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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

      若尚陆两家决裂,尚玉衡对陆放舟的影响力有多少,对陆家的打击就有多大。
    江临川料定尚玉衡别无退路,索性全盘托出。他甘冒杀身灭族的大祸,那是因为他要做的不是宠臣,而能与陆家平起平做的权臣。或者说,他想取而代之。
    此等权谋之术,历朝历代,数见不鲜。尚家可以选择明哲保身,置身事外。然而朝政大事,事关天下苍生社稷。上位者的一句无心之言,就可能造成血流成河的惨剧。
    当年萧家惨遭灭门,不正是如此吗?
    尚玉衡问眉心:“你怕吗?”
    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家破人亡。
    眉心没有立刻回答,经历过一场生死,她不可能还视一切为儿戏。她的选择,不仅是她一个人的生死,会牵扯到她的父母亲人以及事个沈家。
    可是,她不能离开尚玉衡,
    “没有别的法子吗?”眉心陷入深深苦恼之中,她甚至想过,实在不行,她只能与沈家决裂。可一想到爹娘伤心难过的样子,她的心又痛得不行。
    那个皇帝,脑子坏了吗?非要逼尚家干嘛?
    还有江临川,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太讨厌了!
    尚玉衡轻轻捏了一下她的小鼻子,轻笑道:“有。”
    眉心瞪大眼睛:“是什么?”
    尚玉衡望着她,没有说话。
    “快说嘛!”眉心急了。
    尚玉衡覆身封住她的唇,低低道:“狼,即使收起利爪,也还是狼。”
    江临川确实厉害,有头脑,有胆识,也有足够的手段。但他却忽略一点,尚家并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江临川以为把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怕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眉心很好奇,想要问清楚,可是……她已没有办法开口。
    .
    翌日一早,沈甫田践约登尚府。
    老夫人偕尚家众人亲到门口迎接。沈甫田素有江南第一儒商的雅称,接人待物自是潇洒大气。两家人坐到正德堂上,言笑晏晏,可谈得内容却颇不愉快。
    沈甫田果然提出和离之事。
    尚老夫人言辞恳切,不肯答应。
    可眼下,眉心在沈甫田那里,婚契不过是一张纸罢了。沈甫田不过看在尚老夫人曾是他妻子容氏恩师的面儿上,亲自登门吱会一声,便算是仁至义尽。
    沈甫田走后,罗氏怒骂不止。她虽对眉心瞧不上眼,到底嫁到尚家,就是他尚家人。沈家打个招呼就想把人带走,未免太不把他们尚家放在眼里!
    可惜只她一个人骂,连个搭腔的没有。
    老夫人端坐不语。
    前日,白氏带着三爷尚安宇与女儿到京郊尚家的庄子里避暑休养去了。
    尚开阳长住别院不归。
    尚月芙跟着宫里嬷嬷学了这么久,性子沉稳许多,不再像以往那般没心没肺跟罗氏无事生非。眼见着年底就满十七了,再耽搁下去,怕是要嫁不出去作一辈子老姑娘了。
    小罗氏呢,如今也改走端庄范儿,低眉敛裾,一言不发。
    尚府太安静,罗氏反倒不适应,竟有些怀念眉心在时整日吵吵闹闹的日子。
    “你个没用的东西!”罗氏扫了一圈,指着小罗氏的鼻子骂道,“还不去把你男人弄回家!”
    小罗氏抬头,缓缓开口道:“不让秋云母女进门,开阳是不可能回来的。”
    罗氏愣了愣,怒道:“那就一起接回来!”
    小罗氏又道:“大夫人若是这个态度,人家恐怕不肯回来。”
    罗氏气绝:“混账东西!难不成让我亲自去请不成?”
