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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这才扶着老娘进屋,一面笑道:“这几日不该我的班儿,来家瞧瞧娘并五姐。”王氏这才放了心,见三郎捎来不少镇上新鲜果子,来日自己摆酒请客都甚是体面,方才眉开眼笑道:“家来罢了,又坏钞买东西,咱们庄户人家没得吃这些金贵东西做什么?”
    那张五姐听见哥哥来了,早飞跑出来笑道:“哥,上回我托你买的几样新鲜花样子和丝线都得了么?”
    三郎久没见这幺妹了,如今定睛一瞧,比先前又出息了些,只是颜色平平,往日里只因是自家妹子,倒也觉得娇俏,如今与乔家姐妹盘桓过,倒觉得妹妹泯然众人了……
    一面瞧着,嘴上笑道:“误不了你的事,如今我家来,也不问好,就只管要东西,来日大了说人家儿,也这般没眼色么?”说的五姐红了脸,拉了王氏道:“妈不打他我不依!”
    娘儿几个说说笑笑的进了门,三郎也不甚客气,往炕上坐了,王氏也支使不动五姐,只得自己下厨去炖茶来给儿子吃了。
    ☆、第30章 打破砂锅问到底
    那张五姐新得了花样儿丝线,早回了内间屋去琢磨,临走还不忘拿了三郎新买的一碟子糕饼。
    三郎见五姐出去,方才吃了会子茶,与母亲闲话几句,就搭讪着说道:“这几年您老时常吩咐我,冷眼旁观着谁家的女孩子好些,早日娶在房里,也是长房之内开枝散叶的意思,好教爹在仙山也能放心,街坊邻居瞧着也热闹些,如今不知道娘心里是否还是从前一样呢?”
    那王氏听了心中一动,就咋呼起来,喜得伸手往张三郎身上捶了几下笑道:“好你个三小子,不显山不露水儿的就把事情办了不成?亏得当日我问你,你还只说与那翠姑娘没什么手尾的,却原来只瞒着你老娘一个!”
    三郎见母亲误会了,连忙摆了摆手叹道:“罢,罢,做什么您儿子就认得那翠姑娘一个女子,旁人就认不得了?人家是看街老爷家中使女,我回避尚且来不及,倒没得去招惹她做什么……”
    那王氏越发奇了,说道:“哟,你是我养的,能不知道你的脾气秉性?自小儿是个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从不曾与同龄的闺女儿说笑玩耍,怎么好端端的倒改了脾性,外头认得什么样儿的小姑娘,一般正经人家儿的女孩子怎么青天白日就抛头露面卖头卖脚的给你瞧见了,别是什么外四路的姑娘吧……”
    说的三郎脸上一红,连忙止住了道:“娘说什么呢,好端端的就作践起儿媳妇儿来了。”
    王氏听了把嘴一撇,哼了一声道:“哟,还没过门儿呢,就知道护短儿了?这可是大公鸡尾巴长,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哟……”
    三郎给她怄得倒乐了,无奈摇了摇头说道:“娘这话,儿子禁不起,这位大姑娘原是老娘娘庙打醮那一日认识的。”
    王氏听见是打醮相中的闺女儿,方才笑道:“是了,镇上的碧霞元君老娘娘庙最是香火旺盛的,打醮的时候儿倒是男女多有不避讳,若是那时候出来的姑娘,定然也是虔诚有福的,受了老娘娘加持,没准儿过了门儿就能两年抱三呢。”
    三郎见母亲一副村妇做派,说话儿口没遮拦,又不好说她的,只得把脸一红不言语了。王氏见儿子臊了,因笑道:“一个大小伙子,娶媳妇儿生娃是天经地义,有甚害臊的,亏你还生的这般身量儿,比你兄弟还没见过世面。”
