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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节

      皇上给西夏皇帝的信还在半路上,西夏又有使臣前来。
    使臣不要隆重的款待,只求有个清静的地方与皇上说话。
    与此同时,三公主派来京城的人,终于等到了她的确切消息,此外,还有她亲笔写给皇上、皇后的两封信。
    据说皇上看了信件,半晌沉默不语,皇后看了信件,失声痛哭。
    很多人都知道,这一个春日,或是云谲波诡,或是有惊无险,想要风平浪静,是奢望。
    ☆、168|167·
    春寒料峭的光景中,不少官员家眷搬去别院或是回乡省亲,再无宴请赴席,偶尔相遇,大多神色惶惑,一如大难临头。
    倒不是人们无事生非故意制造这样的氛围,实情如此。
    宫里每日动辄清理出几十及至百多名侍卫尸首,一大早曾有人看到横尸街头的情形,皇后宫里的人刻意散播这类消息,自是传得人尽皆知。
    袭朗彻夜不归的时候越来越多。京城风雨未来,他已踏入比沙场更险峻的生死对决。对这些,香芷旋有着最直接的感受。
    原本已是闭门不出了,但是今日夏易辰派了几十人前去接她,她才得以出门转转。
    马车停在夏家外院。
    进书房之前,香芷旋驻足望了望天空。
    阳光和煦,天色湛蓝,流云随着清风缓缓移动。
    看起来清朗暖和的天气,就是不给人丝毫暖意,这时节就是这点恼人。穿戴亦如此,穿小袄热,穿夹袄有些微的冷,怎么都不让人自在。
    进门给叔父行礼,落座之后,便要小厮去沏一壶热茶。
    小厮却先笑嘻嘻的取来一个小手炉。
    香芷旋接到手里,立时笑得眉目弯弯。
    夏易辰的笑容有几分无奈,更多的是宠溺,等小厮上茶之后,问道:“你没事翻我和你婶婶的老黄历做什么?”
    这几日,田卫给她找了几个在夏家当差多年现在荣养的仆妇,每日去袭府跟她说说夫妻两个这些年的经历。本来就没想瞒着叔父婶婶,眼下被问起,香芷旋倒也坦然,道:“是啊,我也奇怪呢。”
    把夏易辰惹得轻笑出声,“说实话。”
    “也不是翻你们的老黄历,是想了解婶婶多一些,想想以后怎么孝顺她。”她总不能说只是想弄清楚婶婶是如何落下了病根儿,又找过哪些大夫诊治过,这样她可以在所知的基础上再为婶婶另寻名医,只是……结果很让人失望。
    夏易辰逗她,“哦,只孝顺她,没我什么事儿是吧?”
    香芷旋俏皮的眨眨眼,“哪儿敢啊,婶婶也不会答应啊。”之后又现抓了个理由,“也是想弄清楚,您到底是为何淡了入官场的心思。”
    “是根本没那心思。”夏易辰纠正她。
    香芷旋随口问道:“这话怎么说?”
    “从本心就不想,走的路自然是与仕途背道而驰。”夏易辰给她倒了杯热茶,放到她手边,“你不会以为我手里的钱财都是干干净净的吧?”
    香芷旋如实道:“您要是那么好的人,看我恐怕是横看竖看都不顺眼。”
    夏易辰失笑,“明白就好。我最落魄的时候,是你父亲收留了我,且一直善待。有一段时日不安生,我怕连累他,便将自己的出身据实相告。你父亲非但没有就此与我恩断义绝,反倒给我请了文武两位先生,要我继续习文练武,他说不管来日做哪一行,文武双全都有益无害。是因此,我才总说如今手里这一切其实都是你父亲的——自然,要除去那些孽债。”
    叔父从不是话多的人,向来把她当小孩子一样对待,此刻却分明像是长谈的架势。香芷旋不明所以,但是清楚他这样必有原由,也就认真聆听。
    “你应该已经得知了,早些年我做过不少一夜暴富的营生,得到多少利益,就要担负多大的风险。这也是我在各地开镖局的原由,名为开镖局,实为养人手。早些年没搭上皇室,不得不如此,没人看护钱财,连命都不知何时会丢掉。”
    这些她已有所耳闻,并且知道,婶婶头一胎就是因为担惊受怕四个月上小产的,从那之后,身子伤了根本,再也不能有喜。
    她听说时何尝不惊愕。清楚无奸不商,却不知道叔父除了温和俊雅的面目,还有铤而走险的一面。后来费了些时间才想通,他这样的人,不论做哪一行,都要达到一个他觉得合适的高度。
    “你婶婶这些年跟着我,的确是吃了许多苦头。”夏易辰凝住她,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道,“阿芷啊,若是我没良心先抛下她走了,你一定要替我护着她。”
    香芷旋下意识的点头,随后心里一惊,若有所感,面上只是嗔道:“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
    夏易辰就笑,“你长大了,而我已做了叔祖父,这生老病死的事情,有什么好忌讳的?”
