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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一会儿面筋看看熟了,呈在盘里,又将那蒿子秆儿下了锅,依旧炒熟了,却把方才那盘子面筋兑了进去,两个一处翻炒起来,才加了盐酱儿出锅。
    张三郎在一旁看得有趣儿,趁着大姐儿刷锅时笑问道:“大姑娘这手段倒少见,往日里面筋炒菜倒是多见的,不知还要分开炒的道理。”
    乔大姑娘听见三郎没话找话,也只得解释道:“平日里再不能这样炒菜的,只怕费油,如今招待仙姑吃饭,说不得也要卖弄卖弄手艺罢了,这蒿子虽是寻常物,却能入药,温润滋补,只是配不得荤菜,讲究些的人家多半素炒,弄个面筋来配它也使得,只是两个香气却是各异,一处炒熟了不得妙处,所以两次下锅,虽是一个菜,各有各的好处。”
    三郎听了大姐儿一番解说,心中十分叹服,看来这乔大姐儿不止针黹女红、庄稼活计,便是杯盘碟碗儿上也是顶尖儿的人品,若不是得了这号儿病时,只怕也落不到自己手上,原先见她红颜白发,心中多少有些叹息她命薄,如今却又庆幸起来。
    两个说着话儿,大姐儿又掂对了几个菜,肉炒鸡炒都有,丰丰盛盛的,张三郎只怕她此番敢用材料,过后那陈氏又要难为她,因说道:“就算家里几口人吃饭,这些东西满破也够了的,姐儿歇了吧,仔细给火气腌臜了。”
    大姐儿见四碟八碗儿预备的也差不多了,点了点头,待要说话儿,脸上又飞红了,将身子扭过一旁,只管瞧着自己指甲上头新染的蔻丹不言语。
    三郎原是个聪明人,见大姐儿欲言又止,只怕有些什么话要吩咐他,微微打起帘子来往外头一瞧,场院里并没有旁人,方才放了心闪身进来,往前走了几步挨着大姐儿,倒也未敢沾身,低低的声音道:“大姐儿莫不是有甚话对小人说……”
    乔大姑娘满面飞红,见他欺身,只得往后退了两步,微微点头道:“论理这话不该奴家说的,只是如今奴家姐妹两个亲生父母俱已没了,后母不贤,凡事总要奴家出头做主,也少不得说了,不知道三爷那头,那一桩事情要使的银子到底筹措得怎么样了……”
    说到此处,到底是女孩儿家议论自家婚事,羞得好似要哭出来一般,那张三郎见了,忍不住心中一动,直想伸手搂在怀里,又记得早起来时三仙姑吩咐过,说那乔大姐儿原是书香门第的女孩儿,最是烈性,自己此番急躁不在紧要,若是给大姐儿看轻了他,只怕来日夫妻之间倒存了嫌隙。
    想到这里,硬生生压下了绮念,往后错了几步道:“大姐儿容禀,小人家中情况,只怕仙姑多少与你家提过,原先家道还算是殷实人家儿,自从先父去世,先前请医问药,糟蹋了不少银钱,也不曾把人留住了,其后发丧大办,家中几乎当卖一空。
    且喜小人进城来谋差事时,得了看街老爷十分恩惠,选在麾下做个更头儿,一月五钱银子是不敢欺瞒大姐儿的,家中还有幼弟弱妹要人照应,寡母身子倒还硬朗,只有我弟四郎一人在镇上念书,挑费颇大,平日里多半都是小人供给。
    如今这笔银子尚有一半儿无处抓挠,且喜我有个结义兄弟十分仁义,前儿一处吃酒,倒许了我从中作保,往看街老爷家中借出一些银钱来,满破也就够了。”
    那乔大姐儿原先听见三仙姑说过几回这张三郎家中清贫,如今听见他竟不遮掩拿大,原原本本对自己说了,心中就爱他这样老实人品,因往门首处微微打起帘子瞧了瞧,外头没人,方才从灶旁取出一个小匣子来,递在张三郎手中。
