”声音从身后响起,杜莹然转身,见着面前陌生而熟悉的衰老面容,清亮的眼眸泛起的淡淡的水汽瞬时凝成泪水,杜斐的眸子太过于熟悉,那目光如同她在现代的生父一般,“父亲。”杜莹然嘴唇嗫嚅,接着落到了杜斐的怀抱之中,杜斐很克制,很快就松开了杜莹然,“你瘦了。”
    原本泪盈于睫,此时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在地面上,留下浅浅的水渍,“爹爹,您也瘦了。”
    杜斐略显得粗糙的拇指抹掉了杜莹然的泪水,这手上熏染淡淡的药香让杜莹然只觉得心安。“莫哭莫哭。”杜斐夹杂着咳嗽声安抚女儿。
    杜莹然眼眶之中的水汽模糊了眼前人的轮廓,花白的鬓发,面上的皱纹,无一不显示出眼前人的衰老,可是不应当是这样的。她笔下的杜斐,因为“杜莹然”陪在身边,做杜斐的开心果,杜斐的身体状况很好,而现在齐灼华改变了一切,因为没有女儿在身边,杜斐显然没有那么爱惜自己的身体,此时杜莹然恨极了齐灼华,如果,如果一开始的时候杜莹然跟在了眼前男子的身边,杜斐也不会透支自己的精力。
    “爹爹,我不哭了。”杜莹然说道,“您这么快就回来了,前几天外祖母才送得信过去。”
    杜斐咳嗽了两声,“倒是巧合了,收拾好东西刚要上路的时候,便见着了书信,所以此番来得快。”
    “爹爹,我们进去再说。”杜莹然上前搀扶住了杜斐,低声说道。
    鸢尾上前叩门,朱门吱呀打开,守房的马婆子便见着杜莹然搀扶着杜斐,“老爷,小姐!”
    进入到了厅堂之后,杜莹然握住了杜斐的手腕,这个动作让杜斐眉头一挑,接着笑着说道:“莹然什么时候学得看诊?这次只是染上了风寒,再吃两贴药便好了。”
    杜莹然说道:“爹爹,您不爱惜身体,女儿会心疼的。”说完又是眼眶有些发热。
    “我没有不爱惜身体。”杜斐说道,“只是收到了信,心中想着早日进京,赶路急了些罢了。”
    杜莹然眼眶一红,“爹爹,浮大而软脉为虚,寸沉气血不容心。我说的可对?”杜斐的脉是虚脉,亏空了心血所致。
    “看来入了门。”杜斐笑着说道,“什么时候对医术感兴趣了?”
    “也没有太久。”杜莹然说道,她笔下的这本小说女主“杜莹然”擅长医术,凭着好医术得到了忠仆得到了位高权重的公主闺蜜得到了人品俱佳的夫婿,齐灼华自然不肯让“杜莹然”走上医术之路,先前千方百计打消了“杜莹然”学医的念头,而现在,她可没有这个顾忌,“爹爹,我同你住在及第胡同里,和你学医术好不好?”杜莹然打着主意让杜斐同意她的话,她跟在杜斐的身边,也可以盯着杜斐让他调养身体。
    杜斐的表情有些犹豫,杜莹然连忙说道:“我想陪在爹爹身边,还有些时候便是女儿的生辰了,父亲便依了我吧。”
    “好。”杜斐也是愿意同女儿亲近的,只是先前更多时候被齐灼华的声色俱下,一会儿是言之凿凿的大道理,一会儿是伏小状的撒娇,女儿进京入了齐府,两人之间反而多了若有若无的隔阂。此时杜斐敏感地察觉到,女儿似乎同以往不大一样。
    杜莹然破涕为笑,伸手给杜斐捧茶。
    杜斐接过了带着袅袅氤氲热气的茶水,想到了那史老太太寄来的信件,里面说到杜莹然的婚事,再看着女儿的神情,心中越发说不出来的滋味,拍了拍她柔软的发丝,孟舒志此人,他还需要在京中打探一番,“不过今个儿你还是先回去,等到我身子好些了,去齐府来接你。”
    杜莹然眼睛发亮,扬起笑容,面上的两点梨涡看上去甜美娇俏。这样的笑容,让杜斐也觉得心底温暖和柔软,女儿的容貌像极了亡妻。往日觉得女儿太过于羞涩和内敛,若是笑起来的时候,也往往是垂首,现在这样,“莹然,多笑笑。”杜斐说道,女儿笑起来很好看。
