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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节

      “那这个创意岂不是和《死路》有些像了?”扎德灵敏地听到了他的低声评论,尽管他们中还夹了一个查尔斯。“继续往前看吧,可能没那么简单……唔,越走超自然元素越多,这是什么映射呢?”
    不管这意象代表了什么,再一次恢复了原貌,在荒野中跋涉、野营,和荒野中的住客开始互动,真正融入了这片荒野的曼托斯,再一次带着大家见识到了这美不胜收,让人怎么都看不够的奇幻森林,给独角兽喂果子,和拇指大小的林中仙女们喃喃交流,在动物们有意无意的指引下,曼托斯再一次来到了河边,他深思地掬起河水看了一会,又顺着河流往下走去,这是他被冲来的方向——曼托斯走一段路就做一个记号,以此来避免迷路。
    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之后,他看到了河边的一件衣服——这是他上一次被抓来时丢下的,找到了目标以后,他再次往垂直方向走去,没有多久……在方向没变的情况下,他又一次地看到了一座小镇。
    检查了一下,发现之前出镇的路标并不存在,曼托斯并没有太过惊异,而是试探着往小镇走去,当他走进了树林后以后,隐约又听见了仙女们遥远的笑声,而他的手——他的头发,找到了附近的一垄水洼,曼托斯发现,他又一次回到了16岁,而远处笑语声中,在林间穿行的,正是可乐的朋友们,他没有见到可乐,但她们依然是他被抓走时的样子,仿佛曼托斯和27岁的可乐共度的一年,对于这座小镇里的她们并没有任何影响。
    “所以,并不是有很多所小镇。”没有走进小镇,而是退回了荒野中,一边走,曼托斯一边整理了起来,“我们的时间并不同步……这到底是什么理论?量子物理?啊!该死,高中时我真该好好学习的……”
    他很快地顺着原路返回,一路上都试着和魔法生物们交流,“谁创造的你们?你们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吗?啊——啊——啊——”
    在空旷的原野上,曼托斯的情绪似乎达到了顶点,他冲着空无一人的原野大喊了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段单人的发狂戏码被希斯演绎得丝丝入扣,完美地契合了故事里‘戏假情真’的氛围,就像是这片荒原本身就有隐喻一样,希斯的狂乱虽然似乎稍嫌反应过度,但这其中指代的,对于无奈的命运,和那些不解之谜的情绪,却让人产生了共鸣的情绪,而不显得尴尬、出戏。这崩溃的画面在萨尔维冷峻的盘旋镜头之中是如此的震撼人心,而曼托斯躺倒在地,缓缓重建自己的表情细节,更是让人有种享受奢华演技款待的感动——“毫无疑问,这部戏对希斯是一大突破!他推掉《代号shero》的决定,如今看来再明智不过了,这部戏无疑会是他的封神作!”
    在希斯这个年纪,人们已经不会冲动到不计后果了,脾气发过以后,重建理智的速度也很快,过了一会,他又踏上了回程,只是这一路他格外的沉默,在风和日丽的原野中,他是这么的格格不入。
    从天亮走到天黑,希斯再一次地回到了他离开的小镇里,作为记号,他在树林中刻下的痕迹依然还在,曼托斯一边喃喃自语地计算着自己离开了几天,一边穿过树林,走进了自己和可乐的公寓里。
    “我回来了,亲爱——”
    打开门时,曼托斯本想问候一下,但安静的公寓让他很快停下了说话,一边脱着外套,他一边顺着灯光来到了卧室里——可乐已经躺在床上熟睡了过去,眉眼舒展,睡得非常的香甜,她看起来并不像是为曼托斯的失踪而忧心的样子。
    “what——”想起了什么似的,曼托斯匆匆地走到了日历前看了一眼,他彻底地哑然了,电影院里也传出了轻轻的抽气声:日历上的数字和他离开那天时并没有任何变化。
    “日历上的天数没变过!”因为刚给了一个专门的镜头,所以琼恩轻易地发现了这一点,“所以,当曼托斯离开镇子以后,可乐的时间就是静止的吗?就像是——那片荒野就像是凝固的时空?当曼托斯走进荒野的时候,他实际上就是走进了时间里……”
    “这是四维化吗?不,不对,应该是五维化……人是四维生物,但只能观察到三维,五维生物才能观察到第四维,所以,曼托斯实际上是误入了五维世界?也不能这么说……”对于这个发现,阿兰有些半懂半不懂,事实上,会知道人类是四维生物,还要得益于他暗地里是个科幻小说爱好者。“有趣,让人有反复观看的冲动……很有嚼劲的电影。接下来曼托斯会怎么选呢?除了往前走以外,他没有别的选择了吧。”
