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千年孤寂回首望(四)
这段历史散见于青阳公主所撰写的《青阳密撰》中,而更多篇幅则是记录了她与兄长,也就是青阳王的如烟往事。青阳公主本名嬴姒,与兄长青阳王的年纪相仿,他们在一起相伴渡过了兄友妹恭的童年。青阳王自幼天赋异禀,三岁修文,五岁习武,不到十二岁便能独当一面,嬴姒对这个风神俊雅、文韬武略的兄长十分尊崇。不知不觉间,嬴姒到了少女怀春的年纪,可她芳心暗许的对象竟是自己的兄长,她将对青阳王的感情从最初的兄妹之情转变成了男女之爱。这无疑是禁忌,嬴姒又何尝不知?但心不由己,青阳王的功绩每高一重,嬴姒对他的爱便深一重,她深陷理智和情感的漩涡,痛苦不堪,难以自拔。
终于有一日,嬴姒忍不住向青阳王袒露心意,青阳王震惊不已,严词训斥了嬴姒,为绝其念,当场下旨赐婚,将嬴姒嫁给了赵侯萧铣。嬴姒苦苦哀求,奈何青阳王心意如铁,不禁悲愤难当,认为自己虽不该倾心兄长,但青阳王竟然罔顾她的幸福,强行将其许配萧铣,从此嬴姒满腔的爱全都化作了刻骨的恨,她恨青阳王不念亲情,更恨他不爱自己……
此后数年,青阳王励精图治,以其雄才大略弥服四海,终于成为华夏共主,然而嬴姒的恨却在青阳王登基的前夜彻底爆发,她串谋萧铣毒杀青阳王于寝宫之中,并伪造遗诏将王位传给了自己的幼子。青阳王的死和大权在握却并没有给嬴姒带来快乐,反而在日复一日的愧疚与自责中备受煎熬,没过几年便郁郁而终。
看到这里,我由衷感慨,“爱极了便是恨,人心还真是可怕!我现在终于明白这册《青阳密撰》为何被收藏得如此隐秘,原来大成立国是篡了青阳王的帝位,名不正言不顺,难怪历代大成皇帝皆对‘青阳国’讳莫如深,而史书之中也所记者寥寥。”
嬴澈接道“原因恐怕还不只如此,依密撰中所述,嬴氏当初以容留流人的政策笼络了天下民心,而青阳王也延续了这个仁政,青阳王之所以能一统华夏,除了青阳国国力强盛,还有一部分则是因为天下归心,倘若青阳公主串谋萧铣毒害青阳王之事败露,恐怕会引得天下群起而反。”
我不解道“此事既然见不得光,为何青阳公主还要写入日记中呢?”
“当一个人犯了错,有时候会需要一个可以宣泄的窗口,或许将此事的原委记录下来会令她觉得内心的罪疚感少一些。”嬴澈面无表情地说。
我挠了挠头,“那大成历代的皇帝呢?《青阳密撰》既然会动摇国本,为何不干脆毁掉,岂不一了百了么?”
“人心向来复杂,若能看得通透,世间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纷争了。”嬴澈有意无意地瞟了萧佶一眼,见他耷拉着脑袋,意兴阑珊,续又道,“既然答应过你保守秘密,便不会食言,你大可放心。”
萧佶闻言,这才稍稍振作了精神。
《青阳密撰》中,青阳公主的亲笔手迹只写到了青阳王暴毙后,她终日郁郁寡欢,缠绵病榻,似是命不长久,往后篇幅皆是他人手笔,应是事后补撰。我一边又翻了几篇,一边问嬴澈“你找到关于你身世来历的讯息了么?”
嬴澈阖目一叹,道“你看一看密撰附录,其中有一篇《青阳王本纪》。”
我依言去看,只见本纪开头记载“青阳王者,华夏穷桑人,姓嬴氏,字澈。父曰嬴冕,母曰妫燚。其先妫燚尝息朝阳之谷,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昏暝,嬴冕往视,见黑龙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王。其生时,紫微璀璨,龙气飞腾,异象丛生,祥瑞临世。乃天子出,代天牧民……”
“姓嬴氏,字澈!青阳王!”我愕然吃惊,蓦地瞪大了眼睛望向嬴澈,“你……你是青阳王?”一言甫出,又觉得实在难以置信,“青阳王不是已经死了么?而且就算《青阳密撰》记载有误,青阳王也是一千多年前的古人,凡人怎么可能寿延千年而不死?这绝不可能!”顿了顿,又道“兴许你只是凑巧与他同名?”
嬴澈一言不发,背对着我默立良久,“走吧。”他淡淡开口,径自出门而去。
我忙提步跟上,只听身后萧佶急声呼喊“朕的《青阳密撰》……”
我顿下,随手将兽皮长卷扔还给他,再回身时已难觅嬴澈身影。
残阳只半,吞噬了西界的天空,似为远方的山峦披上了血色纱衣,连绵不尽,极目而亡。瑟瑟的风不知从何处吹拂而过,擦着古木青藤,发出簌簌轻响,空灵般传来古老的歌谣,像是编钟泠泠的低吟,翩舞的落叶瞬间凌乱了黄昏。靠近山崖边,一点浓墨慢慢在落叶如帷中渲染开来,拼凑出一副繁花似锦的画卷,我仿佛看见千年前那座古老的王城,宫娥脆脆地敲响编钟,层层帷幔里的王,高傲如菊,威严似剑,肃穆俯视着脚下的战场,西风猎猎,旌旗萧萧,一片华光满目。而那掩盖不了的孤独,模糊在这个风舞落叶的季节。
“你还没走?”嬴澈的语声在耳边清泠响起,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走?我何时说过要走?倒是你,一声不吭就走了,害得我好找!”我抱怨着,行至他身边,探头望他的眼睛,黄昏似血的霞光掩盖了他眼中的冰冷,莫名蕴了一丝凄凉。
他直直注视着天际,道“你不怕么?”
“怕什么?怕你?”我一时恍惚。
嬴澈淡淡道“如果我真的是青阳王,一个人千年不死,难道还不够可怕?我想普通人都会觉得可怕,如果你害怕,我不会怪你。”