    “那我也不爱听。”
    “我是一个劲儿的想让你有个大人样儿,你是一个劲儿的给我拆台。”夏易辰很是没辙地摇了摇头,随后才道,“过些日子,我还得出一趟远门,跟往年一样,要亲自去收几笔账。你有事没事的,多来陪陪你婶婶。再有,你跟寒哥儿缺什么稀罕的物件儿?到时候我给你带回来。”
    香芷旋想了想,“还真没有。您早点儿回来就行了。”又瞪着他,“你可好好儿的啊,知道自己年岁不小了,就不要再像以前似的,再胡来,我可就不理您了。”
    夏易辰忍俊不禁,“行啊。我答应你了。”
    香芷旋摆摆手,“您也别跟我翻自己的老黄历了,说的话都是煞风景的,不听了,还是跟我念念生意经的好。”
    “嗯,难得你想听,我就跟你说说。”夏易辰很是满意的样子,起身去取了一张舆图和一摞账册,“先让你开开眼界吧,看看咱们家到底有多少财产,又都分布在哪些地方。”
    “……好吧。”香芷旋嘟了嘟嘴,“其实吧,你还不如跟我说说手里到底有多少得力的人,就是像田卫他们一样的人手,我现在对这些最上心。”又叹了口气,“也是没法子,我就是个惹祸精,总觉得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惹祸上身,偏偏惜命得很,每日做梦都在想手里的人越多越好。”
    “那容易。”夏易辰将舆图展开,让她看上面用红笔标注的地方,“如今咱们的威远镖局在各地都有分号,怎么样的身怀绝技的人都有。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过一段日子,会有一批人手来到京城,到时候全交给你。”
    “啊?”香芷旋想到了很实际的问题,“那我养得起他们吗?”就算袭朗没事就给她银子,长期养着一大群人,也是很大的一笔开销。
    夏易辰斜睇她一眼,“你怎么越来越傻了,家里的银钱不都是你的么?他们难道还每月跟你领银子不成?过了闹腾的一段,就各回来处了。”
    “这倒是。”香芷旋不好意思的笑。
    “你把嘴闭上,认真听着。”夏易辰抱怨着,“难得有点儿闲工夫跟你说说话,你总打岔我只能撵人了。”
    香芷旋理亏地笑了笑,凝神聆听。
    同一时间的宁元娘,正在看着蒋修染犯嘀咕。在东宫水榭,四公主神色怅惘眼神迷离的一幕,她也留意到了,思来想去的结果跟香芷旋一样,拿不准是四哥还是眼前这人惹了桃花债。
    蒋修染是偷空回来,见她合账有些不耐烦,就动手帮她,拨算盘的时候,见她盯着自己出神,不由侧目看着她,“你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我让你看的心里直打鼓。”
    宁元娘失笑,“这么说来,我是河东狮了?不然怎么会把你吓成这样?”
    “哪儿有这么好看的河东狮?”他端详着她,“说说吧,我又做错什么了?”不怪他这么说,平日宁元娘可是没少数落他,要么说他把下人吓得跟哑巴似的,要么说他内外院不分完全不合规矩……到现在已是林林总总一大堆,他已经是债多了不愁的心思了。
    他既然问起,宁元娘就把所思所想跟他说了。
    蒋修染先是撇嘴,“一个眼神就能看出来?”
    “就能看出来。”
    “……”
    “怎么回事啊?”宁元娘托腮笑盈盈凝视着他,“是不是什么时候招惹人家了?”
    “怎么可能呢?”蒋修染又撇了撇嘴,“四公主看也是看袭老四,关我什么事?”