    是的,既然可乐永远不会意识到他的离去,那么曼托斯也就只有两个选择了——或者是一直往回走,走到可乐出生以前,或者是一直往前走,走到她的年纪更大,更大,甚至是死去之后,走到荒野的尽头,这样,他也许还能找到一切的答案,从这荒野中解脱出去。很显然,这荒野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座囚笼——曼托斯已经发狂地在镜子前观察过了自己,在过去的一年中,他似乎完全没有变老。而从每一次的年龄变化来看,这个小镇上的时间流逝,对他来说似乎并没有意义,继续在镇子里住下去的话,可乐在一天天的变化,而他却永远都会是40岁,等于完全地被困在了这里。
    仓皇地再次离开了小镇,曼托斯往前走去,而荒野的景色则再一次地随之一变——当他彻底意识到了荒野的性质以后,很多景物都发生了变化,显示出了隐隐的粘稠感和扭曲感,就像是浓缩到了极点的时间,从液体变成了固体。而那摇曳的花朵,在风中摇曳时总是发出各种人说话、叹息的声音,但这声音经过快进,已经让人无法分辨对话的内容。
    “又是一座镇子,看起来,这是以可乐的年龄为轴线的,嗯,对,这样比较有条理,也符合这个设定……”阿兰兴味地拿起可乐杯,但转念一想,又把它放了回去:他可不想因为贪喝可乐,在高.潮时不得不离开去上厕所。“这一次的可乐应该是——呣,30岁?40岁?也许是和曼托斯刚出场时一样的年龄?”
    而在荧幕上,失魂落魄地闯进林子里的曼托斯很快被‘捉拿’了起来,被命令向主人解释他的来意,这里俨然已经成了私人领地,不再是可乐年少时的公众地方。曼托斯随遇而安地被推到了林子边缘,镜头从他身侧切过,打向了他跟前的女主人——
    “噢!噢吼吼!”
    “哈哈哈!这个化妆!”
    “真是太逼真了!”
    电影院里泛起了轻轻的骚动,就连阿兰也笑了起来——这当然是因为可乐的再次变化,她变得丰满了,但还不到胖的程度,脸上有些油光,法令纹明显了起来,肉有一点往下挂的趋势,手臂也粗了一些,肉滚滚的,和厚实的胸背一样,都暗示着她的增龄,但也不乏丰满的肉感所带来的另一种魅力,这是熟龄女性独有的一种大胆风姿,她那有些僵硬的化妆,昂然、理直气壮的表情,让人们一打照面就能判断她的身份:可乐应该是40岁左右的阔太太,而且还是比较俗艳,夸张一点说,甚至有些俗不可耐的那种——但是,她毕竟是漂亮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多添了一分生活给与的粗野自信,这让她的美里更多出了勃勃的生机。而此刻,她注视着曼托斯的表情写明了赤.裸.裸的饥饿,不需要言语,人们就能感觉得到——这只美洲豹已经被曼托斯诱惑,她想要和他发生点什么了。
    镜头反打到了希斯身上,此时的曼托斯已经成为——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也许和可乐一样,是27岁,他们的年龄来了个有趣的对换——而他已经完全领会到了可乐的意思,并显然因此感到有趣而窃喜:不可否认,可乐还是很漂亮的,而她代表的权势,身边人对她卑躬屈膝的表情,让□□力也随之增加。
    “这一段无声的眼神戏是最大的亮点……”阿兰笑得有点停不下来。“这绝对是靠化妆的帮忙了,绝对——这个增龄的化妆真的做得很好,这部电影至少能提名男女主角和化妆、场景,特效不知道有没有份。不过,珍妮弗和希斯的表演也不能忽略,真是绝了,这对的化学反应没想到这么强,他们的合作对对方来说实在是个促进!这种心照不宣的喜感——”
    是的,在这一段情节里,导演那轻松的调侃笑声似乎始终都响在画面里,可乐和曼托斯极少的对话,与极多的*活动也让人忍俊不禁——在曼托斯安顿下来第二天,他就被请到了可乐宽大豪华的寓所里,两人几乎是一见面就真刀真枪地做起了正事,虽然珍妮弗没有露点,但她那有些野性的粗犷呻.吟,以及曼托斯反而弱气的声音,起到了很好的笑果,观众们的轻笑声此起彼伏。——不过,这轻快的氛围并没有割裂电影的节奏,反而让阿兰这样的影评人在笑过以后陷入了深思,“刚才可乐提到了她去别的城市旅行的经历,‘一天之内,火车就带我从德普顿镇到了温斯镇,而两地的温度差距之大,让我不得不把行李箱里所有的衣服都裹在身上——险些没把我的管家给吓死’……这明显是对片头旁白的呼应,而且恰好是相反的安排,是为了进一步说明可乐和曼托斯的映衬吗?而且有意思的是,这是可乐对朋友吹嘘时说出来的,曼托斯并没有在听……在这个年纪,可乐需要的是刺激和肉.欲,而20多岁的曼托斯也是求之不得,他们两人是一拍即合,这也是严格的对比镜像,曼托斯的要求是因为他的年轻,他还不想担负上责任,只想要玩乐,而可乐的要求恰恰是因为她的年老,她已经不愿去考虑将来,只想要抓住青春的尾巴,这是男女间的差别吗?这是个很新鲜的视角……”