    ☆、第25章 惜弱妹巧手烹茶
    但见那碧霞奴福了一福说道:“奴家知道三爷家中有些艰难,我这号儿病,原先是打算在家里守一辈子的,并没想过今生还有出阁之日,如今得蒙三爷怜惜,愿意与我一夫一妻过日子,既然恁的,奴家也不敢托大,这锦盒之中乃是先母所留的遗物,当日奴家已经懂事,母亲教我偷偷收藏起来,以备来日不时之需,这几年一直不敢擅动,都是贴身藏好了,才不被庶母所得。
    如今将此物托付你,到外头寻个有信誉的当铺,千万做成活当,来日你我若是经营家道得当,奴家还是要将母亲遗物赎回来的,不然心中不得安稳,三爷千万莫贪图那几个银子,若是做成了死当,奴家来日也难见我亡母于地下……”
    说着,轻提罗裙盈盈下拜,三郎见了赶忙上前扶住了,两个首次交接,彼此心中都是一动,那乔大姐儿虽然含羞回避,心中知道过了定之后自己就是张家的人了,也不肯十分拂了三郎的意。
    三郎手中握了大姐儿的一对清辉玉臂,微微在上头摩挲了两下,大姐儿待要嗔他时,又拉不下这个脸来,两个正僵持着,就听见外头二姐儿的声音道:“娘叫我来问一声,饭菜得了没有?”
    唬得两个连忙分开了,大姐儿一面伸手按了按鬓边一面答道:“这就好,你先去堂屋里摆桌子吧。”一面低声吩咐张三郎道:“东西都收好了?你快进去吧,立等你吃饭呢。”
    三郎如今心中柔情蜜意的,点头“嗳”了一声,说道:“多谢大姐儿此番厚谊,小人记住姐儿的吩咐了,来日姐姐过门,小人定然夙兴夜寐再整基业,把岳母大人的东西一样不少给你赎回来罢了。”
    乔大姐儿点头,打发他出去。三郎回在堂屋之中,见两个妇道盯着他瞧,面上一红道:“方才大姐儿与我说些厨房里的勾当,我因不大在家开伙,处处都觉得新鲜,就多问了两句……”
    三仙姑笑道:“如今都是亲戚里道的,谁还问你不成?倒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方才我和太太商量妥了,赶着年前把事情办了倒也好,娶媳妇儿过年,双喜临门!”
    那张三郎此番心里放着大姐儿,自然是越快越好,若是在往日,只怕过年没处抓挠银子,如今既然有了乔大姐儿的首饰,想来倒也容易些。想到此处点头道:“既然恁的,小婿多谢岳母大人成全了。”
    说着,二姐儿端菜上来摆饭,大姐儿便不肯出来相见了,二姐儿也不敢坐,兀自在小厨房里端了两碗菜与姐姐一处吃,席面儿上就只有陈氏、三仙姑与张三郎几个吃饭。
    一时饭毕,又说了两句,三仙姑因说腊月十五是好日子,两家儿都没反对,就定下了这一日迎娶,外头二姐儿炖茶来,娘儿两个又吃了会子茶,说了几句闲话,也就起身告辞了。
    送了他们出去,二姐儿手疾眼快的,就将那小定的锦盒儿拿在手里瞧着,打开来一看,四样金首饰倒是体面鲜亮,因招呼大姐儿道:“姐姐你看,这是要把你拴住了的意思呢,恁多首饰,只怕戴上沉甸甸的。”
    那陈氏送了客回来,可巧听见了,笑道:“姐儿这话说的是,如今在家也没几日了,又要日日做着房里的针线,沉甸甸的戴着什么趣儿,等我给她收着,到了日子自然给大姐儿打扮得风风光光的出了门子。”
    二姐儿听见这话又要和她理论两句,还是乔大姐儿拦住了道:“二丫头进我房来,我有话对你说,娘给我们留着东西是错不了的。”那二姐儿听了,方才气忿忿的丢下陈氏,进了大姐儿房里。
