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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耿大人脸上有些挂不住,毕竟是以前看好的上官,曾经紧抱大腿,两家来往也比较频繁,便扭过头去,看着桑大人。
    桑大人笑道:“严大人,我两位来一是来看看您,二是受人之托,前来找您商议还债之事。”
    严延年原本拿准了赵义一时半刻想不起要这笔钱,卖了严府之后,换了间便宜宅子,将一家人安置下来,便打定主意要重新翻身。
    在京兆尹府的小黑屋里,严延年就在筹划着翻身大计,凭他的才干,若不是凭空多出这么多的曲折来,怎么也不会如此蹉跎。
    但许多事情就差在那一点点上,因为这些一点点,短短几个月他严延年便从得意人沦落成了断肠君,严延年真的不服。
    算算年龄已经老大,又有了这么多的不良历史,再从小吏开始爬起,到老也爬不到高级官吏的范围,能选的只有剑走偏锋,兵行险招。
    眼下最炙手可热的便是皇后位置的争夺,日后便是夺嫡,可惜他已经失去了官位,无法再上疏抵达天听。
    张婕妤的三个兄弟忙着在朝中拉拢人,严延年自诩擅长揣摩局势和人心,当年他敢于以御史府属官身份弹劾威震朝野的大将军霍光,获得皇帝的赏识。如今又怎么会放过这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可是张博并不将他放在眼里,皇后之位的争夺,需要有身份有分量的人说话,刚被请出丞相府的严延年有什么份量?只看在他身后的严彭祖在儒生之中的地位,张博才抽空见了见他。
    任凭严延年说的天花乱坠,张博都没有太多启用他的心思,但也没有拒绝他的投靠。
    严延年必须忍耐,以前张博这样的人他是不会放在眼里,在他看来,张博是个草包,做不成什么大事,皇帝还年轻着呢,就算张婕妤做了皇后又如何?
    当年的废太子还不是卫皇后所生,又有尚主的舅舅卫青做后盾,结果如何呢?一朝太子,被几个宠臣和宦官逼的要起兵自保,卫皇后一根白绫自尽。
    但严延年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如今的朝堂已经没有多少机会留给他,他的声誉已经被毁,上升的官途中断,怎么也攀不上顶,赏识他的人也不再给予援手。
    要想出头,只有再次冒险一搏。
    严延年忍下了张博的不屑,他愿意做低伏小,只要能有出头的机会。
    忍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忍耐就是痛苦,一种少有人了解的痛苦。但严延年忍了下来,也得到了报酬。
    张博闲谈中告诉他一个消息,朝廷出使西域的人选尚未选好,但出使的行程和时间已经定下,出使西域的路上充满了风险,很多官吏不想去。
    ☆、第64章 长夜
    严延年立即便嗅到了机会的味道,小人物要想往上爬,必须舍得,这其中还包括了舍得自己的命。
    出使西域若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使者,最后被推举出来的人必然不是朽木便是大材。所以去西域的机会对于各府的属吏们来说是穿肠毒药,但对于严延年却可能就是蜜糖。
    皇上年轻,最崇拜的人又是汉武帝,迟早会兴兵西域,不论从长远还是就眼前,严延年都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若是能借机赌个大的,张博可不就得拉着自己了。
    借着严彭祖的名气,张博顺手的人情,严延年获得了进入西域队伍中的机会。接着出使西域的人选也已经定了下来,是上党人冯奉世,由前将军韩增推荐。
    冯奉世出生世家,他的祖辈是出名的秦将,后来归顺大汉朝,冯奉世得了家传的兵法,又潜心研习《春秋》,被韩增赏识,推荐给皇帝,前几年还曾经接受霍光的指令攻打过匈奴。
    由此人出使西域,护送大宛国的客人的确是再合适不过的,必会将客人一路安全护送到目的地,还可以顺路了解西域各国的军事、朝野格局,为皇帝的下一步雄韬大略的实施做准备。
    严延年觉得这一步又押对了,只要能想法子在路程上,得到冯大人的赏识,什么都好说。
    即便母亲来长安行腊祭礼,他也有脸面见母亲和列祖列宗。
    当耿大人和桑大人一进院子,严延年便知道,赵义想起他来了。
    只要能在出使西域之前稳住赵家,人出了长安城,便不担心什么了,赵义要讨债也得等他从西域回来再说。
    严延年打定主意,只是笑脸迎人,带着他们看了看自家居住的不易,又说起近来手头不宽松,需要赵义体谅些个。
    一番言语下来,便让耿、桑两位大人一脸唏嘘,严延年又反托耿、桑两位大人看在同僚一场的面上,帮着给赵义求个情,宽限几日,哪怕砸锅卖铁也要还上钱。