    而从可乐和朋友们的对话中,观众们也了解到了她的生活,有趣的是,她真的在27岁那年嫁给了一个有钱的老男人——正是曼托斯当时给人的假象,之后他们生了孩子,搬到了大城市里居住,成为了时髦又有钱的上流社会,她是回到小镇来度假小住的,当然啦,对她这样的女人来说,生活也难免是有些不完美的,丈夫常年出差在外,也许有了外遇,这都是可乐的烦恼。不过,这一切和曼托斯无关,他只是兴之所至地对她抛掷着花言巧语,从她身上榨取着肉.欲的满足,而她对于他的漫不经心也毫不在乎,可乐所需要的东西也非常的简单,那就是和年轻的情人在各个场合偷情的刺激。
    “呱、呱!”乌鸦的叫声时常响在远处,但曼托斯并未看到过它的影子,此时的小镇简直正常得可怕,它是那么的现实,现实到几乎有些灰蒙蒙的。而曼托斯也难以被这样的叫声打斗,他只是无动于衷地看上天边一眼,又继续投入到了可乐提供的那些豪奢、荒唐的享受中去。
    “噢,天啊,”不过,这样的荒谬喜剧并未持续多久,就被坏消息打断了——一只有些桀骜不驯的大乌鸦从天而降,落到了阳台的栏杆上,它就像是一般生活中常见的野乌鸦,也许体型要再大一些,但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的可怕,似乎也没有敌意。而丰满的可乐猛然推开了埋在她身上的曼托斯,站起身走到乌鸦身边,一手拍上了它的头——它试图啄她一下——然后从它脚上拿下了一张纸条。“你该走了——我丈夫收到消息了——听着,曼托斯,你必须马上走,离开这里,别被追上——我丈夫是个非常有势力的人物,他的怒火会让你烧成灰烬——”
    曼托斯仓皇地逃离了小镇,当他跑到街道边缘时,他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可乐的身影依然矗立在阳台上,但她并没有看他,而是伸出手,放飞了那只乌鸦,它飞入空中,汇入了横过天空的鸦群,铺天盖地地飞过了小镇上空,几乎把天空染黑。而曼托斯就和这盛大的飞鸟群一起,狂奔出了树林,重新进入了荒野。
    如果说之前几次,荒野的氛围还算平和的话,那么此时此刻,也许正印证了可乐的说法,‘他的怒火会让你烧成灰烬’,荒野的天空惊雷滚滚,浓黑色的天空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瞪着他瞧。曼托斯狼狈而惊慌,他跌跌撞撞地走在幽暗的树林间,时不时躲到一株树后,逃避着悠然游荡的猛兽们。
    林中仙女只能偶尔在他眼前划过,乌鸦随处可见,落满了枝头,曼托斯又累又饿,他挣扎着在荒野中往前,时不时就卷入一场争斗之中,每一次都让他更加虚弱、憔悴,终于,他再一次地踏入了熟悉的树林,而此时,他在树木上做的记号已经成了一道老的伤疤,高高地挂在他的头顶——曼托斯只能勉强对它投以一瞥,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小镇里,但最终坚持不住,在街边跌坐了下来,疲倦地把头埋进了手里,看来就像是个无家可归者一样狼狈而虚弱。
    “你看起来可以用得上一杯水。”一道优雅又有些颤抖的声音说道,曼托斯缓缓地抬起头,在阳光耀眼的光晕里,他看到了一张和气慈祥的脸——脸上满是皱纹,头发已经全白,腰身有些佝偻的可乐,对他点了点头,伸出了手,“如果你很用力地拉,我就会和你一起摔倒,所以你要小心一些。”
    “哦——特效做得真好!”查尔斯使劲地拍了拍大腿,看到他担心的最后一个点被抚平,他的情绪更高昂了。“这个老妆真的很自然——和预告片一样自然,在大屏幕上看也没有破绽……这要比太多电影都好了。”