    乔大姐儿悄悄打帘子看了两眼,方才对二姐儿招了招手,叫她脱鞋上炕挨着自己坐了,低声道:“往后比不得从前,我们两个做伴儿,便是你们拌几句嘴,有些个龃龉时,她看在我这些年做针黹农活儿的份上,尚且不敢对你怎么样,如今我要去了,你自己在家时,千万莫要如同往日一般,得罪了她,不是玩的,她是个贯会引风吹火站干岸儿的,你年小没理会,当日我都是亲眼瞧见的,你仔细她给你亏吃。”
    二姐听了冷笑一声道:“姐姐与娘是一个脾气,好温克性儿的,才会任由那婆娘摆布,如今她与我斯抬斯敬便罢了,若是做的太出格,姑娘我也不是好惹的。”
    乔大姐儿知道妹子这样说不过是给她宽心,给自己壮胆罢了,就算她是老闺女,自幼骄纵些,到底也是个未出闺门的女孩儿,如何算计得过那院里出身的陈氏,看来自己与张三成亲之后,倒要想办法帮衬着夫家在镇上立住了脚,若是来日置办下大一点儿的宅子,就算接了妹子家来住,也没什么人会说三道四的了。
    看妹子还是有些气忿忿的,伸手在她脸上拧了一把笑道:“看你,又充什么荆轲聂政,方才仙姑暗暗的嘱咐我了,那东西都是金包银的,防着的就是她这一手儿,便是成亲时她不肯与了我,三哥来日自有好的给我,误不了的。”
    二姐儿听了回嗔作喜,扑哧儿一乐道:“哟,人前人后的还叫三爷呢,这会子就改口了?莫不是你们在小厨房里作怪了不成?”
    说的大姐儿红了脸,啐了一声道:“小蹄子,再乱说,仔细我拿簪子戳破了你的嘴……这会子饿不饿?方才我见你在厨房不曾好生吃饭,倒跑出去好几次,瞧他们说的什么。”
    二姐儿听了笑嘻嘻道:“好姐姐,我说了这半日,倒有些口渴了,你泡一盏杏仁儿茶来我吃,我细细把方才听见的事情都讲给你听可好么?”
    乔大姐儿原比二姐儿大好几岁,虽是姐妹,实如母女一般,怎么不怜惜她?只得没奈何道:“既然恁的,你来厨房里瞧着我做,明儿我去了时,你自己也好看顾自己。”二姐儿答应着,姐妹两个携手往小厨房里去。
    姐儿两个挽着手进了小厨房,二姐儿伸手就翻笊篱,给大姐儿拍了一下笑道:“看你,急脚鸡似的,明儿就该说人家儿了,还是这样不妥当。”
    二姐儿方规规矩矩的住了手,瞧着大姐儿从笊篱底下拿出两碗菜,都是满满的不曾动过,就知道姐姐是特地拿了干净家伙预备着给自己留着吃的。
    大姐儿端了菜往蒸笼上热一热,一面在房梁上吊着的口袋里取了些甜杏仁儿下来,二姐儿见了笑道:“当真与我做杏仁儿茶吃?这宗东西寻常不常做的,姐姐多拿几个下来,咱们炖一壶吃罢。”
    乔大姐儿摇了摇头道:“何苦来呢,我与这□□好聚好散罢了,一时拿多了,她虽然不是个个儿算计着,若是少了十几枚,便要阴阳怪气儿问一声,倒不如省些事吧。”
    说的二姐儿嘟了唇不言语。大姐儿将那甜杏仁儿去皮洗净了,搁在小磨上头兑了水研得细细的,得了汁子,又磨了小半碗米,二姐儿见了道:“既然给我吃,姐姐别放那个,不香甜。”
    大姐儿笑道:“米汤温润中和些,又不冲杏仁儿的本味,你若嫌不好吃时,我多加些白霜进去罢了。”
    说话儿间研磨已毕,将两处的汁子裹了纱布,淘腾了两三回,得了一碗浆子出来,下小锅煮沸了,放了两三匙的白霜,二姐儿还要时,大姐儿连忙说道:“再放就絮了不好吃的。”
    一面拿盅子盛了出来,递在二姐儿手上道:“你尝尝,可香甜么,若是不好时,我便输你一双用心做的绣花儿鞋。”