    这次轮到宁元娘撇嘴了。
    蒋修染给她分析:“我脾气一上来就不管不顾了,四公主又不是没见过,知道我多差劲她还暗许芳心,那就是有毛病了。除非天生缺人虐待。可袭老四不一样,你可别忘了,四公主跟着三公主琢磨易数,其实也可以说是跟着袭老四琢磨易数,前一档子事不就得以在他面前露脸了么?”
    宁元娘想了想,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似乎有点儿道理。
    蒋修染笑笑地拍拍她的肩,“这种事你就别往我身上扯了,打量谁稀罕我这种人呢。”
    宁元娘就笑,“打量谁不知道你那点儿事呢。”
    “我什么事儿啊?”
    宁元娘不搭话。过去的事了,又是与四嫂交情不错的三公主,背着人她也不想议论。
    “是不是谁都知道我等了你很多年啊?”他笑着凑近她,点了点她的唇。
    “是啊。”宁元娘抬手推开他,“谁都知道我是泡在蜜罐里的人,要是再疑心你,简直没天理了。”
    他作势要咬她的手,她慌忙收回手,他得以再次吻了吻她的唇,“算你有良心。”又在她耳边吹着气,“这么好的天气,我们忙点儿正事去?”
    “去你的。”宁元娘红了脸。自从她开始用药膳调理之后,床笫之事在他口中就变成了大事或是正事。
    他想继续说什么,却听得小丫鬟通禀:
    “老爷,阿东过来了,说袭大人已经回府。阿东问您几时备车。”
    他沉了片刻,“马上。”随即搂住妻子身形,“我这是什么命?又得跟那厮抬杠去了。”
    “你再对四哥没个正经的称呼,我可不让你回房了啊。”宁元娘轻轻打了他一下,“又不是四哥让你忙得像兔子似的。”
    蒋修染被她末一句引得低低地笑起来,满含依恋地亲了亲她脸颊,这才下地,“等我得了空再收拾你。”
    等他到了袭府,却又听得袭朗进宫去了静园,只是离开之前留下了不少东西要他看。他没好气,“揽那么多差事,也不怕把自己忙死。”
    赵贺嘴角一抽,没好气地看着他。
    蒋修染斜了他一眼,“我这一天可哪儿追着找他,换你试试?”
    “这忙死也比闲死好吧?”赵贺笑呵呵的,“我去给您备一壶好酒几样小菜,您稍等。”说完溜之大吉。
    蒋修染往他身上扔的书落到了地上。
    袭朗这一出去,就到深夜才回府。这时蒋修染已看完了一堆公文卷宗,在醉翁椅上假寐。
    袭朗的脚步声,是他这一段时间最熟悉的了,而且摸出了一些规律。
    此刻,袭朗慢悠悠走上台阶,到了倒数第二阶的时候,一脚轻轻蹭了一下石阶,再往上一阶,另一脚又蹭了一下石阶。随后的脚步声才一如平时。
    蒋修染看着袭朗进到门里,抽了抽鼻子,又眯了眸子细看对方的衣服。一身黑衣,看不出痕迹,却还是能确定有何端倪,“怎么还溅上血了?这是杀了多少啊?”
    袭朗慢条斯理地道:“老了,腿脚不利索了。”
    蒋修染笑着点头,“我看也是。没带回怨魂吧?腿脚不利索,就是身手不利索;身手不利索,人死得就特别苦。”
    “这不是怕你等得无趣么?带回几个给你解闷儿。”
    两名小厮走进来,一个奉上酒菜,一个取来干净的外袍。
    袭朗换了身衣服,坐在桌前,自斟自饮,三杯之后才招呼蒋修染,“来吧,陪你喝点儿。”
    “谁陪谁啊?数你会说卖人情的话。”蒋修染起身坐到袭朗对面,打量片刻,见他眼神清冷如常,揶揄道,“看你这样子,就像是死在你手里的都是死得其所。”
    袭朗牵了牵嘴角,“好像你那双手多干净似的。”
    蒋修染垂眸看了看彼此的手,“你我这种人,死了要下十八层地狱吧?”
    “好像就到十八层。”
    蒋修染轻轻一笑,“不管多少层,最后一层都是给我们预备的。”
    袭朗身形向后,倚着椅背,双腿搁到就近一把椅子上,眉宇间现出一点儿疲惫。
    “你没去看孩子吧?”蒋修染忽然想到了寒哥儿,“有孩子了,有没有的都忌讳着点儿。”
    “没有。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