    比起那些只是弄个白发,敷衍地搞一些皱纹的笑话式扮老,珍妮弗的老妆就显得专业多了,但更重要的点还在于她的姿态和身体形态——她的手臂又干瘦了下来,身量看起来要比40多岁时薄了很多,也矮了不少,就连那老年人有些颤抖的手,以及喃喃自语的习惯都被体现了出来,这个老人不像是影视剧里,因剧情需要而显得格外健康强势的老人,或是那些经过保养的老年明星,也没有老得很刻意,甚至连话都说不清,在失真和矫情之间保持了很好的平衡点,她是平凡的,有些烦人的小习惯,比如说走路的姿态,以及自言自语的样子,还有些重听,但她又是讨人喜欢的,因为她就像是每个家庭都有的老祖母,身上也许已经散发出老人独有的臭味,但你依然会喜欢她的房间,那种古老的布置会让你想到自己的童年。
    “你叫什么名字?”
    “你从哪儿来?”
    “你今年多大?”
    在老人自然又亲切的盘问中,曼托斯发现,自己并没有变化年龄——他还是原来的自己,就连穿着都没有改变,而一如既往,这个时空的可乐从未听说过‘曼托斯’这个名字。但她很亲切地把他带到了自己的房子里,给他倒了一杯水,而他也适时地握住了她的肩膀,防止她因为一时脚软而跌倒。
    “这是我丈夫从前的一些衣服,”在曼托斯大口大口地享用美食时,可乐为他带来了替换的衣服,“他去世以后我一直留着它,也许有些过时,但质量很好,也许能派上别的用场——”
    老年的她经济境况像是不上不下,房子挺大,装修也不错,但曼托斯在洗澡的时候注意到了不少问题,翘起的地板、漏水的龙头和窗外的杂草,他主动拿起工具,为可乐提供帮助,首先修理起了窗台上一块脱落的镶板。
    “所以,你现在是一个人住?”他一边敲着锤子,一边和可乐闲谈,眼神在室内游移着,寻找着可乐生活的更多线索——他在梳妆台上看到了几张照片,有可乐年轻时的留影,也有几张婴儿从小到大的影像,但照片停留在少年时期,并没有成人后的留影。“如果你病了,谁来照顾你?”
    可乐有些耳背地‘啊?’了一声,“你说什么?”
    曼托斯想要再问,但最终还是耸了耸肩,而就在此时,天边再次响起了鸦鸣,曼托斯吓了一跳,立刻退后一步,举起锤子,把可乐护在了身后。
    ‘呱——呱——’叫声从远到近,一只中等大小的乌鸦抖擞着翅膀,落到了窗台上,它偏着头好奇地看了看曼托斯,又冲它扇了扇翅膀,便旁若无人地飞到了屋内的一根栖木上,啄食起了栖木边摆放的鸟食。
    “别紧张。”可乐对曼托斯的举动似乎有些不解,她笑着说道,走到栖木边,摸了摸乌鸦的脑袋,而乌鸦也扬起脖子,显示出了亲昵、信任的神态。
    可乐抓起一把鸟食放在手里,让乌鸦轻柔地啄食着——在曼托斯骇然的神态里,她笑着说道,让人拿不准是在安抚曼托斯还是乌鸦,“这是……我的一名朋友……”
    “噢……”阿兰抿了抿唇,绕着胡子的手指无意识地又用了点力道,“映射得会不会有些太明显了?不过到目前为止,相当有趣,也足够触动人心……嗯,是部亲民的电影……”
    ☆、第四百三十六章 拓扑学电影
    虽然没有明确的指示,但大部分观众都能看得出来,现在的可乐,需要的已经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爱情了,起码30多岁的曼托斯之间并没有产生爱情的基础,她更需要的是一个后代,一个生命的延续——也许未必要和她有血缘上的联系,但这种生命中的传承感是现在的可乐最迫切的需要。
    而曼托斯呢?他对可乐的感觉有些微妙,他想要知道可乐一生的故事,探索自己是否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了痕迹,搞明白这世界的逻辑,但又不愿碰触他的伤痕,这让他的盘问计划一再受阻,进度完全赶不上计划,甚至在相伴中也对这个可乐产生了微妙的情感,这并不是单纯的男女之情或是亲情,但可以肯定的是,可乐的关怀对于曼托斯来说也是新鲜事,他对这样的感觉有些迷惑,但却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地接受了这种相依为命的生活。
    “对曼托斯一生的故事,其实是可以从可乐的故事里反推出来的,可乐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她寄居在亲戚家里,这是第一段故事带给我们的信息,所以,这是在暗示什么呢?30多岁的曼托斯,也就是现在的曼托斯,他需要的是来自长辈的包容、关怀和帮助,对于自己在勉强维持的那种中产阶级生活,他感到疲惫不堪,而妻儿却无法给予他支持,反而在不断地索取,这是他濒临崩溃的重要原因。这是曼托斯以现在的年龄和可乐相见的原因吗?”