    小罗氏起身,恭敬道:“如此再好不过。”
    罗氏这下真要被气死了。
    罗氏毕竟是长辈,颐指气使了半生,不可能轻易向小辈低头。但尚家眼下的光景,她岂能不低头?罗氏不肯亲去,便命人备下大礼,派小罗氏去接人。
    晌午时,尚玉衡才匆匆回府。
    获悉沈甫田要求和离之事,他沉默片刻,道:“不可能。”
    尚老夫人晓得她这个小孙子话虽不多,却是个极有主意的。见他一派波澜不惊,便未多询问。倒是罗氏又气得跳脚,直骂尚家男人一个个都是榆木疙瘩!
    光说话有屁啊?人都被带走了!
    好啊,你们一个个爱面子,讲风度,老娘她反正撒泼惯了,面子值几个钱?罗氏二话不说,当即带着府中一众下人气势汹汹杀到柳湖居要人!
    孰料沈甫田竟带着人跑了!
    ☆、第68章 尾声
    凤翎卫的官署毗邻东仪门,一座主殿,三座配殿,百丈的校场巍峨壮观。
    身着赤金绲边凤羽服的凤翎卫副统领尚玉衡神情肃穆走向武德大殿,他身后紧跟着一个身形瘦小的小太监,垂着头,露出一截白嫩的脖颈。宫中圣人派内侍到凤翎卫传旨是常有的事,可今儿这位小公公瞧着极面生,小步扭得摇曳生姿,引得不少人瞩目。
    凤翎郎们虽心中纳罕,却深知这位副统领是个不好惹的,哪敢多嘴?
    步入武德殿,两边持戈侍卫腰杆挺直,目不斜视。
    那小太监似乎颇为好奇,停下脚步多看了两眼,啧啧,长得真高,站得真直,好半天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不会是石头雕出来的吧?
    行在前面的尚玉衡轻咳了一声,小太监才恍然回神,赶紧低着往前走。
    内殿中,凤翎卫大统领陆放舟一如往常般,斜靠在座榻上,自斟自饮。
    尚玉衡大步行到陆放舟对面,撩起衣摆,坐下。跟着他那小太监似极不情愿站到旁边。
    陆放舟扫一眼尚玉衡身后的“小太监”,笑:“满京都的人都在传你媳妇跑了,你居然还有闲心上衙署,不愧是我大楚朝之中流砥柱。”说着把酒壶抛给尚玉衡,“陪老子喝两杯。”
    尚玉衡轻松接过酒壶,却没喝,转头对身后的“小太监”道:“你若觉得无趣,去里间玩。”
    “小太监”懒懒哼了一声,扭着小步子走开。
    “老二,你这是玩得哪一出?”陆放舟执起酒樽,似笑非笑。谁能想到平日里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凤翎卫副统领大人竟然明目张胆带着媳妇上官署?说出去,怕是要惊掉一地眼珠子。
    尚玉衡自斟一杯,淡道:“她想知道我平日里在官署做什么,就带她过来看看。”
    “哟,没看出来,以冷傲著称的玉衡公子还挺疼媳妇啊?”陆放舟忽而压低声音,神秘道,“我说,你当初咋看上这丫头的?论长相,也就一般般。性子呢,也算不上温柔贤淑。当年怡君臭丫头苦恋你那多么年,你竟然……呵呵,不晓得你怎么想的。”
    “那你呢?”尚玉衡反诘道,“你看上江临月哪一点了?”
    陆放舟捏着酒盏,冷哼道:“那臭婆娘……臭婆娘……”嘟哝了半天,却久久没有下文。
    尚玉衡又道:“陆怡君从没喜欢过我,你不必替她打抱不平。”
    “狗屁!”陆放舟瞪眼,“你当老子是瞎子吗?以前咱们每场比试,那丫头可都在旁边看着呢!进宫前,怡君不是还硬要拉着你私奔来着?你小子扭头就走,臭丫头哭得那个惨哟……”
    “也许在你们眼中,那是爱。但对于我来说,那样爱太沉重,太卑微,更像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她哭,不是因为我,而是被拒绝的不甘心。”
    “得,得……”陆放舟挥手,“你小子有种,说得好像被臭丫头喜欢过是件多丢人的事!就算你怕你家小媳妇吃醋,也用不着这么绝情撇得一干二净吧?”