    一面絮絮叨叨抱怨了几句,又问了好些四郎在学里如何的话,那张三郎有心对母亲说起四郎在学里不大检点,好似沾染过一些眠花宿柳的行径,又怕老娘担心生气,只得暂且按下此事,等自己迎娶了大姐儿之后,慢慢的与他也说一房媳妇儿放在房里,给他收收心,也好断了这个恶习才是。
    打定了主意,便对老娘说道:“老四那里倒没什么,只是做学问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他乐意念书是好事,就叫他做圣人门徒吧,便是考不中,得不了一官半职的,到底念书还是以明理为要,为人也清贵些,也算是给咱们家改换了门庭了。”
    王氏听了这话十分受用熨帖,笑道:“我儿说的是,老四这孩子生得腼腆文静,当真叫他做了贩夫走卒,我心里心疼他不说,就是你爹在天之灵也闭不上眼啊……”又叨叨了半日,方才想起张三娶亲之事,又拉着他细问那女孩儿来历。
    三郎也只得避重就轻的说,得病的事情自然是一个字也不敢提的,只说姑娘原是念书人家的贵小姐,因为家道中落,又不肯俯就寻常人家儿,再加上继母要的彩礼高一些,所以一直没遇见合适的婆家,一来二去就耽搁到了二十多岁,这才着急起来,情愿少些彩礼不求门第,胡乱嫁了。
    自己也是得了李四郎的干娘,三仙姑诸多帮衬,方才说成了这门儿亲事,如今已经过了小定,只要娘前去会过亲家太太,两家换了龙凤大贴儿,就等着择吉迎娶了。
    王氏听见过了小定,倒是唬了一跳,哎哟了一声说道:“老三,你如今是穿官衣儿的老爷,我老身可不敢管你,只是这样的大事,你怎么也不来家商量商量,自己就放了小定呢,那可是一笔不小的进项,你倒瞒着我了,如今你兄弟在书院里头缺衣少食的,你倒拿出钱来帮衬女家儿,也没个亲疏内外,当真是个糊涂孩子。”
    一席话有偏有向的,三郎心里憋闷,又不好与老娘吵的,只得勉强解释道:“四郎那里托人来说过两回,我前儿得了月钱,已经给他们书院里头送了束脩银子去了。
    至于放小定的一笔银子,一来如今女家儿稍长了几岁年纪,这银子也就少了些了,二来我那李四兄弟家中也帮衬了几两,就是看街老爷家里自然也有些体己拿出来,只因不曾用了家里的银钱,也是这几日不得空儿,就由着四郎的干娘做主放了定,如今换帖的事情,才回家里来求求母亲。”
    那王氏听见张四郎的束脩银子已经凑齐了,放定过礼的银钱又不用家里帮衬,这才回嗔作喜的笑道:“我儿当真出息了,不用家里一点儿银子钱,就讨了一个小姐在房里,只怕你老爹在仙山上瞧着也欢喜的。”
    娘儿两个说着,里间儿张五姐听见,一打帘子出来笑道:“哥哥要说嫂子了?这回又好了,家里针黹女红并厨房里的活儿可派不着我了,哥不知道,如今我大了,娘就指望着我一个做好些活计呢,人家的幺妹儿都是娇养在闺中,横针不拿竖线不动的,偏生我就这样命苦……如今嫂子要来,我可要高乐去了。”
    三郎听了,待要说她两句,无奈是小妹妹,又不敢说狠了,待要不说,如何忍得住教大姐儿受了委屈,心中正掂对着,单听那王氏老娘啐了一声道:
    “坏透了的小蹄子,当着你哥哥的面倒会编排老娘的,旁的不用说了,你哥哥来家,不是我炖茶摆果子给他吃,你倒拿了人家的东西回屋里玩儿去了,这会子又说便宜话儿,便是新媳妇儿来了,自然也是服侍我,哪里有你这蹄子沾光的份儿,你要学人家那样千刁万恶的大姑子小姑子,劝你趁早死了这个心!”
    那张三郎听见大姐儿还没过门儿,就给这母女俩这样编排,安排了好些活计,不由得心中烦闷,仗着自己是当家香主,摆摆手道:“罢,罢,那乔家大姐儿也不知前世做了什么孽了,给别人这样议论,我自在县里当差,难道娶了浑家不放在房里,倒放在乡下老家不成?”