    看着曼托斯和可乐相携去城中购买杂物,两人默默同行的画面,阿兰往后靠了靠,他深思地想道,“可以看到,可乐的孩子在她四十多岁时去世了,这个细节不会毫无来由,映射到曼托斯的现实,他和妻子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陷入僵局的呢?因为孩子的去世,所以妻子一直喜怒无常?这也是曼托斯精神状态不佳的终极原因吗?这个压力始终无法释放出来?”
    在这段温馨悠然的画面中,曼托斯和可乐的说话声再度被背景音乐覆盖,他们一起走过春夏秋冬时的景色,可乐越来越瘦,腰也越来越弯,而曼托斯则还是30多岁的样子,让人失去了时间感,难以判断电影里到底过去了几年——但阿兰已细心地注意到,在城镇的许多角落里,物件不再是原本的样子,也和野外的花朵一样,闪着浓稠如液体的光芒,不过这现象还相当的轻微,如果不是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之后又多次专门注意验证的话,很有可能会看丢。
    “可乐在慢慢地步入死亡,嗯,这里曼托斯的表现非常的有分寸,蒙太奇里可以看到他的表情一直在有轻微的变化——尤其是眼神,那种笑中含泪的感觉值得注意……这就是好演员和坏演员的差别,好演员即使板着一张脸,他的眼神里是有戏的,而坏演员的面无表情就是完完全全的面无表情……”阿兰有种享用美食的感觉,“最难得的是,这一段的特效做得非常的自然逼真,即使是在希斯的对比下,越来越瘦小和干瘪的可乐也没有失真感——即使是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偏见,不自觉地会在翻找瑕疵,但还是很难看得出来这是cgi人物……这样的技术水准肯定会让奥斯卡鼓掌,评委们最喜欢这种为剧情细节服务的特效了……”
    是的,虽然可乐现在的形象应该有90%都是cgi做出来的,珍妮弗可能只是贡献了脸模,并做了动作捕捉,但她的形象和希斯在一起也并没有格格不入的感觉,一般的特效大作里,经过cgi修改的虚拟人物和真人在一起,总觉得两边的光照,cgi人物的运动模式,都和真人有一定的区别,虽然说不出在哪,但还是能感觉得到,但可乐就没有这个问题,她连面部表情都极为逼真,如果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珍妮弗出演了四个阶段的角色,很多人都会以为老年版可乐可能是换了人演。——不过,在这个阶段,她也没有飙演技的机会了,导演亦很少给出正面特写,毕竟,整张脸都是特效做出来的,而且是人脸,观众审视细节,与看待《阿凡达》的标准又有所不同。
    “嘿,曼托斯,可乐最近还好吗?”画面又切入到了正常的节奏,不再是蒙太奇剪接,在曼托斯工作的会计师事务所——他一直从事这个工作,而工作环境也一直都是又大又宽敞,装修有几分现代感,和小镇的环境格格不入——他的同事关心地问道,“如果你担心的话,最近这一阵子可以在家办公,你知道,直到——”
    他没有说下去,不过众人的反应都传达给了观众可乐快要去世的信息,观众们也没有去质疑这句台词的合理性——这不是这部电影的风格,很多角色的言行如果放在别的电影里确实荒谬,但在这里就硬是有一种特别合理的感觉,也许这就是魔幻主义的魅力。
    “好的,我回去和她商量一下。”这句话显然触痛了曼托斯,他的脸一瞬间扭曲了起来——在这句话之后,‘可乐即将步入生命尽头’似乎成为了他无法逃避的事实,就算是之前一直让自己别去在意,但现在,他再也没法逃避了。
    虽然眼神写满了思绪,但表面上,曼托斯依然是礼貌地点了点头,接受了同事的好意,他站起身,“我去倒杯咖啡,你想要吗?”