    这两人也不能将严大人逼的太紧,留的一线好见面,毕竟又不是自家的钱,何必来哉。
    赵义得到两人的回复,心下有些不快,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谢谢两位。
    娇娥听了笑得打跌,道:“阿父真是好算计,还叫两个人去做事,谁都不想和严家撕破脸,都不会尽力,不知阿父又有什么好主意。”
    洛嬷嬷戳着她的小脸道:“小娘子真是坏心眼。”
    林氏也只是揶揄地笑笑,却当着赵义的面并不多言一句。
    赵义又开始拿着方扇长吁短叹地扇风,酷热的夏夜真是难熬。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的并不止赵义一个,林天也同样无法安枕。
    他和赵彭祖一直追查不到盗首的音信,赵彭祖无论是否能够完成这项任务,都是赵大人家的二郎,而他林天,却必须抓住一次又一次的机会,垒出个登天梯。
    否则等待他的便是漫长的低级属吏生涯,娇娥出事让他变得更加急切,若不是职位太低,表妹又何至于想方设法背着姑父来看他。
    怀璧者罪这个道理,林天懂得。
    娇娥的错便是美得耀眼,那货郎本就想安安静静地干了事,静悄悄地回扶风郡,见了娇娥忍不住出了手。若是长得丑,还有这么多事吗?只怕天天在东市来来往往,也不会有人感兴趣吧。
    要么能掩藏住娇娥日益增长的美丽,要么具有保护娇娥的实力。
    姑父娶了姑姑之初,日子清贫过得煎熬,不也想方设法不叫姑姑再卖绣图养家,箍着姑姑在家那都不去吗。
    眼下姑父还未想到娇娥和他有了私情,出了事大家都被吓坏了,没有去多想。
    日后一日日大了,他若还是混不出个什么来,娇娥还这般对他自然好,姑父却只怕要把他当仇人了。
    在和赵彭祖在一起的日子,林天便费尽心思地打听着官场的消息,那个衙门好升迁,朝中的红人又是凭借什么往上攀爬,这些消息总有一天会有用,他听着揣摩着,人迅速的老成起来。
    娇娥出事,却叫他和赵彭祖立了功。
    林天能够看出来,决曹掾史和贼曹掾史若不是看在赵二郎的面上,是不会顺带着写他一笔地,实际上他是靠着京兆尹府才解救了表妹。
    在众人眼里,他不是什么好出身,只不过借着赵二郎的势,入了赵广汉的眼,得了个属吏的位置,这已经让很多人不高兴了。
    眼下这种情况,人家随随便便将他往边边一推,就没他什么事了,却又偏偏碰上赵二郎在,不得不给他也记上一笔。
    林天是商户家长大的孩子,自小懂得看人眉眼高低,见这情形,更加谨慎了,对赵彭祖愈发的好,但这好里,他知道没有法子那么纯粹。
    林晖见他这么段时间里就有了少年老成的味道,便扔给他几贯钱,让他学着在同僚们那里做人情。林天这才醒悟过来,商户不就讲究和气生财吗,这京兆尹府里,赵二郎和赵广汉就是他的重大客户,其他人也要维持住好的人情往来。人情这种事,就是你抬我抬大家抬便有了的。
    第二日,林天便请着京兆尹府的两位大人和兄弟们大吃大喝了一顿,多谢他们的相助之恩,又答应他们的家眷来林氏绣纺可以有折扣。
    果然同僚关系又顺畅了许多。
    赵彭祖日日和他在一处,赵家缺什么,喜好什么,林天也都想法子打听了出来。
    “彭祖兄,赵大人不接受贿赂,只靠着秩俸,怎么养的活那么多的门客?”,林天排查的累了,停下来歇脚,喝了口水,随意地问。
    “哎,所以我阿父让人到东三市上去卖酒赚钱啊。东、西、二市本就归属京兆尹府管辖,可我家的门客却被丞相府的属官给撵走不准卖酒。”,赵彭祖提起这个就来气。
    “难道说丞相府和京兆尹府有隙?”,林天听姑父提及过,严延年不就利用的这个给赵广汉布的死局吗。
    还好有娇娥,解了这个捆绑着林家和赵家的绳索,林天的心又变的柔软了,他温和地瞧了瞧赵彭祖。
    “这朝堂上想让我父亲倒下的,可真不止丞相府,你看上次荣畜那件事,丞相府一动手,后面御史府和少府都跟上了,若是这个案子转到了廷尉府,阿父说他也得不到个好。上次卖酒的事,阿父气的不行,后来惹出来了事,越闹越大,京兆尹府的属官都腰斩了一个,阿父还好有皇帝的赦令,只降了一级秩俸。”,赵彭祖心有余悸地道,又接着说:“以前我只知道跟着阿父查案做事,没有想过这些,竟还没有你表妹想的周倒。”
    “你表妹……她还好吧?”,赵彭祖还是没有忍住,放柔了声音问。
    林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笑着道:“她好了,只是呆在家中不怎么出门了。”
    “彭祖兄,赵大人怎么养那些门客呢?”,林天又将话题转了过来。
    “现在都靠我母亲的嫁妆在养啊,只怕日后这些门客是养不起了。阿母说阿父只怕要学公孙弘。”
    “公孙弘?”