    二姐儿接在手中,一扬脖子吃了,果然甘苦得当回味悠长,不由心中叹服,点头笑道:“可不是么,再加糖就絮了,果然还是姐姐的调理的最好。”
    一时间灶上两碗菜也热透了,大姐儿盛了出来打发妹子吃饭,一面又对她说些日后之事,叫她只管安心住下,婚事这边儿自己一定好生嘱咐三仙姑,若是家里有什么动向时,自己想法子叫三郎插手此事,决不能让陈氏全盘做主。
    放下姐儿两个如何商议暂且不表,却说那张三郎将仙姑送回家中,约定了下聘的日子,三郎就告辞出来,原本是想到牲口市上雇一匹小驴儿回镇上的,待要掏钱时,摸着了大姐儿给的那一包东西,心中一动,心说这又不是头回来相亲,牵着牲口显得体面,如今自家回城,原没有那些个讲究。
    大姐儿今儿担着干系将自家闺中之物传递出来,为了自己不顾闺阁回避男女之别,自己又如何那样娇贵,庄稼小伙子走一走远路有什么打紧的?
    想到此处便不肯雇牲口了,自己大步流星的走在官道之上,想着不出一半月就能将大姐儿迎娶进门,眉梢眼角都是洋洋的喜气。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走了半日,到底赶在关城门之前进了城里。
    ☆、第26章 恒舒典错勘贤愚
    三郎怀揣着金银首饰,原本打算径直回到土坯房里,转念一想,如今太太房里的翠姑娘与自己素来有些龃龉,只怕这些东西给她瞧见了又要节外生枝的,倒不如径直去了当铺上,将东西趁势做成了活当,换了银子贴身收好了最是妥当的。
    打定了主意,就往镇上的大铺面儿恒舒典走去,远远的瞧见了里头出来小伙计儿正要关门下板儿,连忙紧走几步上前赔笑道:“小哥不忙下板儿,我有宗小买卖,一时半刻就出来的,误不了你的事。”
    那店伙赶着吃饭,心里老大不乐意,瞧见眼前这人穿的倒是有些体面,青衣小帽的,他们当铺里的伙计都是明眼人,一瞧三郎怀中鼓鼓囊囊的,就知道是个沉重包袱,倒也未敢高声,支应着道:“既然恁的,客官里面请吧。”
    三郎连忙谢过,抬脚进了房门。书中暗表,寻常的买卖铺户都是平地儿,为的是方便客人进出办事,只有这当铺一节与众不同,那柜上都要高出地面儿一头去,一旦来了典当的客人,掌柜的便是居高临下的对着说话儿,言语虽然客气,气势上就压人一头,若是遇上脸软面嫩的丫头婆子,一时气短就不敢还价儿,任凭他们当铺掌柜的宰割。
    三郎进了当铺之中,见分为三柜,里头并排站了三个掌柜的,正不知如何招呼,只得往头柜上走过去,还没到近前呢,就听见那大掌柜的慢条思理儿道:“哥儿,我这里只收宫里流出来的东西,你往下头走两步。”
    张三郎听了脸上一红,只得又往二柜上去,那二掌柜的不等他过来就笑道:“我这里不收市井寻常人家儿的东西,若是有官宦人家儿的丫鬟老妈子带出来帮主子拆兑银子的才来寻我,你往三柜上吧。”
    说着,朝旁边努了努嘴儿。三郎心中憋闷,只是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只得复又来在三柜头里。那三柜正抽着旱烟袋,人倒是生得白白胖胖一团和气,笑道:“师兄们眼高手低,客官莫要见怪,这回来照顾小号的买卖,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愿意割爱呢?”