    “也给我来一杯。”同事笑着说道,把马克杯递给了曼托斯,而他拿起两个杯子走进了茶水间,但并没有接咖啡,而是在一阵出神后,仿佛忽然下了什么决定似的,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匆匆地从茶水间旁边的楼梯里走了下去,顺着街道一路往前,很快地就到达了树林——在复杂的一眼回望之后,曼托斯踏出了这个小镇。
    “是没法面对失去吗?”阿兰深思地揪紧了胡子,又忍不住吃痛地‘嘶’了一声,“曼托斯的性格弱点?他的每一次离开几乎都和乌鸦有关,但这一次是他自己的决定——有趣,或者说,当他在其余的年龄段时,他都沉溺在当时的生活里,需要不可抗力去逼迫自己面对现实,但这一次,他是自行选择离开,在他真正的年纪里,他选择了离开,是否也说明他无法面对真正的现实,他还是个失败者,是吗?或者这并不是失败,只是他的个性使然,是他的宿命……”
    这只是他的推测,电影里并没有只言片语的解释,曼托斯走出了小镇之后,很快辨明了方向,继续往前走去——他越往前走,周围景物的线条就越来越变得扁平,树木、花草,似乎都成为了一团流淌的银色水流,只是勉强还维持着形态——旅程已经快到重点了,而曼托斯的脚步越来越快,最终,他迫不及待地往前奔跑了起来——直到密林又一次出现在眼前,只是这一次,树身已经软绵绵的往下融化,曼托斯触碰了一下自己留下的那个伤疤,让它一下化成了一滩流水。
    似乎是推倒了多米诺骨牌,参天的巨树一株接一株地融化进了地面中,建筑物、人群化为了飞灰,在曼托斯的奔跑中,整座小镇如同梦境一样在无声中悄然毁灭,成为银色的水滴,融入了脚下的时空之中,只有可乐居住的房子还勉强维持着形态,摇摇欲坠地在周围的建筑物融化狂潮之中坚持,曼托斯跑进了可乐的房间里,在她床前一滩银白色的水中跪了下来,拿开了她床边的听诊器,弯下腰握住了她的手——
    现在的可乐,已经老得几乎有些骇人了,她是那么的瘦小,在床单上曲着身子,几乎就像是一个虾米,她的一只眼睛蒙上了老年环,黑眼珠边发着白,双眼无神地盯着前方,除了微微起伏的胸口以外,几乎没有什么能证明她活着的迹象,对曼托斯的到来,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费力地微微握了握他的手指。
    曼托斯的双唇颤抖着,他的眼神在四周游移着,不愿落到可乐脸上——似乎还是无法面对这诀别的一幕,但又情不自禁地为此吸引,他低声地说道,“我——我——”
    但可乐并没有回应,她的手指动弹了一下,指了指床头的小柜,而镜头这才跟随而去,拍到了床头柜上放置着的一个鸟笼,曼托斯死死地盯着鸟笼里玲珑可爱的黑色小鸟,又看了看可乐——观众们的呼吸声也粗重了起来,即使不是每个人都能和阿兰一样,思考着镜头后的每一个隐喻,但看到现在,大部分人还是能够明白乌鸦的寓意的,至少在现在,释放乌鸦,似乎也就意味着可乐的死亡。
    曼托斯脸上的表情交杂了恐惧与不舍,但,在可乐手指坚持的颤动中,他沉重地拿起鸟笼,闭上眼吞咽了几下,打开了笼门。
    “这对他来说是个大的进步……”阿兰坐直了身子,“但在氛围的烘托下又是这么的顺理成章,也许他刚才的离开是成长最后的阵痛,并非是一种逃避……”
    这只小巧如麻雀的乌鸦蹦了几下,快活地跳出了鸟笼,顺着可乐干瘦的手一路往上,跳到了她肩上,对着她的脑门狠狠地啄了下去——在曼托斯的大喊和阻止中,房屋、家具,床上的可乐,这一切都在旋风中加速融化,化为了一滴银色的液滴,投入到了乌鸦的小短喙中,而这只黑鸟扇动着翅膀,向天发出了一声长鸣,在旋风之中,它的身形越变越大,很快地变回了一只巨鸟,它没有搭理曼托斯,而是向天飞去,曼托斯发出一声大喊,在融化的城市中追着它直往前跑,镜头越拉越远,整座城市、整座荒野的倒塌中,成千上万的巨乌鸦从远处飞来,而在地面上只有一个小黑点不断地往前挪动、挪动——