    “武帝时期的丞相啊,身为丞相却吃着粗茶淡饭,盖着布被,家中的财产都用来资助族人、同乡和门客了,死后家无余财。”
    林天擦了一把汗,赵家已经窘迫成这样了吗?他想都不敢想,若是自己做了高官,舍得让表妹跟着他一起粗茶淡饭,盖着布被过日子吗。
    表妹那样的人物,真该放在心尖尖上护着,给她最好的,公孙弘的妻子一定很老很丑,不得公孙弘的爱慕吧。
    “天哥,你在想什么呢?”,赵彭祖见他神思恍惚,叫了他几声。
    “我在想,你家可以试着做其他生意啊,或者入份子,不是很好吗?”,林天回过神来,懒洋洋地抛出了他的想法。
    看样子姑父说的对,赵大人未必能在京兆尹府呆的太久,自己日后还是得要和那些属官打交道,应当在赵大人走之前铺垫好上升的基础,若是能得到赵大人的真传,也还有可能混个椽史。
    林天着急想拉近和赵家的关系,让赵家入个份子,日后绣纺的生意大了,对谁都有好处。
    “我阿父好像不喜欢这样做呢。”,赵彭祖黯淡下来。
    “也许赵大人没有想起来呢?私自卖酒这样的事情其实容易落人把柄,还给赵大人的名声抹黑。入份子这样的事情,及其简单,又隐秘。”
    “你让我好好想想。”,赵彭祖也不想天天吃饭都见不到肉食,少年郎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又这样日日在外奔波,没有肉真是难熬。
    林天还在犹豫着另外一件事,要如何向赵彭祖开口。
    娇娥那日托林立带的话,林天已经记下了,还命林立悄悄去套了刘二的话,说那拨人是苗公推荐来的,工钱也由苗公捐助了。
    这说明娇娥的猜测很正确,这些人和那个叫做苗公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苗公也是世家子弟,在东西两市都有铺面,出门在外有僮奴前呼后拥,和里令关系甚好,好善乐施,邻居对他的风评甚佳。
    这样的人怎么会和那样的人有瓜蔓,林天也想不通。
    按理,他应当尽快将此事上报给京兆尹府。
    但这次林天并不想将这个消息告知决曹掾史和贼曹掾史,他想立个大功,让旁人只能辅助着他,而不是让他在旁边喝肉汤。
    告诉赵彭祖则不一样,赵彭祖是他的朋友,不会和他抢功劳,有些事还需要依托着赵二郎的身份去做。
    这是他和赵彭祖立功的好机会。
    但是怎么说呢?他们眼下接的任务主要是查盗首的音信,而不是去缉拿潜在的货郎的同伙。
    这段时间漫无边际的排查,让林天觉得,赵大人并不指望他们能做点什么,便将这般渺茫的差事交给他和赵彭祖了。
    ☆、第65章 蜜糖
    赵彭祖听了林天提议,想着兴许可以帮助父亲增加家中资产,那怕是能够改善一下饮食,让桌上多出几道肉菜也好,脸上便荡漾出了笑容,两条眉毛像是要飞了出去般。
    林天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盖了下来,他为赵彭祖感到惋惜,突然不太想提苗公这个话题。
    明日便是沐休日,可以先去一趟姑父家,和娇娥、姑父商议之后,再给赵彭祖说这件事。
    他近来有空就缠着一些老府吏讨教一些律令,零零散散的也知道了不少,赵彭祖本是官家儿郎,却跟着他在京兆尹府混。林天以前只当赵大人希望儿子能够传得衣钵,但近日他了解的情况,可能并非如此。
    赵广汉可能是因为没有钱,所以才没有叫儿子去做个贴近皇上的郎官,毕竟京兆尹是二千石的秩俸,赵彭祖完全可以进入太学经由选拔,也可以直接被推荐成为郎官。
    为了防范官员贪污,大汉朝一直对于官吏的身家有要求,低于一定数目的财产,则不能出来做官,就连做个小吏都需要有四万钱的家产,许多人为了家中出个小吏,便一直挨着不分家产。
    小吏的秩俸很低,有人连娶妻都困难,拿不出婚聘的钱,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林天这般好运,年纪轻轻就做了童吏,身后自然而然便有林氏绣纺做依仗,做个秩俸不到百石小吏,无须担心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