    杜莹然的一双水眸依言弯起,宛若新月,“恩。”
    “伸手,我替你把把脉。”杜斐开口说道。这是杜斐惯常做得,每次到了京中,都要亲自给女儿把脉。
    杜莹然伸出手,在杜斐皱起眉头的时候开口说道:“前些日子生了风寒,此时已经好了。”
    “你在京中,爹爹不在你身边,切莫让爹爹忧心。”
    “这样也很简单。”杜莹然拉着杜斐的手臂,“爹爹也留在京中,女儿长伴膝下,如此岂不好?”抬眼带着祈求的眼神看着杜斐。
    杜斐叹息一声,想到了史老太太说过的话。
    杜莹然笑盈盈地说道:“女儿知道爹爹让女儿留在齐府,是接受老祖宗的教养,不过那时候女儿小,而现在女儿大了,出阁之前想多陪陪爹爹。”
    杜斐此时发觉了女儿的性子和以往相比,更为活泼,心弦一松,齐府在吃穿上一直不曾苛责了莹然,还有齐灼华自幼和齐灼华交好,杜斐心中却一直有些隐忧,此时见着女儿的性子活泼了,就连身子也松快了。“这件事情,容我再想想。”
    杜莹然已经听出了杜斐话语里的松动之意,此时自然趁热打铁、软磨硬缠,加上杜斐原本就有心和女儿亲近,最终杜斐应了杜莹然的话,“好,等到去了史老夫人,我会同她说这件事情的。”
    杜莹然自然又是笑颜如花,考虑到父亲车途劳累,杜莹然略说了会儿话,便叮嘱小武好好照顾爹爹的身子,小武原本是腿脚有些不便的小乞儿,被杜斐救下之后一直跟在杜斐的身边,原本的腿脚不便,在杜斐的医治下也好得七七八八,若是不细看,便不会发觉右腿的不便。
    小武重重点头,“不用小姐吩咐,我也会照顾好老爷的。”杜斐留下小武,刚开始是为了调养他因为乞讨亏空的身体,但小武身体调养好了之后也不愿意离开,说是要留下来跟杜斐学习医术,杜斐答应了小武的请求之后,小武便称呼杜斐为老爷,杜斐几番纠正小武都坚持这个称呼,也只能随他去了。
    “若是下次我来,爹爹比现在瘦了,我可要找你问罪。”杜莹然半真半假地说道。
    小武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这让杜斐无奈地咳嗽一声说道:“你吓到小武了。”
    “我说笑的。”杜莹然笑着说道,“小武。”
    小武的性子不爱说话,听到杜莹然的说法,耳根微红,也不言语。
    “爹爹,你在屋里休息,我和鸢尾剑兰就先回去了。”杜莹然说道。
    虽然再三想要让爹爹留在屋子里,只是杜斐到底不肯,带着小武眼见着杜莹然登上了马车。“爹爹,你快快养好身子,来齐府接我。”
    杜斐应了声,见着女儿不舍的目光,他也坚定了决心,下次去齐府,就把莹然带出来。
    ☆、第11章 离开(一)
    父亲杜斐的身子亏空一时半会补不回来,所生的风寒在服下几贴药便会好了。杜斐既然已经应了自己,定然会速来齐府,杜莹然知道距离她离开齐府的日子不会太久,小巧的折扇节律性拍打手心,开口说道:“我这次离开齐府,鸢尾是定然跟着我的。”
    剑兰心中一凛,小巧贝齿咬着下嘴唇,低声说道:“奴婢想要跟着伺候小姐。”今日里跟着杜莹然,她心中也有了主意,很显然现在的杜莹然对海棠并不满意,海棠杜莹然是不会带走的。跟着杜莹然就代表她可以更向上走一步,更有今日跟着杜莹然,让剑兰知道跟在杜莹然的身边是好的归宿。
    “我这次出府,见着了谁,如果海棠问你,你怎么说?”杜莹然说道。
    剑兰可以猜想到杜莹然这是在考校她,原本想要回答只是逛了街,吃了顿饭,话还未说出口,见着了杜莹然翘起的唇角,眼睛一转,说道:“今日里跟着小姐出府,先是在朱雀大街逛了下,繁华几乎让人花了眼,下午的时候去帽儿胡同,见着了杜老爷。”剑兰顿了顿,见杜莹然手心里的折扇继续敲打手心,便接着说道:“若是说到了这里,海棠是会问起杜老爷的事情。这时候,我会同她说起杜老爷有心留在京城,想要把小姐接到府中,小姐也有些想要如此。小姐想着海棠姐姐是个得用的,定然是要带在身边的。”