    “……这真是……”琼恩说不出话来了,不知不觉间,她紧紧地捏住了把手——从特效上来看,这一幕的确壮观,不论是城市融化,还是鸦群飞动的场面,都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美感,但更打动她的还是……她也说不出是什么,但刚才的情节确实让她屏住了呼吸,有种莫名的神圣和庄严感,好像那画面触动到了心里最深层的东西,让她有种震撼过大,无法回神的感觉,更别提组织思绪了。
    “好美……”阿兰的反应要比琼恩更快一些,“这个构图……”
    在一个长长的镜头过后,画面又切到了曼托斯这边,他不断地往前跑着,表情从复杂、悲痛,渐渐地变得专注、纯粹,仿佛他现在想做的一切就只有奔跑——终于,他猛地刹住了脚步,在这片银白世界的边缘停了下来——镜头往上飞起,拉出了一个远景,壮观的时光瀑布出现在了所有人跟前,让放映厅里产生了低低的抽气声,这奔腾、宏大的水流在星空中发出了隆隆的声音,毫不停歇地往下坠去,在无尽的星空中一直往下、往下……
    鸦群们争先恐后地飞下了瀑布,很快就全数消失,只有一只乌鸦依然在瀑布上空盘旋不去,它血红的双眼注视着曼托斯,仿佛也包含着复杂的情绪,曼托斯呆呆地和它对视着,又回过头看了看来处,流露出了一分眷恋之意。
    在他回头的同时,乌鸦大叫了一声,收起双翅,子弹一样地投向了瀑布之中,曼托斯猛地回过头时,它已经消失不见,他脸上闪过了惶急、犹豫的思绪,但最终后退了几步,也狂叫着向瀑布中冲去。
    在空荡荡的星空中,一个人影快速跃下,这一幕让很多人发出了低低的感叹声,而随后,瀑布的水流音效膨胀起来,接管了一切,曼托斯也没入了水流中——在哗啦啦的冲刷里,不少光影从他眼前掠过,四个可乐的一言一笑,四个曼托斯的言行举止,他们之间的种种过去,曼托斯在现实中的剪影——
    在这些飞快的画面,以及时不时冒上水面吸气的音效声中,乌鸦的身影一直若隐若现,曼托斯伸出手挣扎着,仿佛想要抓住什么,最终,他仿佛终于抓住了乌鸦的爪子,但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鸣叫,画面忽然一黑——
    在数秒的黑暗后,车喇叭声、人声渐渐地强了起来,带有英国口音的对话声在远处响起,画面也渐渐亮起,曼托斯一个踉跄,仿佛是被什么丢到地上似的,狼狈地前奔了几步,这才稳住自己,他惊魂未定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发现周围的司机们忙于谈天,并没有注意到他,而他的车就停在不远处,驾驶座上空空荡荡的,似乎没有人在。
    往前走了几步,曼托斯把眼神调向了围栏边上,他忽然一惊——他自己正靠在围栏边上,望着远处——而在远处的荒野中,正有一只乌鸦飞动,看起来,它是从这个方向飞过去的。
    似乎没打算飞远,这只乌鸦在一株树上停了下来,而原.曼托斯则转过头不经意地扫了这个方向一眼,现在的曼托斯吓得缩起了身子,过了一会才重新站起身,看向了自己所在的方向——看到‘自己’仿佛被什么吸引,翻出围栏往外走去,曼托斯也不知不觉地走他原来站的位置上,眺望着‘自己’被那株树下的白驼牛吸引,往前走去的背影。
    乌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白驼牛纯净的眼神似乎越过了‘自己’,和曼托斯相遇,他怔怔地和白牛对视着,看着自己踉跄地奔入了暮色之中,夜色越来越浓,很快的,穿着黑西装的‘自己’已经没入了夜色中,只有远处悠然走动的白牛还能勉强分辨。
    “嘿,伙计!”几声响亮的喇叭,有人冲曼托斯喊了起来。“你要不要把你的屁股挪回车里?别再人为地制造一场交通堵塞?”