    那王氏笑道:“这是自然的,你们小公母两个结了婚只怕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儿,如何倒叫你们分隔两地,不过农忙的时候接了家来搭把手儿,难道不是她一个媳妇子份内之事。”
    说到这儿又想起一事来,说道:“这乔家的姐姐儿如今二十几岁了?若是大了我们宁可多花几两银子去求了年小的姐儿来,大了只怕不好生养。”
    说得那张三郎心中憋闷,又不能明说,只得支吾道:“左不过就是双十年华罢了,难道要留在家里做老姑娘么?倒是换了庚帖儿娘自去瞧罢了。”
    那王氏啐了一声道:“你这三小子,在镇上穿了官衣儿,倒会与我打个官腔,这十里八村儿谁不知道那三仙姑是个一等一的官媒,诨名儿撮合山的,凭她摆布,婚书上就是少写十岁,到底不值什么,你们既然过了小定,自然是见过那乔大姐儿的,到底瞧着什么年纪儿,你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平日里大姑娘小媳妇儿见多了,妇道人家的岁数总还是会看的。”
    三郎听见母亲发问,心中暗暗品度大姐儿相貌,若是没有那个症候,当真是一副美人儿坯子,生得又面嫩,就说是二十岁上也没什么,就不知道那三仙姑如何妙手回春,帮着自己度过这一劫……
    心中想着,口里对付道:“便是见了面,也是家大人一处陪着,难道叫我往姑娘肉里瞧么?看着有个二十岁上下吧,生得面嫩得紧。”
    王氏听了信以为真,点头笑道:“好,好,趁着年轻,你们小夫妻多在一处腻歪腻歪,若是得了个金孙来,越发不用她回家来帮衬,只要替我们张家开枝散叶,比什么都强!”
    说得里间屋里张五姐听了,心下不自在,摔盘砸碗儿的做些响动,王氏听了,连忙住了口,低声对着三郎道:“瞧着小蹄子又作怪,看我偏疼你一点儿就撒娇儿。”
    三郎见母亲宠爱娇女,也不好说她的,只得摇头一笑不去理会,王氏侧耳倾听了一回,见里间屋五姐没了动静儿,蹑手蹑脚的往跟前儿凑合凑合,打起帘子一起,歪在炕上睡着,方才放了心。
    一面回在外间屋里陪三郎坐着,想起一事来,又说道:“想想倒也真奇了,这秀才家的姑娘,自然是一位小姐了,怎么好端端的倒给了你,我老身糊里糊涂的过了半辈子,也没见过这样天上掉馅儿饼的事情来,哟!别是……”
    ☆、第31章 乔二姐大闹闺阁
    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压低了声音道:“别是那姑娘在家的时候不规矩,和人作怪了不成?如今拿你当了替死鬼,你不知道,还只当自己走了桃花运,可别到头来替人家养活了便宜儿子。”
    那张三郎来家,原本打算对萱堂禀明此事,叫老娘欢喜欢喜的,谁知这王氏话里话外的一再贬低大姐儿,心中着实憋闷,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正在血气方刚的年纪儿,压不住火气,就势争辩了几句道:
    “怎么儿子就不能交一回好运呢,那乔家大姑娘是我对相对看瞧上的,为人最是温柔沉默藏愚守拙,一望可知是个知书达理的淑女名媛,不过是家道中落,继母不慈,贪图这大姑娘的女红厨艺,硬是留在家里做些活计,给她家中贴补进项,这才耽搁到今日。
    如今有了几岁年纪,族里三老四少看不过,几次三番托人去说,我那老泰水拗不过,加上仙姑从旁劝了许多好话,方才吐口儿的,怎么就见得反倒是他家大姑娘有些不是呢?娘也别太欺负人……”
    说到此处,气忿忿地复又坐下,伸手往炕桌儿上取了盅子,咕嘟咕嘟吃了好几口茶,将那盖碗儿往桌上重重一放。
    那张三郎原是有师父传过几日功夫的,棒小伙子,胳膊上四棱子起金线,如今稍稍使力,把那炕桌儿震的弹跳了一下子,饶是王氏是他的亲娘,也唬得心肝儿一颤,不敢说什么,愣了半晌方才搭讪着笑道:“哟,三子,你这是跟谁呀?”