    剑兰说话的时候一直打量杜莹然的表情,见着她眼眸神采奕奕,便知道自己说得对,也放松下来。接着说道:“海棠姐姐,我想,更当是愿意留在府中。如果是听到这个消息,应当是去和夫人商议了。我想……夫人应当愿意小姐离开齐府的。”
    鸢尾的眼眸不自觉地瞪大了,杜莹然见着鸢尾的神情,不觉莞尔,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对着她甜甜一笑。
    剑兰的一番说辞,都是自个儿揣测的,此时便继续开口说道:“夫人当是会劝说老夫人,让小姐多陪陪杜老爷的。”
    杜莹然伸手拍了拍手掌,清脆的掌声响起,杜莹然微微一笑,“说得好。我挺喜欢你这个丫头,想要往上爬,也足够聪明。跟着我,不会亏待你的。”海棠也很聪明,不过属于自作聪明,或许是以前的杜莹然宠坏了海棠。
    剑兰心中一松,对着杜莹然敛衽行礼。“奴婢并不聪慧,只是恰巧知道海棠姐姐所说所做的事情罢了。”这话说的剑兰本说的是实情,只是看着杜莹然弯起的唇瓣,剑兰心中一敛,像是自己给海棠上眼药了,“我……不是。”
    杜莹然摇摇手,“我晓得你的意思。”也幸好,剑兰虽然聪慧,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阅历有限,有时候也有失口的时候,不然多智而近妖了。
    鸢尾低声说道:“海棠……小姐不预备带出去?”
    刷一声,折扇打开,掩住嘴角,一双璀璨的眸子露在外,杜莹然说道:“丫头大了,我也不想坏了她的姻缘,就在齐府挺好。”
    说着话的功夫,也就到了齐府,夕阳的斜晖给府邸的青砖绣上了浅金色,已经有婆子迎了上来,杜莹然进去了侧门,杜莹然回首,见着婆子很快身后的角门合拢,似乎也把金色的阳光就在了外面。
    辗转进了内院,刚推开远门,便有海棠蹦蹦跳跳迎了上来,不着痕迹替代了鸢尾的位置,面上带着笑说道:“又没有去看泥人张的手艺?捏小京巴真是像得紧。你这小丫头倒是享福了。”海棠含笑看着剑兰。
    杜莹然用折扇点了点海棠的额头,说道:“小丫头的醋你也吃?今个就是随便转了转罢了。”随便转了转带着轻飘飘的尾音,仿佛自己也不确定,敷衍丫头的一般。
    海棠同杜莹然卖乖道:“谁让小姐不带着我,偏生带上了这个小丫头。”
    海棠听出了杜莹然的语气,从杜莹然这里得不到答案,眼睛一转,目光落在了剑兰这个丫头身上,再同杜莹然说了几句,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杜莹然此时已经进入到了房中,走到半掩着的窗前,见着海棠对着剑兰招手,剑兰仰着头同海棠说话,随即跟着海棠离开,面上也带着轻笑。
    “小鸢尾,接下来就等着海棠动作了。”杜莹然手指轻叩桌面,如此说道。
    鸢尾年纪说起来还要比杜莹然大一些,却没有开口辩白,自从杜莹然醒来之后,行事和之前颇有不同,原本的小姐性子天真软和,一夜之间杜莹然的性子变成了她琢磨不透的深水。
    杜莹然回首的时候,见着了鸢尾的神色,开口说道:“小丫头,生死之间总是会有不同,佛家曰顿悟,便是如此。”杜莹然坐在了软椅上,面上被光线一分为二,半是阴影,半是金色斜阳,带着让人触目惊心的美。
    “小姐这样很好,老爷今日里也是十分欢喜。”鸢尾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