    三郎听了这人说话,心中才稍微熨帖了些,也点头道:“我浑家有一包东西吩咐我来拆兑些银子。”说着,将怀里一包首饰细软递上柜台去,这一近前不要紧,把个三柜唬了一跳道:
    “吓,哥儿好个身量儿啊,我这儿站着台阶儿,你到比我高半头呢。”说着,一面都打量了三郎两眼,见他虽然穿的还算体面,一套青衣小帽,只是尺寸不大合适,好似短了一截儿似的,心中就留了个心眼儿。
    原来这一套衣裳还是几年前张老爹在时做下的,如今三郎贪长,早就不大合适了,只是家道中落,再也做不起这般体面的长衫,也只得将就着穿。
    那掌柜的打开了银子包儿,一股脑儿倒在柜台之上,一件件捡在手中,对着灯火观瞧,但见手中之物做工倒是精巧细致的,一望可知是大户人家的贵小姐常戴的东西。那三柜咳嗽一声,捡了一根金簪子递到二柜手上,二柜见了东西,神色也有些诧异,又在大柜耳边说了几句话。
    那大柜有些变颜变色,一改方才傲慢神色,开了柜房儿的门闪身出来笑道:“恕小人眼拙,不知这位爷台怎么称呼?”
    三郎这样说明,转念一想如今自己拿着没过门儿妻子的东西前来典当,虽是权宜之计,总也不是什么露脸的事情,自己当着前面一带的更头儿,总要顾及些脸面,只得支吾道:“贱名何足挂齿,小人原不在此间居住的。”
    那大柜听了,神色又是一惊,连忙歉让着请三郎往圈儿椅上坐,一面招呼小伙计儿道:“怎么还不沏酽酽的茶来!”
    那小伙计儿会意,摇头道:“前儿好茶叶喝完了的,还没得空儿去买。”
    大掌柜的佯装不悦道:“糊涂东西!还不去快去现办!仔细怠慢了贵客。”
    张三郎见这大柜前倨后恭的,正不知何意,连忙摆手道:“不用麻烦,小人得了银子自去,不耽误掌柜的下板儿。”
    说话儿见那小伙计儿早就跑的踪迹不见了,那大柜十分热络劝着,一面又问张三抽不抽旱烟,三郎给他闹得心里不耐烦,只催他估价儿交割,掌柜的满面堆欢赔笑着,插科打诨说些场面话。
    正闹着,忽见门首处闪进来一队官兵,倒把三郎唬了一跳,站起身来问那大掌柜道:“这是何意?”
    只听那为首的官兵冷笑一声道:“何意?你的官司犯了!”二话不说一抖手中锁链,欺身上前就要套了三郎的颈子。
    那张三郎原是练过几天庄稼把式的,如今每回打更,趁着街上路静人稀,尚要练练三五更的硬功夫,虽然没有名师指点高人传授,到底比一般的平头儿百姓机灵多了,如今见这官差不明不白的就要拿人,如何肯吃这个暗亏,身子轻轻巧巧往边上一闪,那官人儿不曾想到张三有些功夫,身子收势不住,竟把个大掌柜给套住了。
    那掌柜的唬得面无人色,只管喊叫“官爷饶命,拿错了,拿错了!”那为首的衙役见自己一击不中,心中暗叫一声不妙,也顾不得那大掌柜了,将手中锁链一收,回身喝道:“硬茬子,别让他跑了!”
    那张三郎闻言一惊,他虽然胆色过人,到底自小儿安善良民,从未经官动府,如今见了这许多官人儿捉拿自己,心中也是乱跳,失了往日从容,竟是个鹞子翻身的架势从窗棂处往外一撞,闪身就来在街面儿上。
    那捕快见了,心中更加坐实张三郎贼人胆虚,连忙朝外头喊道:“何头儿,贼人跳窗户跑了,快助我!”
    三郎听见这话,知道窗外还有埋伏,正要转身,只觉肩头一阵剧痛,心说这官差好生厉害,有个鹰爪力的功夫,连忙说道:
    “官爷慢动手,小人张三是前头街面儿上更头儿,不信时去寻了看街老爷前来一看便知!”