    张三郎见亲娘唬得也有些畏畏缩缩的,方才收敛了怒气,压着火儿道:“论理婆婆挑儿媳妇儿倒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如今大姐儿已经落魄,娘又何必多说,在我是没什么的,若是来日新人过门听见这话,你叫大姐儿脸上怎么下的来呢……”
    一席话弹压得王氏没了言语,半晌支支吾吾小声儿嘀咕道:“如今大了倒会护食,养你有什么用,还不是给他人作嫁衣裳……”
    张三郎见母亲有些可怜见的,方才稍稍回转过来道:“母亲别恼,方才是儿子急躁了些,既然恁的,不如今儿就商议定了日子,我也好赶着与四郎的干娘约定好了,倒那日就往乔家换帖。”
    王氏听了点点头,冲着里间屋喊道:“五姐,拿黄历来。”说了半日,方才见张五姐睡得云鬓散漫的出来,手上拿着一卷子黄纸,睡眼惺忪道:“娘跑一趟也罢了,又来支使我,人家睡得正香甜。”
    王氏骂道:“青天白日的,那么大的姑娘了,不说做些针黹女红,就知道在家睡觉,如今你哥哥在家,也少不得给你立立规矩,人家是正经香主,咱们娘们儿终身靠他,劝你省些事吧。”
    那张五姐方才听见哥哥恼了,早就过了觉盹儿,如今听见老娘阴阳怪气儿指桑骂槐,也觉得解气,扑哧儿一乐,伸手就将那黄历递在三郎手上,笑道:“好哥哥,你可要瞧仔细了,正经的选个黄道吉日换了大贴儿,可别委屈人家女孩子,耽搁了你的好姻缘,不说是自己瞧得不仔细,回头又拿我们娘们儿来醒脾了。”
    说得三郎脸上一红,只得摇头说了两句“胡说”,就与他娘参详起那老黄历来,选了半日,就定在初一日换帖儿,十五日迎娶,与当日跟乔家约定的日子正好相当。
    王氏还要留下三郎吃了饭再去,三郎因刚刚与她们母女闹些龃龉,有些尴尬,也不乐意在家多待,因说要赶着往三仙姑处定下日子,还要再去岳母娘家里捎个信儿,只怕吃了饭再去显得不恭敬,王氏听见也只得罢了,打发他出去,叫他凡事都警醒些,别搁不住岳母家中几句好话,擅自增删聘礼。
    三郎答应着去了。
    一径走来乔家集外头三仙姑家中,心中怒气方才好些,打起精神一打门,里头一连声儿说道:“来了来了,谁家后生这样大的力气,可仔细老娘的门板。”
    原来三郎在家中与娘起了些龃龉,此番余怒未消,打门就力气大了些,此番听见仙姑说,心中也觉得好笑,赶忙住了手道:“干娘,是我。”
    那三仙姑估摸着这几日三郎必然要来商议换帖的事情,所以连日不曾接活儿,果然今儿来了,因上前开了街门儿笑道:“可把你这小厮儿盼了来,再不来时,老娘的嚼裹儿都给你耽搁了。”
    一面亲亲热热的让进场院里,见三郎眉间似蹙,因笑道:“哟,老三方才同谁拌嘴来着,瞧着怒目金刚一般,怪唬人的。”
    三郎听见问他,又不好说家中之事,只得摇头陪了笑脸道:“何曾动气,原是心里盘算这几日的琐事,我小人儿家没经过这样大事,有些抓瞎罢了。”
    仙姑听了方才放心道:“老身就知道,定然是为了姐儿的病,你怕你们老家儿不乐意,是不是?好孩子,别怕,我老婆子倒有锦囊妙计可以助你瞒天过海的。”
    张三郎听见仙姑有办法,也来了精神,舒展了眉头道:“这话真么?干娘莫哄我,如今我虽是家中香主,只是老娘那里也不好太刚强了,担了不孝的名声,岂不是没了天理人伦的猪狗一般,若是干娘从中周旋,只要瞒过换帖儿和成亲这几日,旁的日子一概没事,把姐儿接到家中之后,自然是不用她出外操持抛头露面的了。”
    三仙姑笑道:“这好办,你若是信不过我,就在我屋里等着,我去接了大姐儿过来,当面与她梳妆,你才知道你老娘手段如何。”
    那张三郎听了,心里一动,如今此处就在乔家集外头不远,论理今日倒是可以见见大姐儿的,只是两个如今是未婚夫妻,不便相见,不然早就跑到乔秀才家里去了,此番听见干娘说要接了大姐儿过来试妆,若是自己躲在帘后,倒是可以一亲芳泽,略解心中相思之苦。