    曼托斯明显吃了一惊,他回过头张望了一下,这才发现原来车流已经开始挪动,看起来,塞车已经结束了,而司机们也纷纷上车,准备离开。
    时间似乎彻底恢复了正常,曼托斯犹疑着坐进了驾驶座里,他的手机正在拼命地嗡鸣,他接起电话,一边说着,“我现在赶来,已经不再堵车了”,一边望着远处的白牛,它已经化成了一个小点,似乎下一瞬间就会消失在视野中。
    车流慢慢涌动向前,镜头往上拉起,这条五彩斑斓的路在夜色中有着别样的绚丽,车灯们缓慢流淌的节奏、闪烁的频率和舒缓的背景音乐配合,交织成了迷离的光带……然而,这一切被一声刺耳的刹车音破坏,镜头也突兀地从虚焦再度回到了聚焦状态——在司机们的骂声和喇叭声中,一辆车硬生生地扭转了方向,开到了路肩上,一个人影打开车门,踉跄地跑了出来,慌慌张张地翻过了围栏,冲着荒野狂奔而去——在这无边无际的荒原中,这个黑点在夜色中起伏移动,而曼托斯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这一次,他和可乐的角色有了颠倒。
    “你怎么看待旅行?”可乐的声音显得年轻而快乐,她咯咯轻笑着,和片头的空灵有了很大的区别。
    “好吧,”曼托斯的声音里也带着笑意,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每年有六个月我都在出差,我要从纽约去到华盛顿,从孟买去新加坡,从里约热内卢去雷克雅未克……你不知道这些城市?没关系,你只要知道它们都非常大、非常奇妙就好了……”
    在他的旁白声中,镜头渐渐拉近,曼托斯重新跑进了那片熟悉的树林中,镜头从那颗多次出镜的树上掠过——但他当时留下的痕迹已经不见了踪影,他穿过树林,跑进了夜间的小镇,一切都仿佛回到了最初,16岁的曼托斯在旅馆门口停下了脚步,撑着膝盖喘息,盯着前方的十字路口——
    “嘿。”当16岁的可乐和一群女伴说笑着走过路口时,曼托斯怔怔地注视着她,他脸上闪过了极其复杂的神采,但双眼中所流露出的那毫不掩饰的爱意和温柔,也让影院里响起了低低的叹息声:毫无疑问,曼托斯是爱可乐的,他爱到了会为她放弃现实,也许这正是之前那次旅程的意义。——在这短暂的走神后,他最终还是走上前叫住了可乐。
    “嘿。”可乐对于这个陌生人显然十分好奇,她摸了摸发辫,在女伴的窃笑中回答道。“你是镇上的新人吗?”
    “是的。”曼托斯说道,他伸出手。“杰克.安德森。”
    “啊——”不仅仅是阿兰,很多人都发出了相同的声音,这是——曼托斯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名了吗?
    “诺玛.斯通布里奇。”‘可乐’笑吟吟地说,她伸出手和曼托斯握了握。
    “ok,诺玛,很高兴见到你。”杰克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他和诺玛一起自然地往前走去。“诺玛,你是怎么看待旅行的?”
    “这是你的搭讪台词?”镜头从两人的脸部慢慢地拉到了全身,很多人都注意到,诺玛的穿着有了很大的改变——她看起来更现代了,起码不再是20世纪20年代的风格,甚至小镇的店铺中仿佛也有了电视机那闪烁的光芒。“那么——你是怎么看待旅行的?”
    “每年有六个月我都在出差,我要从纽约去到华盛顿,从孟买去新加坡,从里约热内卢去雷克雅未克……你不知道这些城市?没关系,你只要知道它们都非常大、非常奇妙就好了……”
    镜头向上越过了建筑物,推移到了屋顶上方,它往前、往前,光源在不断地变亮、变亮,最终,它落到了镇中心的马车行里,那里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座火车站,而在月台上,杰克拎着一个箱子,和诺玛一起钻进了停靠在月台上的火车里。和之前比,似乎已经有所长大的诺玛对着窗外指指点点,而也粗看还没什么变化的杰克则沉稳了不少,他转过头望着月台的遮阳篷上停着的一只乌鸦,默然地和它对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