    那官差听了,连忙住了手笑道:“哟,敢情是张三兄弟,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张三郎听这声音倒是有些耳熟的,转身形回头一瞧,但见身后是个捕头打扮的人,生得膀大腰圆十分威武的模样,头上戴着红缨大帽,腰间配着太平腰刀,此时已近掌灯时分,街面儿上有些瞧不清爽,恍惚认得,因试探着说道:“这是何头儿不是?”
    那何捕头笑道:“便是我何大郎了,怎么三兄弟你好端端的倒给人当做了歹人,报到了当官,我因奉命带了人来查看一番,谁知你倒好手段,把式竟不比我手底下的人差,看来往日市井传言不假,兄弟很有些拳脚功夫在身上。”
    张三闻言摇头苦笑道:“庄稼把式,胡乱练过三天两早晨,怎比得大哥手段,可说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倒把我当了歹人。”说着,回头往那铺户里头瞧着三个掌柜的。
    那大柜见他两个相谈甚欢,方知道自家冤枉了好人,连忙上前来打躬作揖陪笑道:“给何头儿请安了,实在不知道这是您老的朋友,若是知道时,小人就是有十个头也不敢难为这位爷。”
    何头儿笑道:“往日里我常叮嘱你们,若是遇见可疑的东西送过来,定要往衙门里寻我来看看的,这事原是你们谨慎小心,怨不得你们,只是隔了一条街住着,你竟不认得他?这便是前头花枝巷看街老爷手底下的更夫头儿,名唤张三郎的便是。”
    那大柜听了是个有官称儿的,连忙陪着笑脸儿道:“敢情是三爷,这倒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小的有眼无珠,错勘了贤愚,还求三爷高高手儿,饶了小人这遭儿吧。”
    书中暗表,这当铺的掌柜一月月钱总有几两银子,加上提成儿分红儿,每月十几两银子总也赚得,如何却对这张三郎一个没品级的更头儿这般服帖?只因一来他是个穿官衣儿的,看着街面儿上的太平,若是得罪了,怕他巡更下夜时便是瞧见了这家当铺给贼人闯了,只当做没瞧见,来日陪了本钱原不与他相干。
    二来见那何头儿与三郎言语亲密,好似是旧相识一般,自己也不敢得罪捕头的朋友,所以如此这般前倨后恭的嘴脸。
    那三郎并不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因笑道:“大柜恁的客气,不过是误会一场,只是不知为什么就认定了在下是个歹人呢?”
    那掌柜的听见他问,笑道:“三爷不知,这位何头儿却是深知个中端的,我们这样的买卖铺户,做的是拆了东墙补西墙的差事,难免就有大户人家的丫鬟、老妈子偷了家主人的东西前来借当的,又有那高来高去的江洋大盗海陆飞贼,偷了人家的东西就拿来当铺里头销赃的,一般街面儿的捕头都要吩咐辖区之内的当铺,遇见形迹可疑的人或是物件儿,总要通禀一声,等衙门口儿来人搜查明白了方能收货。”
    ☆、第27章 同窗朋辈夜沽酒
    三郎闻言点了点头道:“话是这么说,只是不知小人哪里行状却好似那高来高去的江洋大盗海陆飞贼了……”
    大柜听见他问,只得面带尴尬解释道:“方才小人见三爷虽然穿的体面些,怎奈这青衣小帽好似不大合身儿的,不似自家的衣裳,小人一时动了脏心烂肺,就以为这衣裳连同首饰都是偷来的,是小的胭脂油蒙了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请三爷宽恕则个……”
    三郎听了大掌柜的一番解释,方才明白个中究竟,连忙谦逊笑道:“我们看街打更的更夫,也是跟何头儿一样,都愿意街面儿上太平,大掌柜心细如尘,原没错办,倒是我此番莽撞了些。”
    一面转向何捕头笑道:“这一身儿旁人不认得,大哥总认得的?”
    何捕头定睛细看,端详了一回笑道:“哟,这不是当日你要去考童生试的时候儿,你家里给做的体面衣裳。我怎么不记得?说来惭愧,当日幼学童蒙里头就数你抖,我知道自己不是念书的料子,连考也不曾去的,倒是可惜了你竟也没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