    那三仙姑看出三郎心思,笑道:“若说当日秀才老爷在时,便是你在堂前跪个三天两夜,也未必见得着他家大小姐,如今落魄得寻常庄户人家儿一样,哪里还有闲心充那个门面,便是屯里人说亲,都是一个铺子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小夫妻每日都下地,如何回避得过来呢。既然恁的,你看家,我去领了姑娘过来梳妆,保管一点儿不错,旁人再瞧不出毛病来。”
    说着,吩咐三郎看家,自己收拾得体体面面的,一步三摇就往那秀才第逛了过去。到了门首处也未敢高声,先是咳嗽了一声,笑道:“回事!”谁知里头却没人应门,心中啐了一声,心说这银妇好大架子,当日不过是县里勾栏陈家的姐儿,若不是靠上了黉门秀士,这会子人老珠黄,早叫妈妈卖到茶室里去了,倒会装什么主子奶奶。
    心中想得解气,翻了个白眼儿,又拍了拍门道:“回事,太太在家么?”这一回倒听见门棂响,开了门,却是他家那个千倾地一根苗儿的麟哥儿,眯缝着眼出来,瞧了她半日方道:“哦,是仙姑啊。”
    说着丢下婆子,也不甚理会,摇头晃脑的又往自己屋里走,三仙姑见这麟哥儿平日里人物猥琐举止轻浮,全然不似当日秀才老爷的模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养出来的,如今见乔家不知怎么了,连忙上来拉住了道:
    “我问哥儿一声,你家里这是怎么了,我老身拍了半日的门,也没人来答对。”
    那麟哥儿一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儿道:“有什么?还不是那几个妇道又蝎蝎螫螫的了,吵得我脑仁儿疼,你来的正好,自去劝和劝和吧,别耽搁了我念书呢。”
    说着转身回房,仙姑瞧得真真儿的,躺下睡了。
    三仙姑无法,只得自己往堂屋里来,打帘子一瞧,却是没人,正要往后头绣房里去,隔着棉门帘子就听见里头陈氏的声音骂道:
    “下作的小倡妇,小粉头子,怎么?如今以为自己攀上了高枝儿,就不把正房太太放在眼里了,你在我家里一天,就甭想着白吃白喝的,一天天关在房里,货郎定的货绣不出几方来,就知道绣你成亲穿的肚兜儿、亵裤,怎么,三十年没见过男人,就那么急着露肉啊?肉皮儿比我们当日院里的姐儿还不值钱!”
    一面听见好似二姑娘的声音,气得直哭,还嘴道:“太太可别太仗势了,谁绣肚兜儿亵裤了?女孩子出阁前绣件嫁衣怎的。我们倒是想使银子往苏杭采办去,这些年太太当家,可有什么银子落在我们手上没有?说不得也只好自己动手罢了,便是恁的,我姐姐夙兴夜寐点灯熬油的,也不敢不做太太房里的针线,一日绣出三五方帕子还不够卖的么?耽搁了你一点儿生意,也犯不着这么作践人的。太太是在院里见过大世面的人,我们闺阁女孩儿家,知道什么是粉头面头的,好叫太太教给我们,才知道什么叫粉头呢!”
    ☆、第32章 碧霞奴绞脸梳妆
    那陈氏见二姐儿一席话说中了自己的真病,登时紫涨了面皮,也顾不得长辈身份,正要骂了村街出来,仙姑只怕乔家姐妹吃亏,一头撞了进去笑道:“跟太太回事呢,怎么叫了半日的门也没人来,敢情是在里间屋里了……”
    一面说着,抬眼一瞧,但见大姐儿早已哭倒在炕上,原本身子细弱,又连日赶着绣活儿,如何禁得起这般作践辱骂,一行哭,一行咳嗽个不住,二姐儿也哭得满面泪痕,一面抚着大姐儿的背轻轻摩挲着,地上三三两两散着几方绣好的帕子,炕上还摆着一席嫁衣,上好的红绫缎儿,已经滚好了金线边儿的,裙角地方都描好了花样子,已经了绣上了几处团花朵朵。
    仙姑一见,满嘴嚷起罪过可惜来,一面帮着拾掇起来,掸了掸土笑道:“怪可惜的,幸好不曾脏了,不然如何拿出去卖呢?”