    “我只是陈述事实。”
    “好,全天下就你家那小媳妇最好,其他打你主意的女人都是狗屎,行了吧?”
    尚玉衡思忖了片刻,点头:“你说得对。”
    “嘭!”里间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陆放舟哭笑不得:“操!居然比老子脸皮还厚!”
    “不扯了。”尚玉衡不想争论这个无聊的话题,“说说你,考虑得如何?”昨夜,他与陆放舟谈了许久。大楚承平日久,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致使许久人丧失对危机的感知。
    庆隆帝搞得那些小动作,如何逃得掉陆崇左的眼睛?
    陆崇左佯装不知,不过是等待恰当的时机。对于他来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取而代之。
    一夕之间,京都悄然变天。
    然而,在寻常人眼中,这一天与昨日、前日无甚区别。商铺按时辰开门迎客,卖货的依旧挑着担子走街串巷,街角的叫花子也还是眯着眼睛晒太阳,调皮的孩童跑来跑去……
    文武百官按卯上朝,听知庆隆帝昨夜受了风寒,今日免早朝。国君因病不能上朝,是常有之事,实在不足为奇。大臣们三五成群,低声议论几句,便各归官署。
    不出所料,明日庆隆帝的“风寒”将会持续下去……
    直到改天换日的那天。
    然而朝代更迭,岂如儿戏?随之而来的往往是杀戮、流血、动乱!
    千里之堤,溃与蚁穴,身居高位,干系甚大。陆放舟再如何放诞不经,不理事务,他毕竟是陆家的嫡长子,大楚第一权臣的继承者,该他挺身而出时,当仁不当。
    庆隆帝动不得,那么只能让江家作“替罪羊”。
    陆放舟沉默,斟酒,再次一饮而尽,大笑道:“老子能怎么样?即使那臭婆娘从没对老子有半分真心,还特么连老子的孩子都想弄死,可老子就是喜欢她啊!就舍不得休了她啊!”
    意料之中的回答。
    这世上能让京都一霸陆太尉家的公子暴跳如雷抓心挠肝的“臭婆娘”,唯有江临月。
    江临月嫁给陆放舟,是纯粹的政治联姻。成亲之后,两人的关系恶劣,近乎势同水火,互相谁都瞧不上谁。陆放舟家里受气,就跑到凤翎卫找人出气。闹得凤翎卫人人见到这位爷,跟见鬼似的。尚玉衡与顾云庭的耳朵也被这位爷唠叨出一层厚厚的茧子。
    有人就纳闷了,凭陆家的权势,就算是尚公主也轻而易举,何必娶个寒门女子?
    京都第一才女又如何?要想休弃,不过一句话的事,至于自个找虐吗?
    可又有谁知道,当初要娶江临月的人,是陆放舟。不是什么狗屁的政治联姻,纯粹是这位爷就看上人家姑娘了。他知道江临月根本瞧不上她,人家要入宫为妃。可他不管,看上了,就要娶回家。
    他,陆放舟,连皇帝喜欢的女人都敢抢,多牛掰?
    “玉衡,随你骂吧。”陆放舟咧嘴一笑,“老子特么自己都瞧不起自己这贱皮样儿!”
    尚玉衡垂眸,盯着手中的酒盏,平静道:“陆太尉,他打算如何处置?”
    情爱之事,本就没道理要讲。可如今陆放舟胡闹就罢了,偏巧宫里那位也是个不省心的。不得不佩服江临川果然好手段,庆隆帝忍了这么多年,如今竟为了一个女人……
    “那死老头子?”陆放舟撇嘴,“鬼知道他脑子里想什么!”
    他们是父子,却比陌生人更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