    见那陈氏气鼓鼓地,刮风也似撺掇到了上房屋中,凭着她哭天抹泪儿的数落了乔家姐妹一顿,心中早已明白,只因为乔大姐儿这几日忙着绣自己的嫁衣,耽搁了几条香罗帕,如今赚头儿少些,那妇人便不依不饶指桑骂槐的挑刺儿起来。
    大姐儿好性儿不曾与她吵,架不住二姐儿是块暴碳,倒容不下,所以母女几个闹了一场,三仙姑心中疑惑,往日这陈氏倒也不肯十分显山露水儿的欺负人,今儿怎么闹了出来,转念一想,只怕大姐儿如今要去了,她便索性闹一场,也好给二姐儿立立规矩也未可知……
    一面想着,虚情假意哄那陈氏道:“我劝太太一句话,又不是自家养的,虽说咱们心底无私,替先头大姐姐管教女孩儿,旁人见了,多有那起子脏心烂肺的胡吣,说太太薄待了大房遗孤,只怕是好说不好听啊……”
    絮絮叨叨堵住了陈氏的嘴,一面搭讪着笑道:“今儿老身来说日子,定了初一日换龙凤大贴儿,十五日过门儿的,虽说新娘不见三光,到底正经亲戚也要会会,所以想接了姐儿家去,掂对掂对梳妆的事情,还要请太太的示下,如今你们母女有些龃龉,只怕太太瞧着两个丫头片子怪心烦的,不然就叫老身接了家去逛逛,再送回来,你们彼此也消消气儿。”
    那陈氏听了,白眼儿一番道:“阿弥陀佛,多亏了你老来了,一阵好旋风刮走了两个赔钱货白眼儿狼。”说到此处,又想着大姐儿若是去了,这几日岂不是没有进项,遂又迟疑起来。
    仙姑见了赶忙笑道:“不过一半日就送回来,在我家里时老身督促着,误不了太太房里的针线。”那妇人听了方才应允,仙姑搭讪着出来,就往后头绣房里去。
    见这厢乔家姐妹已经重新梳洗了,二姐匀了脸,大姐儿因为生病之故,从来都是不施粉黛,只洗了一个清水脸儿,若是不看发髻单看模样儿,越发显得清水出芙蓉一般。
    仙姑心里可怜这一对儿如花似玉的闺女儿在家受作践,因叹道:“托生了女孩儿家就是命薄些个,劝姐儿两个往开处想罢,左右大姐儿就快出门子了,二姑娘的事情这几日老身也惦记着呢,一旦有了合适的就立马安排。俗话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谁还能守着谁过一辈子呢,好歹想开些。”
    方才那碧霞奴已经劝了二姐儿半日,如今借着仙姑的话头儿又推她道:“你听听仙姑的话吧,好妹妹,快别恼了,气坏了身子不是玩的,旁的不看,就看在以往双亲份上,你当着能与她撕破脸么。”
    二姐儿待要说,又怕姐姐伤心,又当着仙姑的面,越发不好说出来,只得要紧银牙忍住了,眼圈儿一红低了头不言语。
    仙姑方笑道:“今儿可巧了,我原是来接大姐儿家去逛逛的,为的是商量好日子梳妆之事,如今你们和太太正不熨帖,依着老身糊涂想法,不如跟我家去住个一日半日的,彼此都缓一缓再说,我一个孤老婆子,家里没男人,也没什么好忌讳的,寻常堂客常来,你们这就收拾东西与我去吧。”
    乔家姐妹如今心里正不自在,听见这话倒是有些喜欢,连忙开了箱笼收拾东西,裹了个包袱皮儿,要跟了仙姑去,那三仙姑挨着大姐儿,低低的声音道:“姑娘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只管交我带了去,你爷们儿如今在我家里呢。”
    大姐儿听见三郎在那里,登时飞红了脸道:“既然他在,我便不去……”仙姑见了笑道:“你这孩子恁的脸皮儿薄,原先做过大户人家的贵小姐,到底讲究多些,寻常屯里人说亲难道还管得了那许多?再说如今受了委屈,过去叫他替你开解开解,许是就好了,不然你们两个在家,我也不放心那婆娘……”说着,朝上房屋中努了努嘴儿。
    大姐儿原想不去的,只是刚刚与继母闹了一场,彼此见面颇为尴尬,再说自己心里羞涩委屈,此番倒想起三郎平日里温柔软款,体贴闺阁心意的好处来,只得点头道:“既然恁的,我姐妹两个就去仙姑家中叨扰了,也没什么带的东西,我们先头太太留的,前儿已经给了他了……”说着脸上又是一红。
    那三仙姑听了先是一愣,回过神儿来才拍着巴掌笑道:“好,好,敢情你们不用我老身费一点儿事,该过的都过了。”说的大姐儿红了脸,二姐儿也忍不住扑哧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